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朝圣者 (6)

楼主: user19940218 (YTKJ)   2021-02-19 15:27:47
※奇幻架空
6.
乌鲁克似乎是一个强大的城邦,格尔拉领着他们走,最后在筑起的高墙前停下了脚步。那
是由石块堆集成的墙,但因为风沙的侵蚀而显得坑坑巴巴,但不难想像那曾经是多么光辉
高耸的防御之墙。
乌鲁克的城门是开启的,但旁边还有一个小门,可以让没有马车的旅人从那而入。
“爷爷的工作是守城。”格尔拉说。
鄂德嘀咕:“但门已经打开了。”
格尔拉不理他,对着卢加尔说:“欢迎光临乌鲁克。”
说完格尔拉便迈著小腿一蹦一跳地往小门旁的泥土屋走,那是一个很小的房屋,卢加尔猜
测那是守门人的居住所。
不等卢加尔,鄂德裹着袍子,鼓著脸蹒跚地往城内走。小门一如大门那样开着,门户大开
,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孤寂的世界除了风沙以外别无他物吧。
卢加尔连忙跟上,不解地观察鄂德。鄂德原本苍白的脸不知为何因为不满涨红,看起来竟
精神得多。他想要揹起鄂德,但被拒绝了。
“不需要。”他赌气地说。
“你的身体……”
鄂德噘起嘴:“我没事!”
卢加尔无奈,只好不顾鄂德的抗拒替他整理衣服,最后将长袍别在鄂德的右胸,任由后䙓
拖在地上。
那是和埃利都大相迳庭的城市。一进去,他们便被房屋里的灯光吸引目光,这里的房屋齐
全,里面的人谈笑风生。他们惊讶地瞅,从窗户只能看见人影,男男女女,一家人,刚出
生的婴儿,学会走路的孩童,每个人都很快乐。
唯一让他们感到违和的是,他们的动作非常僵硬。高谈论阔的父亲挥舞着手,但手只会上
下挥动,像是提线的木偶。最让他们感到奇怪的是,尽管夜幕降下后房屋内满满的灯光让
他们感觉很是热闹,但背景的谈笑声都十分遥远,仔细一听什么也听不懂。
卢加尔皱眉,不顾之前鄂德的拒绝,一把握住他的手,两个人小心翼翼地往中心的驿站走
。和前面两座城市都不一样,只是走到门口,他们便能感觉到里头的热闹。
推门而入,印入眼帘的是一桌桌的客人,他们围在一起喝酒谈天,个个脸上都是微醺的红
,看起来十分快活。
卢加尔脚步一顿,手臂起了鸡皮疙瘩。方才的诡异被证实,这里的人们喝着酒,但动作只
有两种:坐着大笑,又或者仰头饮酒,仿佛只会重复这两个动作。卢加尔经过的时候仔细
听,他们并没有说出他能辨识的话,发出了含糊的声音,好像只是在营造热闹谈天的气氛

驿站的中间站着一个人,卢加尔瞪大了眼睛——恩基,又或者,恩利尔?他的脸和他们一
模一样,只是不如恩基的仁慈,也不如恩利尔的高傲激烈。这个人显得非常严肃,带着不
会让人反感的沉稳傲气,只会想屈起膝盖,垂下脑袋对他致意。
“欢迎你,朝圣者。”那个人的声音非常低沉,说得很缓慢。他说:“我的名字叫作安。

“你好,安。”卢加尔在不远处停下脚步,下意识地与他抱持距离。安严肃的脸上给他一
种严厉的感觉,他不自觉地皱眉。“我的名字叫作卢加尔。”
安几不可是视地点了点头,转而看向鄂德。
“他叫……”
安打断卢加尔的代理,严肃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鄂德抿了抿,安给人难以言喻的压力,卢加尔捏紧鄂德的手,没有看漏安瞬间射过来的视
线。
“……鄂德。”
“什么?”
鄂德就像是被训话的学生,挺起胸膛,放大了音量:“鄂德。”
安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暗下去,看起来十分不满意,严厉地看着他。卢加尔立刻挡在他们之
间,神情同样严肃。过了半晌,安收回了打量的视线,转而道:“欢迎你们。”
安穿着长袍,长袍绕过左肩固定在左边的腰侧。他有着一头灰色的长发,和之前的恩利尔
和恩基相似,长至脚踝。
“我知道你的目的,卢加尔。”安说,“朝圣是你唯一的本能,也是你唯一能做的事。”
安的口气让卢加尔并不是这么开心,他说:“可否借我们借宿……”
“如你所见,这里并没有可以让你歇脚的地方。”
“……”
“除此之外,这里的失踪层出不穷,并不是个适合旅人的地方。”卢加尔已经有了心理准
备,安果不其然提出了他的要求:“这里是个富足的城市,我们也曾非常骄傲于这里的安
宁。然而,近期失踪的人却越来越多,请问你可以帮我们找到原因吗?”
卢加尔觉得安的话非常矛盾。的确,这里与埃利都或尼普尔相比十分富饶,人生鼎沸便可
以证明。但安也说了,尽管这里曾经很安全,但最近人们却接二连三地失踪。
“安,你刚刚说……”
“请问你接受吗?”
“……”
安的语气根本称不上是请求,仿佛是下达御旨的国王。
“我接受。”卢加尔只能这么说。
安并没有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他只是点了点头,仿佛这是他的恩赐,卢加尔总会接受的。
“人们珍惜并自豪这里的生活,他们衣食无忧,但阴影却总在角落。”卢加尔原以为这是
一种提示,但安说得十分模糊,禅意十足,好像只是他观察的见解。他又继续道:“朝圣
者,如果你能找到黑暗,一定就能找到前进的路。”
卢加尔非常惊讶,乌鲁克是他们最后的城市,他问:“乌鲁克的神庙在哪?”
安的表情变也没有变,只是重复道:“朝圣者,如果你能找到黑暗,一定就能找到前进的
路。”
无论卢加尔怎么问,只要碰触到神庙的话题,安只会重复那句话。卢加尔明白了,如果不
能找到“黑暗”,他们就无法抵达神庙。
从安口里得不到更多的情报,卢加尔转身就想走。鄂德看着安,蓝色的眼珠子让安无法忽
视。鄂德问:“请问是怎么样的人失踪了呢?”
安瞇起眼睛,过了好半晌才说:“这不能问我。”
卢加尔想了一下,看见了驿站满满的客人,随即知道他们的情报来源是这里的人。尽管人
生鼎沸,这里的人都只是张著嘴巴,发出无意义的单字,偶尔动作的手脚也十分僵硬,彷
彿只是背景。
卢加尔走向其中一个男人,他看起来和乌鲁克人有些不同,手臂的肌肤也被布料遮蔽。他
正与另一个乌鲁克人说话,但从他进门到现在,他都维持着笑瞇瞇的表情,一点都没有变
过。
“你好,先生。”卢加尔有礼地问,“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男人仿佛被解放,浑身的僵硬放松了些,把那张吃得太好的脸转过来,下巴的肥肉还抖了
一下。
“有什么事吗?年轻人。”
“请问你知道关于失踪的事吗?”
卢加尔的话甫一出口,男人立刻比了一个小声的手势,但身上的肉却因为兴奋而剧烈颤抖
。“唉呀,这可不是能随便拿出来说的事呀。”
男人靠得太近了,卢加尔把鄂德拉到自己身后。他问:“您不是乌鲁克人吧?”
男人大笑摇头,“我是个商人。我周游列城,做些简单的买卖罢了。”
他压低声音:“为什么这是不能拿出来说的事?”
“嘘,嘘!”男人却笑得越来越开,“唉呀……你不知道吗?他们都说这是夜影人干的好
事。”
“夜影人是什么?”
卢加尔的声音稍微大了些,旁边的乌鲁克人听见了,脸色一变,纷纷离开这桌。商人露出
了遗憾的表情,咕哝着生意都还没谈好呢。
“夜影人就是带走那些人的怪物。”商人说。
“……夜影人是人吗?”
商人双手一摊,“我不知道。”
“夜影人长什么样子?”
“据说是个只会在夜里出现的怪物,指甲很尖,没有脸,只有一双可怕的眼睛,身体都是
黑的,会在夜里寻找猎物,被盯上的人会变得十分虚弱,最终失踪。”
商人说得似真似假,有点唬人的味道,听起来也不像全然的谎言。卢加尔看了鄂德一眼,
幸好后者并没有被吓坏,反而听得很专心。
后来卢加尔又问了几个关于夜影人的问题,但商人说得天花乱坠,可信度降了一些,卢加
尔又问了几次,但得不到更多的资讯,于是他只好放弃,商人又恢复成方才的僵硬,对着
空荡荡的座位谈笑风生。
鄂德轻轻地问:“在夜里抓走人的怪物?”
卢加尔担心地问:“怕吗?”
鄂德看起来并不像在思考,但还是过了好几秒才回应:“不。”
卢加尔说:“我会保护你。”
鄂德没有拒绝,他们找上了另一个神色凝重的男人。他看起来是乌鲁克人,衣衫却散发著
诡异的气味,似乎很久没有清洗了。
“您好,先生。”
卢加尔还没问出口,男人已经抱头,看起来好像在哭,但仔细一看,他又只是在叹息。因
为卢加尔的搭话,男人终于能够仰头饮入杯里的液体。
“我的生命已经迈入寒冬,黑暗降临,而且将不会春天回归。”
“请问发生什么事了吗?”鄂德问。
男人的头发花白,灰色与白色交织,脸色黯淡,脸上皱纹刻得很深。“我的儿子死了。”
“死了?”卢加尔愣了一下,“为什么?”
“我的儿子是个骁勇善战的士兵,他随着国王四处征战,扩大我等的领土。”老人的眼神
黯淡,“然而,在战场存活下来的儿子却在回来之后不久便死了。”
“死”这个字让卢加尔非常不安,他握紧鄂德的手,脸色凝重,鄂德抬头看了他一眼,彷
彿心有灵犀,用脸颊轻轻地蹭了蹭卢加尔的肩膀。
“请节哀。”卢加尔知道自己必须继续发问,所以尽管“死亡”让他感到恐惧,他还是问
道:“请问您令郎是怎么……怎么去世的?”
男人阴冷地看着他,眼睛毫无光亮,一片黯淡,他冷冷地说:“他和你差不多大……”怨
毒的眼神似乎期望他能够代替自己的儿子去死。他清了清喉咙后阴森地说:“被夜影人带
走了。”
鄂德没有害怕,见卢加尔脸色不对劲,他冷静地问:“请问您怎么知道令郎已经死了?”
男人冷哼,鄂德的问题对他而言是可笑的,不过是无谓的希望。“被夜影人带走的不可能
会回来。他们会将带走的人残忍杀死,将头、四肢砍下,洒在这个王国的每一个角落。”
这副坚信的模样让他们都沉默了,男人绝望且死气沉沉,连复仇都做不到。
鄂德很冷静,他问:“为什么?”
男人怨毒的眼神变得僵硬,嘴巴一开一阖地重复:“被夜影人带走的不可能会回来。他们
会将带走的人残忍杀死,将头、四肢砍下,洒在这个王国的每一个角落。”
鄂德思考了一下便明白这不是个“正确的”问题,于是他换了个问题:“请问令郎在失踪
之前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这句话好像终于让丧子的父亲开始思考,他的双眼茫然,拚命回忆。鄂德很有耐心,但看
起来并不是同理心,只是非常纯粹的等候,为了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他,是个聪明的孩子。”男人慢慢地说,“总是战无不胜,而且强壮。但回来的那
阵子……他看起来削瘦很多……很沮丧。”
鄂德马上问:“原因是什么——请问您知道吗?”
“……我不知道。”同样削瘦的父亲剧烈颤抖,捂住脸,“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男人说,胜战回来的儿子并没有预想中的志得意满,反而看起来憔悴不堪。过没几日,男
人一觉醒来儿子便消失了,一声不响,什么也没带走,就连他引以自豪的剑都扔在床底。
所有人都说,他的儿子被夜影人带走的,只有夜影人才能做到无声无息。
“夜影人到底是什么东西?”
男人失去理智,呜呜哭泣,身体恢复僵硬,什么也不愿意多说,只是不停地重复:“我不
知道。”
卢加尔知道这个线索结束了,他觉得不舒服,胸口好像被压着重石,喘不过气来。
“死亡是什么?”鄂德好奇地问。
对了,鄂德或许还没能理解死亡。卢加尔有点羡慕他,但又觉得很开心,因为鄂德或许从
未经历过生离死别的痛苦。或许,死亡对他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就是……”他挤出笑容:“再也见不到。”
鄂德的不解还是未褪去。他虽然长大了不少,外表已经是少年的模样,但他的认知不比婴
儿多多少,卢加尔心想这样也好,鄂德应该要永远无忧无虑才是。
他们前往下一桌, 那里也有一个苦恼的男人,与其他酒酣耳热的男人不同,他看起来就
和上一个男人一样忧愁。
“您好,先生。”
就像是某个开关,男人对着他们哀叹,周遭欢快的人也没有觉得哪里不对,仿佛没有注意
到卢加尔鄂德的存在。
“请问您知道关于夜影人的事吗?”
“唉。”男人叹息,但没有说出更多的资讯。
卢加尔换了一个问法:“请问您周遭有谁失踪吗?”
听到了关键字,男人缓缓道来:“我的儿子不见了,肯定是被夜影人带走的。”
“您知道是为什么吗?”
“我不知道。”男人饮了一大口酒,抹了抹嘴巴,忧愁更加深刻,“我的儿子是个生性浪
漫而且充满才华的诗人,他立誓写下永世流传的史诗,随着战士一同前往战场。然而,他
回来没多久便失踪了。”说完男人和上个男人一样掩面哭泣,鬓角同样灰白,这是儿子失
踪带给他的苦痛所成。
“他在失踪之前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男人沉思,抹了把眼泪,过了好半晌才说:“他看起来很……古怪。他恐惧——极端的恐
惧,但也极端的兴奋。他说:我会写下所有的真实。”
“‘所有的真实’是什么?”
“我不知道。”
鄂德又插嘴:“还有什么其他奇怪的地方吗?失踪之前……或者失踪之后?”
男人又想了一下,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泥板。所有的泥板都消失了。他在上面刻下
的诗被一同带走。”
“……是他带走的吗?”
男人摇头:“我不知道。”
难道是夜影人带走的?如果是,那是为什么?这里的情况显然和上个男人儿子的有所出入
,鄂德摸著下巴,卢加尔也想不透。
“泥板上写了什么?”
“小犬做的诗。”
“是怎么样的诗?”
“我想是关于王朝的胜利。”
“是怎么样的胜利?”
男人一呆,嘴巴一开一阖:“我想是关于王朝的胜利。”
卢加尔换个问法,“那必定是值得骄傲的胜利,您看过吗?”
“不。”
“不?”
“小犬不允许我看。”
“为什么?”
男人开始瑟瑟发抖,捂住嘴巴拚命摇头。抬起头,狠狠地瞪着卢加尔,脸被憋得发红,既
恐惧又愤怒。
“你会害死我!”男人颤声,“不能谈论夜影人太久,否则,他也会盯上你的。”
卢加尔抓紧时机:“夜影人到底是什么?”
声音太大了。
瞬间,驿站里的声音都停止了,所有人都惊恐地看着他们。除了安,他依旧站在中心,脸
上没有任何温度。与其他人的惊恐不同,安似乎永远也不会有这种情绪,只是冷冷地看着
他们。
“你会害死我的!你会害死我的!”这个男人崩溃。
卢加尔不明白发生什么事,鄂德被他紧紧牵在身后,两个人看着周遭惊吓、厌恶,以及绝
望。男人摔倒在地,但没有一个人愿意去扶他。卢加尔看不下去,伸出手,但却被男人恶
狠狠地打开。
“滚开!”
卢加尔收回手:“冷静一点。”
鄂德抓住卢加尔的手,细细嫩嫩的掌心盖住卢加尔被打的部位,噘著嘴巴,使尽力气将他
往后拉。果不其然,男人挥出的拳头落空了。
“我……”
“他们今天就会来杀我的!而这都是因为你的错!”
“你在说什么——”
“滚出去!”
有人向他们砸出酒瓶,方才温馨热闹的气氛一下子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卢加尔不得已,只
好带着鄂德离开,临走之前,他看见跪倒在地的男人竟也被嫌恶地扔了酒瓶和未食完的食
物,失神的脸上满是黏腻。
卢加尔没办法回头,只能急切地带着鄂德离开。当他们躲过砸向脑袋的酒、刚好踏出驿站
时,他们被一个矮小的身影挡住。
“……格尔拉!”
格尔拉好像等了有好一阵子,拉着卢加尔的手,幸好卢加尔紧抓着鄂德才没让他掉队。格
尔拉的力气非常大,一点也不像是个小孩,卢加尔来不及发问,格尔拉已经用欢快的语气
说:“那个男人死定了。”
“死”,这是卢加尔最不想见的。他脸色一白:“为什么?”
格尔拉笑了笑道,“你们谈论夜影人太久了。夜晚是他们的狩猎的时间,他活不过今晚的
。”
卢加尔发现,周遭的房屋都暗了,死气沉沉,与他们刚来时相差十万八千里,而且一点声
响也没有。
“失踪的人都死了吗?”
格尔拉似乎发现自己说错话了,于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拉着卢加尔一直跑,卢加尔好
几次都怕鄂德跌倒,但不知道是基于什么赌气的理由,鄂德死也不让自己落下,好几次的
踉跄都没有跌倒。
周遭的房子越来越稀疏,他们往上了好一阵子,这似乎是一个斜坡,而且越来越抖。卢加
尔想要发问,但喘息之间错过了时机。
最后,他们突兀地停了下来,因为眼前是一片黑。
并不是夜,而是纯粹的黑暗。
他们完全看不见前方是什么,就像是天空落下一块无边无际的黑幕,脚趾前还看得见一点
延伸的山路,但再往前一点,却突然被黑幕截断,仿佛就此落入无尽深渊。
格尔拉愉悦地说:“神庙就在这后面。”
卢加尔终于明白,安不是开玩笑的,他若无法驱逐这个城市的黑暗,那么他永远无法抵达
神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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