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考的成绩出来了,田文裕看着成绩单上班排的的格子印着一个“1”,没有特别开心
,反而有些烦躁。
“唉呦,第一名唷──”黄至安抓着自己的成绩单,表情猥亵地调侃田文裕。他手中
的成绩单莫名地皱褶,但当事人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手指有多用力。
田文裕微微皱了下眉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回什么才是正确的,明明都跟黄至安斡旋
快两年了。
“不用谦虚了啦。你看,我是班排第二,那第一不用想就知道是谁了。”
黄至安挤眉弄眼,难看得让田文裕禁不住想撇过头。
“运气好啦。”犹豫许久,田文裕最终也只是挤出这被用烂的句子。
“那下次我们来比赛!班排第二的人要请第一的人吃大餐!”
田文裕升起一股怒气,凭什么自己要跟他赌这么无聊的比赛。
“我没钱。”田文裕说出口后才察觉自己的语气过于冷淡。
“你怎么可能没钱?我看你用iphone、穿NIKE,去福利社也没看你算过价钱。”
不等田文裕回答,黄至安像是自我陶醉一般口若悬河:“我爸每天只给我餐费一百块
,回家也没有妈妈煮好料给我吃,我只好跟同学打赌嘛,毕竟我的优点只有成绩还过得去
这点而已了。”
黄至安爸爸是做工的,取了个印尼新娘生完孩子就跑了,家境不况,这是全班都知道
的事,因为本人总是不介意似的大声宣扬。
或许是这样,所以黄至安才一直把田文裕当假想敌。一个是金字塔顶端不愁吃穿的有
钱人家小孩,一个是家境不况却万分努力的穷秀才。若是穷秀才可以打败金汤匙,那该是
多好的佳话啊。
田文裕忍着烦躁,一直撑到上课钟响才从黄至安的纠缠中脱身,但最后拗不过他,还
是答应了下次段考输的人要请吃大餐的赌约。
这堂课是辅导课,老师放了励志电影给这群即将要准备学测的学生们加油打气,但或
许是因为午休刚结束,同学们不是偷滑手机就是趴着睡觉,坐后面一点的人则直接聊起天
来。
突然一双手覆上田文裕的脖子,寒冬中这双冰冷的手让田文裕打了个冷颤。他压抑怒
气回头,姜纬姗笑嘻嘻地窥探他的表情。
“吓到了吗?”
“很冷欸,别这样。”
姜纬姗见田文裕不但没有跟着自己的举动笑闹起来,神情看起来反而很冷淡,不禁退
缩了一下。
“对不起嘛,我只是想开个玩笑。”
田文裕淡淡点了个头,转头继续看电影。但背后有一只手指不断戳着他的背。
“干嘛?”他不耐烦地问姜纬姗。
“没有啦,段考的数学这题,”姜纬姗拿出题目卷,指著其中一处,“我解不出来,
所以想问你,你不是考满分吗?”
“我会写,但不太会教。下节课就是数学了,老师会检讨。”
“喔……”再怎么白目,姜纬姗也知道话题不得不结束了,她表情受伤地露出一个
笑容,“那我再问老师……”
田文裕这时突然想念起黄至安。
黄至安是在清楚知道自身样貌的前提上思考、行动。但姜纬姗显然不是。
那些不需要对自我有自觉的人,看了就火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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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文裕很容易就屈服于物欲,手脚俐落网购了switch,还顺便买了一张游戏片。他今
天是值日生,下课后留下来擦黑板,放在讲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下,是超商取货的通知短信
。他这才想起来switch到货了。
物欲被满足的感觉很好,他有种浑身被填满的战栗感,心情美好地出了校门。买一杯
中杯的手摇,顺路绕去学校附近的超商要取货。
这间超商人潮不多,大部分都是同个学校的学生们在光临,时常可以看到穿着制服的
学生买了一杯麦香就占著座位区聊到七、八点。
田文裕嘴馋,顺手想买一包洋芋片。就是这一绕道,让他发现了座位区坐着神情凝重
的姜纬姗。他忍不住好奇地多看一眼,坐在她对面的是同班的刘家宁。
刘家宁微皱眉头,闭着嘴唇,只是听着激动的姜纬姗说话。
田文裕感觉不太对劲,她们不是同一个小圈圈的人,直觉告诉他眼前的场景是个麻烦
,躲越远越好。
就在他想闪人时,他从姜纬姗口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所以我希望,如果你对田文裕没有意思,就离他远一点,不要一直做一些会让人误
会的举动。”
姜纬姗激昂瞪视刘家宁,后者困扰地点点头。
“……好,我会注意不跟田文裕接触,但是有时候上课需要,可能还是会跟他说几句
话。”
姜纬姗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心满意足地冷静下来才发现自己的失态,立刻面带僵硬露
出友好的神色:“……谢谢你。”
刘家宁看对方终于满意了,小心翼翼问:“那我可以走了吗?”
“喔、嗯。当然可以。”姜纬姗又状似亲密地补了一句:“回家小心喔。”
刘家宁收拾书包要离去,却撞见站在洋芋片架子前的田文裕。
“啊……田文裕,你什么时候在那里的……”
跟着站起身的姜纬姗听见动静,脸色唰地变白,张著嘴说不出话来。
田文裕知道姜纬姗喜欢自己,却没想到她会做到这种程度,尤其自己跟刘家宁根本没
什么。他想了一下才想起他跟刘家宁都是地理小老师,只是如此而已。若硬要再说有什么
,就是刘家宁比较常跟班上的男生混,行为举止也没有女生这么麻烦,所以偶尔他也会跟
她说上几句话。这在姜纬姗眼中就成了亲密,甚至还让她不惜叫人出来放话。
仔细想想,刘家宁本来就是个心思聪慧的女生,她知道不要在这种事情上面牵扯太深
,所以才全盘接受姜纬姗的逼迫,只求赶快脱身。
田文裕说:“我没有喜欢刘家宁。”
姜纬姗急着要解释什么:“我……”
田文裕不等她说完,便一字一句说:“但我也不喜欢你。”
语毕,他头也不回地出了超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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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卦是很容易传开来的,隔天全班同学都已经知道田文裕拒绝了姜纬姗。
田文裕离开后,她在超商大哭起来,讽刺的是,安慰她、陪她冷静下来的竟然是刘家
宁。
当然这些田文裕也是事后才知道的,他甚至对刘家宁有点另眼相看了。
消息传这么快,田文裕原本以为是谁目睹到当时的情况,没想到是姜纬姗自己说出来
的。她跟她的姊妹淘说了一轮,姊妹淘就敬业地宣扬出去了。
田文裕假装不知道这些流言蜚语,但仍然受到了影响,他始终都提不起心情去那家超
商。
重回案发现场比他想像中的还烦躁。但他的switch还在那里,七天不取就会被退回。
再怎么讨厌,田文裕还是在第七天不情不愿地进了超商,这次没有看到姜纬姗的身影
,这让他松了口气。
“呦!”肩膀突然被拍住,田文裕的心脏缩了一下。
“这么挫喔?放心啦,她大概暂时不会来这伤心地的。”
黄至安露齿大笑,田文裕知道他在说什么。
“你买什么?好大一箱。”
若是被黄至安知道自己买switch,他又要发作了。念及此,田文裕随便含糊过去。
“没什么。”
“喔──不想让我知道,一定是好东西。”黄至安嘴上这么说,却也没有再深究。
两人出了超商,忍不住被寒风吹得缩起脖子。田文裕迈开步伐,黄至安也跟了上来。
没问过他住哪,没想到跟自己竟然是同一个方向。田文裕内心咋舌。
两人走在人行道上,耸起肩膀隔绝寒冷,许久没有对话,只有装满教科书的厚重背包
一下又一下地晃动,沉重得让脚步在某个节拍点上总会停滞一瞬间。
那种沉默很痒,看似不曾逾矩,但直指核心。
黄至安打破沉默:“你是不是同性恋啊?”
这问题太过突然,但又意料之中,田文裕感到意识正抽离身体,从某个制高点俯瞰并
肩行走的两个少年。
“之前就觉得你怪怪的,对男生们色色的话题都不感兴趣,还有点厌恶的样子。我就
觉得‘啊──田文裕搞不好是同性恋’,你看,你现在也没有第一时间反驳,普通的男生
都会直接说我在放屁吧。”
虽然黄至安总是很烦,但此刻田文裕却没有太多愤怒。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松弛感,某
种过度绷紧的东西缓缓松弛的感觉。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和黄至安在同一个频率上。
黄至安清楚知道自己挣扎的样子很丑陋、不堪入目,但在那之上还是想要抓住所有能
得到的东西,即便那姿态会让旁人投以冰冷的目光。
所以他不停纠缠田文裕,用一视即破的话语包装自己的渴求,承知所有难堪的丑态,
仍试图索求任何能让他得到救赎的机会。
田文裕也知道,这样的人通常最温柔。
温柔与丑陋是共生的。
田文裕知道那缓缓松弛的东西正从口中流淌而出,跟着呼出的白色雾气一起离开自己
,他只是说:“或许吧。”
“或许,”黄至安笑了,“我也是同性恋。”
他简简单单地让人出柜,又简简单单地自己出柜,再一把抓住田文裕冻僵的左手,往
自己制服外套的口袋里塞。
“我们的本质是一样的。”
两个少年看似努力想要确认彼此,其实只是想要肯定自己。只要某种本质存在于他人
身上,仅仅只是存在,不问对错,那么拥有同样本质的自己也将得到原谅。
田文裕的手掌被温热包裹住,仿佛是一种性交。
自己和黄至安的本质是否一样。他不知道。
他想起爸爸。想起浑身战栗的物欲。手上提着的switch在一瞬之间变得毫无价值,一
丁点都无法满足他的渴望。
爸爸一直都知道他偷钱成瘾。
田文裕知道的只有这件事。
-待续-
*谢谢观看~
*大家都有各自的想法,各自机车(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