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篇为〈生殖之城〉
*虽然防爆不过肉很短
*就一点点点肉
荒漠翡翠
Re 是被热醒的。
从来到 Noctis 以来过了一个星期,他还没有适应沙漠里巨大的温差,每天醒来时都
泡在自己的汗水里。他揉揉太阳穴,脱下上衣胡乱抹了抹身体,在基地里他都要忘了被热
到出汗的感觉,或者应该说他未曾有过那些记忆──梦里沾染著汗水的皮肤紧紧相贴,鼻
间都是另一个人的气息,那是谁?会不会是他──
基地大多居民和自己身体的关系是疏离的,一成不变的温度、一成不变的环境,大多
数人甚至连饮食都依循着既定规律,在钢铁制成的巢穴──不,是监牢──过著一成不变
的生活。Noctis 不同,光是远远地看都能看见这个绿洲城市的无序:红土砌成的房舍形
成巨大的迷宫,一丛丛的树木没有规律地散落期间,随处可见的发电装置和其他器械明显
是以回收来的零件拼凑而成的,仿佛一碰就垮,却依旧能够好好发挥作用。
他的住处也是不工整的,墙壁肉眼可见的不平直,不大的窗口同样不是完美的方形,
从外头照射进来的平直日光将整个空间的歪斜衬托得更加明显。除了结构上的不工整,棕
榈木制成的家具也带着手工造成和材料自身的不规则,碎布拼凑而成的被单好听点说是五
彩缤纷,难听点说是花花绿绿,如果是以前的他也许会感到嫌恶,但现在的他并不讨厌这
样的东西。
他不知道以前的他是指什么时候的他,这段时间他的记忆一直有些混乱。
用昨天剩下的水简单盥洗过,Re 套上宽松的衣物,开门走进外头的烈日中。日光直
接晒在皮肤上依旧是炙人的,但并没有基地宣传的那样会直接烫掉一层皮,在有布料遮蔽
的状况下还能够忍受。他转过头,恰好看见简余晏──他的名字在基地和在 Noctis 都是
如此地与众不同──衣衫不整地一边打呵欠一边站在隔壁家户的前院里刷牙。
Re 不知道这样简单宽松的袍子他怎么也能穿得这样凌乱,也不知道刷牙这种事情为
什么要站在外头做。
“唷。”简余晏随意挥了挥手,“还是这么早?”
Re 盯着他嘴角的水沫看,有种上前替他抹去的冲动。
“这次我又是哪里惹到你了?”简余晏指著自己的眉心问,Re 下意识碰了下额头,
才发现自己的眉毛又像是有自己的生命一样黏在一块。
他说过他的眉毛就像是猫的耳朵,想知道他真正的心情看眉毛就对了,“你现在这样
就是想反驳但是又反驳不了。”他说:“不用太惊讶,我眉语已经被你训练成大师级了。
哈,眉语,我美语也不错。”
Re 按著抽疼的额角,他不明白那个人为什么说完会兀自笑了好一会,零碎的记忆中
,看不清面孔的他经常说些 Re 听不懂的话。
粗糙的指腹贴上他的太阳穴,简余晏不知道什么时候翻过他们之间的矮墙,一脸认真
地按摩着他的头皮。Re 看着他微微垂下的睫毛、他被晒得微红的鼻头还有下唇一小块干
裂出血的地方,在 Re 的大脑能够解读紊乱的思绪之前,他就已经伸手抵住了简余晏的嘴
角。
“怎么?”简余晏挑起眉,“想接吻?”
Re 把他的手推开,拿起挂在腰上的水瓶,把瓶口凑到他嘴边。
“哈,你真是老样子。”
简余晏的喉结在吞咽时动了动,他不喜欢被亲吻脖子,在喉结被含住时更是把指甲都
埋进了他的背,压下差点脱口而出的呻吟,恶狠狠地咬住他的肩膀──Re 顿了顿,下意
识按著左肩,那里没有咬痕或伤疤,但仿佛还能够感觉到当时的疼痛和心痒。
他收回水瓶,在简余晏能开口抱怨之前大步离开。他听见简余晏揶揄的轻笑,可以想
像他嘴角弯起比平时要真诚的弧度的样子。“纸老虎。”记忆中的人这么喊过 Re,“有
没有人说过你可爱?”
Re 揉揉眉心,一边走一边拿起瓶子喝了口水,在尝到牙粉的味道时一顿,狼狈地抹
了抹自己发烫的脸。
真是无可救药。
*
和每个人都只剩下单一功能的基地不同,Noctis 的住民都身兼多职,从粮食的生产
到食物的准备到生活用品的制作,少数的例外是负责外出狩猎和寻找可用废品的猎人、保
有医疗知识的医生,以及婴儿和怀孕的女性。不过即便是这些人也会打理自己的基本日常
所需,而不像是基地里的宿体和孕体那样过著饭来张口的日子,Re 在第一次看见一名孕
体──不,应该说是孕妇──蹲在自家前院洗衣服时,急匆匆地上前想帮忙。对方似乎是
被吓到了,差点就要摔在地上,Re 惊慌地把人揽进怀里,闹了场不小的误会。
收到通知前来的简余晏一边阻止女人的生育伴……丈夫挥拳,一边笑得乐不可支,在
终于冷静下来之后带着 Re 在绿洲聚落中逛了一圈,要他注意每个人在做什么:看上去大
概十岁的孩子将揉开的面团埋在沙地里烤制成面包;一条腿被截断的男人坐在门前缝制衣
服,同时顾着火堆上的汤;身材结实的女人一手提着桶水,一手抱着正在哺乳的婴儿;几
个十多岁的青少年围着一台太阳能发电机,其中年纪最长的那个在教其他人如何操作和维
护。
他们不再只是一个职位和一串数字,而是拥有称呼的个体,像是曾为保安的双七(因
为我以前的编号有两个七啦,我不大会取名字)、曾在温室工作的九九(你看,我手指和
脚趾都刚好缺了一根)、在 Noctis 出生的日光(妈妈说我是在天色刚亮的时候出生的,
爸爸说我是在清晨被送到妈妈肚子里的,那一整个星期都是我和妈妈睡一张床)。Re 也
有一个他自己不记得的名字:吴子杨,听起来就像是和简余晏一个世界的人,也只有简余
晏会这样称呼他,除此之外简余晏还会叫他子杨、杨杨和小吴,但更常叫他纸老虎。
Noctis 其他人还在等他选出自己的称呼,年纪比较小的孩子已经开始叫他老虎叔叔
。
Re 不知道自己哪里像老虎了,也不觉得自己是叔叔。
“早安。”
Re 对着拉点点头,回:“早。”
Noctis 唯一的医院──如果仅有十个病床和一间手术室的空间也能称作医院──大
概是整个绿洲看起来最为先进的地方,同样的红土建筑以金属加固,不同的诊疗机械虽然
没有基地那样先进,但和一般家户使用的工具相比要精密得多,手术和侵入性检查的器具
更是用上了不知从何而来的不锈钢,在周遭环境的衬托下几乎显得不近人情。
院长是眼前名叫拉的男人,他的外表比实际年龄要苍老,沙漠严酷的气候在他的脸上
留下消不去的痕迹,花白的头发像是胡椒罐里混入了盐。阿蓝──其中一位护理师──告
诉他拉也是 Noctis 的首领,即便拉从未承认过这一点,但所有人都是这么看待他的。
Re 没有告诉阿蓝他认得拉,他在 R 医生的办公室里看过这个男人的照片。
接过拉递过来的咖啡和扁面包,Re 和他分完一盘鹰嘴豆泥。这里的食物也和基地里
的不同,没有对营养的精密计算,没有繁复的处理,简单的食材经过简单的烹饪,吃起来
似乎还能尝到土的气息。
“下午双七他们会回来,你记得提前准备一下。”
“好。”
“昨晚我清点过药品跟敷料,量还很充足,不过还是麻烦你省点用。”
“知道。”
“我先去休息了。”拉撑著膝盖起身,“等等阿蓝会来帮忙,不过遇到什么问题随时
叫醒我。”
Re 点点头,看着拉一拐一拐地往里头的休息室走。
解决了早餐,Re 先是到病房查看几个住院观察的伤患,十个病床之间只用布帘区隔
开来,六个病人恢复得都不错,先前有伤口感染迹象的猎人也在清创和抗生素的治疗下好
转。他们对 Re 的态度不排斥但也不热情,至少不像是信任拉那样信任他。Re 可以理解
,他毕竟是个外来者,还没有完全融入这个逃脱基地的人建立起的社群。
Re 会开始在这里工作的原因很简单:他在基地被唤醒时便已经被植入医学相关的知
识,虽然他可以从自己实作的不熟练中判断他过去不是医生,但在严重缺乏医疗人才的
Noctis,他在这个岗位能发挥的作用已经比许多人要大许多。
精密的侵入性检查和手术他做不来,不过一般诊断、用药和简单的伤口处理还难不倒
他,他在担任 R 的助手时也负责过类似的工作。现在他最常医治的就是带伤回到
Noctis 的猎人,虽然 Re 没有跟随猎人队伍出过任务,不过能间接从他们的状态判断出
可能遇到的危险。沙漠的气候本身是其一,再来还有适应了严苛环境的野生动物的攻击,
以及探索不同的人造残骸时发生的意外。
至今他还没有替简余晏治疗过,这个看上去懒散的男人身手意外地矫健,几次出行回
来最多带着轻微的擦伤或瘀青,连包扎都不需要,还有余裕帮忙照顾受伤的队友。
“不是伙伴。”简余晏这么说时脸上带着 Re 读不懂的情绪,“那不是我的风格。”
Re 永远也不会用脆弱这个词来形容简余晏,但这个经常面带微笑的男人在那时看起
来有点孤独。
阿蓝是在 Re 的咖啡完全冷掉的时候到的,口中还咬著一块椰枣面包,打招呼的话语
含糊不清。Re 微微点头算是回应,将看顾病人的任务交给阿蓝,自己回到诊间坐下,就
著窗外照射进来的阳光翻开病历,补上自己的检查结果。
拉的字迹比他的要整齐得多,Re 就连握笔都还有些生疏,毕竟他在基地未曾写过字
,现在得刻意端正字迹才能勉强让拉看得懂。他写得有点入神了,没有注意到门口来了什
么人,等一只小小的手在他面前挥,还很稚嫩的声音喊“老虎叔叔”,他才抬头对上日光
黑亮的眼睛。
“怎么又没去上课?”
“不想去,独眼讲课好无聊。”
Re 皱眉盯着他看,直到日光瘪著嘴说:“独眼叔叔讲课好无聊。”
这不是这个孩子第一次翘课来这里,Re 自认不是个有趣的人,更不是个有亲和力的
人,Noctis 的孩子却莫名其妙地喜欢围着他跑,尤其是父母都是猎人的日光。
一如往常,Re 没有特别给予日光太多的关注,Noctis 虽然居民不多,但只有这么一
间医院,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受伤或是生病的人前来。组装机械时失手划开掌心、整地时
不小心砸伤了脚、打水时因为动作太大而闪到腰,都是些和平的环境带来的平凡病痛,却
充满着生活的气息,Re 一个个替他们诊治,心中充盈著在基地时未曾感受过的安定。
这段时间日光就在一旁看着他,明亮的眼睛像是未曾沾染现实的残酷。
午餐时间住在附近的九九送来了烤饼和沙拉,阿蓝热情地邀她坐下来一起吃,两个成
年人和一个孩子围在一块,Re 则是留在看诊的办公桌前,安静地听他们聊天。
“听说妳家那位最近准备做新衣服,能不能请她帮我多做一件斗篷?布料轻薄一点,
方便在外头行动,双七现在那件已经太破烂了,我想送她一件新的。”
“你还在追她?”
“我放弃啦,她说她暂时没有找对象的打算,不过她很愿意和我做朋友。”
“毕竟她经常不在 Noctis,就算要找伴也会找其他猎人吧。”
“唉,要是我体能没那么差,我就去当他们的随队医师了。”
“阿蓝你还没有通过拉的考试吧?”
“妳一定要这样戳我的痛处吗?”
“要当老虎叔叔也要考试吗?”日光突然插话,转头看向 Re,“考试很难吗?”
Re 愣了会,没有预期话题会突然被拉到他身上。他指著阿蓝,说:“他考过比较多
次,问他。”
阿蓝给了他一个哀怨的眼神,抱着日光的肩膀说:“小鬼,你这个年纪还是要认真上
课认真念书,不然长大以后会变成像哥哥我这样没有出息的大人,你看你家‘老虎叔叔’
──”他故意加了重音,同时抖抖眉梢,“他可是一次就通过我们首领大人的测验了。”
“阿蓝。”九九说:“你只比他小两岁吧,怎么你是哥哥他是叔叔?”
“妳以前真的在温室工作吗?不是说相声的?”
“基地哪来的相声,我在基地的时候连相声是什么都不知道。”
Re 并没有为自己脑中的知识努力过,没有像是阿蓝那样违背自己最初的“设定”,
选择学习医学。有时候他也会怀疑自己是否值得其他人的尊重,他不过是顺应着自己眼前
已经铺设好的道路向前走而已。
他适合当医生吗?Re 不是没有质疑过,但如果他不走上这条路,他不知道自己在
Noctis 还能发挥什么作用。
“你想当医生,日光?”他问。
认字都还认不全的男孩点点头,说:“这样是不是一定要上独眼叔叔的课?”
“嗯。”他站起身,抽出旁边书架上的基础生物学,走到日光身边翻开给他看,“等
你看这本书能够看懂大部分的字,你就可以开始学着怎么当医生。”
“要学很久吗?”
“也许。”
“我能比阿蓝早变成医生吗?”
“不是没有可能。”
“喂!”阿蓝不满地喊出声,“你们别诅咒我!”
“说不定日光是个神童,可以在五年之内学好这些。”九九凉凉地说:“加油啊,阿
蓝,在五年内通过拉的考试。”
Re 对上日光圆圆的眼睛,轻拍了下他柔软的头发。
虽然他并不记得自己的过去──无论是遥远地、已经无法触及的“上辈子”,还是不
时会在脑中闪过片段的基地生活──但和简余晏离开大概是他做过最明智的决定。
*
“帮他,求求你们帮帮他!”
“冷静点,双七!日光,去里面把拉叫醒。阿蓝,拿阿莫西林给我,另外准备输入晶
质溶液。”
“我、我能做什么?我要怎么帮他?”
“到旁边坐着!别让自己的伤变得更严重,我们现在没有余力帮妳。”
“我──”
“阿蓝,加温器!”
这是 Re 来到 Noctis 以来遇到伤势最为严重的伤患,被咬得血肉模糊的小腿几乎要
被撕扯下来,身上覆蓋著大大小小的防卫性伤口,虽然他的伙伴在当下曾以绑带试图止血
,但因为毒液造成的凝血问题而效果不佳,把人送到医院的这段时间,过度失血已经造成
了休克。
阿蓝的脸色发白,但动作还算镇定,Re 在日光叫醒拉之后就把这孩子赶到失魂落魄
的双七身边,尽力稳住双手,以自己所能达到最快的速度清理患部。
“闲杂人等都离开。”匆匆到来的拉用沉稳的声音下令,“二三,把受轻伤的人带到
后面的病房,妳负责替他们处理伤口。”
“是!”
“我来接手清创,Re,准备静脉注射,同时帮我注意患者的呼吸是否畅通。”
“明白。”
这个有点年纪的男人光是在场就有安定人心的力量,双手的动作不疾不徐,说出口的
指示也清晰而和缓,让人不自觉跟着冷静下来。Re 给自己一秒的时间深吸了口气,屏除
杂念之后全心投入救治伤患的工作,他没有时间去猜测他们是否能把人救回来,思考失败
的结果也没有意义。
等伤患的状态终于渐趋稳定,Re 才发现自己背部整个被汗水给浸湿了,头发也黏在
前额和后颈上,他和拉对上视线,在对方眼中看见了让他读不懂的情绪。是宽慰吗?还是
怀念?Re 不确定,他对拉的了解并不深。
由于伤口有感染的风险,接下来几个小时得密切观察伤者的状况,拉在床边坐了下来
,对 Re 挥了挥手,让他去换身衣服。Re 摇摇头,走到后方的大病房,想确认其他猎人
的状况。
“这位帅哥。”没有预期到的人出现在他面前,上下打量着他,“我怎么觉得你这副
狼狈的样子更有魅力了?”
“……你怎么在这里?”
简余晏换上了一身猎人外出的装扮,双腿被长靴包覆著,宽松的布料绑上了腰带,上
头系著不同的工具和武器,背上还挂著一把十字弓,能够保护前臂的手套则是脱了下来,
被他夹在腰带中。
“人被送过来的时候我就在了,你没发现?”
Re 摇摇头。
“真让人伤心。”他还是那副不正经的表情,“我出去的时候正好撞上他们被巨蜥攻
击,帮忙把人救下来之后就跟着过来──”
“哪里伤了?”Re 一把抓住他查看,双手没有明显的伤口,卷起袖子露出的手臂看
起来也安然无恙,衣服上有些许血迹,看起来是从外头沾上的,而不是从里头渗出来的,
不过他也不能确定,也许简余晏在救人的时候也被──
“等等、等等,我很欢迎你随时来脱我的衣服,但我没有受伤。”简余晏弯起笑容,
“血都是别人的,我会在这里只是看你们人手不够,过来帮忙包扎而已。”
Re 先是松了口气,接着后知后觉地感到恼羞,撇过头的同时眉头也皱了起来,结果
简余晏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宽阔了,拇指贴上 Re 的眉心,说:“这么担心我?”
Re 不确定自己是想推开他还是吻他。
那只手得寸进尺地移动到他的下巴,来回蹭着他早上才刮去胡渣的皮肤,接着碰了下
他下巴一道不小心留下的伤口。Re 还用不惯直式剃刀,房里又没有镜子,没有削掉自己
一层皮已经是万幸。他看着简余晏被睫毛半遮掩住的眼睛,不知道该如何去解读他的神情
,在 Noctis 的成员中,这个人理应是和他关系最为紧密的一个(我们是生过孩子的关系
,纸老虎),但 Re 经常觉得自己触碰不到他。
“你今天又一个人出去?”
简余晏抽回手,“到上次发现的遗迹看看,你也知道我的队员还在这躺着。”
Re 盯着他依旧挂著笑容的脸,直到简余晏的眼角挤出些许笑纹,嘴角的弧度反倒浅
了些,他在真正想笑的时候似乎总是从眼睛流露出更多的笑意,然后他接着说:“只是想
确认一些事情,不必担心我。”
“得现在去?”
“倒也不一定。”
Re 抿起唇,“我明天傍晚之后有一天休息时间,让我休息四个小时,晚上九点出发
。”
说完他便按著简余晏的肩膀把他往病房外推,掌心贴著的肌肉结实而有弹性,他知道
简余晏能够轻易挣脱他,但这个人却任由 Re 按着他走,只是口中抱怨:“哈,你这个人
真是任性妄为。”
任性妄为?Re 会说简余晏才是最乱来的那个,他已经不记得对方到底做了什么才会
让他这么想,但那是存留在潜意识中自己对简余晏的评价:乱来、难以预测、让人抓狂。
突如其来的冲动让 Re 凑上前咬了简余晏的下唇,然后他丢下一句“明天见”便摔上了门
。
透过门板他似乎能听见简余晏的笑声,他紧皱着眉头,捏住自己发烫的耳朵。
“Re 啊。”原本正在替人包扎的二三凑到他身边,“这门禁不起你这样摔,下次你
们要调情还是换个地方吧。”
Re 扭过头,大步往病房另一端走去。
*
Re 在基地的时候从未做过梦,至少在他成为 Re 之后是如此。
R 听见时笑了,解释他现在的大脑就像是个样品屋,很显然从未有人生活过,植入的
资讯都整整齐齐地归类储存于皮质不同的区域,不同于自然学习和累积起的记忆那样杂乱
。被重设的人一开始都是这样的,虽然活着,却不像是个人,需要时间与刺激才能再度建
立起完整的自我。
如果是不断被重设的人呢,Re 当时问,R 脸上一向平静的面具出现一丝裂纹,Re 最
终还是没有听见他的答案。
然后 Re 跟着简余晏来到 Noctis,然后他开始不停地作梦。
梦中的身体并不柔软,抱着他的双手陷进他的背部,在他身上留下火烧般的抓痕,要
说是在承受他的入侵,不如说是吞没了他,带着并非针对他的愤怒急切地索求,双眼也烧
灼著不属于情欲的焰火。他能做的只有收紧手臂,献祭般呈上自己的体温,带来对方想要
的痛苦和欢愉,直到那具身体缓和下来,松开被咬破的嘴唇,松开意外有力的双手。睫毛
遮掩下的眼睛微微瞇起来,浮现些许笑意,方才还像是在撕咬的吻成了轻碰,像是没有说
出口的道谢。
他们算是什么呢?朋友?情人?战友?他没有答案,也许他也不需要答案。
他在同样的温度包围下醒来。
“醒了?”简余晏问。
Re 眨眨眼,盯着自己环抱着简余晏的手臂,还有他们交缠在一起的腿。
他推了简余晏一把,反被对方扣住手腕,接着他的身体自然而然地做出反应,挣脱了
简余晏的束缚。
他困惑地盯着自己的手看。
“大概有些东西是消除不掉的。”简余晏说,用手肘撑著起身,“你也真无情,刚刚
明明是你把我拉进被窝里抱着的。”
“……你怎么进来的?”
“那破锁能挡住谁呢?”
除了你谁都能挡住,Re 想。
“九点半了,还想和我一起出去吗?”
Re 皱起眉头,简余晏像是能读出他的心那样回答他没问出口的问题:“你的闹钟被
我关了。”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翻身下床之后套上了防风保暖的外衣,接过简余晏递过来的匕首
系在腰侧,然后背起装着急救药品和工具的行囊。
他们并著肩走出门,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夜晚的 Noctis 比白日都要显得沉静,不过
并不冷清,现在已经过了晚餐时间,还是有不少人聚在自家前院,围绕着篝火谈天,不时
还可以听见笑声或是歌唱声。也许未曾离开过基地的他应当感到不适应,可是他内心却有
种这样的地方才属于自己的感觉,就如他身体有时候会自动做出的反应那样,让他不知道
该从何解释起。
是被唤醒之前的他吗?是否就如同简余晏所说,有些东西是消除不掉的?
走到 Noctis 西侧的门,简余晏挥手和守门的一男一女打了招呼,领着 Re 继续往外
走。夜空像是清澈却不见底的湖,月光洒落在他们脚下的沙地上。和简余晏离开基地、来
到 Noctis 的时候他们走的就是这段路,Re 回头望了围绕着绿洲建起的城镇一眼,白日
的红土在夜晚失去了色彩,但那依旧是他不长的记忆中最温暖的地方。
“简余晏。”
“嗯?难得你主动和我说话。”
“你记得以前的世界。”
“嗯……我想在我们的上辈子,我的世界和你的世界大概还是很不同的。”
“是这里吗,我们的世界?”
简余晏安静了一会,“等等就知道了。”
他们在寒冷的夜里穿越看上去一望无际的沙地,除了不同形状的沙丘之外几乎什么也
没有,Re 不是很确定简余晏是靠着什么在认路,但他不知怎么地并不担心。
“大概要走一个小时,你没问题吗?”
Re 点点头,他本来就做好了长途跋涉的准备,一个小时比他预期的要短。
也许他应该说些什么填补这段空白,但 Re 不是个擅长聊天的人,平时比他要多话许
多的简余晏也没有开口,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踩着轻巧的步伐不断往前走,在沙地上留
下的足印浅得连最为微弱的风也能吹散。
Re 皱起眉头,不知道为什么看他这副模样不顺眼。
途中他们停了三次,坐在地上补充水分稍作休息,接着便继续赶路,直到眼前出现一
道断崖般的棱线,抵达边缘才知道下方是一个巨大的坑洞,裸露的地表上散落着看不出原
型的残骸。Re 诧异地看向简余晏,但对方的视线不在他身上,而是紧盯着一块算是完整
的金属外壳,缓缓吐出一口气。
“来吧。”他拉住 Re 的手,“我们下去。”
内心的声音告诉 Re 他可以自己到坑洞的底部,但他没有挣脱简余晏,而是让对方拉
着他往下走,脚步精准地踩在相对平缓的立足点上。
等他们到了坑底,Re 才真正意识到眼前的残骸原本该有多大,从坑洞的大小和碎片
的弧度判断,原本整体的尺寸应该只比基地小一点,这个地方散落的残骸不过是一部份。
他跟着简余晏矮身钻进金属墙面的裂缝中,里头的结构比他预想中要完好,主要由金属制
成的空间让他联想到基地的样子,他在地面和墙上都发现了深色的污迹,已经干涸到看不
出最初的颜色,但从痕迹的形状,他仿佛能看见有谁在这里挣扎着被拖走的样子。
他揉揉太阳穴,继续跟在简余晏身后。
“你在找什么?”
“我?我也不确定。”简余晏笑了声,“你知道这是什么吗,纸老虎?”
Re 环视了一周,最后摇摇头。
“太空船。”简余晏说:“这叫太空船。”
所以呢?Re 想问,在他所知的词汇中没有太空船这个词,也没有太空这个概念,他
认得出的只有“船”,而他知道的船没有那么大,也不该出现在沙漠之中。就他对语言的
理解,“太空”应该是用来描述“船”的种类,那么太空是什么?
脑袋开始一抽一抽地疼,他抬起头,就看见简余晏迳自走到了另一个角落,弯身在翻
找些什么。
“简余晏。”他喊。这一次,男人没有回答他。
因为嘴唇弧度看起来总是带着笑意的人在此时却冰寒著一张脸,手中拿着一个破烂的
书册翻动,眉头难得地紧皱起来。这个表情不适合他,Re 想,放轻了脚步走到他身边,
平时警觉心很强的他似乎没有发现 Re 的靠近,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手中的书册上。
上头是潦草的字迹,Re 辨认出“航行日志”几个字。
“……第一批被唤醒的大家都很兴奋,横跨了时间与空间,我们终于要抵达新的归宿
……”
唰。
“……第二颗行星的引力突然不正常地增强,船被抓进了行星的轨道……”
唰。
“……坠地时冷冻舱 30 到 137 都撞毁了,连带着里头的人……”
唰。
“……日照太强,气候也太极端,我不知道我们这样还能撑多久……”
唰。
“……突然发狂伤了好多人,我不明白……”
唰。
“……来了,我们挡不住他们。”
Re 感觉自己像是得到了拼图的碎片,却不知道拼图整体该是什么形状,因此对于要
如何将这些资讯拼凑起来毫无头绪。“新的归宿”、“行星”、“轨道”,这里到底是什
么地方,这些人又来自哪里,第一批被唤醒的人……基地里被唤醒的人是从哪里来的?R
从未让他接触过这些,他见到的新成员都是早已被唤醒、和莱泽合而为一的宿体。
简余晏的眉头皱得死紧,眼中是 Re 读不懂的情绪。他伸手将拇指指腹贴在简余晏的
眉心上,像是简余晏喜欢对他做的那样抚平那些皱褶。
简余晏看向他,突然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腕。
“吴子杨。”他说,然后便沉默下来。Re 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但光是喊他已经不记
得的全名似乎就已经表达出了翻涌的情绪。吴子杨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名字,就如同简余
晏这个人。Re 用没被抓住的手捧着他的脸,在他的额头印上一个稍纵即逝的吻。
简余晏揪住他的衣领,像是要撕咬他一般吻了上来,但却不知为何临时改变了主意,
动作变得温和而绵长,含着他的下唇轻轻吸吮,溼润的声音让 Re 耳根发烫。
“哈。”简余晏靠着他笑了声,“真没想到有一天,我会招惹一个处男。”
Re 皱起眉,“处男?”
“哦?这也不在你的语汇里?”简余晏笑吟吟地看着他,“不过就算你之前真的如我
猜的那样没有经验,你的第一次我也已经收下了。”
Re 终于意识到他在说什么,恼羞成怒地推了下简余晏的肩膀,但简余晏整个人贴了
上来,低头靠在他的胸口上。
基地铜墙铁壁之外的夜晚很冷,但简余晏的身体很温暖。
“简余晏。”Re 听见自己说:“你不是要找我算帐?”
*
Re 觉得自己要疯了。
他背靠着墙,臀部被简余晏紧紧箍著,溼热的口腔包覆着他,将他吞到喉头。简余晏
跪在他面前,双眼紧盯着他看,尖锐得像是要在他身上刺出洞来。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近乎无助地抓着简余晏的肩膀,如果不是身后墙壁的支撑,他怀疑自己连站也站不稳。
简余晏有些干裂的嘴唇此时被口水和体液润溼,在吞吐之间被摩擦得发红,Re 没有
词汇能够形容此刻的他,只有不知该如何宣泄的欲望。
“哈,还不能射。”
简余晏第三次突然退开,温热的呼吸撒在湿润的皮肤上,隔靴搔痒一般的刺激让他无
比难耐,没忍住收紧了抓着简余晏肩膀的手,又匆匆地松开。
简余晏用双眼对他笑了笑,张嘴含住他的囊袋,手指同时掐住他性器的根部。
“简余晏!”
“真没有耐心,你不知道忍愈久,接下来就愈舒服吗?”
“你──”
“唔,好吧,我们来日方长。”
五个月,过去的他和这个人相伴了要五个月的时间,为了共同的目标维持着亲密的关
系。那个吴子杨是怎么看待简余晏的?他们在情势所需下交合时也会亲吻吗?他们的亲密
带着多少真心?他不知道该如何处置的感情和冲动是否来自过去的他?
现在的他保留了多少来自过去的本能,他到底是上辈子的吴子杨、简余晏的纸老虎,
还是追随着不记得的男人来到 Noctis 的 Re?
难以抵挡的热度包覆住他,随之而来的快感淹没了他的思绪。他压抑地喘息,在简余
晏的默许下抱着他的后脑挺动。即便是在这样的状况下,简余晏看起来依旧不像是被支配
的那方,被撑开的嘴像是随时会勾起笑,双眼依旧明亮而锋利,如同无声的挑衅。
就算说不了话,这个男人依旧拥有令他发狂的能力。
几次被打断之后终于被允许到来的高潮强烈得几乎疼痛,他没有忍住的呻吟声撕裂了
夜晚的沉静,同时也点燃了简余晏的欲望。
他看着简余晏舔去嘴边的白浊体液,将自己的勃起解放出来,修长的手指圈著性器套
弄,发红的唇吐出细碎的喘息。他弯下身,捧著简余晏的下巴让他抬起头,舌头探入都是
自己气息的口腔中,笨拙但仔细地吻他。
吞下他的笑声,吞下他的呻吟,含住他总是作乱的舌头,按着他不轻易向人展露的脖
颈。
“哈……”简余晏放开沾上了精液的手,在能往他的衣服上抹之前被他抓住了手腕。
他哼了声,凑上前细细舔去。
简余晏咒骂了声,脸上却带着明显的笑意。
整理过后他们没有多加逗留,这片荒漠并没有宽容到他们能放任自己、耽溺于片刻的
温存。于是他们带上了残骸中找到的文书资料和可能用上的工具,并肩回到寒冷的黑夜中
。简余晏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回程路上不断碰着他,有时擦过他的手、有时轻轻撞上
他的肩膀,或是在脚步不稳时拉住他。
虽然简余晏说是因为跪太久而脚软,但他实在不怎么相信。
“你对我的膝盖还真有信心。”
“你没有那么脆弱。”
“哦?那么经常担心我受伤的到底是谁?”
“那是两回事。”
他在简余晏看过来时撇开头,往前跨的步伐急了点。简余晏愉悦地笑了,这一次光明
正大地把手按在他的后颈上。
“喂,这种时候你说我应该叫你什么呢?”
他瞥了简余晏一眼,那对微微发亮的眼睛因为笑容而瞇起。
真漂亮,他不禁想。
……
“以后叫我吴子杨。”
阿蓝看上去有点怔愣,拉倒是一副毫不意外的模样,淡然地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
“简余晏有事想和你谈谈。”
“明天晚上来找我,你也一起吧。”
“好。”
“欸、欸,等等,是把你带过来的那个猎人?曾经打过老安的那个人?”
“没打,只是让人吃了点沙子。”
“那已经很惊人了好嘛!你这是和他搞在一起了?你们名字一对的?”
搞在一起。他不禁笑了声,回:“嗯。”
“你、你、你笑了!”
阿蓝眼睛瞪大得像是要掉出来了,惊讶的原因和他预期的有些不同。他摇摇头,撑著
膝盖站起身,顺手收拾好桌面上的餐盘,说:“我去查房。”
“等等,所以你已经不是我们单身联盟的一员了吗?在我刚失恋没多久的时候你就悄
悄和别人搞上了?”
“阿蓝,别吵到病人。”
“我就是──连我一开始都有点怕他,他怎么会在我之前找到对象??”
“阿蓝。”
聒噪的青年没了声音,他走进后头的大病房,就看见不知道从哪溜进来的简余晏坐在
其中一张病床上,随意地对他挥了个手之后便平躺下来,像是偷跑进医院补眠是再自然不
过的事情。他又笑了,先是检查过每个住院病人的状况,之后才在简余晏躺着的床边坐了
下来。
“哪里伤了?”
“男人的自尊心。”
“哦?”
“你今天竟然还是比我早起,昨晚我就该──”
吴子杨低下头,堵住他那唯恐天下不乱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