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与舒清和分别后,蓝思礼决定逛一趟盗火人编辑部打发时间。
小记者建议他体验一些身为大明星时无法实现的渴望,但是他搜索内心,发现他只在
乎他的音乐、他的事业,最大的渴望就是找到结束这场灾难的方法。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也不可能有人知道。或许就像他平常写歌,灵感的降临没有征兆
、不问场所,你只能追随直觉,什么都试试看。
思前想后,深入小记者的生活似乎是个不错的方向。再不济,至少他能为小记者建立
一个头破血流也要上班的八卦战士形象,让所有人的下巴都掉满地。
除了解决午饭,他还先回公寓更换上衣。八卦记者可以有个好看的屁股,惹眼的花俏
衬衫大概就没那么理想。他猜想他必须适当融入环境,不能一眼就被报导目标发现。
他忽然感到跃跃欲试。
身为艺人的时候,八卦杂志是烦得要命的肉中刺;此刻换了身分,亲眼见识媒体们如
何让他的同行日子难过,那又是另一番乐趣了。
出版社大楼是万万不可出版的资产,一到四层租给其他公司,盗火人编辑部位在八楼
。
中午休息时间已过,只有两个人在蓝思礼后头进入电梯。他正低头确认手机里舒清和
写给他的办公室位置,没有抬眼多看,对方也没有理睬他,三个人安安静静分据电梯左右
两侧。
到五楼时,一次进来好几个人,问候声同时响起,对象都是同一人,有人喊梅先生,
也有人叫总经理。
那不就是梅总……没种?蓝思礼抬起眼,一时没忍住,嗤地笑出声音。
电梯里的所有人都转头看他,包括那位梅总,他朝蓝思礼瞪过来的眼神带着电,又彷
彿有火,的确具备总字辈的气势。长相也好看,身形挺拔,最重要的是知道如何展现自己
,从弧度弯得恰到好处的前额发丝到双足蹬著的闪亮亮真皮鞋面,几乎没有缺点可挑。
还很眼熟,蓝思礼却想不起曾在什么地方见过。
梅总经理瞪着双眼好一会儿,发现这位无礼的员工不但不把目光收回去,反而看他看
得更仔细,脸上顿时乌云密布,眼看就要打雷。
其他人都抢著在七楼离开。
当蓝思礼是原来的身分时,他不会为这种好笑的状况多解释一个字,可他现在不是蓝
思礼,他愿意稍微妥协。
“只是想起一个很有趣的笑话,没有冒犯的意思。”说著,他轻松一笑,八楼门开,
便漫步而去。
梅曦明按住开门钮,难以置信地望着蓝思礼离去的背影,目光好不容易才从对方的臀
部扯开。
“你认得他吗?”他转头问秘书。
“认得是认得……”秘书可以感应到即将发生的头痛,“他说了,只是想到有趣的笑
话,和您过剩的自我意识没有关系。”
“先回办公室,我要看他的档案。”
在秘书饱受磨难的长声叹息中,梅曦明迳自变更路线,按下了十一楼。
* * * * * * *
往办公室的走廊上,有人朝他的方向呼喊,蓝思礼没有任何反应,直到来人站到他的
面前,距离不到一条手臂长。
“小和!干嘛都不理人?”
对了,小和是叫他,现在他是小记者。可是,挡住他去路的一个、两个……总共六个
同事,这种情况在舒清和列出来的注意事项里吗?他听他讲了好多,记住的还不到三分之
一。
最前方的女同事大概看他久不答话,心里焦急,往前又逼近一步,蓝思礼立刻后退两
步。但那没用,对方再度贴上来,于是他忍耐不动,双手插进裤袋里,避免不小心伸手推
开对方。
“有什么事吗?”他皮笑肉不笑地扯动嘴角。
“听说你救了蓝思礼,他要不要紧?IG上面说没事,是真的吗?真的吗?”一个人代
表发问,其他每一张脸也都显露出同样的关切。
喔,是歌迷。蓝思礼的表情变化快得像有开关控制,一瞬间露出真诚又闪亮的笑容,
“是真的,他毫发无伤,正在为下一张作品养精蓄锐,大家不必担心。”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真的是多亏小和,如果蓝思礼受了伤,那个该死一万遍的万禧饭店怎么赔得起?”
“但是他有受到惊吓吧?他们最好有认真赔罪!”
“想到他摔下来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害怕,我都要心疼死了!”
粉丝们你一言我一语,都在为偶像唉声叹气抱不平,蓝思礼在旁不断点头附和,“真
的,我也是一样的想法。”
“小和,你接住他的时候有抱到吧?感觉怎么样?你们后来有没有交谈?他私底下是
怎样的人?”
问起大明星的个人资讯,那就更加容易回答了。如果是面对一般人,蓝思礼或许还有
所克制,但是在粉丝跟前,他不觉得需要客气,各种赞美倾巢而出。反正用的是舒清和的
外壳,没有自吹自擂厚脸皮的问题。
粉丝们听得心花怒放,都觉得“小和”非常上道,说话超动听,又羡慕他得到大明星
的许多一手资讯,最后心满意足散去时,还塞了他满怀的饼干蛋糕咖啡奶茶,似乎小记者
在公司的形象就是喜爱吃吃喝喝。
进到办公室,蓝思礼在同仁们惊讶的招呼声中,认出廖博元的脸。他是意外之后留在
医院的其中一位,帮忙办手续、找医护,是舒清和重要的同事。
喔对了,小记者还说此人的暱称比本名更常用。
偏偏蓝思礼天生在记忆人脸与称呼上有相当程度的障碍,暱称和本名都想不起来。
他只记得在医院的时候,即使自己的态度差劲,对方也从没生气。
“怎么回事,竟然没在家耍废,工作比休公假有趣吗?”
“工作的确比较有趣。”
蓝思礼不知道记者的工作状况,但是对他来说,写歌唱歌、在观众面前表演,这些工
作真的比懒在家里有趣太多。
他本来要把手里的奶茶分给廖博元,忽然想起他现在喝奶茶不会胃痛,又换成咖啡。
对方高高兴兴收下咖啡,笑道:“越来越有成熟社畜的样子,你已经没有救了。”
找到舒清和的座位不难,小记者给过明确的位置图。廖博元就在他的隔壁,整洁度是
地狱等级,所有的设备、资料和个人物品都因为前世做尽坏事,今生落到廖博元的座位区
受苦受难。
小记者的位置就很清爽,物品虽多,但是收拾得井井有条,桌面到处装饰著精巧的小
玩偶,就像他的公寓,蓝思礼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一名中年男子从另一扇门出现。即使没事先看过照片,听他惊讶的一声“小和啊!”
也不难认出是电话里的伍总编。
他朝蓝思礼扬起眉,“真看不出你是闲不下来的类型。顺便跟你说一声啊,礼物篮已
经让大家分了,你可不要反悔喔!”
蓝思礼摇了摇手,一点都不介意礼物怎么分。
廖博元从旁递来一只方型金属盒,大红底色,盒面有花有鸟,还有华丽的金色文字,
样式很精致。
“帮你留的,”他露齿灿笑,“记得你喜欢包装漂亮的外国糖果。”
小记者糟透的恋爱运,看来是在职场关系取得了平衡。
蓝思礼望向廖博元,两人站得近,不只笑容,他还清楚看见聚集在对方眼尾的年龄痕
迹……啊,想起来了!“谢啦!老伯。”
“老伯”的笑容一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办公室里的其他人却都笑了。蓝思礼猜想自
己就算叫错,应该也是错得巧妙。
众人的笑声未歇,梅曦明忽然迈著大步进来。
办公室的气氛霎时变了,变得寂静,也变得紧张。一方面因为大家敬重总经理的职位
,另一方面,梅曦明也的确散发出让整间办公室都要听他号令的气势。
总经理一路走到伍总编的桌前,没有多看蓝思礼一眼。
“万禧宴会厅的报导少了点什么。”他开门见山道。
伍总编瞇起迷惑的双眼,“我们的报导主题是豪华婚宴会场、令人惊喜的表演嘉宾、
以及本刊记者的英勇表现,丰富到篇幅都快不够用了啊!”
“结果场地完蛋,金丝雀从树梢掉落──”
“金丝雀?!”蓝思礼倒抽一口气。
梅曦明皱起眉头,他不喜欢说话被打断,但是现在没空理睬无礼的员工。他继续又说
,“重点要放在意外,还有意外的成因和背后的责任。记得要提到万禧姓赖的,那家伙搞
出这种纰漏,别想要全身而退,篇幅越多越好,上封面也可以。”
上级硬要更改早已定好的内容不是什么新鲜事,伍总编咽下差点吐出来的一口血,劝
道:“万禧饭店也算是自己人,赖总那边恐怕不好看啊!”
“报导是公平的,他要是还有脸生气──”
“你看起来真的好眼熟。”蓝思礼又插嘴。
这回不只总经理,所有人同感惊讶,包括旁边亲子月刊的编辑部也投过来许多看热闹
的视线。
“废话,我是你的总经理!”
“啊,想起来了,那个丁什么……丁路亚的生日派对!”蓝思礼拍了一下手,为自己
的记忆喝采,“你们一起抵达,一起离开,整晚腻在一起。”
伍总编本来要开口斥责,要他别胡乱插嘴,转头却看到总经理一脸震惊,便把嘴巴又
闭起来。
“那场派对受邀的宾客不多,消息没有泄漏,你怎么会……”梅曦明醒悟到要闭嘴的
时候已经太迟。
“总经理,您的意思是说,”总编身旁的一名长发女子气势汹汹地站起,从桌面倾身
,“过去一整个月,每个记者都在埋伏、跟踪、到处打听,想找出谁是名模丁路亚的秘密
情人,大家辛苦得要命,结果答案竟然就是楼上办公室的您吗?”
“不是,传闻与事实不符,我和丁路亚只有过一两次的……交流。”
“啊,交流,真有意思的用语。”蓝思礼讥讽道。
梅曦明那双带电的眼又狠狠瞪过来,这回加上微微发红的耳尖。“我们从来不曾真正
交往,现在更加没有任何瓜葛。”
“那支闪得让人眼瞎的腕表是分手遣散费?”
“你竟然连那个也……不、不是!手表是好聚好散生日礼物!”
“品味有待加强。”
“你说表,还是人?”那可是一支名牌新款、昂贵华丽的好表!
蓝思礼歪起嘴角,得意一笑。他恨透金丝雀这个旧称呼,没有人可以当着他的面乱叫
而不受到制裁。
“依我的浅见,报导总经理的这件诽闻,那才叫公平。”
编辑部众人纷纷附和,看在梅曦明眼里简直是造反。他是来对万禧饭店赖总经理落井
下石,为什么焦点最后跑到自己身上?这个姓舒的员工又是怎么回事?无论是从人事档案
看,或是听秘书的报告,明明都正常得很。
总经理瞪大的眼里仿佛要喷出火来,第一个要烧的是谁,那是猜都不用猜。伍总编咳
嗽一声,忙对廖博元说,“你啊,不是要去拍那个、那个谁?带着小和一起,赶快出发!
”
* * * * * * *
“我们要去拍哪个谁?”蓝思礼雀跃问道。
“最近闹婚变的罗松涛。”
他们一路往电梯走,廖博元看了看手表,时间有点紧迫,“有消息说他被老婆从渡假
村赶回来,班机中午左右落地,我们要去他家等著,想办法拍他几张失魂落魄的精彩照片
。”说著伸手拍了拍他的宝贝相机包,神情甚是得意。
蓝思礼搜寻了一下记忆,“电视台的那个金牌制作人罗宋汤?”幸好有这个好记忆的
谐音绰号。
“你记得一个电视制作人和他的绰号,却认不出我是你的公司上级?”
两人同时转头,梅曦明竟然阴魂不散地跟在他们身后,办公室没有人拦阻吗?他的秘
书也在,脸色同样不太好,似乎正为头痛所苦。
这么近看总经理,蓝思礼依然找不到什么瑕疵,他还闻到强烈的香气,带着点辛辣和
神秘的烟燻气息,在大白天的工作场所是个可议的选择,但是性感、大胆,颇合他的喜好
。此人挑对象的糟糕品味万幸没有蔓延到其他领域。
蓝思礼既然想起对方是丁路亚的男伴,连带也记起梅曦明这个人。他们没交谈过,出
席过的场合却颇有交集,许多是万历的场子。这种英俊多金、自命风流的贵公子在他眼里
最是麻烦,遭受到一点挫折,霸总病就会发作,惹上了后患无穷。
或许他不该嘴快,硬要针对金丝雀的称呼报复。
不,报复是正确的,他是错在不够巧妙。
“总经理您看,”廖博元忽然插嘴,指著蓝思礼额头上的药用胶带,“这家伙昨天撞
到头,所以脑袋糊里糊涂,不是针对您个人。
“真的抱歉,我们赶时间,先走一步,总经理再见!”他边说边走,拉着蓝思礼的手
臂,差点就要用跑的进电梯。
电梯门关得真的不够快,总经理竟然也跟着进来。廖博元忍着不叹气,手指反复按压
楼层键,仿佛这么做可以加速。
“总经理要去哪一楼?没有搭错方向吗?”
梅曦明把他当空气,一双眼只盯着蓝思礼,“谁告诉你丁路亚的生日派对?”
蓝思礼翻了个白眼,“知道是谁又怎样?你要派人干掉他吗?要寄绝交信吗?”
“快点说。”
“蓝思礼。”
“……蓝思礼?”
“对,蓝思礼,没听说我救了他吗?”他做了几个夸张的手势,“现在我们已经是生
死与共的交情,他把一生大小事全都倾吐出来,我什么都知道。”
梅曦明笑了几声,笑声毫无欢愉的成分,音色倒很迷人。
“你在胡说八道,你胆敢当着我的面胡说八道。”
噢,他可以当着他的面做很多事,就怕对方知道了会发抖。蓝思礼朝他诡秘一笑,梅
曦明狐疑回望。
他们终于抵达地下停车场,廖博元抢先踏出电梯,依然一手拉着蓝思礼,“总经理请
留步,我们还有工作要忙。”
梅曦明照例不加理睬,亦步亦趋跟上。他也有一双长腿,步伐够大。“我命令你说实
话。”
“无可奉告。”
梅曦明诧异地扬起眉,“你、你说什么?”
“无可奉告。”
蓝思礼回头望向梅曦明。这种有人紧黏着发问、甩脱不掉的情景实在熟悉,“你是在
进行记者体验吗?不瞒你说,我可以扮大明星扮得很逼真。”
“你给我停下来,好好坦白!”
“无可奉告!”
他知道他激怒了总经理,但是重温被记者死缠烂打的烦躁感也不错,提醒了自己为什
么暂时远离原本的生活是个不错的改变。
三个人两前一后赶到公司车边,总经理秘书早已不见人影,似乎不想奉陪这场闹剧。
廖博元用遥控器开了门,钻进驾驶座,蓝思礼箭步向前,拉开后车门,流畅地滑进座
位。梅曦明终于在车身几步外停下脚步。
蓝思礼吐出一口长气,“开车。”
车没动,廖博元的视线透过车内后照镜,死死地瞪着他。
喔,对了,“入戏太深,不是故意的。”蓝思礼一笑,起身换到了前座。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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