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喜欢你的人生吗?(1)

楼主: tojo (白狐)   2021-05-10 20:18:52
(1)
  “太阳金牛座要注意,今天一整天都是坏运气,所有的倒楣事都可能发生。一秒钟的
迟疑,溜走的是一世的幸福。看似轻松的任务,其实危机四伏,还要格外小心……”舒清
和盯着手机萤幕的双眼先是瞪得老大,又微微瞇起,“小心从天而降的灾厄?”
  他不由自主望了天花板的吊灯一眼,又觉得自己的行为愚蠢可笑。
  什么乱七八糟的星座运势,妹妹还特别标注他,说是非看不可,害他以为是要紧的大
事。家庭群组果然充满没营养的讯息,早知道就不点开连结。
  他叹了口气,开始寻找能表达无奈心情的贴图回复,萤幕上方弹出一则新讯息,来自
他的同事廖博元,暱称廖伯。
  “小和,你在哪里?万禧饭店的人说准备好了,请我们过去。”
  “好,马上到!”舒清和犹豫片刻,又补上一句,“他们真的用了‘请’这个字吗?

  几秒钟后,他收到的回复搭配了翻白眼的表情贴,“不要又在意一些奇怪的细节,快
点过来啦!”
  舒清和不再耽搁,揹起脚边的邮差包,把挂在脖子的采访证拉正摆好,赶去和同事会
合。他的脚步轻快,脸上堆满笑容。
  他是名八卦记者,俗称狗仔,和专司摄影的廖博元为同一家杂志工作。
  八卦记者声名狼藉,用不光彩的手段取得新闻是家常便饭,经常还要被上头逼着在报
导里加油添醋,甚至看照片编故事,是媒体业里最不受欢迎的一群。他们像今天这样被万
禧饭店客客气气邀请来的场合实在少有,舒清和当然心情雀跃。
  这种好事之所以发生,全是因为万历集团的超级有钱大总裁要结婚了!总裁不但结婚
,还跟同性结婚,这一系列惊天动地的大新闻,自总裁出柜、宣布婚讯到筹办婚礼,已被
各方媒体追着报导了好几个月,至今热度未减。
  万禧饭店在这一系列新闻当中扮演的角色是喜宴预定地。宴会厅正在大幅改装,漆成
红金两色的木板把整层楼封了起来,墙内的工事如火如荼,墙外的媒体骚扰窥探,三不五
时就有未证实的传闻流窜。在这段天下太平、没有大事发生的日子里,似乎全国百姓都在
关注这场婚事。
  舒清和猜测饭店大概是被媒体烦到了极限,干脆一口气把大家都邀来,以遏止那些荒
谬的小道消息继续散播。
  舒清和尽力不在饭店走廊跑起来,脚步在厚地毯上没有制造出太明显的声响。很快他
来到宴会厅楼层,看见他的一小群媒体同行们聚集在木板围墙边,饭店公关正打着手势说
话,引导众人穿过一扇已开了锁的出入口。
  廖博元看见他,举手挥了挥。一颗脑袋接着从同事的身侧探出来,俏丽棕色短发、小
脸蛋、细长双眼,也往他的方向看过来,是舒清和大学时代的学姊郭可盼。对方在《结婚
吧!》情报志工作,认识以来一直对他很照顾。
  舒清和加快脚步,跟上队伍尾端,就在廖伯和郭可盼的正后方。结婚情报志刊载的内
容和八卦杂志天差地远,在工作场合遇见学姊实属难得。舒清和扬起嘴角,正要问候,一
脚同时跨进木板围墙内,半完成的宴会厅铺天盖地涌进视野,话语登时忘在嘴边,没有机
会说出口。
  好大!眼前的喜宴场地绝对是舒清和此生所见最大!虽然他才活到二十五岁,喜酒还
没吃过几场,但他知道这辈子不太可能见到更夸张的场地。
  三个厅合并而成的空间极其宽敞,翻新与装潢还在进行,但已经够让参观的媒体记者
们双眼忙碌。
  饭店原本金碧辉煌的东方风华淡化不少,保留了橘金与枣红的暖色调,新的自然元素
被引进来,到处是各种各色的花朵果实枝叶,平面的立体的,以巧妙的方式分布、堆叠。
彩色玻璃制成的蝴蝶停驻在花蕊及枝头,在水晶吊灯上展翅,在彩色长窗里若隐若现,在
灯光下莹莹发亮。
  整个宴会厅就像封闭的宫殿敞开门窗,化为……化为……舒清和想了想,一座秋天的
花园!
  文稿编辑随即在他的脑中跳出来,对他猛摇手指,说他不够浪漫,不够新奇,不采
用!
  ……算了,反正下标题不是他的工作,他每次兴致勃勃提供意见,哪次不是惨遭驳回?
  至少,这一篇报导不会再次因为文字不够耸动而被挑剔。更好的是,没有人在他的笔
下受到冒犯,没有人在采访过程中朝他横眉怒目。他喜欢今天的任务,在八卦记者的世界
里难得是个简单的──
  看似简单的任务,其实危机四伏。
  啊,呸呸呸!不吉利的念头走开!快走开!
  舒清和用力摇动脑袋,动作的幅度有点大,引来廖伯、学姊和周遭几名同行的注意。
好几双眼睛或忧心或烦躁地望过来,他感到脸颊发热。
  文章写得不错,就是个性怪了点。包括总编在内,不只一个人这样说过他,而他从来
不觉得需要反驳。
  确实他在人际互动当中总透著点尴尬,采访记者的工作也不太适合他,只是求职当初
选择不多,他需要薪水养活自己、缴付学贷、尽力帮助原生家庭。所以他抓住第一个录取
机会,稳定地赚钱、储蓄。这就是现实人生,不是吗?
  舒清和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心不在焉,差点撞上忽然停下脚步的廖博元。事实上,
不仅廖伯,所有人都停了下来。舒清和跟随大家抬起视线,这才发现他们已来到宴会厅的
正中央,这座秋天花园的设计主题所在。
  矗立在挑高玻璃穹顶下的是一株人造假树,躯干粗大,姿态却优雅,以极为艺术的角
度朝上方伸展。假树表面覆著枝叶花果、蝴蝶飞鸟,和整个宴会厅是一致的风格。
  根据饭店提供的书面资料,宴会场的设计师是名享誉国际的大人物,舒清和只是凡夫
俗子,不敢说看得懂设计理念,但这株树的确造得很美,很……艺术。
  “看起来好像有人要在那上面表演。”廖博元歪过头来对舒清和说道。
  追着廖伯的视线望过去,可以见到数个大小不一的平台,高高低低从树干延伸出来。
最大的平台将近两层楼高,一架水晶钢琴已安置在中央,琴身剔透,任光线自由穿梭,光
是想像一下喜宴当晚可能的灯光效果,就令人兴奋雀跃。
  大树正下方是一片略高于地面的椭圆形舞台,布置得花团锦簇。附近有许多穿着工作
服的人员出没,系著专业度爆表的工具腰带,似乎正操纵著一些外表很厉害的仪器设备。
  饭店公关手持麦克风登上椭圆舞台,以问候大家做为开场白,客气的社交辞令从舒清
和的左耳进右耳出,没有留下什么印象。
  “──因此,为了回应诸位的‘热情’,”公关的语调稍嫌不自然地拔高了些许,热
情两个字仿佛从齿缝间勉强被挤出来。很明显她有其他更想使用的词,比如说骚扰之类的
。“我们特别准备了一项惊喜。”
  舒清和的注意力顿时提升了好几阶,其他人也是如此,现场所有的视线都随着公关的
手势投向二层楼高的树梢舞台。
  不知何时,原本空无一人的水晶钢琴前端坐着一名俊美青年。
  “蓝思礼!”不只一个人脱口惊呼。
  现场掀起一阵骚动,兴奋的情绪席卷了整个宴会厅。众人议论、询问、交头接耳,不
敢相信今天的好运气。
  蓝思礼是当今华语歌坛最红最畅销的歌手,歌喉好,长相出色受欢迎,又具创作才华
,任何东西和他沾上边都能大卖狂卖,包括有他出现的报刊杂志。
  想想总编的笑容会有多灿烂!舒清和忍不住也感到欣喜。毕竟,谁不希望有个好心情的顶头上司呢?
  饭店公关显然对现场的反应十分满意,笑容里掺了几分得意。她紧接着宣布大明星蓝
思礼是喜宴当晚的表演嘉宾之一,而受邀前来的媒体们将在今天抢先一睹部分的演出内容

  不知道是谁首先拍手鼓掌,第二、第三个人随即响应,几秒钟内,热烈的掌声响彻整
座厅堂。蓝思礼也侧过身来,朝台下点头致意,他的浅棕色发丝在灯光下像金子般闪亮。
  掌声好不容易止歇,厅内灯光同时熄灭。舒清和在黑暗中仰起头,四周没有半点杂音
,每个人都跟他一样屏息期待。
  终于,钢琴键响起第一个音,照明设备啪一声启动,却不是舒清和想像中气氛满分的
梦幻灯光,而是让眼睛反射性闭起的刺眼大灯。
  琴音没有继续,舞台上传来一声不清晰的抱怨,蓝思礼起身的动作很大,甚至粗鲁,
毫不遮掩他的不爽快。这位大明星的脾气不好,也是出了名的。
  舒清和快速和伙伴交换了视线,廖伯圆圆的双眼异常明亮,传达出的讯息很明确。不
需要是专家也知道有某个环节出了差错,而这个差错会让他们的报导更加有趣!
  舒清和的内心正在交战,不确定自己该不该同意伙伴的坏心眼想法。
  饭店公关抓着麦克风,匆匆又登上花坛前的舞台。在他身后,许多人忙乱成一团。
  “这就是为什么任何演出都需要排练……多次的事前排练。”尽管看起来僵硬,公关
的笑容还勉强维持着,“工程团队正在尽全力排除这个小小的障碍,预计再一个半小时就
能恢复正常。耽误到各位的时间,我们真的感到非常抱歉!”
  在公关不断的致歉声中,舒清和瞥见蓝思礼从大树底部出现,被好几个人护送著离开
宴会厅。
  舒清和以及他的媒体同仁们也被请走,转往楼下的会议室度过等候期间。
  会议室很宽敞,数张长桌围成一个矩形,配置了充足的座椅和插座,饭店还周到地送
来好几盘点心以及茶水咖啡。
  舒清和为自己倒了杯咖啡,每一种点心都拿了一块,找了个偏角落的座位,边吃边写
下在宴会厅的所见所闻。
  多数同行也跟他一样在桌面摆出笔电、平板或记事本,埋首工作,偶尔夹杂几句抱怨
,对被迫延长的时间感到焦虑。
  廖博元端著咖啡在舒清和身旁落座,开始检视相机里的照片档案。舒清和也凑过去看
,看没几张,两人的眉头同时微微皱起。
  廖博元是天生的八卦摄影记者,透过他的镜头,每张人脸都像坏胚子或受害者。连景
物都古里古怪,好好一座梦幻花园,拍得像兰若寺中庭,仿佛下一刻就有妖魔鬼怪飞出来

  “呃,这些……这些照片真的合用吗?”舒清和小声表达担忧。他不想得罪万历总裁
,上一间干出这种蠢事的杂志社已经变成瑜珈教室了。
  “奇怪,”廖伯歪著头,手指在机器上戳来点去,“难道是相机有问题?”
  郭可盼坐在舒清和的另一侧,嗤笑道:“不要牵拖,明明是摄影师有问题。”
  “摄影师好得很。”廖伯拉长身子,越过舒清和,探手要拿郭可盼的相机,“喂,同
行,让我看看妳们拍了什么!”
  “谁跟你同行,脏手不要伸过来啦!”
  舒清和笑看他们胡闹,一面从口袋掏出正在震动的手机。“达令高孟璟”,略嫌肉麻
的五个字显示在萤幕上,是他的同居男友来电。
  舒清和心头一沉,匆匆向廖伯交代了一声,便起身离开会议室。
  他的男友不喜欢张扬他们之间的关系,出了同居的公寓,两人就像普通朋友,接到对
方上班时间打来的电话永远不是件好事。
  他快速通过走廊,转进无人的楼梯间,才接通电话。
  “小和!”线路另一头果然传来急切的声音,“糟糕了,我把重要的文件忘在家里没
带出来!”
  喔,还好人没出什么事。舒清和稍微松了口气,“忘在哪里?”
  “应该在客厅,你没在桌上看见一个大牛皮纸袋吗?昨天你收拾的时候是怎么搞的,
都没有提醒我。”
  舒清和努力压下心里的委屈。
  对方是因为心急,不是有意责怪,他应该当个好男友,多体谅一点。“好啦,是我疏
忽了。”昨晚太累,他只有随手清掉便当盒饮料罐之类的明显垃圾,没有多注意其他东西
,大概真的是他做得不好。
  “你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你帮我送来啊!”高孟璟回答得理所当然。
  “可是,”舒清和看了眼手表,一个半小时之后他还有工作要做,“你不能自己回去
拿吗?”
  “如果我现在把车开出去,回来很可能没有地方停车,你骑机车比较方便。”
  “搭捷运或公共汽车呢?”
  “拜托,那要花多少时间?我还不如先把辞呈写一写!”
  “不然,出租车?”舒清和不死心地继续提议。
  “你是要帮我出出租车钱吗?”
  我的机车油钱又该怎么算呢?我负担全部的房租和水电,让你存钱,你还要计较偶尔
一次的出租车钱?
  但是舒清和不敢说出这些心声,他害怕对方又威胁要搬走,他不喜欢孤单一个人。再
说,爱一个人好像不应该计较金钱。
  于是他不出声地叹了口气,答应帮忙回家拿文件。通话结束后,他又看看手表,一个
半小时,来得及的。
  回到会议室。他编了理由,说要回公司一趟,拿某个……东西。
  廖博元和郭可盼,或者说所有知道高孟璟的存在的朋友,都对舒清和的这位男友很有
意见,三不五时就劝他醒一醒,去找个更好的男人。但他自认一直很清醒,以他这么普通
的条件,幻想什么更好的男人才是不切实际。
  因此他不说实话,不希望男友的形象进一步受损。
  廖博元听他说要赶回公司,眼睛一亮,“太好了!顺便帮我带另一台相机来,就在我
桌上,你知道的,那个灰色包包。”
  郭可盼在旁边喃喃说著不是相机的问题。
  舒清和错愕地张大嘴巴,半晌,又缓缓闭起。除了老实招认他的真正意图以外,他实
在找不到借口拒绝花两秒钟时间帮座位相邻的廖伯拿相机。
  太阳金牛座今天一整天都是坏运气,星座预测在他的人生中从未如此准确过。
*    *    *    *    *    *    *    
  回到租住两年的公寓,舒清和并没有立刻找到男友遗落的文件。东西不在客厅桌上,
不在任何桌面,地板上也没有踪迹。他花掉比预期更多的时间,终于在沙发的靠垫下发现
一只牛皮纸袋,印着高孟璟任职的化妆品公司商标。
  他抓着纸袋欢呼一声,心里的紧张缓解,才赫然惊觉,他放下心,不是高兴男友的困
境获得解决,是因为自己不会再受责难。
  这段感情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他忽然搞不清楚。
  或许其他人说的对,他们同居太早太匆促,他又太不计代价要让他们的关系成功。
  那是发生在交往快满三个月的时候,高孟璟的租屋处出现问题,舒清和临时收留对方
的当晚,他一时冲动,提出同居的邀约。
  此后,“是你邀我,不是我自己爱住,你应该感激我的陪伴。”像句魔咒,在每次的
争执中被高孟璟当做武器使用。
  半年来,舒清和没有要求男友分担租金水电,家事也多半自己动手。他真的是心甘情
愿,爱做爱付出,不奢望回报或感谢。但是当他有时懒了累了,敷衍了事,对方抱怨起来
可一点都不客气,那是他最感到灰心的时刻。
  可是舒清和不愿意轻言放弃,他很固执,总想要多试一会儿、多努力一段时间。
  爱情需要耐心,讲求容忍、体贴与付出不是吗?再说,他们是真的相爱吧?他一介平
凡上班族,没有厉害背景,又不算帅,床……床上的表现普普,唯一的优点是健康,高孟
璟选择他,当然是因为爱情吧?
  舒清和偶然抬眼,时钟的长针位置让他吃了一惊。现在不是检讨人生的时候,他有工
作要做,有任务要执行。
  他的机车一直都是停在楼下斜对面。穿过巷道,路树上有鸟儿啾啾鸣叫,他记起那则
该死的星座预测,下意识往旁边闪躲。鸟屎很可能是从天而降的最小灾厄,但是他的外套
昨天才从洗衣店拿回来,干洗费可不便宜。
  从住家到公司,熟到不行的路程,舒清和的机车飙得飞快。
  他任职的小杂志社不久前被大型出版社收购,办公室进驻高级商业大楼已一年余。
  幸运挤进人行道旁的停车位,他顺势瞄了眼大楼外的招牌:万万不可出版社。
  第一次听见这家出版社的名称时,他简直不敢相信,以为听错,后来知道这家出版社
是为了发行董事长创作的灵异小说而成立,又拜读过几本董事长的得意之作,才不觉得奇
怪。
  套句俗话,有钱人想的真的跟你不一样。
  大楼的五到十一楼都属于万万不可出版社,舒清和的目的地在八楼,盗火人双周刊编
辑部。
  一出电梯,迎面是一小幅手举火炬的图样,配着一行字:盗取真相之火。
  那幅图与字说明了他们曾经是一本严肃的刊物,拥有高尚的目标与宗旨。舒清和不太
清楚杂志是什么时候如大家所说的开始“堕落”,到他就职时,盗火人已经是国内名气最
大的八卦杂志。
  然后发行人将杂志出售,小赚一笔,退休养老。
  杂志社员工都很开心,因为万万不可出版社的母集团是万象娱乐,属于万历集团的一
份子。万历是著名的幸福企业,员工薪水调涨,福利优厚,办公大楼新颖舒适,即使必须
跟亲子教育月刊分享同一间办公室,而对方瞄向他们的眼神总像在看脏东西;即使同集团
的运输、金融、科技……等等核心企业不太把出版社当成自己人,但是只要待遇优于之
前,谁在乎呢?
  舒清和低着头,用最快的速度最轻的脚步抵达廖博元的座位。对方的桌面永远乱得像
灾难现场,幸好相机包大得明显。几名同事看见他,有些惊讶,舒清和趁他们刚张开嘴,
没来得及出声之前抓了相机包,一溜烟逃了。
  很顺利!舒清和在电梯前松了口气。门打开来,他微微一愣。
  电梯里有两个人,其中之一是出版社的总经理梅曦明,非常时髦俊俏的三十来岁富家
公子。
  总经理是董事长张凤翔的挚友,家世背景相近的两人从小玩到大,大了依然一起玩,
都是声名远播的浪荡坏小子。张凤翔婚后收歛甚多,梅曦明单身至今,依然是良家男女最
好远远避开的八卦杂志常客。
  盗火人被收购之后的少数坏处之一,就是再也不能刊载自家总经理的绯闻秘事,损失
不小。
  公事上,梅曦明也有规矩,其中一项就是称呼,要叫他总经理或梅先生,不能简称梅
总,为了避开没种的谐音。此人显然非常在乎自己的男子气慨。
  舒清和略低着头,小声但是恭敬地喊了声总经理,然后快步走到电梯最角落。
  总经理几乎没有反应,只顾著滑动手机萤幕,眼也没抬一下。倒是站在后面的秘书朝
他微笑招呼。
  舒清和有点后悔没有好好记住总经理秘书的名字。
  梅总经理在五楼走出电梯,舒清和继续等待电梯往下。他发了讯息给高孟璟,告知已
经拿到文件,大约十五分钟后抵达。
  高孟璟很快传来回复,约他在地下停车场见面。
  地下停车场,这个时间人烟稀少,甚至阴暗,好像他们是要进行什么见不得人的非法
交易。
  说见不得人其实也不算错,高孟璟总爱强调保持单身表象的诸多好处,说是工作场所
的女同事和女性主管们会对他比较好。舒清和觉得那是个烂借口,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他的烦闷与沮丧在高孟璟步出电梯,笑着走向他的时候消散了部分。高孟璟的笑容迷
人、淘气,甚至带了点坏,舒清和从一开始就很受吸引,即使经过不算顺利的六个月同居
,依然对他有效果。
  “怎么花那么多时间,我等好久!”
  “中途绕去一趟办公室。”舒清和不好意思地笑笑,把纸袋递给对方,顺口解释,
“东西不在客厅桌上,我是在沙发找到的,被靠垫盖住,也花了一点时间。”
  高孟璟的笑容僵了一下,慢慢消失不见。
  “现在是怪我记错位置吗?”
  “不、不是,我只是在解释为什么我到得比较晚,没有怪你。”
  “换个地方找又不花什么时间,你到得晚是因为半途跑去办公室吧?话说回来,你干
嘛浪费那个时间?”
  “我回办公室是……”因为心虚,舒清和的声音像蚊鸣般微弱,“帮同事一个忙。”
  高孟璟轻蔑地嗤了一声,“看来我的重要性跟你的狗仔同事没有两样。”
  “……不是。”舒清和鼓起腮帮,那是他感觉委屈或懊恼时的习惯动作。
  “我是不是讲过很多次,不要摆出那个表情?你又不可爱,不要故意作怪。”
  “喔。”他才不是故意的。
  “好啦,我还要开会,你也回去做那些……”伴着叹气声,高孟璟用纸袋轻拍了拍
舒清和的脑袋,“狗仔做的事情吧!”
  男友走开了,舒清和还呆呆留在原地,望着对方的背影。
  爱是付出,不求回报,少说一句谢谢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们的关系亲密,小事不须言
谢,对吧?
  舒清和努力说服自己,一面看高孟璟在电梯口和两名和他打扮类似的西装青年交谈。
男友往自己的方向短暂瞥了眼,目光冷冷淡淡的,笑着跟其中一个人说他只是下来收个快
递。
  收个快递。这句话像乌云,笼罩着舒清和,一路跟着他回到万禧饭店。
  他并不奢望男友将他们真正的关系昭告天下,却没料到自己连普通朋友的位置都配不
上。真正的快递送件有钱赚,能走正门,许多收件人还会说声谢谢,他根本一点都不像快
递!
  他在饭店侧门附近寻到空位,熄掉引擎,一手摘掉安全帽,另一只手掏出手机。整趟
路程他感觉到手机震动多次,好几条新讯息在等着他,包括廖伯问他在哪里、催他快一点

  最新的一则来自高孟璟──
  “你折到文件了。”
  舒清和的内心有一座小火山猛烈喷发。
  很小的一件事,引燃了累积多时的负面情绪。他很少这么生气,气男友,气自己,气
得脑袋发热,忍不住大声怒吼,“我不是快递,是男朋友!”
  痛快吼完,他忽然听见旁边有动静,像是有人猛然抽了口气。他立刻转头,距离两三
步远的地方,有个陌生男人瞪眼望着他,似乎为他的失控吃了一惊。
  舒清和尴尬极了,脸色先是一阵发白,转瞬又变得通红,一路红上耳尖。
  他使劲挥舞双手,语气急切,“啊,不、不是的!我不是、不是在吼你!我是……我
是在……”
  慌乱之际,他忘记自己还跨在机车上,中柱也没立,车身随着他的动作摇晃,就要往
旁倒去。
  舒清和的惊叫声中,一只大手伸过来,及时抓住龙头,稳下车身。
  “当心。”
  陌生男人的声音十分低沉,对稳定舒清和的心跳没有半点帮助。
  抬起眼,男人的身躯几乎占满全部的视野,他才意识到对方的高大与健壮。明显鼓起
的胸膛离他的双眼最近,把衬衫布料绷得跟男人严肃的下颔线条一样紧;外套垫肩老早就
不流行了,那副肩膀的厚度想必是真材实料。
  他的目光又往上挪,一直往上,不敢在男人的任何一处身体部位停留,直到脖子感到
酸痛,才接触到男人的视线。他此生所见最锐利的目光不知为何正牢牢盯着自己的脸,
  舒清和不敢眨动双眼,呼吸不自觉憋住,憋到几乎要缺氧晕倒,男人的视线终于移动
,转向他挂在胸前的记者证。
  “你是来报导喜宴场地的记者。”
  对,他是记者!他有工作!舒清和猛烈吸了两口大气,恢复过来,抬手查看时间,
“糟糕,我有没有迟到?表演是不是已经开始?”
  “再十分钟。”男人简单回答,“站稳了吗?”得到舒清和的点头回复,他松开手,
往后撤开两步。
  男人在转身走进饭店前,又多看了舒清和一眼。舒清和不明白自己到底有什么值得一
看再看,只觉得男人的眼神虽然凌厉,却不冰冷,他也不再像刚开始那样惊慌失措。
  停好机车,抓起包包,舒清和快速冲进饭店侧门,在通往电梯的走廊追上男人,他们
的目的地显然相同。
  对方的步伐并不快,但是幅度很大,笔直、又稳健,仿佛抵达目标之前都不会分心或
停止。舒清和保持在他身后半步距离,偷眼观察。对方单手提着甜甜圈名店的纸袋,脖子
上也挂著出入证,可惜看不见上面的文字。
  “你是饭店的保全吗?”他忍不住好奇。
  男人没有回头,“艺人助理。”
  艺人助理?说舒清和感到惊讶实在是太过轻描淡写。他没见过任何人比这个男人更不
像艺人助理,倒是遭遇过不少和男人的气质相近的贴身保全。然而……舒清和盯着纸袋皱
眉,他也没听说过被差遣去买甜甜圈的贴身保全。
  他们分别在不同楼层离开电梯。舒清和朝会议室探头,见不到半个人影,连忙又赶往
宴会厅。
  果然他的记者同行们都聚集在厅内中央的大树下,连蓝思礼都在钢琴前就座。再晚一
分钟,说不定工作人员就不放他进门了。
  他钻进人群,找到学姊和廖伯,把灰色相机包塞给后者。
  “嘿,谢啦!”廖博元欣喜的声音反倒让舒清和心里酸酸的,颇不是滋味。同事会道
谢,男友却不把他的心意当一回事。
  “你离开那么久,都在干嘛?”廖博元又问。
  舒清和鼓起腮帮,瞥眼瞅他,眼里满是幽怨。廖博元感到莫名其妙,也瞪眼回敬。
  他们的互瞪只维持短短几秒,整座宴会厅忽然暗下来,也静了下来。
  舒清和深吸一口气,看着特效灯光微微亮,蓝思礼的身影在半空中重新浮现,像暗夜
里的第一颗星。
  然后光芒往四周扩散,舞台的轮廓逐渐显现,带向大树内部的发光机关。温柔的朦胧
金黄从枝干、叶片的纹路透出来,整株人造树都在发亮,仿佛从沉睡中苏醒过来。
  唤醒它的,是蓝思礼的歌声与琴音。
  蓝思礼选择的歌曲〈北极星〉来自早期的专辑,曲调浪漫优雅,讲述的是永恒,切合
喜宴主题,也恰巧是舒清和最喜爱的一首。
  他慢慢松开紧绷的肩膀,大半天的劳累与挫折感一点一滴被冲刷掉。宴会厅不是专为
音乐演出打造的空间,但是他的凡人耳朵不觉得有任何地方值得挑剔。
  宴会厅的玻璃穹顶不再透光,被深蓝色天花板遮蔽,白昼变为黑夜,无数个白色光点
闪烁,人工制造的星空垄罩整个厅堂。
  一身银白的蓝思礼在树梢高歌,像极了只在奇幻故事现身的高贵生物,美得令人屏息
,同时又无法看清面容细节,永远被神秘氛围环绕,永远遥不可及。
  某种程度来说,蓝思礼的确是遥不可及。他被整个消费市场、流行音乐界的所有人捧
得高高的,才华、名气、美貌与时运,一个不缺。舒清和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想像,不知道
身在大多数凡人只能仰望赞叹的高处是什么感觉。
  但是他很好奇,他好奇极了。
  舒清和没有注意到自己往前走了几步,他感觉不到其他人的存在,只受到树梢歌声的
吸引。他又跨出一步。
  树梢爆出一星火花,起初像是特殊效果,宴会厅却紧接着陷入一片黑暗。
  琴声嘎然停顿,伴随着舒清和的强烈失望。
  他从奇妙幻境返回现实世界,而现实世界的机器再一次故障了。大家都在等待大灯亮
起,等待公关发表千篇一律的托词,各种质问与抱怨声越来越响。
  舒清和听见来自上方的动静,猜测是蓝思礼在黑暗中起身准备离开。他不认为那是个
好主意。
  又是一波滋滋怪声,从树干中段传往树梢。在厅内终于亮起一盏工作灯的同时,某种
疑似断裂的声音引得所有人都抬起头。
  舞台开始倾斜,和树干的连接区域有一半以上脱离了正确位置。水晶钢琴晃动,地板
机关勉强将它固定在原位,却没有任何东西防止蓝思礼失去重心,滑下舞台。
  如果给舒清和两分钟时间衡量利弊,他可能不会做出同样的决定。但是他没有两分钟
,他连半秒钟的犹豫也没有,只是听凭直觉,往前冲出,同时张开双手。
  他顺利接住蓝思礼,跟着身体一沉,两人双双倒进下方的花坛装饰。一瞬间,激烈的
冲击莫名像触电。
  虽说比不上那名神秘艺人助理的魁梧,舒清和依然比偏矮纤瘦的蓝思礼强壮好几倍,
再把舞台高度、花坛材质列入考量,他真的不认为情况称得上严重,他不应该眼前发黑,
脑袋瞬间空白,双耳嗡嗡鸣响。
  他不应该发不出半点声音,身体不应该不受控制,这一切实在没有道理。
  模糊间,舒清和听见廖伯大声喊叫,“别挡路!那是我们家小和,你们快点都让
开!”
  他好感动,勉力撑开眼皮。在有限的视野里,他看见廖伯冲到自己面前,兴奋地举
起相机。
  连续的闪光灯让他的眼睛又紧紧闭起。
  没人性的混蛋廖博元!如果不是全身无法动弹,他真想给对方一个中指。
(待续)
接下来非常老梗的事就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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