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 [HP/犬狼] 鞋盒子 二十二

楼主: menghsinchen (小走走学姐)   2021-04-27 22:46:16
第二十二部:1977,四月
两张照片,一场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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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姆找不到他的裤子。
在丧礼进行到一半的途中寻找一件裤子,在他看来,还真有点荒诞可笑,可是米娜姑婆喝
醉了(她有没醉的时候吗?)在被葡萄酒冲昏头的那微妙的一瞬间,她把半盘小饼干翻倒
在他原本穿的那件裤子上。他知道他有带另外一件,因为在仪式开始前他有试穿过,它太
短了。他带着一丝一闪即过的恼怒想着,他母亲可能已经把它捡了起来,就像她一直以来
会做的那样,把它放到某个没人想得到的地方,比方说衣橱里。他几乎差一点就要大叫出
声,“妈—!”但他没有。他对着自己的袜子说了一声“喔”,然后跌坐在床上。床似乎
变矮了,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他自己长高了也说不定。
就是这种细微的异状,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再也没办法融入他自己原本的位置了。他的
感觉并不是悲痛(他抽离地想着,分析著)而是困惑,就好像走下一段熟悉的楼梯,却发
现它突然少了最后一阶一样。他突然间长大了,而那些他原本习惯存在于周遭空气的东西
,却已经消失不见。现在就只有他,就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孤独地占据所有的虚空。如果
这感觉真实的话,那会糟糕得多,但他仍然抱持着一种人性的怀疑,在像这样的时刻里困
住了他:当他想要开口说出一些熟悉的话,却发现那些自然的词汇已经不再有所关联的时
候。
詹姆.波特并不想要重建自然周围的关联性。他并不想要填补这个压迫着他的冰冷、怪异
的空间。他想要他妈妈替他找到一件合身的长裤,干干净净的,没有小饼干的碎屑沾满他
的整条左腿。
詹姆站起身,把床罩从床上掀起来。或许他把裤子丢到下面了——但没有。他扯掉被单,
再扯掉下面的床单,然后他把整个床垫用力从床架上丢下去。他撞到一盏灯,灯应声碎裂
。詹姆这才发现自己一直都睡在一张碎花床垫上,一直以来都是,从来没有人跟他讲过这
件事。难怪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女生相处。这看起来像是一件应该要被事先告知的事情才对

某个人敲了门,有个声音试探地说,“詹姆?”
“嗯,是,”詹姆说,莉莉推开门。她的头发全都往后梳,脸色看起来比平时更加苍白。
她看了床垫一眼,然后又看看詹姆,然后说“你知道你没穿裤子吧,你知道吗?”
“我在找,”詹姆说。
“有些人,”莉莉说,轻拍着她的鼻翼,“会觉得这样不太得体。”她走过他身旁,手指
轻轻缠在他的头发上,然后弯下身,把床垫从地上拖起来。
“米娜姑婆,”詹姆试图说,“米娜姑婆把它弄脏了。我想说我如果继续穿着那件,整个
膝盖都是,妳知道,的话,那样会更不得体。但我找不到我另一件裤子,我知道我有带,
因为我之前试穿过但是它太短了,然后我很高兴我有两件,否则我不露出我大部分的脚踝
的话我就没办法坐下,那样的话,”他摸索著可以用的句子,“那样的话也会很不得体,
就是那样。”
“坐好,”莉莉说。她按住他的肩膀,把他压在一张椅子上坐下,他没有抵抗。或许,他
心想,他需要的只是某个人来告诉他该怎么做。他无法忍受他得自己去思考这件事。很快
的,也不会再有教授来告诉他该怎么做了,在那之后全都要靠自己了。那份寂寞在他面前
,瞠目结舌地凝视。他盯着正在替他重新整理床铺的莉莉,渴望着她能告诉他接下来该怎
么做。“你只要坐好就好,”她继续说,转过头来面向他。“我们会找到你的裤子的,就
算找不到的话,也有一些可以用的咒语。我会帮你。”
她的声音有点怪,詹姆心想,但他不知道为什么。至少她没有问他还好吗,或是问他感觉
怎么样。至少她没有跟他说她很遗憾。他的朋友没有一个人这么做,他这才想了起来;他
们在他身边走动,望着别的方向,几乎就要迟疑地触碰他,但是尊重他周围的空间,并让
它保持净空,想必会一直到他终于搞懂该怎么填满它为止吧。
“对不起,”詹姆说。他自己的声音也有点怪。“我不是在说裤子。我应该帮妳的忙。我
把这里弄得乱七八糟,对不对?”
“嗯,是的,”莉莉说。“那盏灯可能要十五加隆。更别提你的床垫还被你丢在地上了。
你是因为碎花图案才把它丢出来的吗?”
“我爱妳,”詹姆说。
莉莉站起身子,手里拿着某样东西。“裤子。它缠在你的小被被里了。”
“我是一个白痴,”詹姆说。“抱歉。”他接过裤子然后再次坐下。他从来没有认真思考
过这个问题,但他突然想到裤子实际上是由好几千个小小的纵横交织所组成,而他可以实
际上看见它们,明显的平行线。
“穿起来,”莉莉温柔地说,跪在他身旁,一只手轻轻靠在他的后颈上。
詹姆照做了,几乎就要被感激吞没。他给了莉莉一个原本应该要同时具备迷人和能干和认
真和抚慰的笑容,但他的嘴似乎并不受到他精准的控制,只是扭成了某种令人沮丧的模样

“这里。”莉莉摸摸他的膝盖。“是有一点短没错,但我想没有人会注意到的,如果你站
著的话。”
“谢谢妳,”詹姆说。他想要补充说明,说她有一种不可思议的能力,总是能做出对的事
情,而那正是他所需要的,还有他敢很肯定的说他永远没办法失去她,但他却找不到适合
的字眼。他不想要听起来很多愁善感或是什么的。他紧紧抿著嘴唇。“谢谢妳,”他又说
了一次。
“你觉得你可以下楼了吗?”莉莉问道。
“我不知道,”詹姆立刻说。“我只是太感谢米娜姑婆,我差点就要亲她了。”
“别让我吃醋了,”莉莉说,她蹙了蹙眉头。“只是,大家可能要开始担心你了。他们都
在楼下。”
“我觉得,”詹姆说,“他们可能,不管怎样,都会担心我,不是吗。因为我,你知道,
这整件事,”然后笑了,很恐怖的笑。
“詹姆,”莉莉说。“到楼下来。这不是为了你。我希望是,但这不是。大家需要看到你
没事的样子,这样他们才会没事。”
“但我很不‘没事’,”詹姆说道,用一种不太能够撑得上是在笑的支离破碎的声音,“
这有点怪。”
“没你说的那么怪,”莉莉说。她抚摸他的手腕,一只手掌沿着他的下巴,把他的脸转过
来面对她。这并不是个令人不悦的义务。“詹姆,听我说:我答应你我哪里也不会去。好
吗?这不会太久的,然后我们就可以去别的地方,你可以放火烧个什么东西,或是好好睡
一觉。”
“我不知道该做什么,”詹姆无可奈何地说。
“我正在告诉你,”莉莉说。“尽量坚强起来。”
“这实在,真的,我很抱歉,这听起来不太有男子气概,但——但如果这样还不够呢?”
“剩下的,”莉莉说,“就交给我。”她站起身。詹姆短暂地惊艳于她纤瘦的力量,她不
屈服的那种方式,不屈服于那一团绝望的混沌,威胁着要将他吞噬。这让他感到一股美妙
的、痛苦的欣慰感,知道有一部分的他,是它所无法触及的。
他在门口将她拦住。只是想要片刻就好。他搂住她的腰,将湿润的鼻子埋入她的肩头,并
且感觉到,即便如此,她的身体仍然软化了下来,腾出了一个空间给他。“听着,”他说
,“妳只要听就好了,因为我必须说出来。”他的话语弹离她的肌肤,炽热地回到他自己
的唇边。这样呼吸并不舒服,但至少这样在他和别人之间就没有那道空洞的分隔线了。那
是一种只有物理上真实存在才能够被理解的亲密感;这可能是他唯一可以从他脑中完整地
带进有形的世界的东西。“听着,”他又说了一次。“我知道我睡在,睡在有碎花图案的
床垫上,而且我在不爽我自己,就只是不爽我自己,关于——关于一切,可是莉莉——莉
莉——我真的非常,非常——感谢我爱上了妳,我——”
“我知道,”莉莉说。她从背后揪住他的衬衫。
“我还没说完,”他恳求着,“拜托,我还没说完,先让我——我想让妳知道——我从来
就不想——”
“詹姆.波特,没有人,”莉莉说,双眼闪闪发光,“没有人,没有人会离开你。好吗?
没有半个人会。”他感觉到她的指甲在他的背上。“可以谈的时候我们再来谈,但现在你
有叔叔阿姨和其他亲戚,还有你的教授和朋友们,他们知道你不在那里,但他们不知道你
在哪里,然后我觉得这样会有用,我觉得会的,如果你替他们着想的话。你做得到吗?会
的。会的。”
詹姆用手背抹了他的鼻子。他盲目地想,他的母亲总是叫他不要这么做;这样又粗野又不
文明又不成熟,而且这就是面纸和手帕的功能,除此之外,还有桌布的角落。詹姆此刻并
没有这些东西。他低头看着自己沾满鼻涕的拇指。
“好,”他说。“我们下楼吧。”
***
“我们是不是应该要去找他?”彼得有点紧张地说。他把软弱地梳向一边的头发从潮湿的
额前拨开。“我们是不是应该,你知道,早点去比较好?”
雷木思突然觉得,他们或许不应该在房间的一侧这样挤成一个惊恐痴呆的小圈圈,但他无
法真的想出任何其他的替代方案。实在没有什么东西,能比丧礼接待处还要更令他讨厌了
。丧礼本身已经够糟,而强迫丧亲者在那边,一边吃著小饼干,一边禁止他们哭泣的站上
一个小时,在他眼里看来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施虐行为。“他可能想要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
“不,”天狼星说,这是他第一次开口说话。他的双手插在口袋里,眼睛没有在看他们任
何一个人。“鹿角讨厌自己一个人。他会这么说只是为了让别人可以追上去找他,好证明
他们有多在乎。”他的嗓音里有种怪异的切面。“不过没差。莉莉已经去了。”
雷木思非常用力地盯着地毯。它很好看,可能也很昂贵,也许终其一生都在这个角落被磨
损著,接待那些来来去去拖曳的步伐,因为他们很尴尬,或者是因为他们在避开某人,或
者是因为他们不知道在丧礼接待处有什么恰当的话好说,或是有什么恰当的事好做。要是
那没有那么明显是一场丧礼的话就好了。要是那不是某人的爸妈的话就好了。要是那不是
詹姆的爸妈的话就好了。这是一连串自私的想法。但是,雷木思知道,丧礼就是一个会让
所有人同时变得自私的地方。不太亲近的亲戚们,自私地庆幸他们从未亲近,或者,相反
的,自私地希望他们曾经是亲近的。亲近的亲戚们,自私地沉浸于他们的悲伤。朋友们也
是自私的,抑或是借由躲藏,就像雷木思正在做的一样,或是过分热心地给出过多的自己
,就像雷木思借由躲藏而试着避免去做的一样。挚亲们,只有在这种非常时刻才被定义出
的特定专属小团体,全都带着沸腾的表情四处游荡,试图要清理他们自己的脑袋和心灵。
没有人真正在想着死去的人,部分出于恐惧,而部分出于一种令人作呕生畏的耻辱感,是
他们被留下来要想的这件事实。这感觉很庸俗,不知道为什么,在一场丧礼中,作为一个
活着的人。这感觉很丢脸。
雷木思非常、非常用力地盯着地毯。他想着他们所有人共同的愿望;再一次回到九岁并且
平安度过。他感觉像是被不正当地塞进一个不稳定的空间里,作为一个成人和作为一个孩
子之间,一边被赋予了前者或许拥有的能力,然而另外一边——而这才是他们真正的欲望
,或许也是所有大人们真正的欲望——那属于孩提的特殊的盲目,去相信只要好好睡上一
觉,就能够雨过天晴的能力。
“我希望,”彼得说,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我希望我们能做点什么。但我们他妈什么
也不能做,不是吗,然后这他妈烂透了。”
天狼星发出了一个狗吠般的笑声。“说得好。”有点难判断他是不是在讽刺。但雷木思想
他有可能不是。
“没关系,”雷木思说。“我们有在帮他了——我们人在这里,”他无力地把话说完,而
天狼星朝他露出一个把他所有想法都说出来的表情。总而言之就是,别找借口了。
“嘿,”彼得突然说,“他下来了,”詹姆再度出现,在他垂头丧气的头发底下,面容苍
白而削瘦。他的手臂紧紧地环住莉莉的腰,仿佛她就是唯一能够让他前进的力量。
天狼星甩开他们,一道决心窜过他的脸和肩膀。雷木思和彼得跟在后面,保持着一段更为
谨慎的距离。
“嘿,”天狼星说,把他的双手深深插在口袋里,他望着詹姆的样子,仿佛他是一种挑战
。他紧紧绷住下颚的肌肉。
“嘿,”詹姆说。他看起来就好像是突然长高了好几吋;一开始,雷木思还以为那是悲伤
所带来的急遽成长,接着他才发现,伴随着一道歇斯底里、怪诞而安静的笑声泡沫,那是
因为他的长裤太短了。
“这烂透了,”天狼星勉为其难地说。
“差不多,”詹姆同意道。
“我要走了,”天狼星说。“再过十五分钟就走。如果你想的话可以一起来。”他明亮的
怒意在这个房间里是一道突发的烈焰,令人不舒服,但又光辉灿然。雷木思心想,在天狼
星专送奇怪而完美的礼物的漫长职涯中,这是他见过天狼星给人的最奇怪又最完美的一份
礼物。
詹姆开始从莉莉身上把自己解开。有那么一会儿看起来似乎是不可能的事,好像他们真的
是无法分离的,但接着他动了一下,他的手臂用正确的方式弯了过去,他终究还是做到了
。“谢了,伙伴,”他说。“但我——我得留在这里。我想——这样比较好。”
“好,”天狼星说。他的眼睛定定地看着远处的墙壁,双手仍然插在口袋里。“那么,好
吧。”
“如果你想走的话,”詹姆补充道,突然间朝他靠近,“那你就应该走。我不想要你——

“那好吧,如果你要留下来的话,那我也会,你这个傻妞,”天狼星尖锐地说。“别这么
蠢,我会——你得知道要去哪里才能找到我,万一你需要——”
“对,”詹姆说。“不。”
有时候,雷木思觉得詹姆和天狼星是用一种特别的密码在说话,而他们在沟通的真正内容
,只能靠他们省略掉的话语去理解,那些他们在说出口之前就已经遗失的音节。天狼星和
詹姆之间,一直有一些旁人无法解读的东西。他们已经认识彼此太久了,久到他们已经开
始忘了,那次是谁抽了那口气,那次又是谁受了那个伤。然而,在天狼星脖子上方,下巴
锋利的线条却依然如此,以及他如何使他嘴边紧绷的肌肉运作的方式,还有他不断把下巴
往前移动,就只是为了要不断往前移动的样子,此刻他们正保持一段令人好奇的距离。雷
木思想着詹姆会不会跟天狼星用同样的方式看待。詹姆或许会觉得,那只是他们现在都在
小心翼翼地用乏味而蠢笨的方式对待他,就好像他们可能会说出一些粗枝大叶的话击溃他
似的。如果是天狼星,那就不只是如此。这和死亡和莉莉和这友谊的课程无预警地进入排
行榜有某种关系。大多数的时候,这和天狼星和詹姆有关。
如果他们没有对方的话,他们可能会不知道该怎么长大,雷木思心想。他明白那种感觉。
如果他只有自己一个人的话,他也不知道该怎么长大。
詹姆盯着天狼星看了好一段长长的、沉默的时间。
然后他终于说,“谢了。我是说。谢谢你来,兽足。”
“只要是为了你,”天狼星苦涩地说,“我会,我会——”他仿佛还要说些什么,但又把
话吞了回去,双手抱在胸前,幽幽地看着天花板。
詹姆的喉结动了一下。接着他看着彼得和雷木思,然后接着说,带着一个惨澹、扭曲的微
笑,“你们也是,兄弟们。谢谢——在这里看到你们真好,这些…这些真的是。真的很抱
歉。”
这真的好像詹姆,却又好不像雷木思所认识的詹姆——在他父母的丧礼上说他真的很抱歉
——雷木思,在他人生中仅有的几次,感觉到无话可说。通常,当他无话可说的时候,是
因为有太过丰富而不妥当的可能性在喧哗著以供选择。然而这一次什么都没有,除了一阵
骇人的、打着呵欠的空白。他点点头,强迫自己看着詹姆的眼睛。
“你想要什么?”彼得问,语气里全是雷木思觉得最好不要表现出来的糟糕的、赤裸的绝
望。“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想要什么?有什么我们可以做的吗?”
“呃,”詹姆说。他不太肯定地搓着他的头发。“没事的,小彼。我的意思是,不是没事
,这很明显,但你知道,你很好。”
我会想要什么?雷木思无助地想。如果是我的话——如果是我的——而我的朋友都在我身
边,我会希望他们说什么?
答案是那么简单,但却又毫无可能:这是场误会,你这个白痴,他们没有死,他们就在楼
上。去穿上得体的衣服然后不要再边吃饼干边哭了。
他说,“我刚才——我刚才看到了史拉轰教授。只是提醒你一下。你可能得去跟他说点话
。”
詹姆呻吟了一声,莉莉发出了一个窒息的声音。“喔雷木思,不要是他。”
“妳不用这么好心,他的晚餐聚会每场都去参加,如果妳的感受是这样的话,”詹姆说,
用一种太过努力想要像自己的声音。“妳真是个可怕的挑逗女王。”他看着她,眼里有种
柔软的探问,雷木思无法准确地识别。
“这不是——好吧,他是个无害的老人,而且他又亲切得离谱,我不想要伤他的心,”莉
莉说,叹了口气。她的指节几乎难以察觉地抚摸著詹姆的肩膀。“不管怎么说,有时候我
们的谈话还挺有意思的。他真的很懂魔药。天狼星,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摆脱他的,他那么
积极又疯狂的想要收集到你。”
“魁地奇训练,”天狼星说,对她露出一个简短而勉强的微笑。“永远都忙个半死。妳最
清楚了。”他们都笑得太大声了,暂时被一股还能勉力聊天的放松感给淹没,然后又重新
瘫软无力地陷入寂静。
他们没有人知道该怎么做。詹姆不知道,这是当然的;但也没有人期望他知道。莉莉在假
装知道——雷木思对她大感惊奇,她颈部干练的线条,她接触所有事物的坚定方式——但
在他们发现詹姆消失的时候,他看到她一闪而过的恐慌,被她像秘密一样储藏进自己的眼
睛。就好像在演戏。天狼星也是,他在他僵硬的黑色西装里移动而不去看任何人的模样,
仿佛只要夸大他身体的正常语言,他就可以不知怎地用正常的方式来消耗它们。而彼得看
起来就像雷木思自己一样迷惘。雷木思想要触碰某个人,他们之中的任何人,在漫无目的
飘零中提供一丝的陪伴。
他想要对詹姆说点什么,说点正确的话。他想要送他一个礼物,或者对他轻声说一句话,
或者把他拉到一旁,还有,甚至,或者,去拥抱他。但当他一开口,他的舌头就像一团又
大又圆的浆糊一样黏在他的嘴里。尴尬的人应该被禁止出席丧礼。他们应该被通知写信来
就好,最好不要费心参加。
“我想那是,”詹姆说。“史拉轰,避不开,我猜。”
“我们可以跟你一起去,”天狼星生硬地提议。“如果你想要的话。我或许可以用我迷人
的贵族气息来让他分心,还有,你知道的,那些。”他的愤怒似乎已经在天狼星奇怪的愤
怒中融化,但雷木思还是可以感觉得到,变质而扰人。詹姆牵起莉莉的手。“对,”他说
。“谢了。我了解了。你知道。只是这些事——我是说我得去,去搞懂该怎么做这些事。
一个人去。谢了伙伴,”他重复著。他的语气里有一抹阴暗的炽热。“你真的,你知道。

天狼星点点头。他知道。关于他的一切都被放大了。就好像他以为没有人会注意到他的这
些细节,他紧抿的下嘴唇底下,以及他眼中紧绷的黑暗。雷木思想要大声说,我们谁都别
自己一个人去做任何事,还有但那不是我们本来应该成为的方式,只是现在已经是了,而
他们都明白。
“嘿,波特,”身后传来一个深沉的、从岩石般的肋骨发出来的嗓音。 雷木思转过身。
他觉得他不应该感到惊讶才对。不管怎么说,毕竟是男学生主席的家人。连报纸上都有写
。所有人都在这里。
“吉昂,”詹姆说。他不太确定地笑了一下,表情看起来有点奇怪。“你——你来了。我
是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认识他们。费边——你没事吧?”
“别傻了,小波特,”费边说,露出幽灵般的微笑。他苍白得不可思议,消瘦得怵目惊心
;他头上缠着白色的绷带,而他美妙的费边牌头发已经剪短而参差不齐。雷木思回想起来
,就像一拳被打在肚子上,费边在布莱顿的海湾颤抖著,流着鲜血,吉昂手臂上腥红的伤
口,那道蓝色的光芒。他不敢看天狼星。“这不是你该问的问题。”
“是你的小吉跟小费,”吉昂中气十足地说,把一只大手放在詹姆的肩上。“不管怎么说
,你不需要在丧礼上站着。”
“我爸妈从来没告诉过我,”詹姆开口,然后又闭上。“你们是怎么——我的意思是——
你们是我爸的同学吗,还是?”
小吉和小费并没有交换眼神,但他们的样子比他们真的做了还要明显。“霍格华兹校友会
,”费边说,“之类的东西。”他看起来需要花非常大的力气才能说话。他停下来休息了
一会儿,在这个停顿中似乎才第一次看到雷木思、天狼星和彼得。“嗯,要不是,你知道
,你们其他几个。还好吗?一切都妥当吗?”
雷木思不相信自己有办法好好地回答他的这个问题。他很确定费边在看他,更重要的是,
不知怎的,从他的眼神里,他必然察觉到他知道了些什么。幸运的是,天狼星这时候粗声
说道,“看到你们真好——马琳该不会也来了吧,”然后吉昂说,“喔,她也来了,可能
在后面抽菸,”然后天狼星说,“好,别让她离开,我想跟她聊天,”然后费边用阴沉的
放荡语气说,“呜喔,”然后雷木思才有空去思考一些其他的事,像是马琳.麦金农为什
么不喜欢他,还有他会不会需要和她说上话。他只是用这些温暖的、熟悉的担忧,像小被
被一样把自己包裹起来,而费边,那神话一般的、不可碰触的费边.普瑞,因为某件詹姆
或天狼星说的事情而摇头摇得太过热烈,发出了一个尖锐的声音然后踉跄了一步:而雷木
思再也无法否认那些陈旧的担忧无关紧要。
吉昂抓住了他。
这画面让人有种解脱的感觉。那样一个蹒跚的步履,可以那样轻易地就被一只手臂和牢固
的抓力还有本能给接住。这无关乎思考和过度思考,无关乎感受和不去感受,无关乎丧礼
,无关乎他们现在全都窝藏在血液里那麻木的沉郁。这也无关乎哀悼。这一切只与身体和
家人有关,而雷木思希望这对他们所有人来说也都可以这么简单。他一直都有一双强而有
力的手。这件事是他做得到的,如果事情是那样的话。虽然他不得不承认,他可能会抓住
某个人错误的部位,然后事情就会从那里开始完蛋。
雷木思感觉到,有那么一会儿,天狼星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指和掌心都被汗水浸溼了。
事实上他抓得让他很不舒服,同时有种震撼和溼滑的感觉。这让一切都不一样了。雷木思
也抓紧了他,直到天狼星把他松开,然后把两只手都放回他的口袋。一切都同时完蛋了,
但费边不是孤独的,雷木思心想;他们都不孤独。在这当中有种明确的亲密感,把汗流在
别人的身上,带着恐惧和安慰,还有许许多多的不快乐。
“有一个,”费边试图解释。“这没什么,真的,你们不会相信但那是个——一个书架,
你知道,你可以想像吗,这么莽莽撞撞的——”
吉昂的脸扭曲了一下,但他还是笑了出来,非常大声,然后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笑。“真可
惜你的,你知道,你的肌肉先生不在旁边,哈哈,用他那只强壮的手抱住你苗条的少女纤
腰,啊?”
“吉昂,”费边嘘声说。他的耳朵涨成了粉红色。“闭嘴。”
肌肉这个词让雷木思立刻联想到了那个毛巾男开多——任何人都会这么想——而从那里开
始,思绪便以可怕的线性回到那海蚀洞的黑暗之中,还有那句如果你活过来了,我会杀了
你,而他心里有某个地方知道,吉昂的笑话并不完全是个玩笑。他抬头看着费边,来不及
阻止自己,而费边也回过头来看他,他的眼睛瞇了起来。
“阿不思在找你,”吉昂越过他们的头顶对詹姆说。“我是说,大部份的人都在找你。但
你会想要找他的。更何况,”他微微一笑,“这可以给你一个绝妙的借口,让你不用跟不
想要的人说话。我还记得我们老爸死的时候——没办法告诉你到底有多少人在那里,我真
的是恨死他们了。”
雷木思隐约地感到惊讶,不是因为普瑞的父母死了,而是因为他们竟然有父母。在他的想
像里,他一直都有点觉得他们可能是从彻头彻尾兄弟会的想像中蹦出来的。
除了那整件——开多.狄本——的事以外。又或者那也是彻头彻尾兄弟会的一部分。雷木
思摸了一下他自己的嘴角,某件尚未被完全遗忘的事仍然在那里潜伏。
“我得把他关在衣橱里,”费边说,他仍然锐利地看着雷木思。“他差点就咬了一个老女
人。”
“她把东西吐在我身上,”吉昂恶狠狠地说。“而且我没有别件合适的衬衫。是她自找的
。我想害她得狂犬病。”
“你可能会,”费边说。“要是我没有先把你锁起来的话。事实上我觉得我应该更常这么
做才对。把你锁起来。”他还在看着雷木思,眉头奇怪地蹙紧。雷木思想要向他解释事情
不是他所想的那样。那个表情让他想要自己爬进衣橱里把自己关起来。他试图看着费边的
眼睛为自己辩解,但在雷木思尝试的那个瞬间,一道费力的闪光快速扯过费边的面容。“
好了,”他说道,短促而毫不宽容。“我们去拿点东西喝。旧书架的伤口什么的。”
他们离开的时候,他重重地压在吉昂的身上。
“他们好好笑,”詹姆说。“他们人真好。”
“你最好是,”天狼星说,“去找一下邓不利多。对吧?他们刚说的?”
“没错,”詹姆同意道。“没错。”
“一个人去,”莉莉喃喃地说。她迅速吻了一下他的脸颊然后把他拉近,他脸色变得有点
粉红,有点太过满足,也稍微挺直了一些。“去吧。他也许——他也许想告诉你人生的秘
密然后引领你进入整个世界隐藏的智慧。”
“至少,他会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彼得坚定地说。
“因为他是邓不利多,所有隐藏知识的大师,”詹姆说,有一点嘲弄的味道,但同时也很
友善。“天狼星——”
天狼星说,没有理他,“我可能不会走。”
“谢谢,”詹姆静静地说。
“不过我可能会放火烧东西,”天狼星接着说完。他们用同样粗鲁的方式朝着彼此微笑,
生硬而伤人:然后詹姆说,“那好,”然后离开。
“我要去,”天狼星在他一离开后马上接着说,“去,你知道,”他模模糊糊的做了个动
作,把双手插回口袋最深处,然后转身就走,留下雷木思、莉莉和彼得他们自己的小团体
。彼得啃著拇指指尖的皮肤。
“莉莉,”雷木思说。“他——我是说,他还——”
“他是詹姆,”莉莉说,当她唸他的名字的时候,嘴角弯成了一道柔软而美好的弧线。“
他会让人感到惊讶。”
雷木思相信她。有一瞬间他涌起一股不理智的冲动想要抓住她的手,问她究竟是如何做到
的。如果这是一个祕密的话,他想要学会。或许这跟身为一个女生有关,或许这跟不是身
为一个狼人有关。或许纯粹只是幸运。又或许是因为詹姆。“妳不,”他改口。“我们都
——妳知道。我们每个人,我们都相信妳。对吗。彼得。”
彼得激动地点着头。“我们从来都没有觉得妳真的会——詹姆是有一点糟糕。”他解释著
。他看起来有些心虚,又赶紧加上一句,“但我们一直都相信他——我们只是不知道妳会
不会——我的意思是——”
“我知道你的意思,”莉莉向他保证。“你这样会痛的。太用力了。”
“我要去找点东西喝,”彼得说。他的耳垂和鼻子有相同奇特的龙虾色,前者是因为尴尬
,而后者是因为晒伤。“你们两个有,嗯,有想喝什么吗?”
“我不用,”雷木思说,“谢了。”
“我也不用,”莉莉说。
彼得蹒跚地离去。现在就剩我们两个了,雷木思心想。
“这太可怕了,”莉莉说。她离雷木思更近了一点,突然间她的冷静不见了,取而代之的
是某种燃烧的疯狂。“雷木思,我爱他——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甚至没有告诉我妈,你
知道——这——你知道这是什么样的感觉吗?爱着一个人?这,这,”她被自己的话绊得
踉跄,“这是担心,是永无止境的担心,永远没办法觉得安全。就是这样。好吧,”她补
上一句,在她的两颊发光的地方正微微发烫,“还有一些别的东西,但藏在那下面的永远
都是无穷无尽的担心。”
“他让每个人都很担心,”雷木思慎重地说。 “詹姆。”
“而我完全没有能做的事,”莉莉又说。她蹙起眉头。“除了,你知道,不要表现得太明
显以外。”
“关于担心的事?”
“我几乎都睡不着觉。”莉莉承认。
“妳没有表现出来,”雷木思说。“我想——妳知道,这很重要。对他来说。现在这种时
候。”
莉莉看着詹姆深色的脑袋消失在人海中,她望向远方。“他,”她开口,然后又停下来,
漫不经心地揉着她的颧骨。“你觉得什么时候会轮到我们?”
“什么?”雷木思说,看起来十分惊讶。
“我的意思是,轮到学生,”莉莉静静地说,“这——我是说——这还不是结束。事情只
会变得更糟。”
雷木思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莉莉,而他很肯定他比较喜欢这样的她。“我们不——我
是说,我们不能那样想。”
“我知道,”她说。“但我忍不住。我忍不住要那样去想。我没办法——光是现在这样伤
害就已经够深了,然后我只是——对不起,这太蠢了。这对事情没有帮助。你觉得天狼星
还好吗?说到帮助,他需要的帮助比任何人能提供的都还要多。”
“有的时候,”雷木思开口说,“当我追过去找他,问他没事吧的时候,他会直接揍我一
拳,然后说我担心太多了。”他揉揉眼睛,感觉到疲倦,以及从眼窝里涌出的剧烈头痛。
“但反正我还是要去看他有没有事。如果他揍我的话,那至少我不会——”他在说出‘担
心’之前打断了自己的话。“至少我知道他没事,”他修正了一下说法。
“我要去,我不知道,我可能要去潜伏在角落然后暗地里监视詹姆,”莉莉说。“雷木思
?”
“是?”
“别,”莉莉说。“别担心,我的意思是说,我也不应该担心。我们大家可以——我们可
以互相照顾。我们可以照顾自己。”
“妳的意思是说,我们不要互相揍对方,”雷木思说。“我也这么觉得。我觉得我们需要
这么做。”
“那么,这算是一个约定囉?”莉莉问道。
“是的,”雷木思同意道。“妳觉得我们应该握个手吗?”
莉莉给了雷木思一个表情,像是在说如果握手的话就再也不能回头了,不再害怕,也不讨
论他们是如何担心别人。只要全速前进就好。这感觉有点傻,雷木思承认,像是在签署一
个告别童年的仪式,用尽可能最孩子气的方式。他伸出了他的手。
“就这么说定了,”莉莉说。她的手是雷木思所握过最坚定的手。
“说定了,”他重复著。
***
一开始,邓不利多什么也没说。他的眼睛在弯月弧线的镜片之后显得锋利而明亮。他看着
詹姆,而在这整段时间里都不停因为被人们看着而感到害怕的詹姆,此刻却感到非常感激
,他正走在克服的过程之中。邓不利多,就跟霍格华兹一样,是他们最后一座安全的堡垒
——也许,也是个永远不会被杀死的家长;这个男人的消失或离弃像是褪色般的不真实,
就像一则床边故事,或是一个被遗忘一半的神话。在詹姆家空荡荡的餐厅中间,他看起来
有一点可笑,也有一点可怕。
“我很高兴看到你现在似乎已经可以好好地站着了,”邓不利多终于开口。“有变得容易
一点了吗?”
“是的,”詹姆说。他很惊讶他的声音听起来有多坚强,还有他突然间有多么的真心。
“我想你已经和所有你需要谈的人谈过了,”邓不利多说。“你会发现——尽管我毫不怀
疑你此刻应该是完全没有任何与人谈话的欲望——你会发现这么做,长期下来,会使你平
静。不要害怕为自己哀悼,詹姆;不要关上你的背叛和愤怒。你远比死去的人更需要那份
安慰。你的父母,我敢这样说,他们非常习惯你对他们发脾气。”
“谢谢你,先生,”詹姆静静地说。
“非常好。”邓不利多叹了口气。詹姆突然间有种奇怪的感觉,邓不利多见过的这些场面
比他所能计算的还多。他突然有股奇怪的冲动想要说没事的,教授,但他没有这么做,因
为这不是真的,即使说出来也不会是。“我猜有人已经把一些关于你父母去世的细节告诉
你了。”
已经有人告诉他,他们是被不赦咒给杀死的,杀了他们的是一个以多种名号自称的组织:
食死人,萨拉扎的兄弟,纯血骄傲的伙伴。而这,詹姆心想,这是全部里面最大的屁话。
他们不是被一个组织杀死的,他们是被人杀死的。餐厅的地毯上有一块污渍,是他母亲倒
下的时候,撞到她的茶杯时弄出来的。那痕迹永远不会淡去。“不,先生,”他说。“我
不太清楚。”
邓不利多抿紧了双唇。詹姆知道有什么事正在发生;他并不笨。他的父母死了,不代表他
不知道二加二等于多少,不代表他不懂得如何读懂事情的征兆,明白有什么比他父母的遭
遇更大的事情正在发生,而他的父母正好也参与其中——就是这样。这跟詹姆所认识的世
界有某种关联,不仅仅限于这样微观的层次,那将他拉拔长大、令他难以置信地尴尬、无
边无际地爱着他、他也回报以爱的人。他原本以为暑假回来能见到的爸爸和妈妈,现在再
也没有了。这件事肯定和每个人都有关。每个来参加丧礼的人都是其中的一份子,看起来
就像是吞了一颗炸弹的费边是其中的一份子,费边的哥哥吉昂也是其中的一份子。邓不利
多也是其中的一份子。邓不利多就在那个巨大的、旋转的、难以理解的核心,或许正试图
在一切分崩离析前将他们牢牢抓住,而父母手足兄弟朋友和那些完全没有必要死去的人们
则被谋杀了,死了。
“还有许多事是你必须知道的,波特先生,”邓不利多说,“而这些事里没有一件是令人
愉快的。我但愿我们从来就没有谈论这些的必要——但如果你希望我对你诚实,而从你的
样子看来,我敢确信你是希望我这么做的,所以我会这么做。但一旦当我把这些该说的事
说出来,把你想知道的事都告诉你之后,就不能再回头了。接下来我们只能继续前进。不
,不——别这样告诉我。你认为你想要知道,我能够理解。我们失去了很多东西。我们还
会再失去更多。可能还需要再花一点时间,你才能更深入地参与其中。也许一年。几个月
太短了,即使你再怎么渴望也一样。”詹姆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某种恐怖的东西。
这是件很恐怖的事,当你知道你一直相信他会保护你的那个人,自己也会害怕的时候。
“告诉我,”詹姆说。“我想要知道。我想要确保它不会发生在——在别人身上。那发生
在我的——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事。我是男学生主席。”这听起来很傻,但他回想起收到信
的那晚,所有人都熟睡以后,他的母亲是如何来到他还未阖眼的床边,抚摸他的头发,她
的双眼闪著光芒,像是在对他说,詹姆,我们真的,真的很骄傲。他的父亲是如何一言不
发,但越过报纸微微朝他点头,然后花了一整天多愁善感地看着詹姆婴儿时期的照片,向
每一个愿意回应的人不停炫耀,主要是向天狼星。“我是男学生主席,”他继续说,“而
这——这件事对学校会有影响,我的工作就是要做点什么。这是我的工作。”他想要继续
说些什么,说这并不是关于复仇或者愤怒——或者是,那是当然的,那当然是,可是那并
不是全部——但他觉得邓不利多似乎早就已经明白。
“当然,那就是你最初得到这份工作的原因,”邓不利多静静地说。
詹姆强迫自己看着邓不利多的眼睛。他的手在痛,他在举起他父亲的棺木时让一只手指流
血了,还有,他得对他自己承认,把他的床垫整个掀起来可能也没有太大帮助。
“你将会知道,波特先生,”邓不利多说,在他开口之前。“有许多事,伟大的事,可怕
的事,此刻正在发生著。我担心未来我们也许不会有休息的时间来纪念逝去的同伴,也不
会有安全的空间来埋葬我们的战友,但当我和我的学生们说话时,我想起了——”他停顿
了一下。“我想起了希望,”他下了结论。“在最黑暗的时刻,最重要的,就是相信我们
全都可以活着见到它的终点,一起。为了朝着那个终点前进,我们必须持续不懈地付出我
们最大的努力。”邓不利多示意詹姆坐下,詹姆跟着照做。“基于这些原则,”邓不利多
最后说,走到餐桌最远的那端站着,“我成立了凤凰会。”
***
天狼星坐在外头一棵橡树的树荫里。雷木思最先想到的是,他看上去就好像在自己家一样
从容,但却又像找不到回家的路的迷惘。这就是天狼星:他拥有一种神秘难解的能力,能
够把尽可能多种互相矛盾的元素,同时在一个有棱有角的男孩躯体里结合。雷木思心想,
再怎么说,这里也曾经是天狼星的家,但,从今以后再也不是了。
“介意我坐你旁边吗?”雷木思问道。
天狼星耸耸肩,但还是招手示意他过去。“就——你来看看这个,”他说。“退后一步,
毕竟,我不知道它跟——跟人会起什么作用。” 他后面的口袋探出了一小截的魔杖;他
把它拽出来,挥了一下,低声唸了一些咒语,在他们身边出现了一个白色圆圈,他们就这
样被一群翩翩起舞的百合花包围。“我本来打算要为詹姆这么做的,”天狼星说。“可是
后来我又想,你知道,他已经有百合花了。他有莉莉 [1]。更别说这样看起来根本就娘到
不行。”
“这的确不是最有男子气概的一种表示,”雷木思附和著,但只是因为他觉得要是他说了
什么体贴的话,天狼星很有可能会直接一拳打在他身上。
天狼星抬头看了他一眼。“坐下。你快要害我脖子扭到了。”
雷木思照做了。这是个美得毫无道理的日子,慵懒的云朵飘过淡蓝色的晴空,柔软的春日
微风轻抚过新开的彩花。如果他闭上眼睛,他可以是九岁,也几乎可以是明天。
“所以就是这样,”天狼星用一种咳嗽般的刺耳笑声说,“发生了这种事。”
当然,找不到什么话好说。雷木思在心里叹着气,因为一方面,这就是他原本逃出来的理
由,想要避免无话可说的局面:但另一方面,他也知道他会面临到的是什么,知道这会是
他身为雷木思.“尴尬”.路平的尴尬人生中另外一个尴尬的章节。“我想他会喜欢的,
”他试图说。“这个想法,我是说。这些花。它们很漂亮而且你自己写了这个符咒而且你
知道詹姆他会怎么样,要是他看到有人自己发明符咒的话,就——就像我看到很旧的书的
时候一样,口吐白沫,你知道,还会抽筋之类的。但你可能不要这么做比较好。我是说,
你应该这么做,但是不要在他面前,或者是,你知道,在他旁边做,因为这实在有点太女
孩子气了,而且如果你变得像女生的话,那我们团体里面就已经有一个女生了,这样一来
你们就都可以摆脱我了,我不太希望事情走到那个地步。”在这三十秒的时间里,雷木思
已经从痛苦的口头便秘演变成骇人而荒诞的语言腹泻。他抿紧了嘴,等待天狼星打他。
然而天狼星没有打他,情况在当天狼星轻声说“我讨厌这样。”的时候又变得更糟了。
“你当然讨厌这样,”雷木思一点说服力也没有的说。“你看,我是说,我们都——”
“不,”天狼星静静地说。他侧脸俐落的线条似乎在微微颤抖。“你不懂。不只是因为我
本来就应该要讨厌这样。不只是因为詹姆,也不是因为即将要发生的战争,也不是因为不
知道该说些什么话,还有这些愚蠢的花,你知道,还有那所有的一切。我的意思是,这是
件可怕的事,而且我们没有都。只有我。”
“詹姆的爸妈——”
“他们也是我的爸妈,”天狼星说。他疲惫地揉着一边的脸颊。“但我不能,我不能这么
说,我甚至不能这么想,因为该伤心的人不是我。我知道。可是——可是这不公平,月影
!”一股激烈而狂野的悲伤,燃烧在天狼星的脸上。“他们也是我的爸妈,但我甚至不可
以难过,因为詹姆需要我这么做,我知道,而且我努力做到最好,但这样不公平。”
雷木思想问他,那个他一直想问天狼星的问题。那谁又会来照顾你?他只是大部分的时候
都没有真的说出口。
关于失去和悲伤最可怕的事,真正可怕的事,是整个宇宙里没有任何一个角落,可以无限
地储存它们。没有任何一个人,能以任何理由,在任何一天里将它尽数耗尽。但悲伤的场
合从来都只供给少数真正失去的人悲伤的机会,而世界上的其他人,为了他们,却必须装
出没事的样子,即使也同样迷失,也同样痛苦不堪,却只能伤害自己。
“他们就是爸妈,”雷木思茫然地说。他很谨慎。他想,比任何事情都想,想要帮助某个
人。他想,比任何事情都想,想要帮助天狼星,詹姆有莉莉,而天狼星却一个人孤伶伶的
坐在这里对着丧礼的花下咒。“这并不像是——嗯。不像是有可能会发生的事,真的。我
们从来没想过,从来没想过有这个可能。”
“他们真的很棒,”天狼星说。“你知道的。妈的——一流的。他们是最好的。你可以用
波特家当榜样,如果你有他们的一半好,你就,你就已经很不错了。”
“我知道,”雷木思说。
“而且他们永远都——他们就这样收留了我,雷木思!”天狼星一拳击进了另一只手掌,
他的头无力地往后仰,肩膀也沉了下来。“当我无处可去的时候,他们就在那里,而且他
们什么也没说,甚至没有要我付晚餐钱,但他们永远都知道我最爱吃什么——他们让我觉
得——觉得就像在自己家一样,而那,那真的——”天狼星的下巴搜索著词语。雷木思可
以察觉到他语气里那尖利的空洞,他缓缓举起手。在他的手指和天狼星的肩膀之间,仍存
在着一段永恒的慢动作镜头。“那是最难做到的,”天狼星接着说了下去。他的下巴落到
胸前。“就连你自己的,你自己的爸妈,都没办法让你有这样的感觉——那曾经是一个家
,他们的家,詹姆的家,也是我的家,我——我爱他们!”
雷木思的手终于探到了天狼星的衬衫,他抓住他的袖子。天狼星抬头看了一眼,但还是别
著头。他笑出了声,笑得刺耳,含着泪光。
“我爱他们,而他们却死了,”天狼星说。“我想要去杀了——我想要去杀了做这件事的
人。我不只想要杀死他们。我想要让他们痛苦。我想要让他们他妈的痛不欲生,然后我才
会杀了他们。”
“噢,”雷木思的话没有说完。这不算是一个字,这只是一个声音,卡在他喉咙深处的某
个角落。“噢,天狼星。听着。别这样。”他不太确定他是在叫天狼星不要做什么。可能
是伤害别人。或者,是伤害自己。这一点帮助也没有。
然后他心想,管他去吧,就因为他不能对詹姆这么做,也因为他的手此时已经握紧了天狼
星的衣袖,他将双臂伸向天狼星背后,紧紧地将他搂住。天狼星的声音闷在袖子和衣服里
,变得含糊不清,“干,月影,不要,别碰我,干,干,”他的双手退缩而扭曲,不肯碰
到雷木思。在雷木思的肩膀上有一块逐渐被浸湿的区域,天狼星的背在他的手心底下,颤
抖得宛如世界末日。
雷木思之前经常思考这个问题。不是拥抱天狼星,不是他,而是拥抱任何人的那种尴尬,
他不晓得什么时候该收紧或放开。他们的头也许会碰在一起。某人的头发可能会卡在他的
钮扣上。别人或许会闻到他身上的味道,昨天的晚餐,或者是牙膏,或者是他旧毛衣的气
味,这某种程度上是令人不快的,甚至可以说是令人憎厌的程度。错估别人的身高该会是
多么容易。撞到彼此的下巴、手肘和鼻子,又该会是多么容易。雷木思经常思考这个问题
。他为这个想法而感到畏缩,关于互相接近的身体,以及他高度不安的意识到自己肢体的
笨拙。他模糊又甚至有点可笑的想着,当他此刻终于明白,有人正迫切需要这份你所给予
的亲密,你他妈的做得到或是做不到都不要紧。重要的就只有拥抱。他们会记得的,就只
有拥抱。
“天狼星,”他说。
突然间,他发现自己的手无所不在,他已经停止了思考,但他没有停止感觉,他完全明白
该怎么做。如同一股本能。如同在盈满的月光下仰首哀嚎。如同把自己的肌腱轻易地撕成
像太妃糖一样的碎片。全都是那么疼痛,却又那么自然:就像那样。
他的手指埋在天狼星的头发里,掌心的弧度紧扣着他的头盖骨。他知道,却一直没有清楚
意识到,不晓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长得比天狼星还要高了,即使天狼星并不矮小。
将这个差异收在怀里的感觉多么可笑。真的,这太荒谬了。
天狼星在哭,这同样也非常荒谬,因为他哭得不像是个快要长大成人的少年,他哭得就像
是个六岁的孩子,全都是鼻涕,还有喘息;某种程度上,他也在笑,然后试图想要说一些
像是“我是个白痴”或“你的手太长了”之类的话,但雷木思召唤他所有的勇气和本能,
然后说“闭嘴。闭嘴。没事的。”
天狼星的手指用力嵌入他的肩胛骨。他靠在雷木思锁骨上的嘴微微张开,紊乱地呼著热气
。雷木思收紧双臂,把手伸进天狼星的发间,徒劳地耳语,“闭嘴,拜托,你会没事的,
全都会没事的,”直到他感觉天狼星在他怀里安静下来,他的胸膛随着啜泣而抽搐痉挛。
雷木思回想起了一段哭泣的记忆,一种小孩子哭的方式:一种哭完后让你昏昏沈沈又无比
空虚的方式,让你感觉似乎好了一些,同时好像又更糟了一些。
“如果现在有人看到我们的话,”天狼星说,“我会说是你被噎到了然后我是试着要,要
救你的命。”他说的话在抽泣声中无法自持,在大口大口的呼吸之间,被切成了不均匀的
怪异断音,字与字之间断断续续。雷木思触碰着他双手可及的范围,大部分是他的头发和
肩膀之处。
“我被什么噎到了?”他问。
“小饼干,”天狼星说,“不然还能是什么?”
雷木思把头靠在天狼星的头上轻声耳语,就像誓言,就像在宣誓他的忠诚,“最好别让我
们被误会。”天狼星发出了狗吠般的笑。雷木思可以感觉到他的眼泪,或许还有他的鼻涕
,黏在他自己的脖子上。但他不在乎。他把脸埋进天狼星的头发,用如钢铁般坚定的手臂
将他拥在怀里。天狼星闻起来像肥皂。大多数的人闻起来都像肥皂。他闻起来有点像肥皂
底下的汗,还有一丝最隐晦的狗的气息。雷木思被这股味道给吞没,一切都太靠近。“我
该停下来吗?”雷木思问。但听起来像是一堆杂音,因为天狼星的头发在他的嘴里。
“不准,”天狼星说,“他妈的不准。我只是说我需要先拟好一份申辩稿。”他听起来稍
微比较像他自己了一些,但也只有一点点而已,他仍然在大口喘气。他的手肘不知怎地靠
在雷木思的胸膛上面。
这似乎比较像是雷木思会感到困扰的那种事,但这却反倒让天狼星感到有点忧虑,因为他
并没有感到困扰,一点也没有。他不介意。他做得很好。他很会。
似乎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雷木思把天狼星扶了起来。唯一可听见的是吹过树木和花朵的
风,还有偶然捕捉到的天狼星的呼吸声。
最后,天狼星沙哑地说,“好。够了。好,”与其是在对雷木思说,听起来更像是在对他
自己说,接着他一只手拽住雷木思的手臂,重重地按在他自己的嘴巴和鼻子上。过了一会
儿他又抖了一下,缓缓将身体从雷木思身上解开。少了他的重量,雷木思感觉很奇怪,彷
彿一切在突然之间都失去了意义。
“好,”雷木思重复他的话。他空出来的手经过两人之间的空白,碰到他自己的脖子,然
后无力地在腿上垂了下来。
天狼星盯着他,目光尖锐而锋利。
那表情似乎在暗示著将会发生某种沉重而重要的事,或者将会在彼此之间自然的迷失,即
使是已经这么靠近的两个人。
雷木思舔了一下嘴唇。
“你有在练习做这种事吗?”天狼星问道。“喂,我——你的衬衫沾到我的口水了。”
雷木思低头看了一眼。在他的肩膀上,的确有一块渐渐蔓延的半透明痕迹,被一个潮湿而
坚硬的圈圈围住。“我有外套,”他说。“没事的。”
“你有在练习,”天狼星说。他的嗓音有点摇摆不定。“我不晓得你之前去过谁的丧礼,
但你真是不虚此行。”
“我跟莉莉谈过,”雷木思说,“然后我们在想。她在想。那个——你知道,这些事真的
…好吧,你知道。这些事,”他含糊不清地表示,“这不是…这不可能。你知道吗?这已
经超出可能的范围了。总而言之,”越说越感觉自己很蠢,“她说,我们应该互相照顾。
我们不能假装我们自己做得到,像一般的青少年那样,然后再坐下来闷闷不乐地想说为什
么我们做不到。这样骗自己是没意义的——既然我们可以——我们明明就可以——好吧,
就像我刚说的。互相照顾。”他专注地看着自己的手。他刚才拉出了一些天狼星长长的黑
发,现在正缠在他的手指上,有点恶心。
天狼星没有说话。然后他说,“好。你做得很好。”
“你也是,”雷木思非常认真地说。“詹姆——他需要看到你发个脾气。我觉得。”
“我知道。”天狼星咬著下唇。“我只是得找到正确的方法。”他举起袖子揉揉自己的脸
颊,又揉揉雷木思的喉咙。“不管有没有外套,”他低声说。“再怎么说,还是不应该在
好兄弟身上流鼻涕。”
“是不应该,”雷木思淡淡地说。
“反正呢,”天狼星说。“我们会互相照顾的。这本来就是我们该做的,不是吗?互相照
顾?我还不知道要怎么样我才会不这么做呢。我觉得,你好像,你嘴里好像有一根我的头
发。”他不假思索地伸手把它拿出来,指尖轻轻掠过雷木思的嘴唇。“就在那,”他说,
然后把头发弹到草地上。
雷木思感觉下唇发痒。他动了一下想要揉揉它,但却没有,让它就像一个痂或一根睫毛,
或是一抹难以理解的墨渍一样留在那里。
“我们只是,”天狼星接着说,“我们只是得先找出该对谁生气。”他的双手在膝盖上握
紧拳头。“然后我就可以生气了。我们大家都可以。我们不会受伤,”他坚定地说。“我
们会发脾气,好好地发一顿。我们会互相照顾。然后你,”他指著雷木思,灰色的眼睛温
柔而认真,“你可以学着发脾气,你知道,作为一种技能。”
“我会发脾气!”雷木思抗议道。“我们打了一架,还有那些——”
“你没有发脾气,”天狼星纠正他,“你又冷漠又抽离,然后你就变成狼人,我想连你自
己都会同意这算是一种作弊。”
“你这么说只是因为你很不爽你被我打得半死,”雷木思说,尴尬笨拙地朝他地歪嘴一笑

“也是有可能,”天狼星说。他的眼睛现在红红的,鼻子和嘴巴都肿了起来。他一直以来
都有点像女生,只是他锋利的线条和宽阔的肩膀使他免于这种令人尴尬的女性特质,照理
说他现在应该会看起来更像女生,但他却没有。如果有什么让他比平常看起来更像个男生
的话,那可能就是跟愤怒有关,或是跟无预警地长大有关,或是跟一些雷木思.路平无法
理解的事有关,无论他多么努力地想要去理解。
雷木思还是揉了揉他的嘴。发痒的感觉早已消散。
“好了,”天狼星说。“走吧。我们回去。我为人人人人为我——好好地结束这一切,对
吗?”[2]
长大,雷木思心想,这是件安静的小事。它可能会发生在一座花园里,或是发生在某人的
鼻子在你脖子上呼气的时候,你也许希望它会以别种形式发生,但它就这样来了,并且再
也不会离开,没有人能够,也没有办法能够躲避。他站起来,向天狼星伸出一只手,而让
他更惊讶的是,天狼星真的握住了它。
“朝着缺口再接再厉吧,亲爱的朋友,再接再厉,”天狼星说,侧向一边朝他微笑,然后
把双手插回自己的口袋。“否则就用我们英国人的鼻涕来堵住这座城墙。”[3]
“对,”雷木思说,“卖弄。”
然后他们就离开了。
https://imgur.com/WPeGtG1.jpg
(第二十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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