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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怎么样了?”
“明知故问,肖尔气炸了。”安杜因打了个呵欠,把腿上的棋子扫到旁
边去。既然房里没有其他人,他又习惯性地坐在地上,像在野外那样挨着炉
火。棋盘上的战役进行到一半,没有一方能占上风。“他足足训了我一个时
辰,你倒好,溜得不见人影。”
“那是你的内廷。”怒西昂露出微笑。“我不该干涉。”
说得好听,黑龙每天都得和这些人开会,现在却推得一干二净。
也算是难为了肖尔,捺著脾气回到城堡里,等进了地图室、关起门来才
怒吼:“你把贝恩‧血蹄给放走了?”他气得忘记加上敬称,只差没直呼国
王的名字。“我真不敢相信。”接下来一刻钟他在地图室里来回踱步,头发
抓得乱七八糟,看起来像是想撞墙。
“我考虑过了,这是最好的处理方式。”安杜因知道这句话完全没有说
服力,如果顾问在场就好了,但怒西昂就在这时候撒手不管,回城路上前后
都有士兵,他还是在过吊桥前溜得不见踪影,可想而知,这让肖尔更生气了。
“我一开始就这样建议,现在也不会改变主意,你该拿贝恩‧血蹄当筹
码跟部落谈判,达纳苏斯那笔帐还没跟他们算!又或者,既然此刻部落群龙
无首,这正是分化他们的时机——”
“贝恩是我的朋友。”安杜因脱口而出,心知自己幼稚又情绪化。“你
明知道我不会这样做——”
肖尔根本没理他。“要不就关进大牢里,找个好日子公开处刑,顺便安
抚达纳苏斯的民心。现在可好,你听信——”
安杜因再怎么克制自己,也很难不动气。“这件事跟顾问没有关系。”
“是吗?是谁找了水手和船,建议你可以把贝恩送回去,还刚好合你的
意?”
安杜因咬牙。“他知道我不想把贝恩留在暴风城里等死。”
“我们失去一个重要的筹码,倒是他卖了部落一个人情。你以为他真的
会站在联盟这边吗?你能保证他将来不会出卖我们,换取自己的利益?”
“在这当口,我们就是得和部落联手,穷追猛打更没意义。”该死,他
正在为黑龙和重要的内廷成员吵架,虽然他不认为自己有错,但这些话说出
了口,鸿沟将难以弥补。“除非你认为联盟的兵力足够,情报网也天衣无缝,
靠我们就能应付古神的入侵?”
现在换肖尔沉默了,空气紧绷得像是即将碎裂。
“你也知道这是以卵击石,终究我们得联手抗敌,而让贝恩安全回去,
是暴风城国王释出的善意。”安杜因起身,讽刺地想这说不定合了内廷的意,
他终于像他父亲,必要的时候用一意孤行解决问题。“如果你没有更好的建
议,就别再质疑我的决定。”
在这之后就没什么好讨论了,肖尔绷著脸离去,连那声“陛下”也加重
了语气。“下回您如果有什么计画,无论如何都该先跟内廷商量。”
“还有一件事。”安杜因在他出门前再度开口。“别再派人监视顾问了。
他全都知道,你们就算找到什么情报,被误导的机率还比较高。把探子撤回
去,尤其是泰莉雅,她老是做危险的事情。”
“这话您最好直接跟她说。”
“我说过了。”别去招惹顾问,他很危险。而泰莉雅只盯着他,神情
有点悲伤。同样的话奉还给你。她道别时态度有礼而疏离,也没有再用手
肘撞他臂膀。
幸好麦格尼已经返回他的泰坦碉堡,否则肯定又要找安杜因“谈谈”。
连着几天晚膳他都坐在国王身边,用石头般的手指敲酒杯,欲言又止又放
弃,搞得其他话题也没办法继续。你有话想说吗?伯父。这样的对话重复
好几次。没事。
“别担心,伯父,”安杜因只能主动开口:“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这句话让麦格尼的脸色更僵硬,张开嘴想讲什么,又颓然阖上。他就和
每个矮人一样耿直,不善言辞,最后只能实话实说:“那个项圈是怎么回事?”
“只是个小礼物,用来提醒他自己的位置。”
“孩子,你在做危险的事!”
“到目前为止,他还算听话。”
这大概不是什么得体的回复,麦格尼咬牙切齿,小石屑都从身上迸了出
来。“那是头龙!不是你的马匹或猎犬!”安杜因头一回看他这么生气:“你
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马匹或猎犬倒好,安杜因心想,不会搞出这么多花招。“他现在有求于
我,起码在战争结束前,他不会轻举妄动。”
“在那之后呢?”
他真希望自己的语气能更有信心:“我会调整策略。”
“如果——”
“如果普瑞斯托女爵造成的混乱重演,暴风城这些日子以来的重建就白
费了。”安杜因直接帮他说完。“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麦格尼无言以对,最终双眼望天,像是想向造物主求援。“我不该再管
凡人的事——”
“别这么说,伯父。”安杜因叹气,他说的都没错,也才更让人难以忍
受。“谢谢你。”
麦格尼咕哝:“谢啥?”
“谢谢你在这种时候还看顾着我。”安杜因轻声说。“这对我意义重大。”
两人都知道这是委婉的拒绝,事情不会有任何转变,他尽力了,如此而已。
安杜因把酒杯放到左手边,这是晚膳结束的信号,就算麦格尼还有话想说,
也只能就此打住。
一直到麦格尼启程前往希利苏斯,他们都没再提过这件事。
地图室外天光阴暗,风的气味像是即将下雨,安杜因转往东翼时,可以
从狭窗看到市场一隅,收摊后冷清许多,帆布篷收起,留下空荡荡的货架,
行人三三两两经过,早已看不出前几天骚动的痕迹。夜精灵难民已经迁移到
湖畔镇,新环境看来没有问题,旧城区也恢复了平静——暂时的,战争的影
响既深且广,这场仗只会愈来愈难打。
怒西昂不在自己房里也不在国王寝宫,安杜因坐回壁炉前,摊开牌跟自
己对赌。雨势转大,窗外看出去的景色成了一片白茫,十九局结束时顾问走
了进来,浑身湿透,每一步都在地毯上留下水渍。
“老天,你真狼狈。”
怒西昂看到毛巾和暖好的酒,扬起眉毛。“真贴心。”
“过来烤干身体,你湿得要命。”
“这点雨算什么。”怒西昂这么说,但还是乖乖坐下,盘腿靠近炉火,
接过安杜因递来的酒。“完全不能和四风峡的溪水比。”
安杜因顿住,有点惊讶。这是他们头一次提起往事——并没有想像中这
么尴尬。“你是说你脚滑摔进去那次吗?”
怒西昂瞪了他一眼,拿湿了的毛巾丢他。“还不是因为你吵着要看瀑布。”
“我听到你尖叫了。”
“才没有!”
“贝恩还好吗?”
“当然,跳下舢舨的时候稍微扭到脚而已。”怒西昂只停顿了一个眨眼,
这下可被逮著了,但他一点也没有心虚的样子,反而笑了起来。“你怎么知
道?”
“你把远视晶球带出去了,”安杜因扬起下巴。“没放在原来的地方,
不是吗?”
怒西昂笑得更开心了。有时候下棋,安杜因毫无预警将了他一军,他也
会露出同样的表情。这是龙族的通病吗?喜欢用谜题玩弄血肉之躯。安杜因
得很小心,还要够幸运,才能玩这一局。
“我得说,城堡里的反魔法屏障相当不错,我只好走到运河另一端去。”
“你用的是以前那一个吗?能看到对方的脸孔,像是开了一扇窗,只是
有点模糊。”
“那个在我旅行的时候被弄坏了,现在这个是黯角送我的。”
“黯角?”
“我的兄弟,另一个黑龙后裔。”
安杜因瞪大眼睛。“我还以为、”
“那是个很长的故事。”
“我要听。”
于是怒西昂说起那趟追寻之旅,久远以前出生的黑龙隐姓埋名,藏身在
迷雾笼罩的群岛里,断绝与外界的联系。想抵达那里得乘船通过漩涡和礁
岩,海怪出没,风暴打碎的残骸到处散落,之后还得爬上高不见顶的山岭,
雪终年不融,朦胧天梯比起来只不过是个斜坡而已。还没说到那些驮行李的
山羊,牠们半路惹出的麻烦说都说不完。
“你怎么知道情报是真的?”安杜因问道。
怒西昂耸肩。“总得碰碰运气。”
“我还以为你无所不能。”
黑龙不带恶意地捏他脸颊。“闭嘴喝你的酒。”
圣光大教堂的午钟响起,安杜因听着那些陌生的风景,看着乌云散尽,
和煦的阳光再次泄进窗里,直到睡意来袭。那次会面混乱得像场闹剧,他们
都不清楚彼此的底细,只有依照黑龙的秉性,入侵者一律视为敌人。我对死
亡之翼的财富或力量都没兴趣,别来打扰我的家人。
家人?你是说这些牛头人?这句话彻底激怒黯角,接下来好几天,他
们在白雪覆蓋的高岭追逐不休,打架打得岩石带雪成堆滚落,直到双双掉入
地穴,被一群拿着蜡烛的狗头人包围。
“老天。”安杜因笑出来,声音含糊带着睡意。“你胡扯的吧?”
“我干嘛骗你?”
“我该跟你去的。”安杜因不确定自己真说了这些话,又或者那只是梦
中的回音。“你只会耍嘴皮子,做事这么莽撞,得有人看着你才行。”
怒西昂是微笑了吗?在梦中他又回复了龙的形貌,黑鳞闪闪发光,身躯
有安杜因的两倍高,却一点都不具威胁性。“我很乐意。”
但是不行,他是国王,早就失去所有自由的可能性。他只有在这里不受
限制,可以攀上四风峡的顶峰,云雾笼罩,神秘的鸟儿鸣叫,像是笛声缭绕。
不对,不对,你得下来用走的。他大笑着抓住雏龙一边翅膀,仿佛这样就可
以阻止他飞向天空。别作弊。我们得钻进那个隧道,看这条路会通到哪里。
你知道吗,我一直想去看雷王的遗迹,还有虫族挖出来的地居。
在梦中他仍是个少年,喋喋不休关于未来的一切,很久以后他才发现,
他那时许下的愿望,终究没有一个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