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
来到九一二号了,房门紧闭,听不见什么动静。周稚河伸手按门铃,有人开门,是彭育章
,他道:“你们这么慢才上来。”便往里面跑开。他脱掉了鞋,袜子也脱了,光着两只脚
。
我和周稚河对视了一下,也就进去了。周稚河在后面关门。进去后旁边的一道门开着,里
面是浴室和洗手间。陈进德正在洗脸,他把水泼到脸上,隐隐瞥见我们到了。如果我和周
稚河没有交往,这房间的四个人平常完全不熟,共处一室,根本不知道怎样聊天,气氛更
会僵得要命。我和陈进德在学校,不管朝会或者体育活动,按照学号排队,总是在一起,
可是我和他真是不曾交谈。
我跟着周稚河往室内走进去。房间比预想得宽敞,两张双人床,床尾和对侧墙壁还有一大
段距离。外侧的床上随便丢著两件外套,彭育章就坐在这张床上,两脚踩在地毯,脚边放
了行李袋。
彭育章向我们看来:“两个人睡一张床,怎么睡?”
周稚河不作声。我也不说话,因为侷促。
陈进德从浴室出来了,他道:“我跟谁睡都可以,你们决定就好。”
彭育章仍旧坐在外侧的床上:“我想睡这里。”
周稚河点头,往内走了过去,他把行李袋放在桌子旁边一张椅子上:“我想睡里面。”
陈进德和彭育章一块往我看来。我镇定道:“我,我也想睡里面。”
陈进德便向彭育章道:“那我们两个睡外面吧。”
彭育章点头。陈进德拿起床上一件外套穿起来,他说出班上一个男同学的名字,就道:“
我去他们房间。我应该不会太早回来,不然我带着房卡吧。”
我们都同意。彭育章指著电视机底下的柜子:“另一张房卡在那里。”他又对我和周稚河
道:“早餐券也在桌子上,你们要各自收起来吗?”
周稚河道:“放著就好了。”
陈进德出去了。彭育章朝周稚河看去:“你会出去吗?”
周稚河道:“不一定。”
彭育章又往我看来:“你呢?”
我道:“唔,嗯,不一定。”
彭育章道:“旁边的购物中心听说很大。”
周稚河看起来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他转过身,拉开窗帘像是看着外头。我只好道:“你可
以去逛啊。”
彭育章道:“可是一个人去好像有点无聊。”
我顿时感到不好接话,扯了扯嘴角。我并不晓得彭育章平常在班上和哪些同学往来。中午
我看见陈进德和他说话的样子,以为他们两人很好,原来不是,不然陈进德丢下他,跑去
找其他人了。
彭育章往后倒在床舖,整个人躺上去。见我仍然看着他,便道:“哦,我洗过脚了。”
我扯了一个笑。转过身,和周稚河对上了一眼。我便走了过去,把大背包丢在窗前的小沙
发上。我瞥了瞥彭育章的方向,他已拿着手机玩着。我掉了回来,瞧向周稚河:“外面有
什么?”
周稚河道:“没什么。”
我拉开窗帘的一小角:“我看。”真是没有什么,黑漆漆的,要贴近才看得清楚,刚才坐
车过来的那条马路,远处有几栋高楼。我道:“这边是哪里?”
周稚河转身拿起桌子上的饭店名片:“苗栗?头份。”
我凑近去看,道:“为什么学校要我们来住这里,不干脆住台中?”
周稚河把名片放了回去,道:“不知道。”
突然我想到了,看他一眼,低声道:“你要去逛逛吗?”
周稚河道:“你想去吗?”
我还没回答,彭育章是霎时从床上坐了起来,他伸了个懒腰:“我要去洗澡了。”他向我
们看来:“对了,你们要用厕所吗?”
我和周稚河一块摇头。彭育章便打开床边他的那一袋行李,抓出了换洗衣服,起身去浴室
了,砰的一声关上门。
我和周稚河互看了看,我忍不住道:“他好怪。”
周稚河不作声,依然看着我。现在房间里勉强算起来只有我和他了,说任何的话都不用小
心。做什么也可以。我感到一股忸怩,又紧张。我记得还没回答他前面的问题,就道:“
我也不想出去。”
周稚河道:“要不要看电视?”
我一愣:“啊?”便看他走过去开了电视。
饭店电视的频道换来换去也只有几个,都是无聊的新闻,偶尔几个节目,也不知道演些什
么,根本没看过。周稚河放下遥控器,走了回来,在床边坐下。
他向我看来,道:“床很软。”
我就也去坐下:“真的。”
周稚河道:“躺下去好像会爬不起来。”
我道:“可是一定很舒服,如果我房间的床也是这种的,放假我就在床上躺一整天。”
周稚河道:“躺一整天干嘛?”
我道:“看漫画啊,爽。”
周稚河道:“不要一直躺着看漫画,对眼睛不好。”
每次放假我去他家里,我躺在他房间的沙发或床上看漫画,他看到了,总是这么说,说了
好几遍。我道:“我一直这样,也没有近视。”
周稚河说:“那你要看到近视了,才知道不对。”
我道:“我爸也这样说。”
周稚河一阵无言。我哈哈笑着,他就道:“叫爸爸。”
我龇牙咧嘴:“谁要叫。”
周稚河轻哼了哼。我看看他,问道:“你天天看书,看到那么晚,你怎么没有近视?”
周稚河道:“我躺着看书吗?”
我耸了耸肩。周稚河看了我一眼,道:“有散光。”
我讶异,道:“真的?我怎么没有看过你有眼镜?”
周稚河道:“低度数不用戴,每年也会去检查,没有增加过。”
我便道:“哦,难怪在学校走廊上我和你打招呼,你都不理我,因为没看到。”
周稚河仿佛立刻要给我一个白眼,他抬起眉:“什么时候?”
我道:“对啊,什么时候?”才哈哈笑了出来。
周稚河无语。我看着他,看住他的眼睛,亮闪闪的。我碰了碰他的手臂,就道:“这个距
离你看得清楚吗?”
周稚河拉住了我的手,嘴里说:“谁看不清楚。”
他的手指勾着我的指头。我瞥了一眼,看看他,便凑了过去,嘴巴碰了一下他的唇。他眼
睁睁地对着我:“干什么?”他抿起了嘴角,不过根本不是生气的样子。
我道:“没干什么。”
周稚河道:“要不要。”
我觉得脸颊发麻,一股热。我道:“不要问啊。”
周稚河倾身过来,亲了我的嘴。我们一直缠住的手指交握了起来。隐约听见浴室那里传出
哗哗的水声。周稚河另一手又过来扶在我的背部,我和他靠近。他的舌头又软又热。我觉
得应该躺下来,不然坐不住。我按住他的肩膀,他却又往前,我就向后倒了下去。
我抬眼,周稚河撑起上身。我和他凝视。他俯下来,我跟他接吻。一会儿,他又看看我,
我也看着他。他没有起身。我的下巴靠在他的肩窝,他侧过头,他的嘴唇轻轻碰着我的耳
朵。我感到心跳越来越快,心痒痒。热浪在骚动,慌慌张张。想要避开,然而非常害羞的
,面对面更窘。他知道,我知道。不是第一次,每次仿佛都有点尴尬。可是,又好笑,傻
呼呼的。
过了一会儿,周稚河翻身起来,他侧过去躺在我旁边。我坐了起来,掉头看去。他也瞧着
我,他的浏海凌凌乱乱。
我指着他的头发,抿了抿嘴,道:“像鸟窝。”
周稚河不语,他抬起手拨了几下,他又看来。我笑着,他便也露出笑容。他开口:“脸很
红。”
我霎时摸了摸脸颊,就说:“谁害的。”
周稚河点头:“嗯。”
我撇了撇嘴,看看他,重新躺下来。我没有说话,他也并不作声。整个房间里,除了电视
播放节目的声音,还有浴室的水流声。我想了想,道:“他没事吧?洗了好久。”
周稚河平躺下来,不发一语。
我侧过头,道:“等一下你想睡在哪一边?”
周稚河道:“哪一边都一样吧。”
我道:“哪有一样。”
周稚河就道:“你睡在哪一边,我就睡在另一边。”
我翻了个白眼。周稚河笑了起来。我看着他,探出一只手,他立刻伸了手过来。我握着他
的手,和他随便聊天。今天说起来我们真是没有什么时间好好地说话,虽然也不是没有单
独相处的机会,可是,总是不能投入,周围那么多人。
这时候我想到了,道:“啊,帽子我丢在车上了。”离开歌剧院,坐车的途中,我便脱下
帽子还给周稚河,当时他又有点头晕,叫我放在前面椅背的置物网内,后来他也没有戴了
。
我道:“会不会不见?”
周稚河道:“不会,明天还是同一台车。”
我点点头。突然浴室的门开了,跟着听见彭育章叫着好热。我和周稚河便把手放开。我从
床上坐了起来,周稚河也不躺了。彭育章过来时,我找着手机,本来放在外衣口袋,刚刚
掉了出来。
周稚河弯下身,从地毯上捡起一个什么,向我递来。我瞅瞅他,才伸手接了我的手机。
彭育章过来了,一面嚷嚷:“你们开电视看了?这是什么节目,好看吗?”
周稚河看着我,回答他:“好看啊。”
我脸部发热。他抿著嘴笑着,我哼了哼,趁著彭育章不注意,朝他吐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