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无经验可 24

楼主: xkxi (今晚打老虎)   2021-06-10 05:46:40
24 驾照
冬日的太阳晚生,清晨六点的天像石青色颜料沉在碗底,虽暗,但不似午夜漆黑,像隔着
一面曜石,隐隐透藏奇异又晦暗的光泽。而未醒的天随爬坡的公共汽车摇摇晃晃,被山中的湿
气和终于穿破罩子的阳光蒸开,悠缓地匀成无缝的蓝,日光照进他的眼框,也在地上画出
他的影子,天亮了,一切分明,刺眼却生动,这是蒋舟对“333+”路公共汽车的印象。
那天很冷,他与同行的人道别后独自走在学校山下的市区大马路,冷风吹得他头痛,他彻
夜在外,手机已经没电,漫无目的地,走路不著调,两脚维持每一步都比前一步快了一点
或慢了一点的步伐,恍惚不定,出自茫然,但看起来却像小孩子跳着舞在玩。
他不知不觉就走到进学校的上山路口,天快亮了,有商家已经起床备店,他无意再走,站
在路边等出租车经过,然而还没等到出租车,一辆公共汽车在离他几步远外的站牌前停下。
天未亮,首班车却已经从总站沿着干道开到这里。
公共汽车大灯打出两团橘澄的光,银色的雨丝在车灯前飞闪,天还暗着,雨只在光底下明显,
一左一右,在车灯前悬浮着如生态瓶一样自成一界的,仿佛可以用手捧起的两个雨天。
若不是车灯照亮了雨水,蒋舟也不晓得原来下雨了,什么时候下的雨,他走了不短时间,
也没注意到。不知怎么地,散了一夜心还不够,他被下雨的灯笼蛊惑,随公共汽车亭里零星等
车的大学部学生上了车。
他是最后一个上车的,他拿出钱包往验票机上贴,没有把卡找出来,反正里面总有一张会
应声,这是他的出身为他担保的,用钱不必想。
他坐在中后段的靠窗位子,僵硬的椅背在车子前进时微微震动,直到司机换档才消止。到
学校的路,上山久,下山快,进山后玻璃起了雾,他看着被水气模糊的窗景,手指画了一
笔,抹开一条清晰的线。
这是他第一次搭公共汽车,从小到大,经常看公共汽车跑,却一次都没搭过。说来讽刺,连如此普
通的生活经验都没有的人,却跑去读要对群众习性察究的社会所。
他没搭过公共汽车,客运也没有,但搭过几次外国的观光巴士。
烈日底下的露天席,乘客撑著阳伞听导览员解说,绕都市地标走马看花,他在上层晒了一
会后就跑到楼下,下层坐着一个正在喂乳的女士,她问蒋舟:“导览结束了吗?”
蒋舟摇头:“很热。”先进社会蒸腾文明的那种热。
后来他有机会在晚上又了搭一次观光车,确定自己只是不适应都市白天的强光。
他小时候被养在东海岸,到了上学年纪才搬离临海的庭院别墅,他是早产儿,睡过保温箱
,在透明盒里像刚孵出的小鸡缩著双臂,睁不开眼。他的唇型随父亲,嘴角上挑带讨喜的
笑,让他在盒子里呼噜睡的时候仿佛做着美梦,看着无忧无愁。
妈妈带着他在外公家坐月子,他的外公是退休的小学校长,外婆是退休老师。外公家的院
子很大,用和人一样高的玫瑰花篱围着,母亲做完月子便回去了,留下初生的他待在外公
婆身边,两人都很疼蒋舟,他被宽阔的海和慈爱,育出不易操烦的悠然心。
当蒋舟开始学走路,外公婆为了他铲掉玫瑰,改植无刺的大红朱槿,等蒋舟离开他们身边
,两人又想把玫瑰种回来,却怎么种都种不活,他们请卖树苗的人来看,那个人说可能是
土质变了,又说也可能是水的关系,总之种不回来。
蒋舟换了环境,家族遗传的过敏开始发作,在他身上又尤其严重,气喘又起疹,家人几乎
不敢带他出入公共场所,还为此晚别人一年上学。他虽然年长同班同学一岁,但一直是班
上男生中最矮的一个。
已经不见雨了,天完全亮起,原本暧昧的树影醒来之后,就不唯美了。他看到有人骑机车
上山,从旁呼啸而过,骑士身上的风衣被强风吹得贴紧胸前,他感慨,也只有“学生”还
有这种精神跟情怀了。
那是他敬谢不敏,有时觉得受不了,却又不自禁停留目光的一种,他称之为状态的东西。
可能会有人将主因归咎于经济条件,但他更倾向,这是个体的选择结果。
这想法若说给别人听免不了议论,尤其是由不需经历风霜的他。但他不会把靶往自己身上
放,他最擅长陪人兜圈,让人难以知晓他真正的立场。
遇上蒋舟,无论想法跟他如何对立,风煽过去,在他这偏不起火。
陈螳螂欣赏蒋舟做功课时,杂通又海纳多方的广泛性,作为助教很方便,丢哪都能自立生
长,协力时作用很大,但缺点是缺乏个性。
这样的他,看着适合做公仆,可是身段却又不像可以任人屈折的,蒋舟会安分做助教,也
是碰上了作风奇异的陈螳螂,不要脸的人最难缠,他宁愿认命,也不想跟不要脸的人没完
没了地周旋。
虽然不是自愿的,但他当助教当得仍算尽责,陈螳螂交办的事即使有时刻意拖缓,但也不
会放烂,反倒是正业的毕业论文却放水流。
反正他也不在意文凭,于是读研所的几年时间就这么飘啊飘地,像这个晚上他应了不熟的
局,虽然觉得没意思,却还是随波逐流地待到了最后。
他第一次这个时间到学校,公共汽车初体验,路上前半途因晦暗而浪漫神秘,后半途则平俗易
腻,在天清朗以后失去兴致。
学校的公共汽车站牌设在离校门大约一百公尺远的地方,公共汽车放了人后会在这里回转,到马路
对面去接准备下山的学生,一笼一笼地往返送人。
下车时,蒋舟仍是队伍里的最后一个,他再次拿出钱包,但验票机却感应不到他上车的卡

他把有支付功能的卡一张一张拿出来试,前两张都不是,还被票机刷成了上车,司机不耐
地敲方向盘,他总共刷了三回才成功下车,连搭公共汽车都花人家三倍的钱,实在败家。
校门这条路,车道开得笔直,蒋舟已经站了几分钟,还能看见公共汽车屁股闪著“333+”字样
的跑马灯。
“333+”路是“333”路的延伸,333路会在山下终站掉头,而333+会往山上走,为了学生
而开。挂在数字后面的“+”号本来是校名,只是某天起为了简便作业,业者将校名省略
成一个加号,仿佛在说大学的路通往什么,留白处自行填空。
上山九十分钟的漫长车程让大部分学生选择住校,张纬峰是少数骑车通勤的人。这样一个
将大半时间奉献在课业的读书狂人,光课程压力应该就了不得,这种前提下,却还坚持硬
气老派的通勤方法,令蒋舟费解,稀奇一阵子后,便觉得可贵。
他欣赏张纬峰的纯粹,却不想小学弟对自己产生没必要的想像。
谁会成天无事就跟一个人待在研究室里,还送花,他又不笨,青春得令人怜爱。可他已过
了未经打磨、凡事皆以为会刻骨铭心的年纪。经历多了,才知晓人与人相交像一同等车,
即使互相陪过几站,最后大多都要分道自行。
缘分大多是薄的,都是心在作祟,以为有注定。若有长久的,那也不见得美。这是蒋舟的
心得。
张纬峰不知道蒋舟把人想得这么寡情,他也不似蒋舟以为的那么纯洁,他携著说不清理由
却诚切肯定的心意,带着粗俗的欲望向着蒋舟,可蒋舟最近却不怎么理他,还跟一个学弟
热络起来。
研究室里,蒋舟桌上摊著小说,但只顾著传讯息。
蒋舟最近和一个同系学弟走得很近,大一新生,小张纬峰两届,跟蒋舟可能差九岁,甚至
十岁,是分配在陈螳螂导师班下的一个学生。
张纬峰边读矿物的热力反应,自己的心也在铁板上烤。
蒋舟喜欢年纪大的,所以不要紧,蒋舟单身,应该没有对象,不要紧,他尽可能催眠自己

怎么可能催眠得了。
“你今天没事做吗?”张纬峰挣扎了半天,才冒出一句仿佛质问的话,他想起祖父常
让他磨一天的墨后又要他抄大量的字,某次他耐心殆尽,墨水沾得太多,一恍神就毁掉一
本字帖。
他强压的不安就像那时的墨字,倾泻,毛躁,不雅气。
“怎样,不行?”蒋舟微微笑,仍看着手机,分不出他在对哪边笑,这让张纬峰心情很糟

蒋舟今天穿了一件他没看过的外套,深灰色的休闲西装,衣料有点毛绒感,织线混了部分
浅灰,像柔软毫毛轻力写出的字,藏着由浓入淡的细节。
“新买的外套?”他可能是快在意疯了才开这么无聊的话题。
“嗯?”
“没看过你穿。”
“哦。”蒋舟心不在焉,过一会才意会过来张纬峰在讲什么,“旧的。”他举起手,亮出
内腕的玄机,袖子里侧有橘色的绣线,在脉搏处绣了像心电图的波折线。
蒋舟的喜好难以捉摸,品味讲究,却又没个一致的方向,举止让人感觉家教良好,家世也
肯定不差,但又察觉不出范围。
蒋舟放下手,收起橘色的心跳图,又握着手机打字。
蒋舟从没有像对这个学弟一样这么热络地对张纬峰过,有时甚至还会已读张纬峰的讯息。
前几天,蒋舟又拿书去给张纬峰,那时张纬峰正在科室做实验,他穿着实验袍,带着一丝
虚荣心刻意不换下白袍就去见蒋舟,蒋舟轻盈地哇了一声,让张纬峰满足不已。
他埋头向学,走得很快,将同辈人甩在后面,前路一直无人,这是第一次追人。
虽然他跟沈淯青说自己要追蒋舟,但他不知道如何讨好一个看起来已经娴熟生活一切的人
。他感觉到差距,尤其喜欢了之后,本来平等自然的关系便因自己的私心而失重,他觉得
自己的角度越来越低,仰望一样地,在追触手难及的对象。
说起那个学弟,半个月前,蒋舟带陈螳螂导师班的大一新生去做劳动服务,才因此和那个
学弟热络上。
蒋舟也没瞒,不如说正好让张纬峰知道,他就像多年前讨论版上的传的,那些事虽然空穴
来风,却有部分贴合现实,只要他想,与谁都能好。
但张纬峰没有退缩,知道大一学弟跟蒋舟是用脸书联络,他顺籐爬瓜也加了蒋舟的脸书。
问时不扭捏,“我也要加你FB。”这么说著,拿出了手机,不给人闪避的空间。
蒋舟也给的大方,“我用本名,你自己搜。”
蒋舟的脸书墙上东西很少,只有各式各样不附内文的打卡,而且都是有目的性的打卡,他
意外地发现蒋舟会在乎免费鸡翅而打卡。
蒋舟看艰涩的书,也看封面阳春的武侠小说,集便利商店点数,吃饭能吃路边摊,却也无
压力地搭昂贵的长途出租车。
张纬峰心烦意乱,终于,蒋舟放下手机,开始看被他冷落许久的那本书。
张纬峰希望自己也能被看一看。
“你在跟学弟聊天吗?”张纬峰转笔,烦闷。
“嗯啊。”蒋舟说,“一个比一个年轻。”他用埋怨的语气,抬眼看了下张纬峰。
“聊完了?”
“他上课。”
“你们”张纬峰不知道该说什么,很想直接问蒋舟在想什么,对学弟是什么感觉。“
你们都聊什么?”他不自觉拨页手下的讲义,将纸弄得卷曲。
“聊最近一部电影,在约要不要一起看。”
“喔。”张纬峰面无表情,语气里毫无神采,“什么时候?”
“不想看。”蒋舟报了电影名,那是前阵子蒋舟才抱怨过的一个导演的新片。“你脸色怎
么这么差?”他在桌下踢了下张纬峰的脚。
“那你想看什么?”
蒋舟想了一下,“最近没有。”
话刚说完,蒋舟摆桌上的手机又亮起讯息,张纬峰瞥了一眼之后,不知是礼貌还是不服气
,撇开了视线。
“等下要一起吃晚餐吗?”张纬峰问。
“不吃,等陈螳螂下课找他之后我就要回去了”蒋舟说。
“喔。”张纬峰答,“他最近是不是在外面有演讲?”
“我不晓得,他说的?”
“系办布告栏看到的。”
“.......最好不是我要做简报。”蒋舟无奈地说。
“我可以帮忙。”张纬峰试探,“但你要跟我说要怎么做......”
“你有时间还是睡饱点吧。”蒋舟笑。
张纬峰有些看呆,他喜欢蒋舟笑,也喜欢他叫自己多睡一点。
两人各自看书,直到听见学校钟声,蒋舟阖上书,张纬峰的作业还没做完,但也跟着蒋舟
一起走。
可以的话真想寸步不离,好死不死,在系办遇上那个学弟。
“学长——”学弟亲暱地喊,声音在张纬峰耳里听来如刮黑板一样刺耳。
学弟是个开朗的人,散发阳光气息,他跑向他们,问蒋舟:“你真的不来吗?”
蒋舟摇头:“你们玩吧,研究生很忙。”
“蛤,为什么不来?又没关系。”
张纬峰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带敌意地站前一步。但他的高大并没有使这个大一小学弟退
却。
“来嘛,拜托。”小学弟撒娇地说。
“不要——”蒋舟四两拨千斤地回,“我才不要凑你们年轻人的热闹。”名字里掌舟,转
舵也是熟如天生。
看蒋舟回绝学弟,张纬峰却不完全高兴,因为这两人来往的亲暱感,即使是客套,也是他
不敢的。
“你就来一下嘛,会到很晚,你忙完再过来。”
“没空,我不在。”
说完,他转向张纬峰,“对了,下周末你要干嘛?”笑得有点贼,“你有驾照对吧。”
这语气令张纬峰想起,在驾训班门口初次见面,蒋舟在电话里那轻挑随兴又有点坏意的模
样。
作者: whereischild   2021-06-13 08:26:00
一口气追过这里。期待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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