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李家源的儿子在一个秋天的早晨诞生。
那水电行的窗景,真正的从一家两口变成一家三口了。
如今隔着月台看,那人遥远得像个前世。这轨道是忘川,他在这端,李家源在彼端。
也许,不再联络,那份深埋在心里的回忆会比较长久。
“可你还是放不下啊!”好友乔说,小口小口舔著杯口的盐粒。优雅地放下柠檬伏特加,斜倚在沙发上。
杨念初晃着喝了小半夜的啤酒,退冰以后苦得难以入口。
乔说:“虽然我没想过我会这么说,不过,你难道没想过,为什么你一直没离开那个乡下的原因吗?”
杨念初睁著醺红的眼,看着墙面流转的雷射灯。
“为什么你这九年来,宁愿每个礼拜五搭车来这里买醉,也不愿意调来台中——”
“那是因为没有缺。”他辩解。
“OK,”乔耸肩:“但你到现在都没办法开始下一段关系的原因,可能就是因为那个小朋友——”
“我不是没办法,我只是不想。”再度打断乔的发言。杨念初逼自己喝了一口酒,不冰的酒真的好难喝。
“我已经做好一辈子的孤单打算了。”
“我超喜欢那首歌,刘若英的。”乔说。
杨念初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忽然酒保放了一杯马丁尼在他面前。
“那位先生请的。”
杨念初顺着酒保指的方向望过去,另一边沙发卡座上,一个短发背心肌肉男孩对他微笑。
乔刻意酸溜溜的说:“哎呦,小天菜都喜欢你这款~”
杨念初朝对方笑了笑,对方起身看似要走过来。
“等等要一起玩吗?”对方赤裸的手臂有意无意擦过自己的。
“不了,我今天有点累。”杨念初笑了笑。
乔叹了一口气,对男孩说:“我拜托你想办法把这个和尚带走。”
男孩随即灿笑:“看来,你朋友觉得你应该要多出去玩玩。”
杨念初看着对方姣好的笑容,这种阳光小狗狗类型,应该很多人喜欢吧。
乔在旁小声说:“赌你放不下。”
被这五个字激到,他仰头一口干了马丁尼,起身:“走。”
鼓吹的哨音在身后响起,杨念初朝男孩伸出手。
杨念初醒来时,一瞬间认不出这是哪里。宿醉的脑袋有些混沌。墙壁上贴著泛黄的《骇客任务》海报,角落放著一把吉他。再看看身下灰色的床单与整齐的书柜。一旁的浴室里传来冲水声。书桌上笔记型电脑进入休眠模式。
昨夜的记忆跟意识一起涌上,杨念初叹了一口气,有点懊悔。
男孩从浴室走出,擦著湿漉漉的短发,露出饱满的额头。裸著结实的上半身,看见杨念初醒了,指指床边的凉水壶,表示渴的话自己倒水。
他露出一口白牙对自己笑:“你出去时把门带上就好,我先去上课啦!”
正在喝水的杨念初差点被呛到,“你、你还是学生?”
“大学生。”男孩套上黑色素面T恤,摸了摸口袋,露出疑惑表情:“奇怪,我的手机怎么不见了?”
杨念初帮忙翻找,男孩却忽然问:“你的手机可以借我打电话找找吗?可能掉到床底下了。”
不疑有他递上手机,男孩拨出号码后,音乐铃响从男孩身上的外套传出。男孩掏出口袋里的手机,笑着对自己说:“这样我就有你的号码啦~”
杨念初一愣,没想到自己轻易的被耍了。不过对方的笑容很可爱,虽然不悦,也气不起来。
男孩离开前,还不忘嘱咐:“我是真的还不错啦!你不要把我加入黑名单喔!”
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不喜欢,顶多就是顺眼。
这不是杨念初第一次一夜情,却是他第一次认真开始思考从今以后的感情规划。
身为一个gay吧常客,这些年看尽客人来来去去。总是一波波新人蜂拥而出,旧人随时间慢慢淡出。
有人觅得下半辈子上岸,像是乔;有人还在情海浮浮沉沉,像是自己。
年轻时仗着鲜活的肉体,在吧里呼风唤雨,后来有了牵绊不再去。直到这两年又重回猎艳战场,发觉自己早已年华老去,没有筹码。在吧里已经不是狩猎者,只是一般围观路人,反而落得清净。
不知是否年纪关系,他越来越提不起劲,这些年也有些倦了。
杨念初没耐性在这种场合与人谈情,这里也不适合。有什么需求一啪即合,宁愿看得顺眼也不要看走眼。
昨天那晚是难得让他觉得“此人不错”的体验,好聊无负担,脸与身材又是自己喜欢的那种。然而他看着对方稚嫩的脸庞,却步了。他不知自己禁不禁得起再一次摔裂。
他老了,心一动,就会支离破碎。
“我们曾有过一次幸福的机会,当玫瑰和诺言还没枯萎......”
乔是个刘若英迷,每次住他家十次有九次都在放刘若英。去年刘若英推出新专辑,然后杨念初就会听见乔循环播放著这首〈一次幸福的机会〉,虽然他怀疑是故意播给他听。
乔跟男友讲完电话,看见杨念初在沙发上看小说,但书页久久没翻。
“你是不是在想那个小底迪?”杨念初被忽然靠近的声音吓到,立刻摇头:“没有,谈恋爱太累了。”
乔无聊的打开瓜子开始嗑:“不是说感觉还不错?给自己一次机会试试看嘛!搞不好这是一次幸福的机会。”
杨念初揉揉太阳穴,“我对于年纪小的实在有点怕......”
“欸阿初。”乔忍不住伸出手戳戳他的胸膛:“你为什么连续两次恋爱都可以谈得一样惨烈啊。”
乔指的是他胸口上的那个z。
杨念初怅然的笑:“我怎么知道,可能都是劫数吧。”本以为从城市逃到无人熟识的山城,可以远离悲伤,殊不知是另一段轮回的开始。
好像才摆脱一个泥沼,转身又跌进另一个深渊。
客厅里的音响,奶茶的声音一如往昔,虽然哀伤却有稳定的力量:“后来,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可惜你早已远去,消失在人海......”
“那就让劫数结束吧。”乔认真的说。
杨念初望着落地窗外的黑夜,想着,这首歌也是劫数啊。再加上个〈成全〉,根本就是失恋创伤症候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