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奉子离婚 (限)

楼主: goldenink (没有画面)   2021-03-04 23:56:13
又又又写过期的活动文
“你穿越到 现代 发现自己明天就要结婚了”
穿越看很少 自觉不太典型
一块VR肉 两句话带过
男男生子带球跑 狗血天雷没带脑
空虚的师生恋  不重要的演艺圈 大概有的渣攻
都OK再往下
  事发三天,柳静渊还是没什么真实感。
  结婚七年,他终于和自己的合法配偶发生肉体关系,可喜可贺。
  可惜他笑不出来。
  那夜被粗暴对待的瘀青、红肿和伤痕们逐渐痊愈,只剩两份物证维持原样。
  他拉开书桌抽屉,盯着那盒避孕药和一张字迹潦草写满“对不起”的便条,看了几分
钟又关上。
  拜科技进步所赐,同性伴侣也能像异性恋一样拥有亲生子女。于是,研究避孕药的效
果和种类也成了他们的必备常识。
  印象中这款是市面上副作用最少、效果最好的事后避孕药,也不知道是对方带在身
边的常用药,还是专门叫助理去买的。
  不过三天前的事,柳静渊已经记不清那些肢体纠缠的细节,却把孙助理那张精致美丽
零下七十度的冷脸记得非常清楚。
  毕竟,一夜过后没看见另一半就够失落,如果还在外人看似有礼的监视下被逼着吃
药,也很难不印象深刻。
  要不是知道孙小姐有个论及婚嫁的女友,他大概会以为这是来自爱慕者的忌妒。
  能写能唱还能跳的全方位歌手,帅气多金风流倜傥,获奖无数粉丝无数……谁不喜欢
夏远雷?
  身为合法伴侣但碍于天王身分不得公开的柳静渊叹了一口气,阖上处理工作文件的笔
电,决定睡个午觉。
  下午两点半,他突然惊醒,房里只有一人。
  盯着毫无异状的房门口片刻,他自嘲地扯扯嘴角,把枕边看到一半的杂志收好要起
身,发现落地窗前的椅子不太对劲。
  外头是个小花园,种满两人喜欢的花草。他在窗边摆了一组桌椅,天气好时可以赏赏
花、喝喝茶。
  他习惯把椅子朝外放,现在的椅子则是规规矩矩对着桌子,明显有人动过。
  今天是礼拜六,不是钟点工来打扫的日子,何况他们也不会在他睡觉时进来整理──
于是,真相只有一个。
  夏远雷总算回家一趟,却连叫醒他,跟他说一句话都不肯。
  柳静渊盯着那两把相对无言的椅子,说不上是委屈还是心酸,抱着始终没别人使用
过的另一颗枕头,扯过棉被把自己团团包围,打算再睡一觉。
  听孙助理说,夏远雷要开始筹备新专辑,最近半年都忙,大概很难回家。
  说很难回去,但从顺序错乱的报纸、用过洗过没擦干的杯子、跟关机前频道不同的电
视之类的蛛丝马迹,还是能判断夏远雷偶尔回家,只是没见到面。
  就像多一个幽灵室友。
  婚后的他们一人睡一间房,加上工作不同、作息不同,随着夏远雷越来越红,很少有
空相处。
  近几年,夏远雷几乎把国内外叫得出名字的音乐奖项都得过一遍,拿奖拿到手软,工
作接个没完。就算不用跑世界巡回,也常常忙通告、忙应酬,有时柳静渊的早餐是他的晚
餐,柳静渊的晚餐是他的早餐,两人能维持清醒闲聊几句的日子,大概一个月不超过七
天。
  想想真可怕,这种同居比独居更寂寞的日子,居然过了好几年。
  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们认识那年,柳静渊刚退伍,夏远雷要上高三。当时的夏远雷已经是风靡附近国高
中的校园偶像,抱着一把吉他自弹自唱,不知迷死多少无知少年少女。可惜飙车打架闹
事,大过不犯小过不断,学业成绩满江红。
  夏妈是柳妈的老同学,听说名牌大学毕业的柳静渊想找短期家教打发时间思考未来,
二话不说就以无良业务强迫推销之姿,把亲生儿子卖了出去。
  为此,柳静渊特别去恶补好几本教育心理学,准备辅导这位传说中毁天灭地日月无光
让父母师长都绝望的头痛人物。
  结果和说好的不一样。
  挑染短发用发蜡抓得像刺猬一样,左耳打了两个耳洞,脖子上挂了好几条银链。短袖
衬衫只扣了两颗釦子露出胸口一角的刺青,低腰牛仔裤挂在髋骨处摇摇欲坠……夏远雷的
外型相当符合古时候对不良少年的刻板印象,除了长得很帅,脸很红。
  打完招呼的柳静渊站在原地等了快三分钟,才等到夏远雷回神,慢吞吞地点头确认身
分。
  见面当天没上课,他和夏远雷在速食店里吃著薯条沾著圣代,天南地北瞎聊,度过一
个意外愉快的下午。
  明明是个非常乖巧懂事还很聪明的孩子啊──这是柳老师对夏同学的第一印象。
  事实证明第一印象害死人。
  夏同学那令岳飞仰天长啸的凄惨成绩在柳老师的认真教学下宛如喷射火箭突飞猛进,
眼看要飞向宇宙浩瀚无垠,从全校倒数一百冲进正数一百名,却在知道柳老师有个交往
两年多的男友时,瞬间爆炸,摔回地面砸穿地心,勇夺全校倒数第十名的辉煌成绩。
  似乎也是那时开始,口口声声亲亲热热的“老师”,变成偶尔逼不得已才冷冰冰开
口的“喂”或连名带姓的“柳静渊”。笑起来会发亮的眼神和常常出现的小酒窝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跟河豚一样气鼓鼓的脸,和那些淬著神经毒素的带刺话语。
  “这个也不认识、那个也没兴趣,什么都聊不起来。换作是我,也不想带你去见朋
友。丢人现眼!”
  “凌晨三点他叫你去你就去,他是有狗罐头还是逗猫棒?我每小时给你钟点费还算夜
间加成,你来不来?”
  “柳静渊你的智商有二十吗?都已经手牵手跑去摩铁开房间,他说只是好朋友纯聊天
你也信?我说我的数学课本被外星人吃了,你怎么不信?”
  “没车没房没钱没工作,长得不帅也不会哄人,还闷得要死。被抛弃是迟早而已啦!”
  无照营业的夏半仙铁口直断,一语成谶。
  柳静渊和他的班对男友在交往满三年的前夕分了手,原因是对方劈腿还把人带回住
处。
  一张双人床三个人,一个是他男友,两个是陌生人。但就那三人手脚打结的激烈程度
判断,他这个衣着完好的正牌男友才是外人。
  柳静渊浑浑噩噩出了门,从东区徒步走到西区,被雷阵雨淋成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
狗。
  浑身溼透的他被好心的摊贩阿姨拉到骑楼下躲雨,披着阿姨给的毛巾,下意识拨出一
个号码。
  十五分钟后,穿着防风外套带着伞的夏远雷把宝贝机车随便丢在附近巷子,冒雨奔向
他。
  “……你怎么来了?”
  他望着气急败坏的夏远雷,口气茫然得像在梦游被拍醒。
 
  “不是你说没带伞?!”
  夏远雷瞪着明明披着毛巾,水珠仍滴滴答答个不停的他,将怀里的雨伞塞过去,粗鲁
地伸手帮他擦头发。一旁的摊贩阿姨看见,赶紧跟夏远雷告状,说柳静渊在街上淋雨淋了
好久,是她鸡婆把人拉进来。
  夏远雷谢过阿姨,随便抓了两件摊上的碎花洋装付帐,才拉着柳静渊离开。
  突如其来的雷阵雨淋坏了柳静渊的初恋,让他怀里那份未来蓝图跟着溼透。
  周日下午,夏妈妈跟好姊妹出门逛街,客厅只有夏同学和柳老师。
  洗过热水澡换上干净衣物的柳静渊坐在沙发上发呆,好像刚才的滂沱大雨还在哗啦啦
地下个不停,世界一片模糊,没注意到第一次见面看到的粉色又爬上夏远雷的脸。
  夏同学踌躇扭捏许久,突然用力捏了捏自己的大腿,痛得差点叫出声。他深吸一口
气,张嘴道:“分手就分手,那种垃圾早该丢进焚化炉。其实、其实我想告诉你,
我──”
  柳静渊突然开口:“我在想……”
  “想什么?”
  柳静渊低头看向自己平坦的小腹,轻轻把手放上去,“我在想,宝宝怎么办?”
  “宝……包?”
  夏远雷的思绪在柳静渊的肚子和发音类似的字眼间来来回回八百遍,总算做出反应。
  “你你你、你是说你有──”
  眼看夏远雷像极邻居家那只常被粗心主人踩到尾巴跳起来的波斯猫,柳静渊露出不合
时宜的浅笑。
  他勾著唇角轻声说:“嗯,我有宝宝了。医生说已经第九周,我今天就是去做检查,
做完提早回去,才……”
  夏远雷脸上的红晕瞬间褪个干净。
  片刻后,他沉着嗓音,难得严肃地问:“你要生下来吗?”
  这阵子听惯夏远雷的阴阳怪气,突然听他认真说话,柳静渊才想起,其实他有一把非
常迷人的嗓子。
  柳静渊盯着眼前好像瞬间长大的少年,果断点头,“我想生下来。”
  夏远雷似乎毫不意外,跟着点头,“好,我跟你一起养。”
  “……什么意思?”
  “下个月我就满十八了,到时先去登记。反正我也不上大学,正好在家帮你顾小孩,
你可以安心去工作。”
  柳静渊瞪大眼,“你不考大学?”
  相形之下,夏远雷冷静许多,说出的话像是早就考虑好。
  “我本来就不想上大学,打算报到就休学,留个退路给我妈安心,省得她天天在那边
哭,哭说死后没脸去见我爸,怕我以后去当黑社会……黑社会哪有那么好当!”
  为了辅导某高三生,几乎把高中国英数史地都重读一遍的柳老师不知该哭该笑。
  “不上大学……那你以后要做什么?”
  “做音乐啊。”夏远雷的脸上总算露出一点符合年纪的笑意,“我已经写了十几首
歌,正在找认识的帮忙录音,到时可以边在网络上发表,边丢去唱片公司碰运气。最近有
几个选秀比赛也可以试试看。我那么有才华,随便都会红啦!”
  柳静渊皱了皱眉。他羡慕有梦想的人,也没打算用那些现实残酷的大道理去打击小朋
友的满腔热血和盲目自信,只是……
  “听起来你会比我更忙,怎么照顾小孩?再说……”柳静渊叹了一口气,“这明明是
我跟别人的孩子,你何必那么委屈?”
  夏远雷耸了耸肩,“你自己也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应该知道在小孩子的成长过程里,
两个家长比一个家长好吧?”
  先不提外界明里暗里的比较甚至歧视,一个人要赚钱养家又要照顾不分日夜哭闹的幼
儿,确实分身乏术。
  虽然不愿意给年迈的母亲增添负担,但事到如今……柳静渊吞了吞口水,“不然,我
可以拜托我妈……”
  “你不是说阿姨在美国住得很开心,搞不好就留在那里跟你哥他们住了?你确定要千
里迢迢把她叫回来帮小BABY把屎把尿?”夏远雷话锋一转,“倒是我妈那边,她很喜欢小
孩,退休后也常帮人带孩子。我真的忙不过来,还能找她搬救兵。”
  面对越说越认真的夏远雷,柳静渊摇头,“小远,我不懂……你真的不用因为同情
我,就把自己的未来……”
  “同、情、你?!”夏远雷怪腔怪调,炸起一身看不见的长毛和尾巴,随后又缓缓收
了回去。“……好啦,老实跟你说,我对结婚没兴趣,也懒得跟谁经营什么一生一世的关
系,每天从早到晚看着同一个人,腻都腻死了……可是,我怕我妈担心。”
  “……所以?”
  “反正我们都认识,你还有了宝宝,跟你结婚简直是买一送一啊!”发现柳静渊好不
容易有些动摇,夏远雷打铁趁热用力游说:“开放性婚姻关系听过没?名义上结了婚,享
有各种法律保障的权利,贷款啊减税啊育儿津贴什么的,实际上我们各玩各的,你哪天找
到真爱想离婚也行,我绝对举双手双脚赞成,大红花轿放鞭炮送你出嫁!”
  “你也查得太详细……”柳静渊说著说著突然卡住,“等等,什么大红花轿?”
  “老师,你的重点歪了。”
  久违的称呼和吐嘈让柳静渊忍不住笑,但他没马上答应,起身拍拍夏远雷的肩,随即
又揉揉他已经不补染也不上蜡,摸起来柔软滑顺的黑发,“谢谢你,我会考虑。”
  为了养前男友的小孩,利用一个未成年假结婚──这句话光说出口就让人想打
电话报警!偏偏这个荒谬到可以上社会版的主意,还是未成年自愿且主动提出的。
 现实果然比小说还荒谬,卡缪都为之泪流。
  所谓假结婚的精髓在于只有当事人知道是假,其他人都以为他们是跨越六岁年龄差的
师生恋,感天动地两情相悦。
  基于柳静渊生性低调,在夏远雷满十八岁那天,他们穿着简单的西装前往户政事务所
登记,在两家都喜欢的餐厅席开两桌,宴请亲近的十来位亲友,就算完成结婚仪式。
  未来光辉灿烂无限可能的十八岁,高中还没毕业的夏远雷已是有夫之夫,还附带一个
不是亲生的拖油瓶(未来式)。
  对此,柳静渊确实心怀愧疚,无奈木已成舟,除了掌稳舵儿往前划,似乎也别无他
法。
  时间来到怀孕第十六周,按理说是孕吐趋缓甚至消失的稳定期。在此之前,柳静渊在
夏远雷的细心照顾下,从没孕吐过。于是,他放心前往应征到的贸易公司上班。
  公司体贴他有四个月的身孕,加上是刚就职的新人,尽量安排轻松简单的工作给他。
偏偏那是最忙的季节,否则以他的孕夫身分能否经过人事那关还是个问号。各小组加班加
得昏天暗地,柳静渊每天进办公室都要小心脚下,以免踩到连休息室都懒得去,直接在座
位打地铺睡死的同事们。
  无法理直气壮偷懒的柳静渊在挣扎几日后,咬牙纵身一跃,跳上开往加班地狱的无限
列车。
  每天早上九点以前上班,晚上九点以后下班的日子持续快两周后,柳静渊在公司厕所
吐得头昏眼花,起身时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微凸的小腹撞上马桶边缘,痛得眼冒金星。
  阖眼前,他只看到满地板的血。
  为了惊喜,当初夏远雷陪着柳静渊去产检时,没让医师告知他们胎儿的性别。这个只
有短短十六周缘分,是男是女都不知道的小天使,就这样拍拍翅膀,离开未曾降临的人
间。
  按照规定,流产的柳静渊也能请到一个月的休假,虽然离他正式上班还不到一个月。
  人事那边同意申请,主管的明示暗示却让他知道,或许这个公司也跟自己无缘。
  那阵子在参加选秀比赛,忙得几乎没时间睡觉的夏远雷在录影空档抽空回家,想煮一
顿爱心晚餐帮柳静渊补一补。菜洗一半听到门铃声,他甩著满手水珠去开门,看见抱着纸
箱回家的柳静渊。
  “今天这么早啊?”夏远雷笑着,直到看清纸箱里的私人物品,才反应过来。“我要
去检举这家黑心公司!”
  柳静渊没阻止他,顺手把并不重的纸箱交给他,踏进玄关往家里走。
  接过纸箱的夏远雷腾出另一只手去抓擦肩而过的同居人,“你不阻止我?”
  柳静渊的手很凉,脸色也略显苍白。他张了张嘴,没力气解释他确实不想计较,又
不希望再有其他人受害。
  他轻声回答:“随你。我有点累,去瞇一下。”
  夏远雷扔了纸箱,把人拉进怀里,紧张地摸摸他的脸,又探探他的额温,“哪边不舒
服?我带你去医院好不好?”
  他软弱地靠在夏远雷的肩头,语气更加虚弱,“没事,休息几天就好。”
  夏远雷完全没被安慰到,他小心翼翼地把人牵到沙发坐下,放柔声音问:“只是心情
不好?”
  “……嗯。”
  夏远雷把人圈进怀里,拍着他的背来回安抚,“那我唱首歌给你听。这是我的新歌,
下礼拜加分赛的秘密武器,给你全球首播抢先听!”
  那是一首很温暖的情歌,暖得连柳静渊溢出眼眶的泪水都变得滚烫。
  这段奉子成婚的关系在第二个月就失去结合的关键,但双方都没提出要结束。他们互
相扶持陪伴,度过一年、两年、三年……来到第四年。
  四年里,夏远雷考上一间私立大学的企管系,跟夏妈达成协议办了休学,以两年为期
追逐音乐梦。他在选秀比赛中为了争几个镜头练琴练到满手是伤、练舞练到浑身瘀青,终
于不负众望夺下冠军,如愿出道。他在结束第二张专辑宣传后决定入伍,平安退伍后不仅
没有沉寂,反而更红,成为全副武装出门买菜还是会被认出来的大明星;而柳静渊在平复
丧子伤痛后,应大学学姊的邀请,到她的高中补习班帮忙,甚至意外受到学生欢迎,成为
明星老师。
  夏远雷和柳静渊,他们是法定意义上的伴侣,实际意义上的室友以及人生道路上的伙
伴。
  回首过往仿佛历历在目,细致幽微的感情变化却难以三言两语说清。
  夏远雷确实没有说谎。他无法长时间对一个人专注付出,绯闻在出道不久后就随着漂
亮的销售成绩缠身,男女通吃老少皆宜。
  刚开始,柳静渊还会关心几句,习惯以长辈之姿叮咛他:谈恋爱很好,但要记得保护
自己也保护对方。夏远雷总是满脸无奈地回答,那是公司故意炒作,他比菜市场里的白玉
苦瓜还苦还清白。
  柳老师被这个莫名生活化的比喻逗笑,至此不再过问。
  相较夏大明星越花心越走红,几乎不曾间断的桃色新闻,柳静渊的感情生活宛如深山
老寺里的古井,偶有一阵春风吹来,也只是缓缓散开几圈涟漪,而后又恢复平静,如同
他的名字。
  夏远雷不只一次旁敲侧击问过柳静渊,得到的答案莫名耳熟:“我年纪大了,懒得跟
谁经营一生一世的关系,现在这样就很好。”
  当时,夏远雷翻了个丑到吓死千万歌迷的大白眼,“不到三十说年纪大,你是数学不
好还是脑子不好?”
  柳老师笑了笑,继续泡他的茶,顺便推了一杯给夏远雷。
  夏远雷瞪着冒烟的清澄茶汤,慢了许多拍想起那句话是自己多年前所说。
  “一生一世啊……”夏远雷似是叹息又像自嘲地低笑一声。
  “怎么了?”
  夏远雷耸耸肩没解释,指向茶几,“请人喝茶,连个茶点都没有吗老师?”
  柳静渊默默从桌下翻出瓜子、开心果和带壳花生,任君挑选。
  “……还真是老人茶。”
  懒得动手剥壳的夏远雷嫌弃地扫过那些零食,只好盯着柳静渊悠然品茗的脸,将那杯
据说是今年新摘的春茶,食不知味地咽下。
  柳静渊没再理他,淡笑着把手边看一半的书,又翻过一页。
  那是当初习以为常,后来觉得弥足珍贵的时光。
  后来,夏远雷的事业版图正式向国外扩张,日韩欧美东南亚到处飞,开始把机场候机
室当卧室睡,一年在家待不到一个月的空中飞人生活。
  结婚第七年,也是夏远雷在外耕耘开花结果大丰收的一年。
  夺下那个他心心念念的国外音乐界最高荣誉后,他先在当地跟工作人员喝了整晚,回
国后大力犒赏这些年来辛苦的工作伙伴们,除了三天三夜的庆功宴和人手一个诚意十足的
大红包,还包办今年的员工旅游,招待大伙儿去知名海岛度假一周。
  当年靠着唱片公司选秀比赛出道的素人已经摇身一变,成为该公司最闪亮的那棵摇钱
树与重要股东。
  夏远雷声名远播,如雷贯耳。
  两人结婚多年,柳静渊以为已经习惯这种同居胜似独居的日子,也知道对方这阵子忙
著酒局应酬到处庆祝,没想到凌晨三点多接到一个醉汉的电话,含糊不清嚷着要他去接。
  私人聚会助理没跟在身边,后来接手电话的男人自称叫阿火,是夏远雷的朋友,跟他
同个比赛出道的唱跳歌手。他跟柳静渊简单解释夏远雷被疯狂灌酒的惨况,还有让人出乎
意料开始发酒疯的窘境,最后提供聚会地点请他务比把这酒鬼拎回家,不然一干损友打算
把他脱光丢到街上,送上明天娱乐版头条。
  等柳静渊赶到案发地点,看着群魔乱舞的现场,发现那阳光爽朗的声音在电话里说得
阴险,实际上还算有良心,老早就连络酒店让他从VIP通道进来接人,避免被外头长期蹲
守的狗仔偷拍。
  夏远雷大概真被灌过头,像一只失去理智的无尾熊,见到柳静渊就缠在他身上连路都
不会走,不管柳静渊问什么,只会满嘴“老师、老师……”叫个没完,口气黏到能牵丝,
让人直起鸡皮疙瘩。
  “原来你就是他家老师啊……”
  阿火感叹著,一副多年悬案终获解答的恍然。他把散落桌面的手机钱包一股脑塞进夏
远雷的包包里,挂上他的脖子,丝毫不顾及天王歌手的形象。
  “好啦,货物售出概不退还。掰掰不送!”
  柳静渊只能尴尬一笑,向阿火道过谢,又礼貌性地向一屋子还在拼酒唱歌的妖魔鬼怪
告辞,在酒店人员协助下把这只再度被人强迫推销的无尾熊领走。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夏远雷喝成这样。就算他做好要被醉鬼折磨一晚的心理准备,事态
发展仍远超他贫乏的想像力。
  夏远雷的酒可能被人动了手脚。在酒店时还算正常,舟车劳顿回家后,药效开始发
作。他费了好大一番工夫才把已经长高长壮的无尾熊扛进房间,正打算去弄条溼毛巾,就
被人拦腰抱住,倒在那张订制的加大双人床上。
  底下的床很软,身上的人很硬,长年锻炼的满身肌肉和兴奋过度的某处都很硬。
  寻寻觅觅的无尾熊终于找到那棵他最最最喜欢的尤加利树,死命抱着不肯松手。
  夏远雷凑到柳静渊的肩颈处,又蹭又舔,喃喃低语。被弄得发痒的柳静渊努力挣扎,
没法挣脱这个变身大力士的家伙。
  在那个比小说还荒谬的夜里,柳静渊唯一从夏远雷嘴里听清的一句话是:“不愿意的
话,就揍我。”
  不是开口抗议,也不是伸手推开,是揍。
  ──我默认且容许你的拒绝并提供发泄方式,但不接受任何形式的反抗。
  那是一场秘密献祭。
  祭台上的羔羊四肢受缚,颤抖著被剥去皮毛,袒露出鲜活的肉体。
  低哑的号叫哭求解脱,无奈癫狂的祭司已入神,用古老的手法拆解牲礼,不断重复最
原始的节奏,奔向通往天堂的窄门。
  比血还浓的白浊喷薄而出,随着生命的律动缓缓流淌,滴落。
  直到最后一滴精血都凉透,精疲力尽的祭司趴伏在祭台上,将那具上神赏赐于他的祭
品拥入怀中,完美契合。
  暗夜祭礼迷离如梦,再醒来,已是傍晚五点。
  迎接柳静渊的是一盒事后避孕药、一张如果有用就不需要警察的道歉字条,和听到动
静后敲门进房的助理小姐。
  独缺那个应该天打雷劈的夏远雷。
  孙助理指向床头柜的药盒提醒,“以防万一,避免造成困扰。”
  困扰?谁的困扰?浑身不对劲的柳静渊想开口,喉咙干哑难言。
  会过意的助理小姐将床头的水杯递过。
  接过水润喉的柳静渊正想道谢,看到孙小姐直接拆开药盒,取出两颗药碇交给他。
  “吃完药,外头桌上有晚餐。外用药膏在浴室,请依说明书使用。老板进入专辑制作
期,预计半年不会回来。这段时间有任何需要就联络我。有其他问题吗?”
  在助理炯炯目光监视下只能乖乖吃药的柳静渊虚弱地摇头。
  “那我告辞了。柳先生,晚安。”
  助理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柳静渊只来得及望着那扇再度被关上的门板,低哑地补上
一句:“……晚安。”
  两个多月后的傍晚,柳静渊下班去了一趟黄昏市场。
  以往家里是夏远雷负责掌厨。他的厨艺是可以办桌宴客的水准,但只愿煮给柳静渊一
个人吃。
  在被夏大厨养刁胃口成为一只歪嘴鸡之前,柳静渊偶尔会自己煮饭。虽然和夏远雷一
比,就是有熟能吃的程度而已。
  一个人的饭菜不容易煮,柳静渊会的菜色也不多,打算随便烫个花椰菜、弄个火腿炒
玉米,再煮一小锅海带豆腐汤就解决。
  美好的晚餐愿景在他好不容易大功告成,掀开电锅准备盛饭时,功亏一篑。
  没拿好的瓷碗摔在地上裂了一角,他无暇顾及,整个人趴在流理台上干呕。
  那阵子他的胃口很差,吃什么都觉得油腻恶心,一天下来只喝了一杯半糖红茶,以至
于这时连吐都吐不出个五四三。
  家里没其他人。另一个房客前两天抛下难产中的第六张专辑,去国外参加一个音乐
节。
  待强烈的晕眩和恶心感渐渐消退,他撑起身体,强迫自己收拾善后──毕竟也没别人
能帮忙。
  他先冲干净流理台,再用报纸将摔破的饭碗包好丢掉。丢碗时他犹豫了一下。那是他
跟夏远雷一起去家居卖场选的对碗。同样的印花图案,他的是蓝色,夏远雷的是红色。
  回忆似乎让他的血糖跟着上升一些。他走到浴室漱口,再绕到客厅从放下没多久的包
包里翻出皮夹,拿过挂在玄关的外套和钥匙,再次出门。
  最近的药局就在街角,就算他现在走路如龟速,来回也不用十五分钟。
  短短的路程里他想过许多可能,真看到既熟悉又陌生的两杠时,还是不免俗地脑中空
白。
  站着实在太累,他坐在马桶上想了很久,想到那盒摆在床头的避孕药和那张写满对不
起逼死密集恐惧症的纸条。
  当时他难得耍了个心机,把药藏在舌下,等助理离开后就吐掉,没有如他们所愿。
  那时他在想什么呢?
  柳静渊低下头,摸著看不出变化的小腹。
  大概想留下点什么吧。
  其实他也不相信一生一世,自己的父亲就是最好的例子。如果连法定配偶都会离他而
去,那起码留下一个拥有自己血缘的小孩。就算小孩也有长大成人离巢高飞的一天,至少
骨血亲缘永远无法断绝。
  哪怕相距天涯海角,也知道有一人血脉相连。
  ──你并不孤单。
  他当初留下前男友的小孩,如今,依旧执迷不悔地想留下这个孩子,何况这是他与夏
远雷的孩子。
  保险起见,他隔天去了一趟医院。
  走出大门,强烈的内外温差和炽烈日光让他一阵晕眩。
  柳静渊坐在附近的便利商店里,掏出手机,慢吞吞打字。
  ──我又有宝宝了。第九周。你还愿意跟我一起养吗?
  传完才想到,夏远雷那里应该是凌晨。大概短时间不会回应了。
  他正要收起手机离开,听到电话发出一声轻响。
  ──这小孩不能留!!!我今晚要上台,你找人陪你处理掉,我忙完就回去!!!
  夏远雷还是没变,讯息总爱用惊叹号结尾,一次就是三个。讲完又连发三张愤怒喷
火的表情贴图,看起来超级生气。
  柳静渊盯着对话框的无声文字脑补夏远雷抓狂的语气,轰得嗡嗡耳鸣。
  为什么不能留?因为对夏远雷而言,这个孩子只是酒后乱性的意外,他们之间没有任
何感情成分吗?
  跟夏远雷认识越久,就越不认识这个人。
  当初还没满十八却信誓旦旦要跟他结婚和他养小孩,婚后忙着创作追梦还是扛起所有
家务把他照顾得无微不至,但走红后越来越冷淡,绯闻对象换不停还常常带着跟人鬼混过
后的痕迹回家。既然不喜欢他,为什么那夜坚持要他去接,又跟他……
  或许当年真是热血少年的善心大发,师生情也好、滥好人也罢,都在漫长的日夜交替
中消磨殆尽,只是夏远雷不愿抛下他先行离去罢了。
  七年相处让他在无知无觉中把曾经错付的真心交到那个吉他少年的手里,忘记夏远雷
早就拥有全世界千千万万人的喜欢,怎么会差他一个无趣烦闷还年长六岁的家教老师呢?
  柳静渊努力睁大眼睛,在越来越模糊的视野里,敲回一句:我知道了。
  他看着马上被读取,却没有再传来任何讯息的对话页面,终于知道什么叫做自作多
情。
  柳静渊在家等了三天,没等到那个说表演结束就要赶回来的大骗子。
  他拎起整理好的行李箱,留下一箱杂物和一张已经签好名,连证人都找好的离婚协议
书,离开这个住了快七年的家──不,或许自始至终都不是他的家。
  一个人的生活其实跟以前没差多少。
  他在学姊的介绍下搬进离补习班不远的出租套房,这里交通方便,离产检的医院也
近,加上房东是学姊的亲戚,除了租金优惠还常有水果点心的额外照顾,算是非常理想的
租屋环境。
  医生提醒他,因为有过一次流产经验,这回得格外注意。为了避免覆辙,礼拜四没
课的柳静渊特地跑了一趟补习班找他的学姊老板。
  高中期末考上周刚结束,趁著暑辅班还没开始,他决定先提辞呈。
  几乎把他当亲生弟弟般照顾的阿桃学姊爽朗一笑,“说什么傻话?那么多学生冲着你
来报名,你当然要帮老娘卖命到死啊。前几个月乖乖在家安胎,等稳定了,帮忙弄点考卷
啊讲义的,可以吧?”
  柳静渊摇头,“我不知道之后状况怎样,还是先辞掉,妳也好找人。”
  阿桃阖上刚送进来的暑辅班课程表,表情认真了点,“你是突然中了乐透吗?养小孩
很烧钱。”
  柳静渊说:“我有一点存款,也有在网上接案子做。稳定之后看是回来,或是再想其
他办法,总之饿不死,别担心。”
  “好吧,钱是小事。反正你缺就跟我开口,我很穷但我老婆有钱。那个做房地产的孙
家知道吧?她是活的千金大小姐。”阿桃毫无吃软饭的自觉,随即又想到:“你现在一个
人住,要是有什么状况……”
  柳静渊笑着,“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没那么柔弱。”
  阿桃哼笑一声,“柔不柔弱不是你说了算。还记得我哥吗?当年橄榄球校队的队长,
壮得像阿里山,怀第一胎的时候还不是吐得乱七八糟!九个月有八个月躺在床上,边喝补
汤边哭说再也不要生了……”她越讲越感慨,忍不住敲出一根菸,拿起打火机才想起眼前
是个孕夫,只能咬著过干瘾,“结果咧?现在老三都满地爬了!你们男人都这样,只会花
言巧语欺骗我这种天真无邪的美少女!”语毕干脆把那根菸拦腰一折,丢在桌上以示愤
慨。
  即使相识多年,他还是常有想吐嘈学姊又不知从何开始的无奈。柳静渊只能看着今年
芳龄三十有五的资深美少女,安静微笑。
  少了个明星老师要怎么招生是个问题。要重新协调老师们的课表,还要安抚学生和家
长,后续有很多事要忙。阿桃没时间多聊,摆摆手说:“那到时候再说吧。要不要找人送
你回去?”
  柳静渊婉拒,“不用,一小段路而已。”
  “那你自己──”
  手机响起,阿桃看着来电者臭著脸,不接也不挂,把手机反面盖上,任由铃声继续高
唱“啊饮落去饮落去!不通漏气!跳落去跳落去!大家欢喜”。
  临走的柳静渊忍不住多嘴一问:“谁啊?”
  阿桃撇撇嘴,没好气:“你前夫。”
  柳静渊默默做了一个把嘴巴上拉链的手势。
  难得耍宝的他逗笑学姊大人,阿桃忍不住说:“静静,你变可爱了。”
  已经三十一岁的静静一窘,干巴巴地道别:“学姊,我先走了。”
  手机吵得人心浮气躁,阿桃索性逃出办公室,一路把人送到门口。
  她想了又想,低声在柳静渊耳边问:“真不跟他联络?他找我很多次了。”
  柳静渊沿路跟同事们打招呼,走到电梯旁才回:“如果是要办离婚手续,再连络我。
在那之前……”他盯着缓缓上升的电梯数字吸一口气,“在那之前别再见面,对彼此都
好。”
  他给过夏远雷机会,一个人在那个空荡荡的房子里等了三天。
  根据网络消息,夏大明星的压轴演出精彩成功,已经回国。但那人讯息没回、电话不
接,连那个长得很漂亮却比冰山还冰冷的助理都没出现。
  于是他想,这就是答案了吧?
  离家搬走、换掉手机和工作、删除常用的社交帐号,以聚少离多浓情转淡为由,取得
夏妈和自家妈妈的谅解。除了阿桃学姊,他没告诉其他人怀孕的事。他不愿让妈妈从美国
奔波赶回来,也不希望夏妈觉得抱歉。
  他把自己比撒哈拉沙漠还贫脊的人际圈翻了又翻,觉得夏远雷应该找不到他了。
  在交通便利科技发达的现代社会,要失去一个人其实很简单。
  曾经相濡以沫,如今他只求相忘于江湖。
  那年冬天反常地冷,没有寒流的十一月已经冷到不穿毛线袜睡不着觉的程度。
  孕期迈入第二十周的柳静渊穿了毛线袜也没睡好。
  突如其来的脚抽筋让他痛醒,挣扎着起身,发现满脸是泪。
  大概做了很悲伤的梦吧。
  他抹去泪痕,安慰自己是怀孕导致泪腺变松。像是昨天光看个纪录片,他都可以因为
那些被人类任意枪杀的无辜大猫,哭得稀里哗啦。
  柳静渊扶著微凸的肚子慢慢下床,到小厨房热了一杯鲜奶。
  他以前很讨厌喝鲜奶,觉得有股奶臭味,喝完会在身上留一整天,洗都洗不干净。不
过,为了宝宝的健康,他愿意忍耐。
  同样为了宝宝,他极少使用微波炉,特地开了瓦斯炉热牛奶。
  细碎泡沫随着小火在液面翻涌,淡淡乳香随之飘散。不得不承认,温暖的奶香确实有
安定心神的效果。
  他捧著马克杯在床边坐下,随手打开电视。
  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新闻台正在播报一则娱乐新闻,主角是赶在年底终于发行第六张
大碟的歌坛天王。新闻内容按照惯例与他呕心沥血的创作没有太多关系,而是聚焦在宣传
记者会结束后,被拍到在后台与某个热门偶像剧男演员拥吻。
  尽责的记者还制作了精美易懂的年表,为记性不好的观众复习夏大明星出道以来的风
流情史。算起来,这个浓眉大眼的小帅哥应该是他第二十八位绯闻对象。
  柳静渊点开电视的上网功能打开社交平台,打算看点别人家的喜怒哀乐就去睡,结果
被清一色的转发新闻洗板。
  男主角还是同一位,只是配角换了人。据说夏远雷前几天参加朋友的庆生泳装趴,跟
一众帅哥美女喝得醉醺醺,狂欢到凌晨。根据目击证词,最后他衣衫不整地和最近翻唱
他的成名曲爆红的女歌手搭同一辆车离开。记者开车尾随,发现他们回到女歌手家,而夏
远雷直到天亮都没出来,最后以鏖战到天明,真是好体力之类的调侃结束报导。
  那几张上车前后亲密互动的照片拍得很清楚,应该没什么误会空间。再说,这确实是
夏远雷一贯的作风。
  新闻底下的网友评论更精彩,有人帮夏远雷把近期几个绯闻对象从认识到爆出八卦的
时间一一排序,发现许多时间点高度重合。比方同一个礼拜六,夏远雷在清晨离开歌手
甲的住处,后来去和演员乙午餐约会,傍晚出现在偶像丙的签名会现场,半夜又被拍到和
艺人丁在夜店贴面热舞……别人的一天只有二十四小时,他简直有七十二小时而且对象也
跟着七十二变,根本是一本行走的时间管理圣经!
  柳静渊直接关上电视,感觉肚子被踢了一脚。
  他摸摸肚子,朝那个还不知道性别的小家伙说话:“算了,没什么好看的。”
  一脚之后似乎又是一拳,很用力宣泄不满。
  柳静渊无奈,放柔声音对宝宝说:“乖乖不生气,把拔唱歌给你听好不好?”
  他扶著肚子慢慢起身往床铺走去,想了半天,瞇眼哼起一首歌。
  那是当年夏远雷为他全球首播独家演唱的小情歌,而那首歌也如夏远雷预言,成为加
分赛的秘密武器,破纪录在五位魔鬼评审手下拿到全部满分的惊人成绩──时至今日依旧
无人打破这纪录。
  柳静渊低柔哼唱着与他无关的甜蜜爱情故事,成功哄睡肚子里的小评审,一夜好眠。
  熬过凛冽寒冬,接下来该春暖花开了吧?
  柳静渊的预产期在二月底,如果能顺利生产,马上就要过年了。
  刚生下来就是两岁,也不知道宝宝会高兴还是不满。
  苦熬一天仍无法如愿自然产的他被推进手术室时,脑中还想着这些事转移注意力,可
惜永远得不到答案了。
  当初拎着生产包前往医院,柳静渊在出租车上传了讯息给阿桃学姊,语气轻松地交代
要去卸货。阿桃看到讯息时已经过了两个小时,回拨的电话无人接听。她知道柳静渊的生
产医院,想想不放心,找人交代完公事,跑了一趟。
  她陪伴当时还在坚持想自然产的柳静渊十几个小时,甚至试探过要不要联络远在美
国的柳妈妈,遭到拒绝。
  如今,一定得联络家属了。
  柳静渊不知自己昏迷多久,只看见一个跟他极度神似的男人躺在手术台上,旁边还有
两个鲜血淋漓一动也不动的胎儿。
  他浑浑噩噩跟着医生的脚步走出手术室。
  满头雾水的他看见等在门外的阿桃学姊听完医生的话,抖着手掏出电话,结果手机直
接摔在地上。
  他蹲下想帮忙捡起来,眼睁睁看着手指穿过手机,怎样都没法拾起。他转头去问学姊
怎么回事,但阿桃自顾自捡起手机拨通电话,就像看不见也听不见他。
  周遭的人毫无反应,他就像一团空气,无人闻问。
  那个跟他长得很像的人确实死了,但他还活生生地站在这里啊!
  好像经过很久,走廊那头跑来一个人,身后跟着好几个助理和保镖之类的角色,不远
处还传来记者吵吵闹闹的追问。
  他看着这个好像直接从演唱会舞台跳下来,表演服和浓妆都没卸掉的大明星,恍如隔
世。
  “什么叫没检查出来的另一个双胞胎?什么叫失血过量抢救不及?好好一个人交给你
们,怎么、怎么就──”
  气喘吁吁的夏远雷朝医师和护理师们咆哮,那个最关键的字眼鲠在喉间,吐不出来。
  他突然转过身,极度凶恶地四处张望,“这是整人节目吧?你们是哪家电视台的?还
是网络节目?做这种主题很缺德你们知道吗?”
  现场没人出面自首。
  夏远雷又转向坐在长椅上的阿桃,换了口气温和地说:“阿桃姊妳发现了对吗?对不
起,我只是太想他了。我只有叫人去拍几张他到公园散步的照片而已,其他的什么都没
做,连偷跑去看他都没有。偶尔拍几张照片而已,这样也不行吗?”
  阿桃看着他,觉得夏远雷像一瞬间退化,变成一个不到五岁的小朋友。
  五岁的夏远雷小朋友可怜兮兮地拉着阿桃的袖口摇晃,“阿桃姊对不起,我错了,我
以后不叫人去拍了。妳让我看他一眼,很远很远也没关系,知道他还活蹦乱跳就好。拜
托,就一眼……求求妳……”
  阿桃闭上眼不忍再看,弯腰掩面痛哭。
  夏远雷还想说话,被身后的人制止。孙助理走上前掏出手帕,蹲在阿桃跟前抬起她的
脸,帮她擦眼泪。
  “……央央?妳怎么在这里?”
  冰山美人难得温柔地解释:“我是夏远雷的助理。”
  “妳?!妳跟了好几年的那个大明星原来就是……”
  现在不是叙旧的时机。孙莉央把手帕塞进阿桃手心,站起身,看向手术室门口。
  柳静渊的遗体已经处理好,在此时送出来。
  夏远雷第一时间冲到推床边,看着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孔,觉得世界也一片死白。
  那张离婚协议书还躺在原处,跟那一大箱退回的礼物一起,打从柳静渊离开那间房子
后,就没动过。
  因此,在法律上来说,夏远雷是在场唯一有资格也有义务为他处理后事的人。
  柳静渊觉得自己是个逆向闯进快车道的路人,无法消化的事实像一辆辆疾驶而来的飞
车,一不小心就会把他辗得五马分尸。
  他只能下意识跟着夏远雷的脚步,看着夏远雷用同样灵魂出窍的茫然跑上跑下,办完
所有手续。
  待一切尘埃落定,已是凌晨一点多。
  陪他折磨两天的阿桃学姊被孙助理找人送回家,她在留下一个可以帮忙开车的保镖跟
著夏远雷后,找了个角落打电话,跟在公司坐镇指挥的经纪人商量后续事宜。
  柳静渊随着夏远雷飘到医院的中庭花园,看他在古色古香的凉亭里坐下。
  戒菸好几年的夏远雷从阿桃学姊手上拿到半包菸,点了起来。
  深夜的菸头火光比远处街道的霓虹灯光还微弱,随着呼吸一明一灭,虚弱得像用最后
一口气苟延残喘。
  他听见夏远雷用嘶哑的嗓音絮絮叨叨,对无人的空气倾诉心声,从初见面的脸红心跳
一见钟情,到准备要告白却得知心上人已死会,只好阴阳怪气地嘲讽,每天睡前都跟满天
神佛祷告,希望他们快分手。
  夏远雷说,听见柳静渊被劈腿时,他很开心又很心疼。他承认自己是趁人之危把柳静
渊绑住,却也是心甘情愿想照顾这一大一小。
  “我知道你对我就像老师对学生,哥哥看弟弟……”夏远雷扯了扯嘴角,轻笑,“我
也不怪你,毕竟我那时真的太幼稚。但只要给我时间,我一定能证明……证明这个世界
上……没人比我更喜欢你……”
  利用他无所谓,没感觉也不要紧,时间还长,他总能滴水穿石。
  夏远雷熄了那根抽到尽头的菸,咳了两声,想到附近的便利商店买杯咖啡。
  不远不近跟着的保镖被他赶回家休息,夏远雷游魂似地走到医院门口,依照灯号停下
脚步等待,瞥见对面超商走进一个极其眼熟的身影。
  他拔腿就追过去。
  深夜的车速特别快,巨大的撞击声和已经来不及的煞车声撕裂寂静。
  再醒来,夏远雷发现他躺在自己家里,那个还跟妈妈一起住的老家。
  身上的睡衣是高三常穿的那套,墙上贴著的海报是当时最喜欢的歌手,新得闪闪发
亮,一点岁月痕迹都没有。
  摆在枕边的手机也是当年的款式,时间清楚显示是距今七年前。
  震惊的夏远雷说服自己冷静。他走到书桌前打开电脑,发现萤幕右下角的系统时间和
手机相同。点开常用的几个入口网站,即时新闻的时间也相符。他蹑手蹑脚走到客厅打开
电视,迅速调到静音以免吵醒夏妈,发现新闻台的时间也一样。茶几上的报纸日期是不
同,也只差一天,是昨天的报纸。
  所有证据都显示他现在身处七年前,他和柳静渊去办结婚登记的前一天!
  “……这算什么?穿越回过去?”
  夏远雷也不管这是伤心过度的幻觉还是被车撞昏的梦境,他连睡衣都没换,连夜骑车
杀去柳静渊家。
  那时柳静渊退伍不久还没正式工作,跟柳妈妈住在一间十几年的老公寓里。他半夜被
催命似的手机铃声吓醒,披着外套下楼还半梦半醒搞不清状况。
  夏远雷看见会动会说话的柳静渊二话不说,一把将人抱住。
  柳静渊被勒得喘不过气,忍耐片刻后挣扎起来,无奈双手都被牢牢压制,只能偏头
蹭了蹭夏远雷那时还矮他半个头的头顶,“小远,你先放手,有话慢慢说。”
  听到柳静渊的声音,依言松手的夏远雷瞬间红了眼。
  柳静渊吓了一跳,只好再把夏远雷的手缠回自己腰间,小心翼翼地哄:“别哭,有事
跟老师说,我们一起解决。”
  夏远雷不敢看他的眼睛,低头靠着他的肩,闷声道:“老师对不起,我……我不能跟
你结婚了。”
  看到他突然半夜冲来又难过得快哭的样子,柳静渊不算意外。
  他摸摸夏远雷的后脑杓,轻声安慰:“没关系,我懂。”
  “……你才不懂。”
  夏远雷嘟哝著推开柳静渊,满肚子的话想说,又不知从何说起。
  开口就说:我是从未来穿越而来,你和那个垃圾前男友的宝宝会在我们婚后两个月因
为加班不幸流产?
  哪怕柳静渊再疼他,也会一拳把他揍去冥王星,为被诅咒的宝宝出气吧?
  夏远雷那张曾唱出无数畅销神曲的嘴开开阖阖,最终只能挤出一句比四季豆还干瘪的
老套告白:“……因为我是真的喜欢你。”
  他抓住柳静渊的手,按上无名指的位置。他记得柳静渊一直戴着那个便宜的镀银婚
戒,哪怕他后来飞黄腾达赚大钱,想买一个更贵更好的,柳静渊也没接受。
  “这是你省了两个月的零用钱才买的戒指,我很感动,也很喜欢,不用换。”当时柳
静渊这么说。
  那确实是夏远雷当年经济能力的极限,但在多年后,柳静渊也不曾嫌弃,珍惜到死亡
那一天。
  是他亲手把暂时脱下的银戒重新戴回柳静渊的无名指,看着遗体被推进冰柜。
  想到那幕,夏远雷按著疼痛的胸口,继续告白:“我想努力追求你,认真和你交往,
感情稳定后再正式结婚。”
  柳静渊眨了眨眼,突然笑了。
  “你跟我结婚之后,还是可以努力追求我啊。”
  夏远雷愣在原地。这不像柳静渊会讲的话。
  柳老师脸上的笑容依然温柔,他拉着夏同学在门口的阶梯坐下,“来,你先告诉我,
为什么半夜不睡,跑来说这些?”
  “……我……我做了一个噩梦。”
  不知如何解释的夏同学还是把光怪陆离的一切推给梦境。
  他说,梦见结婚后,一开始是碍于合约配合公司炒作绯闻,后来有一次意外被人设局
陷害,铸成大错。从旅馆逃回来的那天早上,正好撞见刚起床的柳静渊,柳老师什么也没
说,只问他要不要吃早餐?
  那是他们结婚的第三年。耐心用尽的夏远雷开始钻牛角尖,有意无意利用或真或假的
绯闻刺激试探,始终看不出柳静渊对他有一点超出室友之情的在乎。
  他用了一年的时间实验,最终宣告放弃。
  隔年,他答应公司迈向国际市场的计画,开始聚少离多的日子。
  他早知道柳静渊心里没有他,或许是被千万人崇拜成习惯,竟生出一点侥幸,以为朝
夕相处后也能靠魅力征服这个人。
  痴人说梦。
  于是,他澈底放弃在这个疯狂世界奢求幸福。
  没想到自甘堕落的放浪形骸反而成为另类特色,和他的音乐同样让人又爱又恨,而且
爱的比恨的更多。
  公司规定不能公开恋情无所谓,十件绯闻有八件是误会也没关系,反正在法律位阶,
他和柳静渊是名正言顺的伴侣,得不到他的心,至少有得到他的人。
  哪怕只是回家看一眼、说两句话,盯着柳静渊的睡颜几个小时,碍于行程安排要赶在
清晨前离开,都已经是最高级的享受,够支撑他被公司死命压榨连续工作好几个月不得喘
息。
  怕靠太近惹他讨厌,又不敢离太远,会缺氧。
  正当夏远雷以为这种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日子要过一辈子时,有个不知该说猪队友还
是神助攻的家伙在酒里下了药。
  他们那群狐群狗党出门聚会,喝酒玩乐加料助兴是日常。大概是那天气氛太嗨场面太
乱,来者不拒的他被灌得东倒西歪,加料的、没加料的都随着起哄声咕嘟咕嘟乎干啦。
  他顺水推舟借酒装疯,全身上下仅存的良心拼拼凑凑半天,勉强拼出一句:“不愿
意的话,就揍我。”
  温柔的柳老师到最后都没揍他。
  一夜美梦过去,捡回道德良知的夏远雷穿上人皮,帮柳静渊擦洗、上药,而后留下一
盒避孕药,还特地叫助理上门待命,听候差遣。
  夏远雷想得很简单,亡羊补牢犹未晚矣。做是做过了,起码不要搞出人命。要是有个
万一,按照柳静渊的个性,百分之一亿会把孩子生下来。那是个没有爱的结晶,留着多看
多伤心,搞不好还会跟他争宠。
  结果等他从倒楣的异国追撞事故中生还,迟了好几天飞回国赶回家,只得到一张离婚
协议书和一大箱这些年费尽心思送出去的礼物。
  更过分的是,柳静渊换掉手机和工作,连几个他知道的社群帐号都澈底删除。
  在国外住院观察时,夏远雷怕他担心没让助理透露消息,也对外谎称已顺利回国。早
知道就应该把皮肉伤和轻微脑震荡的症状夸张一百倍,或许能把人留下。
  千金难买早知道。
  再后来,就是他相思成狂,找人调查柳静渊的行踪,终于得到一张挺著七个月孕肚,
孤伶伶在公园散步的照片。
  他就这样靠着偶尔得来的近照,在心里算著日子,和柳静渊相距城市两端期待同一个
小生命降临,没想到再接到阿桃姊的电话,已经……
  柳静渊望着远方忽明忽灭的霓虹招牌听他说完,过了片刻才开口:“真巧,我今晚也
做了同样的噩梦。我梦见你因为我难产而死很伤心,看到一个完全不像我的路人,闯红灯
追上去,就被车……”他顿了顿,不愿把那个字眼说出口,“我看见一团漩涡一样的白光
把你卷走,所以我也跳了进去……”
  夏远雷惊得说不出话来。
  “与其说是噩梦,更像小说里的穿越情节吧?”柳静渊摸著肚子,“只是那种重量和
存在感,太真实了。” 
  夏远雷想都没想就接话:“因为是双胞胎吧。”
  “……对啊,听说是一男一女,多好。”感叹完,他对上夏远雷的眼睛,轻声问:
“其实,那不是梦吧?”
  “是梦!”夏远雷一口咬定,“是个很可怕、很可怕的噩梦,醒来就没事了。有我
在,别怕!”
  他抓住柳静渊还没戴上婚戒的手,用此生空前绝后的虔诚,单膝下跪望向坐在阶梯
上的人。
  “柳静渊,我爱你。不是同情也不是施舍,是想跟你过一生一世的那种爱情。请你跟
我结婚,我想和你一起把小孩养大……无论那是不是我的。”
  柳静渊盯着那张明天才满十八岁的稚嫩脸孔许久,轻颤双手捧住那张脸,将提前到
来的誓约之吻印上对方的唇。
  明天就是他们的结婚之日。
END
作者: AmicablePair (三三)   2021-03-05 23:02:00
一连串的误会,幸好两人一起获得幸福了QQ
作者: Legolasgreen (西装背心是萌物)   2021-03-07 00:08:00
推,无效沟通真是害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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