“帮我跟你爸打声招呼啊,他最近都不来找我们聊天,这是市场门口阿婆要送他的鸡蛋,
拿给他吧。”
下课后路过派出所,所长和祝爸是小学同学,虽然身为员警应该以科学办案,但偶而遇到
无法理解的案件时,所长还是会以一般民众的身分,用泡茶聊天当借口到祝家拜访。
“最近赵叔没来我们家,代表一切平安啊。”
“什么啦,我跟你爸好歹也是同学,就算没事也可以去你家聊天的吧。但是市场的人真的
在说你爸都不见人影,怎么了?”
“他这阵子心情不好,都叫我买便当回去吃。”祝瀚宗举起手里的两个便当,无奈地笑了
笑。“阿婆身体还好吗?我这几天考试,等考完了提早下课,如果我爸没去买菜,应该就
换我去市场了,到时候再去跟阿婆买鸡蛋。”而且……有时卜卦和探勘的时候都会用到
水煮蛋或生鸡蛋,就他们家只有两个人来说,的确是用满凶的。
“你朋友呢?没跟你一起?”
“阿州喔,他也是要回家的啊,虽然他的确是把我家当民宿在住啦哈哈……”
加上杜语州家里可完全不知道这个儿子在外面做了什么大事啊,例如灵魂出窍。
其实祝瀚宗大概也知道杜家人不会喜欢自己的儿子跟道士做朋友,更别说是同性交往这种
资讯量爆炸的事。杜语州说他们家人就是会害怕,一时之间也无法改变,但自从祝爸教他
逐步理解自己的能力之后,现在他和家人的相处大概找到一个平衡点,目前只求杜家人和
儿子能够和平共处,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谈。
“爸?你在厨房吗?”
回到家,祝瀚宗在厨房找到正在翻阅食谱的父亲。
那是一本陈旧的手抄笔记本,上面的字迹虽然有些潦草,却不失流畅感,是会让人看了羡
慕的那种草写字。
“我想帮少君做对年,刚刚用铜钱问你妈妈,祂说可以。”翻过一页,祝爸抬起头认真看
着他。“我知道少君不喜欢你,当时祂也想杀了你,你如果不想拜祂我可以理解。可是祂
没有亲人,只剩我可以拜祂。”
把师叔火化送进塔之后,祝爸说过许多旧有的习俗虽说是为了悼念以及表达对亡者的尊重
,但事实上还是生者为了能够释怀和走出失去的伤痛,而订定出来的礼俗规矩,言下之意
是把师叔送到这里就好。
但现在却说想帮师叔做对年。
“爸,你是不是很舍不得师叔?”
“祂盗你爷爷的墓偷了眼睛做腐血珠、杀人去养珠、连你妈妈最照顾祂祂都不放过,最后
还说这一切就是为了杀你的那一瞬间,我恨透祂了。”笔记本的最后一页签上的名字是‘
邹少君’,师叔的名字。“但是这阵子我一直想起小时候我、你妈妈还有祂,我们三个人
感情真的很好,那时候很穷,没什么钱去拍照,这是唯一的一张,我跟你妈妈小学毕业的
时候,把他拉进来拜托摄影师多照的。”
师叔从小长相就很秀气,连名字都很中性。听说是爷爷帮人收惊回家的路上捡到的弃婴,
身上除了保暖衣物,就只有写了出生年月日和姓名的卡片,照着卡片上的妇产科名称去询
问,的确有一名女子在生产过后没多久就逃出医院,留下的却是假资料,爷爷看他可怜便
抱回家养。
祝爸从抽屉拿出一张泛黄的纸卡,是那张妇产科的卡片。
“师叔已经离开了,那天的事过了就过了。”撇开超自然现象,祝爸的书架上有许多生死
与临终关怀之类的书籍,小时候因为想了解爸爸的职业,即使不懂内容还是硬著头皮读完
每个章节,真有不懂的地方,爸爸也很愿意为他解释。“虽然师叔从没对我好过,但是以
前……你跟妈妈应该很疼祂吧,你看你们都抱祂抱那么紧。”
“祂的长相很讨大人喜欢,可是常被同学欺负,被打了也不会反击,每次回家一身伤都躲
起来哭,我们也拿他没办法,所以很疼祂。”
虽然师叔的死因是心脏衰竭,如果器捐多少能做回一些功德,但因为死前怨气太重,差点
无法超渡,祝爸担心会把不好的气场留给受赠者,器捐的想法只能作罢,将遗体迅速火化
,连原本住家内的物品也一并烧毁处理,什么都没有留下,除了祝爸手里的食谱,那是师
叔在搬离三合院之前留下的唯一一样东西。
“里面都是师叔喜欢吃的菜吗?”上面的步骤写得很仔细,就算是烹饪零基础的人好像也
能完成里面的几样菜。“我不晓得里面有没有祂喜欢吃的菜,但有不少是我喜欢的。”
***
“这样我都不知道要不要讨厌你师叔了,毕竟祂曾经要我们死欸。”杜语州今天的点心是
包了苦甜巧克力起司奶油馅的瑞士卷,祝瀚宗盯着热量极高的点心,一脸狐疑。“怎么了
?”
“你什么时候开始吃爱吃甜食?”虽然平常也会吃点饼干糖果,但顶多就是解馋,杜语州
开始逛甜点店好像是……从他学会灵魂脱离开始?“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又练习了?我爸说
过没有我在旁边,两人的八字必须要加乘不然不够重,你会有危险,会回不去!”
“你放心,我的练习范围只在自己房间,而且门都有锁好,是绝对安静的环境,家人不会
突然闯入打乱我脱离后待的空间。你爸爸也说过如果是这样的环境我就可以自主练习,没
关系的。”收好空的蛋糕纸盒,今天他打算去祝家的厨房帮忙,既然要帮师叔作对年,也
可以算他一份吧。“我都有好好听你爸爸的话,甜食吃下去心就安了,你放心。”
“你不要以为吃完巧克力亲我我就可以算了!”唠叨跟接吻是两回事!
***
祝瀚宗照着爸爸传来来的讯息内容,到传统市场采买,杜语州跟在一旁提了大包小包。他
们把最容易碰撞的鸡蛋留到最后才买,但摊位却是空的。
“阿婆没来?”
“前几天说女儿要带小孩回来玩啦,她那个孙子很可爱喔,以前来过市场跟着摆摊,一直
问什么时候可以吃蒸蛋,从早问到晚都不烦的,现在应该上小学一年级了吧?”隔壁的蔬
菜摊贩一谈到阿婆的孙子话匣子就开了,听起来那真是个古灵精怪的小孩。“很乖,都不
会吵闹,还喜欢把鸡蛋一颗颗排排站摆好。”
传统市场摊贩有时都是看心情做事的,时间比起固定排休的超市店员来得更随兴,也更有
人情味,就算这摊买不到,多走几步一定能在其他摊位买到想要的食材。但他们每次都是
向阿婆买鸡蛋,突然要换摊,总是不太习惯,鸡蛋怎么挑都觉得手感不对。
但既然阿婆的女儿和丈夫都带着孙子回来玩了,家人优先嘛。
“爸,鸡蛋我们买别家的喔,阿婆没来,好像是孙子回来了就没来市场。”
“欸?你们不知道吗?”洗米洗到一半的祝爸一脸疑惑地抬起头。
“知道什么?”
“你们年轻人不是一天到晚盯手机,没看到新闻那么大?”
“刚刚只有看你的LINE讯息买菜,哪有空看新闻。怎么了?”
“刚刚国道连环车祸,我看空拍图拍到的车子,有点像她女婿的。”
“这样你也看得清楚?”虽说祝爸平时和街坊邻里感情不错,对老一辈的人来说,地位大
概也仅次于乡长,但是连人家女婿开什么车都知道这也管太宽了吧?
“因为他女婿开一款很稀有的进口车,上次零件坏掉还要等原厂寄,我就好奇跟他聊了一
下,而且那种深的橄榄绿色烤漆也不常见啊。你看,新闻又报了,就中间那台。”
那阿婆有看新闻吗?她知道吗?
看见父亲开始熬起要加入蒸蛋的高汤,又想起菜贩说阿婆的孙子喜欢吃蒸蛋的事,不知道
那个小孩现在怎么了。
“小宗?”祝瀚宗明显心不在焉,马铃薯的皮削完了一圈接着又一圈,不知道的人还以为
他在削薯片。“食谱上说马铃薯要切块,不是切片。”
“啊!马铃薯!”
由于师叔没有子嗣,祝爸说想煮几道食谱里的菜,再讼个经就当是做了对年。流程和过往
的习俗规定比起来简化很多,但透过料理以及烹煮过程中的回忆,也许多少能让祝爸的心
里好过一点。
晚饭过后,他们开始备料,明天是周六,他们有一整天的时间可以跟祝爸一起还原师叔留
下的食谱,像是咸粿、糯米卷、九层糕、蜜地瓜和麻糬等等,要预先准备的食材有点多,
而且注重调味,按照祝爸的个性,绝对不会是把料理煮好摆出来这么简单。
***
“祝瀚宗,早安。”
天才刚亮起鱼肚白,杜语州就因为过分的宁静而醒了过来。
每天晚上伴随着一些无法辨识的低语入睡已经成了习惯,只要在祝家过夜,当那些低语逐
渐消失的时候,公鸡就会开始啼叫。
农历七月往往是最忙的时候,难得这几天都没有异状,有摆出供品祭拜的庙宇和商家也都
非常平静有秩序,没有闹事的游魂出现,好像每个空间都找到了和平共处的平衡点,如果
能一直维持下去,岁月静好也挺不错的。
但是刚刚在完全清醒之前,他听到了很清楚的‘好可怜’三个字。
“嗯……鸡啼了吗?”
“还没。”
“那就是还可以睡……”
“我们今天还要做米糕,下午也还要再去市场一趟,今天会很忙。”
“天都没亮……”
“快亮了。”
祝瀚宗没有起床气,只是遇到空闲时间就会开始赖皮或类床,不过在私人爱好上,他还有
比赖床更喜欢的事。
“喔,不是吧……”
“在赖床跟搂搂抱抱之间你选一个。”
终于,祝瀚宗肯打开眼睛,也看到头顶上的气窗已经露出清晨专属的灰蓝色,鸡啼大概也
是迟早的事,现在杜语州身上的鼠尾草香味好像又更明显了一点。
柔软的浏海也在他耳后磨蹭著,呼吸和衣物摩擦棉的声音被在宁静的早晨里也格外明显。
这样下来,搂搂抱抱好像比较划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