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份 若有来生
第十八章 决心
致我亲爱的朋友,
如果有下辈子,你想要当什么样的人呢?
听到你说自己改做创投的时候我有点惊讶,以前没有想过有一天你会成为商人。我走
过的路倒是从很早以前就固定下来了,我想发明东西,为我、为你、为这个世界,我没有
想过是否有不同的可能性,也许等我们投胎到未来,我还是会走上一样的路,只希望到那
个时候,我还能将自己做的东西亲手交给你。
原本我并不相信所谓来生,你大概也一样吧,也许只有软弱的人才会将自己的希望寄
托于下一辈子,但我从不是个坚强的人。
还记得在高中课堂上曾经要我们写过遗书,那时的你洋洋洒洒地写了上千字,我却怎
么样也写不出来,并不是无法想像自己死亡的那天,只是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可以给我身边
的人,当时的我有什么呢?母亲买的保险、名下的财产……这些我都从未过问过,真正属
于我的只有我亲手做出来的那些东西,还有你送我的礼物。那时你笑我想得太过严肃,这
也不是什么应该由律师起草的正经遗书,然后你把自己的作业给我看,里头钜细靡遗地写
着你的书和电影光盘要给谁,电脑哪个硬盘请不要查看直接格式化,还有要到那些平台,
用你的帐号告诉读你的故事到一半的人说:“作者死了,不好意思没有大纲,结局请各位
自己脑补。”
我看见的时候忍不住笑了,现在想想却有点难受,我并不惧怕即将来临的死亡,却怕
在你心中留下遗憾。
我还没有给你一个结局。
我会给你一个结局的。
也许不完美,我们也不会从此以后快乐地在一起,但我希望在那个没有我的未来,你
可以过得很好。
爱你的 V
“不喝酒?”
“不喝,我发过誓了。”
陆言也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萝拉从哪里听到了什么消息,陆言正因为尚北辰告诉他
的消息犹豫着,萝拉就突然通知他自己要到纽约出差,约他出来吃个饭。
“我怀疑萝拉在四处都有线人”,陆言曾开玩笑地和安说过,“不然就是她骇进了我
的电脑。”他们过去顶多算是普通朋友,但萝拉是少数和安有过私交的人,在安过世之前
也是她替陆言跟安牵的线,让他们至少有机会透过文字试图修补关系。在那之后陆言和萝
拉的交集变得多了点,不过他们都不是喜欢闲聊的类型,只是萝拉不知道是怎么办到的,
总是会在他需要咨询时恰好联络他。
他因为安的记忆酗酒那天萝拉也打了电话,只是对话被他敷衍地结束了,也许当时她
就发现了什么吧。
“发过誓?”萝拉挑起眉,“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够逼你到这种程度。”
陆言笑了声,“就是妳那爱徒。”
“北辰?他怎么做的?”
“跟我拼酒。”
萝拉一脸不可置信地摇摇头,“他就该直接打电话把你绑到医院去。”
陆言现在想到尚北辰就忍不住想笑,也不知道他那聪明的脑袋怎么会想到这样的解决
方式,让他无奈却又心软。陆言可以不顾自己的健康,可以拒他人于千里之外,却不可能
任由尚北辰靠着伤害自己的方式来说服他。
尚北辰的朋友倒是和萝拉英雄所见略同,虽然陆言完全负担得起救护车和医药支出,
但他一向对医院敬而远之。
“这次出差是为了什么?”
“来帮你们公司记忆撷取器的新原型,你不知道?”
陆言耸耸肩,他在转达尚北辰的意见之后就没有跟进过,没有想到安古动作这么快。
在居酒屋整桌都不喝酒大概打破了什么不成文的规定,或是负责他们桌的服务生有业
绩上的压力,刚刚就差没有直接求他们点瓶酒。等等多给点小费吧,陆言想。一个暂时不
喝酒和一个从不喝酒的人似乎不该来这样的地方吃饭,附近多的是更物美价廉的日式料理
,但约在这间店已经是惯例,不是因为他们之中有谁特别喜欢这里,只是因为萝拉曾在这
间店打工,而安曾在她被找麻烦时帮过她。
或者应该说是拉着陆言过来帮她。
至少店里的串烧是满好吃的,就是贵了一点。
“所以呢?”
“所以什么?”
“周末是怎么回事?”
陆言一顿,这该从哪里开始说起呢?
萝拉并不迟钝,不会看不出陆言对于安的感情,更何况在他被酒精麻痺的脑袋终于清
醒之后,她也目睹了他是如何发疯似地想找到安,在安躲着他时差点重新坠入酒瘾的深渊
。但她并不知道他和安之间都发生过什么事情,不知道他曾经如何伤害了对方。
在看见安的记忆之前,就连陆言都不知道自己对安造成的伤害有多大。
“没什么,只是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陆言晃了晃杯子,看着细碎的茶叶在
茶水中晃动,“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让他踌躇的是接下来的事情,陆言星期日上蜂巢查看过,和尚北辰遇到的状况不同,
信件房的入口对陆言来说依然存在,只是门上留给他的讯息让他停下了动作:“再见时就
得再见了,就选你们约好见面的那天,好吗?”陆言之前对于信件房中的“安”就有些猜
测,但猜测被证实依旧在他心中掀起了不小的波澜。他知道拖延下去没有意义,知道那个
安不是他的安,却依旧害怕和他告别。
他需要和安告别。
“长痛和短痛之间妳怎么选?”陆言扯了扯嘴角,“说是短痛也不对,因为在那之后
还会继续痛下去,只是也许……也许在想到他的时候,我能怀念多过遗憾。”
“……这种时候你总是没有必要地不直接。”萝拉摇摇头,“如果你无法下定决心,
Ryan,最后只是会由其他人或事帮你做出这个决定。”
陆言深吸了口气,“我知道。”
他逃避够久了,是时候面对现实,他比谁都知道世事无常,继续拖延下去,也许哪天
他连和“安”见最后一面的机会都会错过,一如当初的他错过了与安的晚餐约定。
“妳呢?想见‘他’吗?”陆言问。
萝拉眼尾挤出笑纹,“不了,我已经和真正的他告别过。”
陆言斜了她一眼,“妳就不怕揭我伤疤?”
萝拉耸耸肩,“你没那么脆弱。”
也许他们的友谊能够持续到现在就是因为萝拉从未将他视为易碎物,在陆言刚出事那
阵子还会指着他鼻子骂的人就只有她了,那几个月陆言说过不少伤人的话,现在想起来,
萝拉没有甩他几巴掌已经是手下留情。
陆言已经很久没有觉得自己坚强过,但经过这么多事情,他也知道自己终究能把自己
拼凑起来。
“他生日那天,”陆言说:“一起去见他?”
萝拉点头,“我会记得排假。”
*
“就这个星期日了。”
“他应该不会希望我在场,但我可以上线等你。”
“好。”
尚北辰让他和阿克赛尔的肩膀靠在一起,虽然模拟出的感官还是和现实有着细微的差
距,但已经足够让尚北辰从阿克赛尔的体温中得到他需要的安心感。悄悄地,阿克赛尔慢
慢把手往他的方向挪动,像是要从身后环住他,尚北辰侧头看了他一眼,把阿克赛尔的手
拉到自己腰上。
他仔细感觉了一下被人这样环抱的感觉,虽然不是很适应,但并不会不舒服。
阿克赛尔倒是整个人都僵住了,让尚北辰有点好笑。
“你可以直接问我。”
“怎么问?”阿克赛尔抓抓头,“直接说:‘我想搂你的腰,可以吗?’”
“嗯。”尚北辰把阿克赛尔另一只手拉到自己腿上,翻开他的掌心把自己的手叠上去
,“可以。”
他们第一次约会过后埃琳打了通电话给尚北辰,倒不是作为妹妹警告他不要玩弄阿克
赛尔,而是毫不留情地拆自己哥哥的台,说阿克赛尔虽然肉体有经验,一颗少男心却仿佛
像是情窦初开的高中生。尚北辰当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毕竟他连肉体经验都没有,只
是个性使然,让他在和阿克赛尔亲近时反倒成了比较镇静的那个。阿克赛尔的小心翼翼让
他们像是在玩 gay chicken 一样,面对面一点一点靠近对方,等著对方别过头或是退开
,或者该说是阿克赛尔在等尚北辰退开。
尚北辰至今还没有退开的打算,也许他们就会这样继续靠近下去,直到双唇相贴。
或是鼻子撞在一起,尚北辰想,阿克赛尔的鼻梁很挺,想像起来就很难不撞到。
“阿克。”
“嗯?”
“人工智能要到什么程度,才会被视为生命?”
尚北辰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像是 Q 这样有自己的意志、很可能还有感情的存在,
还能说是单纯的电脑程式吗?现在各个实验室中的强人工智能是否也和他一样?让有自我
意识的 AI 除役,和杀了他们有什么不同?
“我也不知道。”阿克赛尔说:“很多比我要聪明的人也都没有答案,订定规矩也是
现实使然,就算完全禁止强人工智能的制造,总会有人不遵守这项禁令,或是意外制造出
这样的 AI,在这样的情况下,也只能尽可能避免这项科技失控,人类最终还是会优先考
量自身的安危。”
阿克赛尔顿了顿,“至少除役条件是在 AI 被创造出来时就设下的,就像是预先知道
了自己的寿命吧。”
尚北辰抿起唇,理智上他知道这样是必要之恶,情感上却依旧不大能接受,也不想用
“除役”这样没有温度的词语去描述 Q 很可能要面对的结局。虽然之前很长一段时间 Q
都表现得像是没有自我意识一样,他毕竟还是陪伴了尚北辰两年的时间。
“我不喜欢有人从我的生命里消失不见的感觉。”
即便 Q 不是狭义的人,在尚北辰人生中占据的位置也不大。
阿克赛尔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收紧了环着他的手臂。尚北辰蹭了蹭阿克赛尔的肩膀,
至少这一次,他有机会告别,而不是仿佛一觉醒来,已知的世界就突然分崩离析,让他连
悲伤的情绪都无法产生。
“谢谢。”尚北辰小声地说:“我好像满喜欢被你抱的。”
阿克赛尔抽了口气,“你是故意的吧??”
尚北辰笑着戳了下他泛红的耳根,突然有点理解小学时,为什么会有捉弄喜欢的人的
风气。虽然对于骚扰的行为还是不苟同,但阿克赛尔羞恼的样子确实让他心情飞扬了不少
,这是过去尚北辰没有见过的阿克赛尔,是他在许多人面前没有展现出的一面。
尚北辰已经很久没有成为对谁而言特别的人。
“今天可以聊久一点吗?”尚北辰问,“就到十二点。”
阿克赛尔像是感觉到了他的不安,揉了揉他的头发,“等你睡着我再挂断。”
尚北辰躺在床上,听着阿克赛尔和他分享自己最近听有声书学到的冷知识,虽然阿克
赛尔不是真的在这里,床垫上只有属于尚北辰的重量,却还是驱散了不时在夜里造访的寂
寞与失落感。
“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阿克。”
阿克赛尔捏了下他的手,“好好和他道别,然后记着他。”
就像是那些失去亲友、来到记忆中心撷取记忆的人,尚北辰想。
他知道自己能为 Q 做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