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上班时间的路堵得不像话，王圆单手放在方向盘上，眼睛半睁半闭，看起来漫不经心，又好像随时都会再睡回去。薛羡鱼没有出声，只是看着，直到王圆真的眼皮一落，头也跟着一顿，自己惊醒了过来，才出手摇摇对方的手臂，帮助他更回过神。
“昨天很累？”薛羡鱼微微蹙眉，关心之情溢于言表。
王圆摇了摇头。
“你最近老是加班加得很晚。”已经有一个礼拜了吧，薛羡鱼都准备要上床睡觉了，王圆才踏着疲惫的脚步推开大门。尽管对方总是面无表情，难以判断情绪，可是从那无神的双眼和愈发不修边幅的黑眼圈和下巴，王圆这阵子大概真的累得够呛。
因为有签保密协议的关系，薛羡鱼对王圆工作所知不多，只知道好像有一个好大的专案正要进入收尾阶段，还有什么新系统即将上线，因此王圆公司内的工程师每一个都当成两个人在操。王圆就算回了家也没有马上休息，依旧把自己关进房间好几个小时，三更半夜才有空洗澡，晚归的苏文卿尽管刚下擂台一身的血汗脏污也不好意思跟他抢厕所。
幸好我不是工程师。苏文卿看王圆这样忙得日夜颠倒失魂落魄惨绝人寰，不只一次如此庆幸。
我倒宁愿你是工程师，薛羡鱼恨铁不成钢地横了他一眼。虽然他也于心不忍王圆如今的惨样，可是至少王圆没事不会遇到生命危险啊。他这一眼看便看到苏文卿嘴角的擦伤，硬生生让那张漂亮的脸蛋打了一成的折扣，怎么看怎么碍眼。
这我自己咬到的。苏文卿不以为意，他因为嫌难看，尽管跟人家打真的也不爱戴牙套，所以咬到自己也只能算他活该。他嘻皮笑脸地揉了揉薛羡鱼的脑袋，哎呀小鱼你真可爱这么担心我，放心啦我这不是有在转换跑道了吗。
那并非敷衍之词，苏文卿前一阵子被经纪人相中，毕竟像他这样能打又漂亮的Omega实属罕见，积极邀请他往演艺圈发展。苏文卿的态度不置可否，却不是太排斥，接了一些还不需要演技的替身演员工作，虽然薪水比起他打擂台的奖金少了不少，也算混得不错，至少他本人挺喜欢的。
然而看在薛羡鱼眼里并没有多少差别啊，替身演员的风险同样不小，上次他去苏文卿的片厂参观，看到他为了武戏的流畅摔来打去好几回，还从两层楼高一跃而下，既觉得帅却也忍不住担忧。
苏文卿安慰他，至少这有保险呢，语气很风凉，置身事外一般。
松开你的手，薛羡鱼打开他的手，觉得这家伙简直皮在痒，苏文卿还小他四个月呢，一点都不懂得敬老尊贤。然而尽管薛羡鱼再不平，苏文卿的武力值摆在那里，他也拿对方没什么办法。
而王圆也是一样的任性，还爱逞强，薛羡鱼深深感慨自己身边怎么都是这样的类型，一点都不懂得好好爱惜自己，他还不到30岁就一堆白头发，肯定都是这两个人害的。
身旁王圆连眨眼睛的速度都迟钝，紧跟着打了一个哈欠。他松开脚下的刹车，却只是前进了一点便又要停下来；他轻轻吐了口气，烦躁却终归也只是无奈。
“要不要我来开？”薛羡鱼诚挚地提议，“看起来至少还要塞20分钟，你去后座睡一下。”
王圆瞇着眼睛，犹豫了好半晌。
终于还是点了点头。他换档，拉起手煞车，松开安全带，拉开车门的同时薛羡鱼已经站在外头等他。
“谢谢。”两人擦身而过的时候，王圆低声说道。
薛羡鱼心头一动，忍不住想摸王圆的头，后者却已经缩到后座去，没几秒钟便进入了梦乡。
虽然如今王圆的话依旧少得可怜，甚至很多时候不讲话只是因为懒惰这种鸟原因，可至少不再像从前那样完全拒绝开口，对薛羡鱼而言就已经足够感动了。他将车上的音乐音量又调低了一点，不让那些打扰王圆的睡眠。
手机却在此时震动了起来。
薛羡鱼眼明手快，反射性地切断了来电，仔细看去才发现来电人是虞咏生。
‘抱歉。’薛羡鱼打字，‘我现在不方便说话。传讯息可以。’
‘怎么了？’后面跟着虞咏生爱用的兔子贴图，俏皮地歪头表达困惑。
贴图与对方的脸好像重叠了印象，真可爱，薛羡鱼不禁露出笑容，‘圆圆在睡觉，我不想吵到他。’
‘你们在哪？’虞咏生的讯息隔了几秒钟的时间。
薛羡鱼知道对方又多想了，不管他解释多少次都没有用，虞咏生便是连他两位室友的醋也要吃，这是拿他没办法，不过他这点也是挺可爱的。薛羡鱼解释，‘在车上，要去上班，可是塞车，最近王圆加班加多了，我让他先睡一下。’
‘喔。’虞咏生接受了这个说法，因为又开始发贴图了，几个可爱有精神的早安朝气满满地与薛羡鱼打招呼。
‘你心情很好？’薛羡鱼问。
‘嗯，接了个新案子。’
虞咏生对于自己的工作总说得隐晦，但据薛羡鱼的理解大概是风水除灵那方面超自然的工作，也不好为外人说三道四。
会从事这一行是因为虞咏生从前身体不好，现代医学的力量也没有成效，直到虞咏生拜了一个传说中有在修行的师父，状况才渐渐好起来，虞咏生也因此一直跟着对方修练。
只是身为大医院的院长，以及医学界的权威人物，虞咏生的父亲自然无法接受自己唯一的儿子信仰这些邪魔歪道，两人沟通争吵了好多次依旧没有交集，虞院长一气之下与虞咏生断绝了关系。
这一断断得很狠，还没有出社会的虞咏生根本连负担生计的能力都没有，他只能投奔自己的师父，因此师父便带着他到处接生意做些活动，好不容易赚点生活费，至少饿不死自己。
这一段过去让薛羡鱼听得心疼，他有心想要多少帮着虞咏生一点，也许让虞咏生跟自己住在一起，好歹省些房租，却没想到遭到家里两个室友严厉反对。
我们那个时候就说好了，不可以带人回家过夜，同居更不行。苏文卿斩钉截铁，一副这件事情没得商量的霸道模样。
薛羡鱼都不知道该不该提醒他他之前还跟大哥在家打炮打了好几天呢，虽然发情期是情有可原啦，可是薛羡鱼也不想听到自己竹马的叫床声啊，他都还没委屈呢，苏文卿好意思。
王圆那时没有说话，可是一双深沉严肃的眼睛便已充分表达他的不同意。
这事情于是不了了之，所幸虞咏生中就靠着自己的力量站稳了脚步，薛羡鱼才稍稍觉得过意得去了一点。
‘那很好啊。’薛羡鱼也为对方高兴。
‘所以今天晚上可以见面吗？’
‘当然。’
‘太好了，你下班我去接你。’
薛羡鱼正想要再回个贴图，车阵却在同一时间开始动了，他连忙将手机摆到了一边，专注精神在驾驶上。
原来是因为有车祸才堵车了，过了最壅塞的那一段之后豁然开朗，薛羡鱼顺利地开到了自己的医院，才出手叫王圆起床。
王圆迷迷糊糊的，看起来依然不是太精神，薛羡鱼好想叫他请假，虽然他知道王圆的责任感不会允许的。
“我请你喝杯咖啡再走？”薛羡鱼下车之后还是不放心，旋步回来靠在王圆的车窗外提议。
王圆摇摇首，又拍了拍他的头。
“你不要跟卿卿一样。”一个两个都爱摸他的头，当在安抚小孩子吗？
王圆微微勾起嘴角，“真的没事。掰掰。”
“好吧。”薛羡鱼轻叹了口气，“要吃午餐喔，我会提醒你。”
最后的画面是王圆点了点头，随后车窗摇上，王圆扬长而去。
之后薛羡鱼没有落实会提醒王圆的承诺。
他忙翻了。近日休假的医生比起平常多了不少，纷纷想要把握机会跟家人出去玩，而这些资深假多的住院医生一请就是好几天，难免要把病人交接给值班的同事。
薛羡鱼就这样一口气多了好几个病人。他不知道前因后果，医生的病历纪录又充满著各式各样的自我风格，光是看懂就花了薛羡鱼不少时间，更遑论厘清脉络并做出诊断，他忙得焦头烂额，马不停蹄，在医院内移动的速度已是前所未有的敏捷，但即便如此依然觉得时间不够用，甚至忘记吃饭，倒是王圆传了一张自助餐的照片证明自己很乖他才想起来。
想起来却也没用，当薛羡鱼真的坐下来的时候时间已经是下午五点半了，冷掉的咖啡包子都还摆在桌上；他有点虚脱，看也不看拿起来继续吃。
“薛小鱼，你会吃坏肚子的。”其他医生好心提醒了句，并递给他一颗金沙。
“我好累。”薛羡鱼已经完全不在乎塞进嘴巴里的是什么了，两眼发直，有东西吃就很好。
众医生谁没有这种时候，也只能拍拍他肩膀，拿出手边的零食给他，加减为他打气。
薛羡鱼好一阵子才又回过神来，双手伸得直直的，放上键盘，开始打病历。他内心充满下班的欲望，可是他知道要是这件事情现在不做，明天他一定连个屁都想不起来。
他虎虎生风地又埋首打了好一会儿的字，直到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则通知，来自王圆。
‘我刚下班，去接你？’
已经要八点了，王圆这时下班也还算早嘛。薛羡鱼愣了好几秒才觉得不对，他左滑出去看虞咏生的讯息，画面还停留在对方说下班要来接他。
人呢？
他心里奇怪，直接播了语音，响了好久却都没有人接。
他不死心，继续打，只是不通的电话依然不通。
“你们知道院长今天有来吗？”薛羡鱼问一旁也还在跟病例奋斗的同事。
“好像没有，他好像去南部开研讨会了，之前说的那个，好像明天才回来吧。”
“这样啊。”薛羡鱼反应有点慢，还处于脑袋过热的状态。会问起虞院长也只是一时冲动，他知道他们父子间的关系并不好。
“怎么了？”对方也知道薛羡鱼跟虞咏生交往的事情，尽管他心里并不看好他们──事实上整个医院没有人看好他们──他也不会当面跟薛羡鱼说，虽然他的确认为薛羡鱼肯定是被那个虞变态灌了迷汤两人才会在一起，在心底暗暗为薛羡鱼觉得不值。
“咏生不接我电话。”
“会不会在忙？”那要不要分手。那人回得意兴阑珊，并在心里偷偷想。
“应该已经忙完了啊。”
“是喔也许有急事？”
“不晓得……”薛羡鱼语气茫然困惑，听起来有些可怜。
“应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别想太多。”那人好声好气地安慰他，“不过我不建议你拿这件事情去找虞院长，他跟他儿子处不来，连带也已经不太喜欢你了，你不要再撞上去让他有机会找你麻烦。”
“好吧。”薛羡鱼知道虞院长不待见他，可是虞院长毕竟是他与虞咏生之间唯一一个额外的联系，没了虞院长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找起对方──他不认识虞咏生其他朋友。
直到此时此刻薛羡鱼才觉得奇怪，怎么会这样呢？跟虞咏生这么不熟的感觉，这不合理，他前面几个交往关系多少都会带他见一些自己的朋友，慢慢打入对方的生活圈，可是他却对虞咏生一无所知。
而且他也觉得无所谓？他们交往要半年了，为什么他从来没有在乎过呢？薛羡鱼茫然不已，但他其实也没有空思索这些细节，第一要务是确认虞咏生的下落，这比什么都重要。
他传了讯息给王圆请对方来接他之后继续尝试播打电话。
然而虞咏生依然没有回应，直到薛羡鱼上了王圆的车，他的眉头已经紧得可以夹住叶子了。
王圆很懂察言观色，自然发觉薛羡鱼的状况不对。他没有开口，也没有启动车子，侧着头平静地看着他。
“圆圆，你可以载我去咏生家吗？”薛羡鱼也觉得挺为难的，他并非没有感觉王圆和苏文卿对虞咏生的不喜，虽没特别避讳可也不会硬拉着彼此要双方亲近，始终维持着相敬如宾的距离。只是虞咏生的情况很反常，他无论如何都想去看一眼，确认对方平安。
王圆短促地点了点头。
薛羡鱼还在忧虑虞咏生的情绪之中，好半晌才想到他没有跟王圆说虞咏生的地址。
王圆也没有问，他开得四平八稳，果断俐落，仿佛很确定方向。
大概不是仿佛，他是真的知道路。薛羡鱼扯了扯嘴角，“你还说你不会侵犯我们隐私。”
王圆的专长技能特殊，又钻研得精巧，虽然他从来没有夸耀过，但是他甚至可以在大哥每每因为要务在身失联的时候重新确认对方的下落，薛羡鱼和苏文卿都很清楚他的厉害之处。
王圆装作没有听到。
“我是真的喜欢他。”薛羡鱼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想要说这个，那只不过是他的选择，跟王圆跟苏文卿都没有关系。
王圆之所以会出手调查虞咏生，原因不言而喻。
虽然薛羡鱼没有开口强求过，可是其实还是想要理解，毕竟是从小到大的朋友，直到今天都还住在一起的缘分，薛羡鱼希望他们可以懂；也许再好一点，对虞咏生友善一点，他们可以好好相处。
如果有王圆和苏文卿的支持，那他会更加开心吧，可能比交男朋友谈恋爱都要开心。
“我知道。”王圆难得开了金口，薛羡鱼微微惊讶，而王圆的话却还没有说完，“抱歉。”
“为什么要道歉？”
“我无意伤害你的感受。”王圆说，他的声调低沉稳重，与幼时的记忆大不相同。薛羡鱼尚未习惯他的嗓音，尽管他曾经有好多年迫切想要听到王圆的声音。
“我是不欣赏他，我应该要摆在我心底就好。”
“其实你没有表现得很明显啦。”至少比起苏文卿毫不掩饰的满脸嫌恶，王圆的不冷不热算是很厚道了。
“总之，我无意叫你为难，可是小鱼。”王圆说，趁著红灯的空档转过头，专注地看了过来。
薛羡鱼睁着眼睛等待他的下文。
“我不信任他，我觉得他不是好人。”
薛羡鱼抿了抿唇，他大可以反驳对方，厉声回斥你根本不认识他；他也可以温言软语，循循善诱请王圆多给虞咏生一点时间，给对方一个机会；也或许他还可以当场摔车门走人，用肢体语言表达他的不满和失望。
他没有这么做。他看着眼前街灯点缀的黑夜。王圆的话语缭绕在耳际，诚恳且没有修饰，那是王圆的真心话。
一个人这么说的时候，也代表他不会改变了吧。既然如此，多说又有何益呢？这不是辩论，他们没有要争个输赢，或影响彼此。他们陈述著事实，仅此而已。
“我喜欢他。”所以，他只是义无反顾地这么说。
而这就是王圆害怕的，在他看来薛羡鱼的喜欢太过突然了，没有道理逻辑，单纯就是觉得虞咏生很可爱，他喜欢他，盲目莽撞，为爱痴狂。
将薛羡鱼的心情用以爱之名来解释也可以，可是对于王圆来说，还有另外一个更合理的解释。
虞咏生在神性界对薛羡鱼做了什么，而且是早在他给对方下马威之前就已经做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对方之前一副无辜的模样，除了厚颜无耻，更是阴险狡诈，王圆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对方。
折腾虞咏生的手段可以有很多，王圆并不着急，他反倒更加忧虑的是薛羡鱼这边，要如何妥善处理。他不是虞咏生那种手段下作的货色，无论如何透过神性界的接触影响薛羡鱼对他而言都是下下策，他不会轻举妄动。然而要怎么在不揭露神性界的前提下让薛羡鱼理解呢？这不是他真正的心情，而是有人刻意为之，比如降头？诅咒？巫术？这种理由薛羡鱼会信吗？
说真的王圆自己都不信。加班多日的脑袋实在不好思考，而他也不擅长这些弯弯绕绕的纠结，只能暂且先搁置著，决心待会再与白瑯琊商量。
车上的气氛比起稍早更加的沉默了，双方对于彼此都是无话可说。薛羡鱼望着窗外流逝的风景，刻意不肯接触的视线，说明这人心情不好在闹脾气。
王圆心里疲惫，浅浅一叹，暗自同意苏文卿说得对，真该在那家伙还是跟踪狂时期就解决掉。
他猛然踩了煞车。
薛羡鱼不明所以，尽管依旧不太高兴还是转回了目光，困惑地看了看他，而王圆的视线却不在他身上，也不在前方的道路上，角度高了些，像是望着天空，可那处明明什么都没有。
“怎么了？”薛羡鱼问。
王圆没有回答。
“我们还没到。”至少还要再一个路口，薛羡鱼不觉得王圆会不知道。莫非是想要避免与虞咏生的接触所以刻意停比较远吗？这样一想薛羡鱼隐隐有点生气了，他抿起嘴唇，好不容易忍住冷嘲热讽的冲动，伸手解开自己的安全带，自觉准备下车。
王圆按住了他的手，“待在车上。”
“什么？”薛羡鱼更困惑了，王圆甚至都熄了火，自己一副要下车的模样，为什么反倒要阻止他。
“你待在车上。”王圆语速快了一点，他根本没有看薛羡鱼，眼神执著地盯着虚空，表情异常严肃。
“什么意思啊……欸！等等！”薛羡鱼想问清楚，王圆却已经推开了车门，头也不回地朝着虞咏生的住处走。
此等变故让薛羡鱼看傻了眼，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想要跟上，却发现车门推不动。
王圆把他锁起来了。
“圆圆！”薛羡鱼不可置信，又拉了门好多下，心里急得不行，甚至不住用手推门。尽管知道走远了的王圆不可能听到他的声音，可依旧慌乱地喊了对方好多次名字。
而在他惊骇无助的视线中，王圆消失了。
ＴＢＣ
＊ 一个可能要看前作才能了解前因后果的文......忘记写在前面了
前作请参考《徬徨少年时》、《安知鱼之乐》、《于心终不忘》、《流浪者之歌》
分别是薛羡鱼、王圆和还有一位还没出场的苏文卿，三位竹马的故事
＊ 谢谢看到这里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