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架空
2.
最后卢加尔还是揹起了鄂德。鄂德很轻,像是沙子一样,他忽然很恐惧鄂德就像他遇见的
第一只羊那样,眨眼之间便化为沙消失。轻轻一吹,尘归尘,沙归沙—–这里没有土。
被风摩挲肌肤是一件很奇妙的事,就连卢加尔都解开了衣襟,露出了精实的身体,上面有
几道锯齿状疤痕,痕迹很深,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一走出尼普尔,狂风便刮起沙子,卷起了有三层楼这么高,瞬间便掩去了尼普尔,滚滚沙
尘,回头什么也看不见,卢加尔不知道恩利尔是不是已经离开了。
“鄂德。”卢加尔说,“你从哪里来?”
鄂德轻轻地反问:“你呢?”
“远方。”
“我也是。”
“远方的哪里?”
“你呢?”
卢加尔答:“西方。”想了想又补充,“太阳落下的那边。”滚滚沙尘其实并没有太多方
向的概念,天不见日,他也未见过真正的日。
“我来自东方。”鄂德说:“太阳升起的那边。”
仿佛是鹦鹉学舌,鄂德模仿著卢加尔的答案,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卢加尔也没有生气,继续问:“你要去哪?”
鄂德静静地反问:“你呢?”
“朝圣。”卢加尔说,“朝圣是一种寻找的过程。”
鄂德没有说话,但卢加尔感觉到肩颈被细软的发丝摩擦,或许是鄂德点头表示理解。
“寻找。”鄂德重复著,沉默了一段时间才接下去:“我,或许也是。”
两个人往东北的方向走,虽然说是东北,但也仅仅只是按照恩利尔的指示。伸手一指,恩
利尔的火红的发丝张牙舞爪,好像只要他们再晚一秒,他便会操纵风将他们卷上天。
沙地不好走,但没了面具,呼吸也不再困难,风吹过时能带走闷热和难受,这是卢加尔活
到现在觉得最美好的时候。
走了好一会卢加尔开始喘了,他放下鄂德,牵着小小的手继续前进。
“鄂德,你今年几岁?”
“你呢?”
“我活了十七年。”
鄂德说:“我活了……”
“不要模仿我的话!”卢加尔连忙抢道,想了想后又补充,“这不是一个可以模仿的问题
。”
鄂德沉默了一下,小手动了动,方才小手一直都是轻轻地扣住,现在却像是闹别扭那样想
抽回手,卢加尔怕鄂德在风沙中迷路,连忙紧握,大手完全地包裹,不让他挣脱。鄂德见
力气无法反抗也不再闹脾气,顺从地被牵着,卢加尔偷偷地瞅,那张小脸还是没什么表情
,他不由得有些失望。
忽然小手一指,卢加尔顺着鄂德的手指抬头,这是一个沙丘,上面好像埋著什么,突出一
根旗帜,破烂的旗帜随着风的出现摇摆,不知道过去是否是一个强大骄傲的象征。
自从“风”出现之后,沙尘暴再也没有袭击过这个世界,仿佛被“风”取代,所以卢加尔
倒也不担心。他问:“要上去看看吗?”
鄂德点头。他想要背起鄂德,但这次男孩很坚持,把手抽了出来,转而揪住卢加尔的衣袖
。两个人在沙丘上攀爬,卢加尔在前,鄂德则有些艰难地跟在后面,途中有几次差点落下
去,幸好手指还抓着卢加尔的袖子。
爬上山丘,卢加尔累得趴在地上,大口喘气,窜入鼻间、咽喉的都是清新的凉意,风似乎
吹走了沉积在这个世界的污浊,带来了新的空气。
旗帜被斜斜地插在地上,卢加尔蹲下去摸了摸,旗帜下面似乎是个马车,已经被沙丘掩埋
。
“我猜这或许是某个城邦的马车。”卢加尔说。
“马车?”
“打仗用的。”
鄂德歪著头,“打仗是什么?”
卢加尔发现,鄂德不只有点抽高了,头发似乎也长了一些,已经过了肩膀。
“打仗就是……得到想要的东西。”
鄂德没有说话。
卢加尔抹了抹脸,从沙丘上俯视,不禁低呼:“埃利都!”从一定的高度看,他才瞧见了
下一座城市:埃利都。鄂德靠近他,双手环抱卢加尔的腰,后者也环住他的肩膀。和尼普
尔不同,远方并不是平地,而是一个半月形的盆地,凹陷在沙堆之中,非常突兀,得由上
而下才能发觉。
“走吧。”卢加尔说。
鄂德又重新将手塞进卢加尔的掌心,怎么样也不愿意被卢加尔抱着,只是坚定地牵着。卢
加尔只能时不时放缓脚步,好确保鄂德能够跟上。
走近时,卢加尔打了一个冷颤。冷意从幽深的洞里传来,半月形的凹陷让他非常谨慎,一
步一步地靠近,伸长脖子,昏暗的视线中,他看见倒塌的房屋中间似乎有一个人,站在被
沙堆掩埋的石碑旁,旁边也插著一根旗帜。
“鄂、”卢加尔转过头,正准备嘱咐他小心,但鄂德抬起头,脚却一滑,手竟然也松开了
。卢加尔一惊,手抓空了,鄂德张大了嘴巴,圆睁着眼睛往下滑,下一秒便消失在黑暗中
。
不!脑袋一热,卢加尔竟也这么跳了下去。
腾空的感觉让他腰际一麻,脊髓发颤,心脏被吊到嗓子。
“鄂德!”他大喊。
声音回荡著,过了半秒钟,远远地传来另一个声音的“鄂德”,听起来竟带着笑意。
痛!背撞到了沙堆,他护住脑袋,在沙堆中滑行。一点光线从洞口中射了进来,卢加尔看
见在前面扑面滑行的鄂德。他连忙伸长手,捞过了半死不活的鄂德。
鄂德面无表情地吐出了一口沙,咳了两声,眼巴巴地看着卢加尔,好像在问:为什么又是
我?
卢加尔抱着鄂德滑行,屁股都被磨痛了,速度才终于趋缓。好不容易停下时,他们已经在
洞口的底部。抬头望去,他们只能看见灰色的天空,还能感觉到从上头落在鼻尖上的沙尘
。
“没事吧?”卢加尔问,低下去确定。鄂德一边吐沙一边点头,吐出舌头,呸呸两声。卢
加尔被逗乐了:“可怜的小东西。”
这是一个很大的坑,房屋是由砖瓦构成,斜斜地倒在地上,看起来像是经历剧烈的摇动,
经年累月,已经被沙子淹没,露出破碎的一角。
而这里的正中央同样插著一根旗帜,随风飘扬,旗帜旁边站着一个灰色长发的男人。
卢加尔原本有些警惕,但在看清男人的脸后吃惊地叫了出来:“恩利尔!”
那个男人和恩利尔竟有几分相似。男人穿着长袍,没有和恩利尔一样用布料束起脚腕、手
腕,和腰际,只是让冷风穿过衣袖。
与恩利尔不同的地方是,男人看起来非常温和,对着他们友善地点了点头。
“你好,旅行者。”男人的声音和他的表情一样温和,但没有靠近他,只是朝着他们伸出
手,示意他们靠近。
卢加尔握紧鄂德的手,让鄂德紧紧跟在自己身后。
“你好。”卢加尔谨慎地说。
男人拿着木制拐杖,身材挺拔,脸和恩利尔至少有八分像,只是眉宇之间没有皱折,庄严
的脸上透露著仁慈。
“旅行者,你叫什么名字?”
他答:“我叫做卢加尔。”然后低头看着鄂德,后者还躲在他身后,灰色的眼珠子盯着男
人,嘴唇抿著。卢加尔摸了摸他的头替他回答:“这孩子叫做鄂德。”
“你好卢加尔。”男人目不斜视,仿佛没看见鄂德,“我的名字叫做恩基。”
就连名字都和恩利尔很像。卢加尔心想。
“你好恩基。”卢加尔说,“我们是朝圣者。”
“你好,朝圣者。”恩基撑著拐杖,脸变得严肃,“这是个伟大而且神圣的行为,我以你
为荣。”
恩基用拐杖敲了敲脚下的石碑,上面的字已经被磨平了,这里似乎原先是个圆形的广场,
旁边满是残缺的砖和石,冷冷的光从上头照下来,正巧打在广场中间。
“我非常想提供你歇脚的地方和水温润你们的喉咙。”恩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而,
如你所见,旅行者,这里既没有落脚处也没有水。”
“……”
恩基就像是恩利尔一样,说出了他的要求:“请问你可以帮我找找吗?”差别只是他更有
诚意一些,表情诚恳,“这里曾经是个水源丰沛的城市,人们在这里安居乐业。我们虽然
和其他城市诸如尼普尔不一样——位于地下,但我们并不寂寞,因为这个世界是广阔的。
”
“水?”卢加尔摇了摇头,“这个世界没有水。”
恩基又用木杖敲了敲地板,示意他们跟上,往方才落下的另一头走——坑的深处。他们经
过许多破碎的房子,看见了里面的家俱。椅子上有几具骨骸,胸口的位置插著长矛,生前
大概是被钉死在上面的。他们经过的时候,椅子竟轻微地前后晃动,好像骨骸的灵魂还未
远去似地。这里的风并不大,卢加尔不相信徐徐微风会让椅子突然摇晃。
他从破碎的玻璃望进去,桌边同样躺着一副骷髅,背后插著箭,当他们经过的时候像是被
谁推了一下,从桌边滑了下来,发出一点声响。
卢加尔被吓了一跳,鄂德看了他一眼,主动走到卢加尔身边,两人并肩跟在恩基身后,后
者显然完全没有察觉。
恩基在城市的边界停下,眼前是另一个洞穴,不过小了些,一次只能容纳一个人,不知道
会通往哪里。
洞穴与城市边际之间有一个奇怪的痕迹,仿佛切开了两个世界,一边是陨落的城市,一边
是通往未知的洞口。干枯的痕迹很长,同时也很深,卢加尔用鞋子磨了磨,但没有思索出
这是什么。
“穿过这个洞穴,你会看到我们的森林。那里曾经草木蓊郁,欣欣向荣。”恩基说,“但
现在人类灭亡,精灵死去。”
“……”
恩基的木杖上有很多刻痕,底端有一点乌黑色。
“你愿意帮助我吗?朝圣者。”
卢加尔有点为难:“我不认为我能找到‘水’,恩基。”
恩基维持相同的姿势、表情,以及声调说:“你愿意帮助我吗?朝圣者。”
“可是这里不可能有……”
“你愿意帮助我吗?朝圣者。”
“我……”
“你愿意帮助我吗?朝圣者。”
“……”
恩基只是重复著同一句话,神情庄重,但跳针般的重复还是显得可笑,除此之外,荒谬之
中也透露著诡异。
鄂德主动捏了捏卢加尔的手,后者感觉到细嫩的肌肤很冰冷,湿湿滑滑,很有力。
卢加尔说:“好的,恩基。”
恩基显然松了一口气,对着他点了点头,举起木杖对着半月形的洞口一指,“哗”的一声
,沙子忽然倾泻而下,掩埋了至少一半的村子,顺便把洞口也挡住了,一瞬间黑暗笼罩,
或许是永远的黑暗让卢加尔有些恐慌。
恩基温和地说:“在完成之前,我无法放你出去。”
“……”
“祝你好运,朝圣者。”
恩基缓缓地退后,站得直挺挺地,表情变得木然,直视著不知道通往何方的洞穴,那里一
片漆黑,唯有进去才知道。
“恩基?”
恩基没有回应,他的声音甚至回荡著,令人更加不安。
“走吧。”鄂德轻轻地说。
卢加尔点了点头,往洞穴走。“千万别离开我。”他嘱咐。
卢加尔还得弯著腰才能进去,周围是石壁,和鄂德的手一样冷。洞穴不长不短,但卢加尔
还是有点不安,后面还隐隐传来恩基不停重复的“祝你好运,朝圣者”。
过了不知道几分钟,眼前有了一点光,卢加尔判断这就是出口了,拉着鄂德加快脚步。两
个人的脚步声交叠著,卢加尔迈得很大,鄂德比较矮小,脚步声的频率高,卢加尔不确定
自己是不是听见了第三个脚步声。
穿过洞穴,卢加尔吐出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满身冷汗。
洞穴之外是一座荒凉的森林,卢加尔抬起头,因为闪过的光亮而瞇起了眼睛。森林似乎被
透明的玻璃笼罩,被沙覆蓋,现在有了风,穿散一些沙时会让幽暗的光线照射进来,透过
玻璃闪过令人无措的光,但仅有一瞬。
树木耸立,但几乎凋零,没有釉绿的叶,也没有万绿丛中一点红的花。没有一点声响,一
片死寂,虫鸣声不存在,仿佛是一座死亡森林。
鄂德扯了扯他的手,他发现身后的洞穴已经消失了——没有回头路,恩基不允许他失败。
卢加尔:“……”
鄂德摇了摇头,推着他前进,两个人缓缓地走进森林之中。脚下虽不是沙,但称为“土壤
”似乎也有点勉强,干枯得极致,与外头的沙相差无几。
卢加尔蹲下来,伸手摸了摸,结块的土壤瞬间便化为碎屑。
“这是什么?”鄂德问。
“大概是‘土壤’。”卢加尔说。
“这是土壤吗?”鄂德居然反问。
卢加尔想了想说:“它现在种不出任何东西。”
鄂德抬起眼皮,淡淡地重复:“这是土壤吗?”
卢加尔不知道怎么回答,牵着鄂德慢慢地前进。他可以想像过去辉煌时这里会多么美丽,
树叶摇摆,虫鸣鸟叫,枝叶厚重,无论上头光线多么强烈,他们都只会感受到冷意。
尽管现在只有只是枯枝,但视线依然不明朗,他们只能慢慢前进,偶尔因为透明玻璃上的
沙被吹散而获得一点光线。
“卢加尔。”鄂德忽然叫他。
“什么事?”卢加尔一边辨识前方的路,一边分神地回应。
鄂德轻轻地说:“这里不只有我们。”
一瞬间,卢加尔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紧绷著神经有点发颤,几乎要断裂。
“你确定?”卢加尔说,“我感觉不到活物的气息。”
鄂德点了点头。
卢加尔抽出腰间的小刀,把鄂德的手握得更紧。
“我看到了。”鄂德忽然又道。
卢加尔的头发几乎竖了起来,“在哪里?”
鄂德虽然非常配合地躲在卢加尔身后,但无论是声音还是情绪都没有起伏。他伸手指了指
一棵树。
“那里什么都没有。”卢加尔说。
“后面。”鄂德小声地说。
卢加尔不放心,伸长了脖子,什么也没看到。
“你在这里等我。”卢加尔说。
鄂德偏了偏头,问:“你确定吗?”
卢加尔的眼睛锁定着眼前的树,头也不回地说:“确定。”
感觉到了掌心的紧绷消失,鄂德松开了手,冰冷的小手从他掌心滑离,卢加尔才慢慢地往
前,每一步都非常谨慎。
耳边只有自己的脚步声,卢加尔虽然怀疑,但毕竟是鄂德的话,他还是决定认真对待。靠
近树干的时候,他闻到了一股奇异的味道,他分辨不出来是什么,湿润,带点腥臭。
深吸了一口气,这个味道充斥着鼻腔,他看向树干之后。
霎时,卢加尔惊呆。
因为眼前竟然是“鄂德”。
这个“鄂德”还是穿着一样的衣服,灰白色的发丝在肩膀以下,圆润的眼睛清澈无垢,情
绪被连同一同抹去,只有纯粹的淡然——从外表来看,这和他认识的鄂德一模一样。瘦小
的身子靠在树旁,看起来在躲避著什么。
他惊吓地回过头,第一个鄂德还站在原地,睁著没有情绪的眼神看着他,角度的缘故,第
一个鄂德看不见第二个鄂德,同样,第二个鄂德也看不到第一个鄂德。
“卢加尔。”第一个鄂德轻轻地唤。
卢加尔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第二个鄂德也说话了:“卢加尔。”
奇异的味道让卢加尔头脑发昏,浑身僵硬。
“怎么了?”第一个鄂德问。
“怎么了?”第二个鄂德问。
卢加尔退了一步,但又顿住,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眼神来回移动,两个人看起来没有差
异。
“你是谁?”卢加尔问。
“你又是谁?”第一个鄂德问。
“你又是谁?”第二个鄂德问。
卢加尔退了一步,但又进了一步。
“我是卢加尔。”
“我是——”第一个鄂德说。
“我是——”第二个鄂德说。
两个人的声音嘎然而止,两双眼睛盯着卢加尔,卢加尔忽然觉得鄂德的无情绪让人觉得恐
惧,进退不能。
“你忘记我了吗?”第一个鄂德说。
“你忘记我了吗?”第二个鄂德说。
“……”
第一个鄂德前进一步,靠近了卢加尔一些。第二个鄂德退后了一步,远离了卢加尔一些。
“你在害怕什么?”第一个鄂德问。
几乎是同时,第二个鄂德也开口:“我好害怕。”
卢加尔无从反应,浑身僵硬,眼神来回,两个鄂德都歪著头,困惑过于纯粹,在这种情况
下让卢加尔更加不安。
“为什么?”卢加尔问。
风从洞穴吹进来,丝丝冷意,奇怪的声音回荡在这座森林,好像有好几张嘴发出笑声,从
四面八方传来。
第一个鄂德抿起了唇,露出了忧伤的表情,脸上第一次有了起伏,让卢加尔胸口一紧。冷
风随着他张开的嘴窜了进来,由内而外地打颤,腹腔感到空虚,心脏被无形的手掐住,收
缩的同时隐隐发痛。
“你看起来很寂寞。”鄂德说。
卢加尔张了张嘴,伸出手想要触碰第一个鄂德,但衣䙓一紧,他下意识地回头——第二个
鄂德揪住他——卢加尔又是一呆,因为这个鄂德居然瘪著嘴巴,看起来好像快要哭出来,
仿佛空壳的肉体突然被注满情感,丰沛而且美丽。
卢加尔挪不开目光。
只是一秒钟的迟疑,周遭传来巨响。
轰——
卢加尔大惊,天崩地裂,脚边的碎泥裂开了些,卢加尔踉呛,再往后一些,土壤崩解了。
第二个“鄂德”放开了他,没有像他一样摔倒在地。无视天摇地动,“鄂德”静静地垂头
看着他。
卢加尔仓皇地回过头。
不!
后方的地竟彻底崩裂,第一个鄂德已经消失了——随着断层坠落,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
瞬间便消失在崩塌后的深渊。
他又想起化成灰的羊,无声无息。
卢加尔双腿无力,身体的力气被抽干,牙关咖咖地撞击,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天旋地转,
耳鸣让他似乎再度坠回寂寞的世界——或许自己才是那个化为沙的羊。
……鄂德。他喃喃,“鄂德。”
身后传来银铃般的笑声,身后的整座森林仿佛在发笑,四面八方包围着自己。
“你是谁?”又软又细的声音从右边传来。
“为什么而来?”这次稚嫩的嗓音从左边传来。
正后面传来拔高音调的声音:“又为什么而去?”
卢加尔慢慢地转过头,身后出现了很多个“鄂德”,站在他身后、藏在树干后,歪著脑袋
,九十度从树干探出头,每张脸上都将情绪挤到最满:大得几乎要瞪出来的双目、咧开得
几乎要到耳根子的嘴、痛苦地吐长舌头,掐住自己脖子的“鄂德”。
“你在害怕什么?”“鄂德”们齐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