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当局者迷,他瞧别人的心思都瞧得通透,自己的心绪反而陷在云雾里,
直到现在才拨云见日。
正如慕容月见不欲入戏,慕容月见想不想懂他,这件事并非他所能掌控,亦
不妨碍他心悦慕容月见。玉衡想通此节,便也平了情绪。虽是如此,却不想立即
返回落脚的破庙,仍待在原处看了一会儿月色。
不多时,身后传来极轻但步伐不快的脚步声,伴随而来的是慕容月见一贯带
笑的嗓音。
“道长,外头寒凉,你师弟担心得不得了,回去吧。”
玉衡将视线移至慕容月见脸上,未置一言。
“我瞧道长似乎越来越耐得住药性了,现在简直跟没事人一样。”慕容月见
上下打量了一番,露出些许惋惜的神色。
“托福。”他淡淡回了一句,又将目光转回空中那轮高挂的月。
慕容月见见美人道长不欲搭理他,愣了一会儿,才绕至玉衡面前,他扳正美
人道长的脸,让两人能好好对视,而后一如往常地笑道:“道长气归气,却是山
水不显。上面憋著,下面也憋著,伤身啊。”
玉衡任由他动作,只垂眸看他,道了句没生气。
慕容月见一脸不解,他分明觉得美人道长是负气而出,怎么转眼又说不气?
人心太难了,他不愿猜,于是直接探问美人道长当时在想什么。
玉衡没有隐瞒,用平静沉稳的嗓音道:“你在戏外,我在戏里。”
听闻美人长亲口承认自己陷在其中,慕容月见顿时有些恍惚。当初美人道长
愿意为他解毒,毫不犹豫雌伏于他身下,他心里便隐隐有了警惕。一别两年,没
想到一见面就是如此不掩饰的剖白。
于情于理,他活该被咬。
既然美人道长话说得这般明白,他也直白地回答他从未打算入戏。
“无妨。”玉衡道,未有任何显见的情绪波动。
这会儿又换慕容月见不明白了,“嗯?无妨?那美人道长方才为何咬我?”
“当时糊涂。”
慕容月见眨了眨眼,没能理解玉衡之意。但他向来不求甚解,既然道长说了
无妨,那便当作无妨。一笑,他问道:“美人道长身上的药还未解,这戏还要继
续演下去吗?”
冷蓝月色下,玉衡的容颜宛如天仙,那眼睫半垂,隐约透著一丝温柔。“请
便。”对于慕容月见的提议,只要能力所及,他几乎不曾拒绝。
慕容月见瞧这春药在玉衡身上已近乎无用,解不解药性其实无甚所谓,他大
可转身就走,只是月色下的美人道长着实惑人,他一个没忍住,依旧欺了上去,
以解春药之名,行贪欢之实。
情事告终,慕容月见草草穿回衣裤,一屁股坐在地上,好一会儿过后才抬头
望着玉衡:“美人道长为了仙罗教圣药而来?”
玉衡低头看他,而后伸手将他拉起,仔仔细细地将衣衫整理好。“是,亦为
了带师弟游历而来。”
意料之内的回答,慕容月见琢磨了一下,觉得仙罗教这出戏有些无趣,没什
么看戏的心情。更何况美人道长那番剖白现在仍在脑中回荡,荡得他心烦意乱,
还是先闪为妙。他不欲久留,道了一句去借酒,拍拍屁股便走,只余玉衡一人立
在苍凉的边关月下。
耽搁许久,玉衡料想开阳应当急如热锅上的蚂蚁,怎说也是他看了十余年的
师弟,性子如何自然清楚,指不定开阳会在破庙门口哭鼻子。
于是他大步流星地返回破庙。
开阳一见着自家师兄,嗷了一声,姿态夸张地扑抱上来。“师兄啊,怎么突
然一声不吭就走,喊都喊不住,发生何事?有贼人?”
“无事。”
玉衡师兄最常讲的三句话就是无事、无妨、无碍,玄清教人称玉衡三无金言,
今天要如果不让师兄多透露点消息,他就、就……就去帮摇光算玄清教的帐册!
“怎么可能无事!我去出门之前分明好端端的,一回来师兄就匆匆离开,还
不理我,怎么想都有蹊跷!”
玉衡实无隐瞒之意,只是他寻思方才之事不值一哂,无从说起。既然师弟想
听别的,他亦可答复。“是我一时糊涂。”
“啊?”开阳愣在当场。师兄答是答了,可这答案他听不明白啊。“不要只
说结论啊师兄,说说过程!”他哭丧脸求道。
过程事关慕容月见隐私,玉衡不愿提及。他盯着破庙另一头的角落,先前慕
容月见升起的火堆已然熄灭,只道:“仙罗教离此不远,明早先至客栈打探消息。”
开阳下意识应了一声好,后知后觉地发现师兄避而不答。他扁扁嘴,试图博
取师兄同情。
“师兄,师弟愚钝,说说过程嘛……”
“睡吧。”
完了,没戏,师兄这态度表示天塌下来都不会回应了。身为另一个训练有素
的师弟,开阳只能掐熄自个儿的好奇心,躺平入睡。
次日,天方明,玉衡已醒。他虽知慕容月见整夜未归,目光仍下意识地落在
那方空荡荡的角落。
除了替慕容月见解毒那回之外,他们每次相遇从未相处超过一日。仔细想来,
应是慕容月见刻意为之,将那道无形的分野划得分明,摆明不欲深交。
依往例,今日应当见不著面,那日瞧慕容月见对仙罗教兴趣缺缺,下回再会,
又是何时?
玉衡敛眸,任由此念头在心中一闪而逝。
出门在外,玉衡不一定日日练剑,但强身健体的五禽拳几乎是一日不落。一
套拳法打完,卯时已过半,玉衡叫醒开阳后,自去抱圜守静,让内息循环一周天
重回丹田,简单的日课才算告一段落。
破庙附近无水源,玉衡两人自水囊中匀了点水出来,简单梳洗。
“既然都要去客栈打听消息,何不去那边用点早膳,也方便向小二探问。”
开阳已然吃腻干巴巴的干粮,趁势提议道。
玉衡无异议,遂颔首,迈开步伐向小镇唯一的客栈走去。
开阳连忙跟上,一路上不停揣测仙罗教圣女赠送药方的用意。“我怎么想都
不觉得那个什么圣女真有这么好心,镇教之宝的药方突然就要送给外人,莫非另
有阴谋?”见玉衡没回话的打算,他扁扁嘴,道:“师兄又不理我了……”
玉衡回头瞧他,“同样的问题,前日我已答过,眼下亦不会有新的答案。”
“师兄,你之前的回答是‘善也好,恶也罢,凡事当心’,摆明就说他们仙
罗教别有用心,我现在是想跟你讨论他们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人心向来难测,玉衡明白再多的讨论最后总归一句“小心为上”,既然开阳
兴致高昂,他也不打算拂了这份心思,只道:“你说。”
开阳的揣测五花八门,他挑了一个自觉最有可能的先说:“圣女为求得如意
郎君,不惜以圣药药方为饵,号召天下群雄至仙罗教,实际上就是一场大型的比
武招亲!”
玉衡不置可否,“还有?”
“第二种可能是圣女发帖是为了找人,圣药跟挑夫婿都是幌子。”
“还有吗?”
“呃……如果仙罗教不安好心,那我、我想不出他们下一步会怎么做。”开
阳扒了扒头发,讪笑道。
玉衡明白开阳秉性纯善,兼之阅历尚浅,虽知人心险恶之道理,却无从想像
如何为恶。人心之恶,千变万化,若无端倪,实在不知从何揣度起。更何况,揣
度归揣度,是否能够防范对方的手法又是另一回事,倘若遇到如同慕容月见那般
下药于无形的手法,当真防不胜防。
玉衡教人向来习惯采用引导之法,何况仙罗教之事他亦无正解,只道:“无
妨,到客栈再说。”
小镇的客栈名为启风楼,看着不大,却打点得整洁舒适。客栈大堂虽不能用
人山人海来形容,但也与座无虚席相差无几。
“两位少侠,可否共桌?”开阳眼明手快地找到还有空位的桌子,经对方同
意之后,连忙招呼玉衡坐下。同桌的两位青年,一位负剑端坐,一位手中捏着肉
夹馍一脸昏昏欲睡。
开阳和玉衡一入座,店小二的吆喝声就到了近处:“唷!两位道长,要用点
什么?还是喝点什么?我们这儿的早膳荤素皆有,包君满意!”
“素的有些什么?”开阳问道。
小二是个口齿伶俐的,马上报了一串菜名:“素的有‘要啥没啥大白馍’、
‘辣到眼花豆腐花’、‘一坨还有一坨坨’、‘漫天黄沙不见日’还有‘一嘴酸’。”
开阳被菜名绕了个头昏眼花,只得拣一个尚记得住的菜名问道:“‘漫天黄
沙不见日’是什么东西?”
小二马上笑着解释:“说穿了也不稀奇,就是把油酥饼盘成沙漠圆日的形状,
上头淋了甜浆再洒满熟豆粉。倘若两位道长不知做何选择的话,小的推荐‘一坨
还有一坨坨’,那是荞麦辗粉、浸水掏洗之后,取其沉粉加水熬煮而成的凝块,
加上大厨特制的辣汁,酸辣咸香,劲道十足。两位要不要尝尝?”
玉衡对吃食没什么意见,一路走来都将此事留给开阳烦恼,正当开阳犹豫不
决之际,同桌那位捏着肉夹馍要吃不吃的青年开了口。
“玄清教两位道长如果想吃清淡的早点,‘要啥没啥大白馍’或者‘一嘴酸’
都是不错的选择,一种是白面饼、另一种是酸馅儿的包子。”
开阳谢过青年,转头就跟小二叫了两份一嘴酸。
一旁负剑的青年见同伴向两位道长搭话,便跟着接了话。“这客栈吃食选择
甚多,亦不容易从菜名知晓菜色,唐突地给两位道长意见,若造成困扰还请海涵。”
开阳连忙摇手表示不困扰。“哪的话,若没有这位少侠的意见,我们到现在
还不知该点哪一道。我是玄清教开阳,旁边这位是我师兄玉衡。不知两位少侠该
如何称呼?”开阳是热爱闲话家常的性格,虽然他面对少言寡语的玉衡也能讲得
自得其乐,但有人应答总比没有好。
“玉衡道长之名,如雷贯耳,今日总算有缘得见。”手里捏着肉夹馍的青年
笑道。“在下慕容余。”
“韩青。”负剑的青年亦答,而后看了看慕容余手里的肉夹馍半晌,问道:
“阿余,吃不下了?”
慕容余懒洋洋地答道:“还困,不饿。”
“困就去睡。”
慕容余笑了笑,“行啊,那我回去睡了。两位道长,先失陪了。”说完就拉
著韩青离开。
开阳看着两人上了楼,颇觉可惜地道:“这两位少侠感觉蛮有意思的,若是
能多聊一些就好了。”
玉衡摸著掌心里突然多出的纸条,抬头望向客栈二楼,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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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七夕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