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石中隐玉 02

楼主: redqueen (厌世宝贝)   2020-07-23 01:50:26
半夜睡不着觉~
没办法在屋顶唱歌~
干脆来更新~
  后来是苏云砚偷偷地溜出了饭局,戏园的灯都暗了,再不走只怕自讨没趣。他饿得荒
,苦笑了笑,今晚之事大概是阴错阳差,就忘了吧。
  他踏在无云的夜巷,清哼著曲儿壮胆:
  ——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
  隔日一早,苏云砚在酒楼收拾好东西,准备去复旦大学找他的一位老师,亦是父亲多
年前资助的学生。张宝生在复旦大学教书,一见到苏云砚先是开心地拉着他逢人就四处介
绍,后来又听苏云砚说苏家颓败,早已大不如前,就连宅子都给人抄了。张宝生闻言便落
泪涕泣,不断地用那件破青衫的袖口擦泪。
  此时张宝生明白苏少爷是来投靠的,随即带着少爷去学校不远处的校舍与他一块儿同
住。原本苏云砚是不想这么麻烦的,可又想想,自己又能有什么法子活下来?
  宿舍不大,就一间书房跟起居室,偏院还有堆置杂物用的柴房。起先张宝生整理了柴
房想自己住,是苏云砚极力拒绝才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后来张宝生其他几名同事也听闻
了苏云砚的事情,想想也是个读书人,便替他张罗了一个无人居住的破宿舍当成临时住所

  当天晚上苏云砚和张宝生同桌吃饭,菜色不甚丰富,但也算是近日色香味俱全的一顿
。俩人多年未见,粗菜配着淡茶聊天。
  自从离开苏家以后,张宝生成了大学教授,在学校里教哲学。张宝生问起苏云砚后面
的打算,苏云砚笑了笑,说:“自从老师离开后,学生就是不学无术、学艺不精,顶多就
是写得一手好字曾被父亲称赞过,前几日瞧着华界热闹,反正也会几句洋文,便是到街坊
摆摊替人写字也行。”
  张宝生原本还担心苏云砚娇气,万万没想到这小少爷挺豁达的。
  随后的几日,苏云砚早晨都在大学图书馆里帮忙打杂,下午才到十里洋场摆摊替人写
字。他的字迹俊逸秀气,又会写英文流体,颇受一些欢场女子的喜爱,有时女人们会邀请
他写家书,或是给碧眼的洋情人写情书。久而久之,虽然苏云砚像是天上谪仙一样不染俗
尘,但张宝生想想觉得不妥,于是替他介绍了一份替人写帖子的工作。
  张宝生平常喜欢听戏曲,教书之余更喜欢谱写戏谱,这份际会让他因此结识了上海最
轰动的戏园子——庆瑞班。他希望能引介苏云砚到庆瑞班去,让他替戏园的贵客们写请帖

  当晚,庆瑞班的东主——袁道甄——手里拿着苏云砚写的字,一口就应下来了,然后
请个人力车把张宝生送回宿舍去。
  袁道甄的嗓子不好,老早就哑了,他把那张纸帖收入了抽屉,挥了挥手,让杂役拿走
桌上的红烛与茶水酒杯。
  打从第一次见到苏云砚,在他更小的时候,约莫是五岁,袁道甄就明白自己对他下不
了手。他那时只想着,苏家是勾结军阀与洋人、毒害百姓的走狗,可惜了这孩子。如今,
苏云砚如蒙尘的明珠,即便是落难民间,却仍保持着本性。
  他想,这是命——这一切都是命。
  当年苏云砚没有背叛玉隐溪,致使苏家家破人亡,现在也该是偿还这个恩情。
  *
  隔日一早,玉隐溪知晓了此事。
  乐师正拉的胡弦配合武生练习,戏园内的人来来去去,忙着准备玉老爷这日的《青霜
剑》。他一身银白长袍马褂,怀里还拽了个金表,在二楼悠闲地画著工笔花鸟,毫不起波
澜,对他来说,苏家的事情不过就是轻如鸿毛的云烟。袁道甄人老了才心软,大抵是一脚
踏入棺材才想起了地府还有阴曹。
  一旁的奴仆耐心地垂著腰,是心惊胆跳。
  “小四儿,”玉隐溪放下狼毫说:“苏云砚的事儿都去问袁道甄,让他安排去。”
  奴仆应了声便退下,替玉老爷紧紧地掩上门扉,禁止任何人来打扰他。
  从此以后,苏云砚早上会去图书馆帮忙,下午则来到戏园写帖子。
  写帖子的工作不难,今日写的帖子,过几日后就会到这些人的手里。只是名帖上的人
名都是他曾经在报纸上见过的,下笔时总难免有些心慌。墨迹染黑了纸笔,苏云砚一笔一
笔地写,将玉隐溪这三个字缓缓写进了心底。
  玉隐溪,字石海、石海——
  苏云砚笑了笑,砚不也是石头吗?玉跟石,就像人一样,是块美玉自然是不会被埋没

  在戏园里写帖子的这段时间,袁道甄待苏云砚极好,也就是这份礼遇,戏园子里的人
自然不敢怠慢。
  在袁道甄的安排下,苏云砚除了写帖子外,更可以听“霸王戏”。
  通常是玉隐溪唱的戏总会轰动百姓一席难求。在戏台上的房梁旁,有座堆置杂物的阁
楼,苏云砚从满是灰尘的阁楼开窗往下望去,底下万头钻动。台上唱戏的玉隐溪,青衣扮
相极美,楚腰纤细、轻盈俊俏,伊人宛如掌心上的一颗明珠,明亮璀璨,令人目不转睛。
  每一晚、每一次,苏云砚倚在这小轩窗,看着戏台的伊人,就像他第一次看戏一样,
心底总有股说不清的情绪。苏家的繁华、家破与人亡,就在这一眨眼,随着戏台下喝采,
如梦一样沉醉又醒来。他不怀恨,也不惆怅,只有看破红尘般的豁然与平静。
  戏园里有个打杂的十三岁小女孩名叫巧荷,总会在阁楼先替苏云砚备上一壶茶、瓜子
与一盏小灯,以免他听戏时饿了、渴了。而玉老爷身边有个他打理戏服与头面的奴仆,名
叫赵四郎,每当夜深时,赵四郎总会打着灯笼送他回程。
  在戏园待了几个月了,许多人也和苏云砚渐渐地熟稔,渐渐地发现这个落魄少爷性格
和善有礼,做人知进退。袁道甄总会给他几颗糖,像疼孙子一样,赵四郎也会给他糖,让
他在写帖子的时候不至于累得昏聩,就连巧荷这个比他小三岁的女孩儿,也会依依不舍地
从兜里拿出一颗纸包的糖,赠送给苏云砚。
  苏云砚失笑,他十六了,也不是个孩子了,总这么多人喜欢送糖给他?巧荷说,看苏
少爷吃糖的样子,就觉得心里欢喜。
  虽说在戏园子待也一阵了,但苏云砚却是很少碰见玉隐溪。
  即便是在戏园内碰见了,苏云砚礼貌地鞠躬,那人也是冷冷清清,如一道过往的青烟
,一不留神就飘然而去。越是如此,那把木簪子越像是心头上的肉刺,轻轻地扎得他心痛

  今非昔比,现在的他只得把满腔的话语与欣慕吞入心底。
  玉隐溪的戏迷不少,许多贵夫人与女学生总为之倾倒,自从知道苏云砚在庆瑞班写帖
子后,有些胆儿大的女学生便把脑筋动到他头上来,要他送信给玉隐溪。苏云砚虽然尴尬
自觉不妥,但对方咄咄逼人,他几番推辞怎样也推不掉。
  这晚苏云砚挟了几封情书,按照往常,写完了帖子以后便到阁楼听戏。他原想把信交
给赵四郎,但想想这些单相思的可怜女学生,又觉糟蹋心意。这晚,他趁玉老爷唱完了戏
,众人忙里忙出的时候,悄悄地敲了玉老爷的房门。
  房门开了,却是赵四郎,赵四郎见外头的是苏云砚不由得心头一凉,赶紧回望着里头
的玉隐溪。
  玉隐溪依旧一身洁白,马褂下还配着一块玉珮,并不是苏云砚当年送的那个傻不楞登
的小孩玩意儿,是一块纯然配得起玉隐溪身分的剔透翠玉。他正巧戴上围巾与洋帽,身前
还挂著一枚银怀表。每次玉隐溪唱完戏以后,总会去酒楼找戏友谈天,又或是陪几名交情
不错的军爷们喝上一两杯。
  “这是别人托我送来给玉老爷的。”苏云砚红著脸把信给了赵四郎。
  他的声音引起了玉隐溪的注意,赵四郎接过信,转身毕恭毕敬地递给玉隐溪。苏云砚
礼貌地低着头不敢乱看,耳垂烧红像枝头上的柿子,他垂手做揖悄悄退去。玉隐溪轻轻地
瞟了赵四郎一眼,后者垂下脑袋,不敢吭声。
  戏园子里只有袁道甄知晓玉隐溪和苏家的事情,赵四郎只是察觉了他对苏云砚的冷漠
,心里偏袒著苏少爷。忠心耿耿的仆人被迷得胳膊往外弯,玉隐溪心想,不做声地收下那
叠信纸。
  当晚玉隐溪去了一趟豫园附近的酒楼。
  酒楼里的人非富即贵,在深处的包厢里头,早有一名穿军服的男人在等他。满桌的盛
宴酒菜,军爷在里头好似早已等他很久。
  军爷传递了大帅的几句话,像玉隐溪这类人,自然是听命办事。
  “局势尚未明朗,”军爷在桌上写了个“皖”字,“未必能打起来。”
  “蔡奉,你总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玉隐溪啜著酒,毫不留情地打回票,“兴风作
浪的非是自己人。”
  蔡奉点点头,明白玉隐溪的意有所指。
  酒局过后,蔡奉让手下开车送玉隐溪回去,一路上两人各怀心事。
  车过夜巷,恰巧碰见赵四郎提着灯笼送苏云砚回程。
  蔡奉挑眉对玉隐溪说:“唷,没想到你真把苏少爷给养著了。”
  玉隐溪不想解释太多,从鼻腔意兴阑珊地哼了声。
  蔡奉朝车外瞇起眼,仔细地瞧着苏云砚净白的侧脸,接着轻挑地笑起:“气质不错,
看样子顶乖的……真是冤孽,这种长相躺在床上倒是挺受用。”
  “别想碰他。”玉隐溪忽然地出声。
  蔡奉吓了一跳,玉隐溪那双手微微地浮现青筋,黑白分明的眼眸是若有似无的不快。
他知晓玉隐溪是真的动怒了,但这种类似的浑话他已不晓得说过多少次,碰上苏云砚才生
气?
  “该不会真有一腿吧?”蔡奉打量著玉隐溪,对方默不吭声,闭眼歇息,又回到一贯
的冷静自若。
  蔡奉默默闭嘴,不敢多言。他缓缓往下瞧着玉隐溪执扇的那净白、骨节分明的双手,
心想,万一说错话被玉隐溪给宰了可就得不偿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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