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水神(四)

楼主: user19940218 (YTKJ)   2021-08-29 15:10:34
(四)
……祂被骗了。祂被骗了!祂完全被骗了!
“呼呼……呼呼……哈啊……哈啊——”
宁天奋力地奔跑着。祂根本看不见周遭的东西,只能勉强推测那里可能是树,祂得小心不
要一头撞上。因为如此,祂的速度无法和往常相比慢了很多,就像是普通的人类在跑步一
样。腿依然轻盈但却无法随意奔动,跌跌撞撞,十分笨拙。
突然,祂感到笨后一冷——大概是在右边,右后方,但祂不知道确切位置,宁天下意识地
抱住后脑杓,脚绊了一下,摔在地上。
“唔!”
某个冰冷尖锐的东西划过右边的脸颊,皮肤上的海水被划开,但很快便尽忠职守地“愈合
”,脸颊并没有真正受伤,但祂却惊得摔倒在地上。
那是形莫。雾并不那么“强大”,无法跟川雷或冥相比,但如果宁天没有会错意的话,那
是很难忽视的恶意——形莫似乎想要杀死祂。“恶意”!这可是多么令祂惊讶的东西!
“形莫!”宁天觉得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一定很可怜,祂又差点从眼睛掉出珍贵的水,“快
停下!祢——祢认错了!我不是青霖!”
祂不喊还好,形莫轻易地锁定了祂的位置,脚边炸开——小小声的:砰!
“啊!”
祂往旁边一跳,惊恐地看见白雾成为一颗小心炸弹,如果他再晚几分钟,祂的脚趾可能会
被多一个洞,又或许冥的海水可以让祂不致于残缺,但脚趾骨折应该是少不了的。
形莫是来真的。
但,为什么?宁天压抑住想要发问的冲动,白雾遮住了周围的景色,祂一踩空,往旁边滚
了下去。
“哇啊啊啊啊——”
滚动在草地的声音好像某种环绕音效,祂下意识地闭上眼睛,身体的部位以稳定的频率发
痛,碰撞在小石子上的感觉很鲜明,若不是冥的海水,祂不敢想像。
速度渐缓,像是灾难吐出的最后一口恶气,将祂狠狠摔在底边的草地上。宁天面朝下四肢
发软,白色的头发沾满草屑。“呼”,祂听见类似叹息的声音,冰冷的感觉在周围幽转。
……形莫就在附近。祂在搜寻祂。
宁天动也不敢动,只能维持这种愚蠢可笑的姿势。形莫虽然没有冥或川雷这么强大,但誓
死找出祂的决心可不是假的,祂怀疑形莫行过之处都炸出了几个洞。
形莫并没有找得太久,宁天觉得祂有些心急,导致搜寻粗暴且粗糙,疾风般地晃过便迅速
地往前去。
宁天缓缓地吁了一口气,然后才慢慢地爬起身。
……这里是哪里?
祂抬起头,草皮上有几根白发,看起来祂是从斜坡上滚下来的,仰望的时候只能勉强看到
一点绿地,身后是看不见尽头的森林。宁天不确定这是不是凛所在的森林,雾太重了,只
知道他进退两难。
宁天并不愿意往上爬,祂不想再摔第二次。那么他唯一的选择便是后面的森林,雾里的森
林无法走得太快,但森林是祂最熟悉的地方,这似乎成为了祂唯一的选择。
祂尽可能地让自己不要发出声音,裸足踏在草地上发出了什么被压扁的细软呻吟,祂深怕
形莫闻声而来。一开始祂只是慢慢地退后,确定形莫没有神出鬼没地出现在身后便转身跑
了起来。
哈啊……
森林里面很冷,尤其是起雾的现在。除此之外,露水也让草地湿滑,有好几次祂都差点再
摔倒一次。
走走跑跑,祂途中停下来了好几次,一直到周遭开始变得有点熟悉,但又有着难以说明的
距离感。
“……凛?”
宁天四周张望,视野可见有限,祂的声音轻轻地回荡,好像祂即将来到某个祂本难以涉足
的、隐密的……祂将“危险的”收进嘴里——未知的禁忌。
“凛?”祂自言自语:“这里该是凛的森林才对。”
然而,又有哪里不对劲。
祂可以选择:进去,或者,离开。不过是前进或者后退的问题,但是后面有形莫,祂知道
自己其实没有选择。
祂往前踏一步,终于知道哪里奇怪了。熟悉是建立在祂生活在凛的森林的记忆,然而随着
祂的靠近,不只是脚下的草地变得比记忆中更加嫩绿,祂眼睁睁地看着冲天的树木硬生生
地缩短,蓊郁的枝叶被重新纳入细枝,细枝也被重新收回粗干,就像是一层一层的套娃。
宁天张大了嘴巴,仰望着突然变矮的树。
等到祂回过神的时候,雾已经散去了——彻底散去,只是一眨眼的事。
“……这是怎么回事?”
……天空很蓝,脚下的草叶短得足以刺痛肌肤,原本能够冲入云端的树顶变得可亲了些,
好像瞬间回到百年前。
雾完全不见了,露水也随之消失。宁天知道自己暂时逃过了形莫的追杀,但却陷入另一个
未知,这让祂感到不安和恐惧。
“青霖?”祂甚至壮起胆子:“形莫?”然而,没有一个人回应祂。
记忆中的巨大森林变得可爱了点,祂穿越而过,看见了熟悉的斜坡,幼时的祂便是攀越这
到坡前往“外面”。
凛的湖泊被森林包围,这里看起来就像是某种盆子。眼前的确有着湖泊,不过比印象中的
还要小些,这让宁天很吃惊。
“怎么可能?”祂慌乱地奔过去,湖边隐约有个人影,祂以为是凛,于是忙喊:“凛!凛
!这是怎么回事——”
随着祂的接近,那个人影也越发清楚了起来——宁天惊讶得以为自己竟然被形莫得追赶逼
疯了。
那个人看起来只有少年,浑身湿答答的,看起来还无法控制自己过于强大的水源,祂闻到
了咸涩的味道,几乎是反射性的腿软,扑倒在少年脚边。
噗。祂对于自己失去逃跑的机会,感到万分的懊悔。
“……冥、冥冥冥冥、冥冥冥冥冥冥?”祂咬到舌头,“祢、祢、祢、祢怎么会在这里?

少年竟然同样露出吃惊的表情,但还是站在湖边一动不动。少年说:“祢又怎么会在这里
?”
宁天逼自己冷静下来,但祂对冥的恐惧已经快要成为一种本能,祂哆嗦地爬了起来。远远
地没注意到,摔到少年脚边宁天总算发现:这个“冥”看起来似乎也和景色一样缩水了。
“……这是怎么回事?”祂问,“祢……祢怎么会变成这样?”
少年直挺挺地站着,只有脸转过来,吃惊之后倒也显得平静:“我走不动了。”
“……啊?”
“这里只有湖水,”少年解释道,“所以我没有力气。”
“……”
少年的眼睛并没有祂印象中那么深,眼睛里的绿色因为光线浮动,这让宁天想到夏日的海
水,心里比较没这么害怕了。“真正的冥”是冬天的海水,那几次被冥攫住的经验让祂肯
定冬日的海水一定就是如此残酷无情,只会带来疼痛,夏日的海水可亲可爱得多。
宁天问:“凛呢?”
“不在。”少年说。
祂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这是梦吗?为什么这个冥会在这里?为什么“这个冥”
好像认识祂吗?
祂很害怕冥发现自己身上的海水,但却发现身上的海水似乎在祂穿过森林时瞬间蒸发了,
柔软的指尖就连触碰到草地都觉得不安,深怕那嫩绿划伤自己。
少年的口气让宁天迷糊了,但也因此稍微放下紧绷,跳跃在皮肤之上的惊恐变得安份。祂
诚惶诚恐地问:“……祢认识我?”
少年瞪大了眼睛,这是现在的冥不会露出的表情,宁天觉得小腿有失力的可能,差点腿一
软又跪倒在地上。少年说:“你在说什么?阮黎。”祂的声音虽然平静,但宁天可以从祂
的言词中感受到他的诧异,“你生病了吗?”“冥”遗憾地撇了一眼祂的白发,不过看起
来对祂一点兴趣也没有,一眼也没有正视祂的脸。
“阮黎”?阮黎是谁?这是名字吗?如果说方才宁天的脑子一片空白,现在的脑袋就是被
谁揍了一拳,糊成一团不能思考。难以运转的脑袋似乎也将这种症状传染给了四肢,祂觉
得自己大概有很长的时间只是痴傻地看着少年,久久不能回神。
“你今天真奇怪。”少年说,词汇用得并不算刻薄,口气也相当率真,可以说是毫无恶意

……这个直率的少年是谁?这张脸蛋和那个曾经想要杀死自己的家伙很相似,差别只是少
年的脸圆些、身子也矮些,像是刚成形不久的水之子,浑身上下都是清新的气息,和那个
成为无底深渊的海洋之子相差甚远。
宁天揍了自己一拳,没有海水的保护,祂的力气虽然不大,但还是让左半边的脸瞬间红了
。“一定是幻觉。”祂眼神涣散地说,“这是形莫的幻觉。”
“你真的疯了?”少年竟然这么问。
“……祢、祢叫什么名字?”
“名字?祢是说如何称呼我吗?”
“……是的。”
少年看起来真的非常困惑,若不是身体只能定在原地,宁天觉得少年应该有计划也过来揍
祂一拳。祂说:“‘冥’,他给了我这个名字。”
“谁?”
少年疑问的模样千回百转,最后凝聚成受到羞辱的不满,小脸轻轻晃动,但双腿只能定在
原地。这种吃瘪的模样出现在和“冥”相似的脸上太过少见,宁天有了再打自己一拳的冲
动——这一定是幻觉!幻觉!雾的幻觉!
“你是在嘲笑这个称呼吗?”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宁天赶紧否认,虽然是少年模样的冥,但该怕的还是会怕,
不会因为冥变得矮小年幼,就遗落这个因为性命被威胁而生出的本能。祂慌张地挥手:“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今天真的很奇怪。”少年皱眉,“虽然我从不在意你,但你大概生病了。去找凛吧,
祂会帮你的——祂总是会帮你。”
如果这是幻觉就没有这么糟糕,反正一切都是假的,宁天安慰自己。这个幻觉竟然出现了
幼年形体的冥,不只没了现在的侵略感和残酷,竟然还有点可爱,真是可怕。宁天抖了一
下,决定转移话题:“好吧。”祂嚅嗫,“祢走不动。”
少年倒是回答得很爽快,“我说过了,这里不是我的领域。”
是的,这里是凛的湖泊,宁天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幻觉会让“冥”出现在这里。
少年又道:“这里没有海水。”
废话。宁天没胆说出口,手足无措之下,祂竟然下意识地道:“不然我呃……扶祢到海边
吧?”
少年露出非常吃惊的表情。
祂瞬间便后悔了。祂还很怕冥,之前还被冥陷害,恨不得可以把与冥相似的少年打一顿,
但又怕自己会被报复地永久困在这场幻觉。
“你真的病了。”少年耸肩说,“这不像是你会说的话。”
少年口中的“阮黎”到底是谁?为什么会把这个人认成他呢?但宁天又安慰自己,幻觉就
跟人类的梦一样,不要太认真。
祂原本只是想扶一下少年,最好半拖半拉地把祂带到海边在踢下去就好,看看能不能跳脱
形莫的恶作剧。但不知道为什么,失去海水控制的身体,竟然伸出了手,几乎张开双臂,
还蹲了下来。
少年吃惊,但没有力气的祂别无选择,只能近乎乖巧地靠近,将手环在宁天的脖子上。
祂拖起少年,感觉到了少年皮肤之上的海水。还很薄,难以想像强大的冥会有这种时候。
祂的手轻轻地拍在少年背上,掌心被少年防御的海水小小地推开,祂感觉到少年背后一僵

宁天颤抖地说:“我没有恶意。”祂觉得自己在发抖,从内而外,腹部沉了下去。
少年歪过脑袋,粉嫩的脸贴在他着祂的下巴好一会才说:“我知道。”乌黑的发丝此时还
贴著后颈,绿色眼珠子的颜色很浅。
祂失去了水之子的力气,只能慢慢地迈出脚步,万幸凛的领域虽然很大,但湖泊变得小些
,祂不用兜著大圈子绕过湖泊。
如镜的水圈依然毫无波澜,这就是湖泊、这就是凛。
凛的领域四周被森林包围,一头是方才宁天来的、通往水之岛内部的路,另一头则是通往
水之岛外面的海洋。祂很少主动接近海洋,现在这样抱着和冥相似的少年,心头觉得十分
荒谬。
这难道是形莫的恶作剧?不,这样太乐观了,刚才想要杀死自己的形莫可不是玩笑。
通往海边的森林很浅,反射在海面上的阳光能够轻而易举地通过森林,看起来像是白昼里
的星星,在枝叶之间一闪一闪,宁天很讶异自己竟然从不经过这里。
“祢为什么会在凛的湖泊?”宁天问,没了包裹全身的海水,声音在胸口轰隆轰隆,这让
少年很感兴趣。祂继续说:“这不是祢的领域。”
“我很讶异你的问题。”少年盯着他的白发分神地说,“你很清楚,我来是为了找‘他’
。”
是的,少年提过两次,那个“他”。
宁天突然想,如果真的有谁在这片汪洋之子的心里比海里的珊瑚、海潮卷过的沙子还要重
要些,可能就是那个“他”。
“‘他’是谁?”
少年说:“你病得严重,真的该让凛看一看。”
“……”宁天只好转移话题,“那‘他’在哪里?”
“我以为他和你在一起。”少年似乎也很困惑,只是多了点不满,“他很敬爱你。”
……这真是奇怪的幻觉,宁天心想。少年的模样很纯粹,就像甫从水之乡出现的海水,很
浅,能够轻易地看见海底的珊瑚和水草。不像“现在的冥”,现在的海水太深了,宁天怀
疑下面有被祂凿开的海沟。
不知不觉,他们穿越了森林,一瞬间的刺眼让宁天别过头,但少年却宛如饥渴的旅人看见
水源一样,竟然伸长了手,好像永远都不会有起伏的声音高了些:“快。”
宁天认命地跃下,落在沙滩上一点也不痛,只是留下了深刻的脚印,好在没有踩碎不知名
的贝类。
宁天深吸了一口气,咸涩的味道让祂再度陷入迷惘:这个幻觉未免过分真实,冥的海水也
是这个味道。祂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然后将少年放下。
海潮拍来,一下一下,阳光落在海平面上,亮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就是这里。”少年说。
祂回:“我知道。”
潮水扑腾在少年的脚边,灵巧地卷过他的脚踝。少年明明只是站立在潮水之间,但祂的发
尾却缓缓地滴下水珠,还是浅绿色的双眼眨也不眨地看着祂。
忽然地,耳边的声音完全消失了,就在半秒之间,好像是某个俯视水之乡的存在,按下了
某个声音的按键。叽——宁天来不及捂住耳朵,世界便忽然变成一片死寂,余光之外的阳
光显得有些讽刺,一切都失真了。
这真的是幻觉吗?
“阮黎”是谁?“他”又是谁?
听觉得被屏除之外,这让拍打在沙滩上的潮水显得有些孤寂,一下一下、一下一下,好像
每一次都是只求而不得的手。
少年定定地看着祂,好像知道祂有句话卡在喉咙,亟欲脱口而出。
再次地,宁天在心里道:这一定是个奇怪的梦。否则,为什么嘴巴忽然不受控制,就好像
自己的核心被神不知鬼不觉地替换,一开一阖。
宁天脱口喃喃:“忘潮。”
然后,少年瞪大了眼睛,几乎是瞬间,整张脸发白、青红——最后变得透明——就像是海
水的人形,那双眼睛睁得太大了,浮肿得很,因为是海水的形态,宁天分不清楚那是恐惧
、愤怒还是绝望,又或者,皆有。
少年似乎也想说什么,但最后先化为了海水,这次能被潮水蜂涌而至的潮水拥抱,重回属
于祂的生命之源。
叽——
好痛。祂捂住耳朵,因为耳内密密麻麻的疼痛而瞇起了眼睛,冷汗直流。祂感觉到海水似
乎又回到自己的体内体外,一如之前那充盈,海水还是这么冰冷而且残酷,霸道地占有祂
的身躯。
方才的太阳还是高挂在天空,只是眨眼之间,烈日忽然虚脱,歪斜在海平面上,这样的光
芒是不足以让祂痛得闭上眼睛。
世界的声音再度回归,海潮拍打的沙滩,啪、啪、啪……
雾已经不在了,一切又回归现实,宁天僵在原地。潮水拍打的速度越来越快。再次眨眼之
后,眼前的海水再度违反常理地浮起,果不其然凝聚成人形。
不过这次稍有不同,人型高了许多,眼睛睁开的时候仿佛看见黑暗深渊,或许冥真的曾经
拥有过那双清澈的浅绿色眸子吧。
黑如夜的发丝因为湿润更加鲜明,宁天很讶异与自己截然相反的发色可以这么耀眼,同时
带有让人不寒而栗的侵略性。
海水凝聚收缩得很快,冥的模样再度浮现,浮满冷意的双眼是两把刃,宁天幻想自己被肢
解,一颗头颅咕噜噜地滚在沙地上,满嘴的咸涩。
这是祂所熟知的冥。
冥穿着纯白的短袖衣衫,衣袖宽松,露出了精实的手臂,海水蜿蜒在上。祂一步一步走近
,滴答掉落的海水如果能够具象化寒气,宁天大概可以看见围绕在冥身边的愤怒的水气。
祂退了一步,这是本能。但在察觉到宁天意图的瞬间,体内的海水便冲撞祂的五脏六腑,
祂浑身一僵,动弹不得——这是冥的支配。
冥慢慢地走近,步伐踏得又沉又缓,裸足在沙地上的脚印很深,那大概是怒气最佳的具象
化。
当祂们靠得足够近时,冷汗已经沾湿了衣衫,宁天像是块石头,即将被海潮一掌拍碎的那
种。
冥五官旁的阴影很深,一半的脸因为斜在一旁的阳光而笼罩阴影,对宁天而言那就像是死
神降临。空气里都是咸味,就好像冥的分身包围着祂,逃无可逃。
“你凭什么说出这个名字?”
冥的声音让祂一阵晕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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