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之八
遭遇入侵战时,若审神者在城内,那么交战原则是防守重要通道,直到审神者关闭通
道,修复结界,最后阶段是消灭城内的时间溯行军。同时狐之助必须全程记录战况,回报
给时之政府,预防下一次的攻击。
也就是说,审神者与狐之助是重点保护对象。
所以当太鼓与锣响第二声时,审神者安排守护狐之助的短刀小队马上出动。
太郎与次郎太刀兄弟前往大手门,藤四郎家的两名脇差已经先一步带领式神铳兵与弓
兵布阵完毕。
左文字三兄弟留守本丸橹门,保持可进可退可守的战力与机动。
太刀烛台切光忠、鹤丸国永、大典太光世、骚速剑,还有打刀大俱利迦罗带领两队短
刀前往二之丸防守;其余打刀与短刀在数寄屋造与各处石橹防守。
审神者并不打算将本丸当作最后防御据点,他认为修复结界才是第一要务,同时还要
集中战力避免伤亡。
传送镇位于城外的神祠,在参道尽头,地势低于城池,在视线之内能轻易防守。
岩融、蜻蛉切与石切丸第一时间装备好战马和式神刀装,预备出城,未规定守备点的
刀剑随时支援,二之丸的防守人员也随时准备支援,务求第一时间赶到传送阵启动二度封
印装置,协助审神者修复结界。
藤原留在身边的护卫刀只有压切长谷部与前田藤四郎。
“紧张吗?”
审神者、打刀与短刀在二之丸的二楼的高处俯视神祠。那里传出的能量震动已经持续
三十秒。在短短不到一分钟内,刀剑全员都已经就守备位置,展现出辛勤军演的成果。
“完全不会。”前田竟还带着微笑回答:“此时能守护在主君身侧,是我等无上的荣
幸。”
“平野跟莺丸也做得很好。”今天负责守卫与击锣的是这对二人组。“狐之助,这次
如果能无事生还,提醒我要嘉奖他们。”
留守本丸天守阁的狐之助借由式神回应:“好的,主公。”
“主公,这种时候就请不要说‘如果’这种丧气话了。”压切长谷部还穿着内番服(
大多成员都如此,毕竟并非准备出阵的状态),但举刀的气势仍旧凌厉。“请说‘在胜利
之后’吧!”
“你听,这种时候还在教训主君。”
“因为是长谷部大人呀。”
“前田,不要附和主公的丧气话啊!”
四十七秒后,神祠的传送阵飘出樱花。
“那是……”
从时空狭缝中有如流水般溢流而出的漫天花瓣,三日月宗近仿佛踏着春天的薰风悠闲
地散步而出。
尾随而出的是鬼丸国纲与大典太光世。
最后是数珠丸恒次,在这四振刀间夹着一位审神者。
天下五剑围绕着人类缓缓沿着参道走来。
“主公……?”
在审神者以下,被视为战时第二位决策的军奉行山姥切国广借由式神低声问道。
“不要放松。”
搭在弓上的箭头与火铳随着目标缓慢移动。
来到城下时,人类才往上卸去带笑的狐狸面具,露出犹如牡丹一样圆润、美艳又年轻
的脸庞。
看见对准自己的刀尖、箭头与枪管时,女人愉快地大笑起来:“唉呀,真是热情的招
待。快快打开城门吧。”
“主公?”
审神者放下单管望远镜。
“报告,主公离开二之丸了。”
“让路!”
鹿毛奔驰过二之丸,穿越竹御门。
“开大手门!”
“让路!主公出城!”
“主公出城了,请城外马部队回防——”
前田藤四郎说到一半,被更大的声音打断。
每组小队的队长都携带着能接收审神者命令的式神,所以当审神者情绪失控,吼出那
句大阪腔的咆哮时,他大声得本丸全员都能听见。
“搞什么鬼啊!啊?”
压切长谷部没来得及骑马,干脆一路跟在鹿毛身后奔跑。他看见那位陌生审神者笑靥
如花,举起白雪般的手臂朝主公挥舞的样子就像迎接情人那样兴高采烈。
“呀,好久不见——将军大人!”
主公无视于天下五剑,扯住女人的手臂将她往城内带去。
“主……”
“休兵!众人回到岗位上!”
不管那位来访的审神者是谁,长谷部根据主公脸上的表情判断,她肯定会面临严厉的
说教与斥骂。
“唉呀,唉呀,走慢一点嘛。人家会跌倒的。”
客人因为穿着相当华丽的红绯色振袖,只能小碎步跟在主公身后。她腰间系著一振脇
差,刀拵的风格与蒲丸十分相近。
主公因此稍微放慢了脚步。那紧紧抓住的手却没有放松。
他们进入二之丸,似乎不打算在本丸接待。这么说,不算是多么贵重的客人了。
在即将进入云鹤之间前,压切长谷部急切地开口:“请稍等。客人的刀就由在下保管
吧。”
长谷部认为现任主君的剑道修为高于他曾见过的所有剑客。虽然在刀剑男士之间稍有
争论,但以人类而言这位审神者绝对算得上是一流的剑术高手,只要对战就能感觉出他曾
在修练上耗费的苦心。即便是本丸最资深的山姥切国广也表示在手合时必须全力应付,不
能有丝毫松懈。
丰满又矮小的华服女子,就算带着脇差也不可能伤害到主公。
但客人没事先写信就擅自来访,让本丸劳师动众,还大胆地依偎著主公的手臂,长谷
部怎么看都觉得很不痛快。
“喔哦,压切长谷部啊!”
女人笑容满面,眼睛转向他的时候却像蛇一样闪烁着令人不安的光芒。
“你还是一样气势惊人。呐,他能给我试刀吗?”
“别说蠢话了。”
藤原取下蒲丸交到长谷部手上,“把木叶切给他,妳的随从到二之间去,会有人招待
他们的。快点!”
什么样的客人会跟主人索要家臣说要拿来试刀啊。
让长谷部更不舒服的是她的神情、软绵绵的声音,是那么撒娇又理所当然。
“好吧好吧,那就让你见识一下世间少见的夫妻刀的风貌。”
长谷部总觉得难以克制自己厌恶的神情。尽管如此仍旧恭敬地接过两振刀。
狐之助一路从天守阁跑来二之丸,气喘吁吁地问道:“主公,请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
“我有客人,这位是花山。”
“哈哈,你的狐之助看起来不是很精明呢。”
真是目中无人的女人。
“我们要谈话,请三日月跟小夜去招待其他人。长谷部在这里看门。其他人都回去工
作,不要四处游荡!”
“是!”
云鹤之间是二之丸装饰最精美的房间,至今仍空置未用。但藤原随兴地挪到朝庭园敞
开的圆窗边坐下,因为心情烦躁的缘故,不仅无意让客人欣赏美景,也不想多花时间招待
。
“妳是怎么过来的?为什么能不经我的同意穿越通道?”他压抑著被捉弄的怒气。
“欸?你在说什么呀,人家可是好好地申请了亲族探访,你瞧。”
花山毫不含糊地从手提包中取出平板,画面显示著核可的文件。“难道你没有看收到
的公文?”
“……我这几天在生病,没有审阅公文。”
“那就是狐之助的问题了。你的助手看起来不怎么靠得住。”她露出轻蔑的微笑。
“不要在我面前这么说。牠是个认真工作的孩子。”
“你一点也没变嘛。”
“到底来有什么事,快说吧。”
“我担心你呀。前阵子你在任务里受伤,不是生了一场大病吗?后遗症一直都没好吧
。”
想要讨人喜欢的时候,她也可以表现出非常温柔又关切的模样。但藤原知道自己是不
会被她所真正关心的。
“这妳怎么会知道?谁透漏的消息?”
“不像你,审神者私下的集会里我很受欢迎。”
“是飞鸟偷偷打的小报告吧。这件事与妳没有关系。”审神者将手靠在窗台上,朝外
看着刀剑男士们纷纷回到原先所在的位置上。晚点还需要召开会议告知众人是怎么回事。
“是吗。没有调查出结果的异常任务,还有你的本丸不合常理的快速升迁,难道察觉
不出什么异样吗?”
“……嗯。”
“我知道你觉得死去也没关系。”
花山眼神犀利地凝视著藤原。从小她就是这样的女人,用笑容与美貌来掩饰能看透人
心的可怖眼神。
“但仔细想想,如果政府真的要除掉你,原因会有两样。”
女人看着自己修长的手指,指尖涂著鲜艳的朱红色指甲油。
“第一代历史修正主义者的来源,现在知道这个祕密的人已寥寥无几。”
因为初代神主已被屠戮殆尽。家族的传人若不是病亡就是进入新政府,或者如他们一
样身为审神者被身边的管狐监视。
历史修正主义者究竟是谁。为什么拥有穿梭时空的能力。为什么能役使堕化的刀剑。
为什么要改变历史。
这些问题,只要政府的作为被摊在阳光下,马上就能得到解答。
时之政府自己种下的恶因。
现在的审神者战斗对抗的敌方就是过去神主中背叛的成员,所谓的时空穿越来自政府
不计后果的疯狂实验,如果这样的事实被揭露,时政的权力就会摇摇欲坠。
像藤原这样对待政府时表面顺从,却毫不热络,身为知道太多秘密的人,被杀掉也是
理所当然的事情。他不会毫不反抗,若有人在眼前拔刀,无论如何也会一战。但若是被阴
谋杀死,那就无所谓了。他本来就应该早些死去。
“但我认为是第二个原因。”
藤原不耐烦地叹气。
“妳啊、我不喜欢猜谜。”
“……德二郎。”
藤原仿佛身上被刺了一枪似的,胸膛猛然往后一缩。然后他起身,匆匆走出的几步像
是想要摆脱什么束缚,伸手去拉扯障子门的时候却将整道门都扯坏了,充满青色灵气的火
焰燃烧纸与木头时吐出的火苗像是一张张扭曲的痛苦的脸。
“那七起本丸侵入战的详细报告,你拿去看吧。”
花山将一叠未装订的厚纸放在榻榻米上。这代表那是权限未经核可的,私自转印的内
容,纸本才不会留下电子足迹。
“不想看的话,就烧掉。想见我的话,就写信给我。”
藤原闭上眼睛。却感觉脸颊被丰润的手轻轻抚摸。“忘了跟你说,生日快乐。蛋糕很
好吃吧,是我亲自去买的。”
压切长谷部在看门的同时仔细鉴刀,蒲丸与名为木叶切的大脇差是夫妻刀无疑。同一
位刀匠、使用同一块玉钢、在同一时期打造的风格相似的双刀。
那么,那两位是什么关系……纠结于这个问题时,小夜左文字前来报告,客人带的随
从在松之间休息,三日月前去待客,还有不请自去的鹤丸,“两位爷爷‘哈、哈、哈’‘
哈、哈、哈’地交谈著,”小夜面无表情地学着笑声,“鹤丸先生讲著一些很难懂的话。
大家都喝了茶。”
虽然审神者说不准四处游荡,但许多人都无心于工作,好奇引起这么大骚动的客人是
什么模样,在二之丸内外窥视著。等客人气势十足地自己开门走出云鹤之间时,她看向守
门的打刀,微笑着伸出手:“如何?我的刀美丽吗?”
压切长谷部双手将刀奉上。
“是。”
连随便一句赞美都不想应付。若要侍奉这样的主母真不如死了痛快。总之必须赶紧向
主公确认情况。
“你还是一样讨人厌。”
花山弯下腰,笑容满面地贴近正座的打刀耳边轻声细语:“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留下
你。明明是小时候最讨厌的刀,但凡提到就咬牙切齿呢。”
长谷部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虽然您是主公的客人,但胡说八道也是不允许的!”
但客人早就无视于威吓,迳自往走廊尽头的松之间而去。
歌仙兼定正想找小夜左文字打听,便看见那位客人带着护身刀离开二之丸,真是优雅
的美女,那样朱红的振袖鲜丽却半点也不刺目,就像将小仓山的秋意披在身上似的,白皙
的颈子显得格外耀眼动人。
客人行走时看见吉光家的太刀。
“哦,一期,你在这里啊。”
亲切问候的语气,就像他们是不久前才刚会面过的友人。清少纳言所谓不太亲密,亦
非疏远的朋友大抵如此。
“在下认识您吗……?”
“没关系。没关系。”
客人掩袖而笑,在护身刀的簇拥下出城。
歌仙忍不住感慨:“真是世间少见的美女。”马上就想取出怀纸做歌赞叹,却听见长
谷部叨唸:“但性格让人完全无法忍受。干脆洒点盐吧。”
“怎能如此,我还希望日后能再见到她呢。主公有说什么吗?”
“什么也没说!大家回去工作吧,不然主公见到又会生气了!”
此话不假,于是低语议论的众刀又各自散开。
长谷部回到云鹤之间的门外低声请求进入,却迟迟没有听到回答。
“失礼了。”
审神者跪坐着面朝前倒下。
就像是切腹后还没有介错前因为剧痛而难以支撑身体的模样。
“主公!”
长谷部与小夜跑进房间,将主人的身体翻起,人类脸上的孔窍溢出鲜血,但没有明显
外伤。
“我去找人——”
“不要声张。”脸色苍白如纸的藤原急促地呼吸著:“叫药研去我房间拿药,他知道
的。不要声张。”
小夜就像脱缰的马一样狂奔而出。
长谷部将主人的身体扶在腿上,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减轻他的病痛。
若是能让我承受就好了。如果可以的话,真恨不得马上切腹,将神格、灵力、健康的
身体都献给主公,只要能稍稍减轻一点痛苦就好。让我来承受就好。
藤原听见长谷部的喃喃自语。
因为精神冲击而直接发作的灵压后遗症马上就缓和了些许。他忍耐著内脏纠结的痛苦
,咽下喉咙里的血以免呛咳:“去把……那些纸……收起来……藏……”
药研碰的一声打开纸门。他跟小夜似乎都尽全力奔跑,喘得一个字都没说,马上跪下
为审神者诊疗,从药箱中取出药水,抽取极少的份量注射。
“这样就够了吗?”
“注射太多的话会引起更严重的失血。”
药研露出像奋力战斗之后精疲力尽的神态。“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怎么会!”他
扯住长谷部的领口:“不是你在照看大将吗?为什么又发作了!”
“住手。”
审神者仰躺着发出细弱蚊鸣般的声音。小夜左文字用自己的手巾为主公擦拭脸上的血
迹,眼睛里滚动着随时要掉出来的泪水。
“与长谷部无关。”
在掩盖痕迹之后,他们请太郎太刀来将主公揹回房间。对其他人的说法是:主公的风
寒又忽然变严重了,只需要好好休息就没问题。
长谷部拾起的那叠纸上充满斑点血渍,就像是一边咳血一边阅读。
那是先前其他本丸遭到时间溯行军入侵剿灭的事件报告。有许多与其本丸相关的行动
机密直接以黑条盖去内容,但基本资料十分详实。
长谷部在察觉到那些本丸与松月本丸的相似之处时,从脚底爬升而来一股寒意。除了
同样拥有以侦查型为主的刀剑以外,出阵的次数、任务时代的相近,还有审神者的灵力频
率,以数字化的方式呈现,全都是同样的波长。
与其说松月本丸很有可能遭受到袭击,不如说……他们就是一开始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