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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cain (酱酱姜姜姜)
2020-07-22 21:37:42 听说齐乐出生时,春早来,香花满开,齐府的庭院中,姹紫嫣红开遍。
那时的齐乐不叫齐乐,因他诞生时早春来到,有花娇开,他被取做齐华。
但后来他被改了名字,因那名不合他的命格。
替他改名的人说,你该唤乐。
一生快乐无忧,幸福平安。
那是最适合你的名字。
* * *
齐乐是齐大富的长子,是齐大富盼了许久的儿子。
齐大富家财万贯,手中拥有良田千亩,在城中有几十家店舖出租,还有一处盛产美玉
的矿山,这般的他与妻结缡多年,生了六名闺女,好不容易在四十岁那年盼得齐乐这么一
个儿子。
虽然齐乐因不足月早产,体质虚弱,天生患有哮喘,但齐大富什么没有,就是有钱,
他耗尽千金万银,只要大夫们让他金贵的长子能健康长大。
这样的齐乐虽然多病体弱,但也还算安泰的长到了三岁。
他三岁那年,他母亲那儿有一位在仙家修炼的表亲回乡探看,见到小小的他正猛烈咳
著,略为忧愁的道:“这孩子,怕不能用寻常方法养著。”
他这般说著,伸出了洁白宽厚的双手,将男童抱起,轻轻拍了咳到脸红缩著身子的齐
华,渡了一道灵气过去,小小男童顿时不咳了,人也舒服了。
原来齐华不只体质不好,命格也不好,是早夭的命,而他的命格与“华”这字冲撞,
又因命格独特,他若以寻常方式养著,易引来邪怪觊觎。
“这孩子,对某些妖邪来说,是十分滋补的体质。”不过因为齐家中有祖先庇佑,一
些小妖还没有什么大手段能侵门踏户吃了齐小公子当补。只能在夜间于屋外徘徊。
这时众人恍然大悟,怪不得齐华常常夜中啼哭,说外头有妖怪要吃他。
名唤陈芳的金丹真人说,若要让那些妖物远去,齐家大公子,及冠前都要当女子养,
且名字要改,才能安稳长大。
当女子养,是遮改他的命格,这样寻常妖物无法察觉他本身的独特,等到了及冠时,
人长成了,气运也够了,就不必再怕。而好好的改了名,就能正运,让他不至于再这般体
弱。
这华一字,只会令他身体更多病痛。
齐大富见这名唤作陈芳的远亲修士,相貌俊雅,气质温和,且说起种种玄术条条是理
,又见他随手就让长年咳著的孩子舒服许多,再得知他乃是名金丹修士,在投奔的仙家中
也有些地位,又是钦佩又是敬重。
而齐华在他怀中被他抱着摇著,正露出困倦的神情,打了个哈欠缓缓睡去,这孩子长
到三岁多,没有一日好眠过,如今在陈芳怀里,却是睡得安稳。
齐大富看着小儿那安眠的模样,当下便起了心思,对陈芳是万般请求,希望这名修士
能够留在齐府一段时间,当这孩子的先生,指点照看一二。
齐大富虽是平凡百姓,却也是知道这些仙家修士要收徒是要看些什么灵根资质的,自
家小儿怕是没有那个命,又命盘独特易受妖物觊觎,他就这一独苗,怎样也盼他能平安健
康长大,望陈真人能否就当结个善缘,留在齐家一段时间,帮这孩子调个体质或是教他个
什么护身的方法,避免改日真被什么妖怪抓去滋补了。有道是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
齐大富说了那么多,陈芳静静听着,半晌后微笑,摇著怀中的齐华道:“我与这孩子
也算有缘……”
陈芳说,他如今金丹境界,在何处修行都无不可,那么就在齐府叨扰吧。
他虽不能正式收齐华当徒弟,但这远亲的身份,让齐华喊他一声表叔,也算合理,而
有了这层关系在,他留下陪在齐华身边到他大,算合乎天命。
要不一般像他这样的修道人,是不会随意在这样城镇留太久的。
那日,齐华难得睡了一个安稳的午觉,他记得自己靠在一个热呼呼的胸膛上,耳朵听
著稳定的心跳声,鼻子里嗅著的是香香味道,一只温暖的大掌轻拍著背,常常麻痒难耐的
喉咙不痒了,不会咳到难以入睡,他睡得很舒服很舒服。
等他醒来时,父亲说,儿啊,你表叔要住在咱们家,陪你读书写字玩耍,开不开心啊
?
被父亲牵着的齐华怔怔看着陈芳,那名俊雅的金丹修士,嘴角微勾,带着一抹好看的
笑对他说:“你从今日起改名。我替你挑了一个最适合的字,‘乐’。”
“一生快乐无忧,幸福平安。那是最适合你的名字。齐乐。”
“我会助你,虽目前只能让你将病情压制在每月十五,但其他时候并不需要担心。”
陈芳说了许多他能替齐乐改运、治病的方法。
三岁多的齐乐那么小,一切懵懂,他听着父亲的话,被母亲抱起来,听着大家笑着说
太好了,看着眼前温柔的人,不太明白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只懂得憨憨的跟着大家一起笑
。
许多年后,齐乐想起当年的景况,都是那么模糊,母亲的笑,父亲的容颜,旁人的姿
态,他是怎样也记不清。
但他却记得那时陈芳的微笑,还有他那一声:“一生快乐无忧,幸福平安。”
那温醇的声音柔柔撞入他的心中,像是朵小小的花开在心底深处。
那年,齐华不再叫齐华。
他改名唤作齐乐。
快乐无忧的齐乐。
穿上了青绿小裙子,被当成小姑娘打扮照顾的齐家大公子。齐乐。
* * *
“少爷、不、不对!小姐!您怎么又在爬树了!”小婢小悠今年十三岁,刚到齐家不
久,被吩咐照看着十岁的小少爷——小悠不懂,为什么小少爷是个男孩子,却要穿着罗裙
,绑着小姑娘的辫子?虽然有人跟他说了一堆,但那时的小悠太想睡了,根本没记住多少
。
没记住又怎样呢?反正就是陪个孩子。小悠在家中顾过弟妹们,九岁多就被家人送出
去当小婢,陪过几户人家的少爷小姐,对这方面很是拿手,齐乐也的确喜欢他这个新来的
小婢。
而虽然实在不懂小少爷为什么会被当成小姐打扮,但小少爷这样很可爱很好看,对他
也好,照顾小少爷没有什么太多麻烦,只要陪着,替他梳辫子,不要让他四处乱跑就好。
小悠也就乐于每天替他梳辫子、挑裙子。
可就算穿上了裙子,少爷还是少爷,调皮捣蛋起来,常让小悠头疼。
“人家想看小鸟嘛!”脸儿有些圆,但眼大眉弯,笑起来甜美可爱的齐乐对小悠伸出
食指比著“嘘”的动作,要他不要声张,这棵树上小鸟弄了个窝,他盼著看好久了,好不
容易等到今日,“小悠好姐姐,替我看好!千万不要让芳表叔知道了……”
“我早就知道了。”一声无奈,已是金丹修士的陈芳突然现身,凌空飞到爬到一半的
齐乐身边,无奈的抓过他抱进怀里:“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乐乐,不要这样捣蛋,你看,
你让小悠姑娘苦恼了。”
小悠站在树下,傻愣看着飞在半空中的陈芳,他是知道齐家有个修士在,但也是头次
看到这名平素温雅的俊美男人如此展现神通。
“芳表叔!”齐乐嘿嘿傻笑,被人抓住也没有一些害怕与悔意,他早年身子弱,如今
就算改了名改了运,身子强健不少,但根基天生比别人差,还是较同龄的孩子看起来娇小
些,他窝在陈芳怀中,撒娇著:“你带人家去看小鸟嘛!好不好不?”
“该是读书的时候了……”陈芳揉揉他的脑袋。
齐乐继续求着,他与陈芳相处了七年,知道对方的个性根本禁不住他求。
“你这性子到底谁宠出来的?好吧。只能看一会。”陈芳无奈笑了笑,最终还是纵容
了齐乐。
他抱着齐乐飞到鸟窝旁,让兴奋的他看着吱吱喳喳的小鸟,动作温柔的摇了摇齐乐,
就好似当年他们第一次相遇时的动作。
齐乐被摇的开心,抱紧著陈芳的脖子央求道:“芳表叔,再摇摇。”
陈芳微笑,回应他的要求摇著,齐乐开心的亲了亲他,摇著摇著,陈芳带他飞了几圈
后,便慢慢降下,而后牵着他去读书。
小悠站在树下傻笑着看着陈芳与齐乐的身影,心想,这仙家对咱们小少爷真好。
他又想,听说是这仙家帮小少爷改命改运,让他身体好上许多,这些修道人可真厉害
呀。
稍晚齐乐被母亲斥责了一顿,因为他不顾安危的爬了树。
陈芳帮着他说了些话,免了齐乐的罚。
齐乐高兴的抱住陈芳又亲了几口,表示了他的谢意。他说,他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他
的芳表叔。
芳表叔在他心中真是天下中最好的人。对他那么好,那么温柔,那么纵容。
陈芳又笑了笑。
陈芳在齐家地位不一般,他住进齐家后,不只照顾了齐乐,对齐家的产业也多有建议
帮助,更何况他是齐夫人的表亲,又是个金丹修士,还帮了齐乐改命改运强身,那身份更
是不同于旁人,齐乐每次捣蛋不听话,陈芳帮忙说几句,就让他免去了许多罚。
齐乐的童年里有陈芳在,多了许多快乐与灿烂。
自从陈芳到了齐府后,他的病痛渐渐远去,除了每月的十五日夜中他会固定发病外,
其他时候夜里,他再也不用担心会哮喘难眠,心疾痛到他快晕倒。
他可以跑跳爬树,不像从前那般躺在床上整日,连走几步路都累;他能够尽情的笑,
尽情的玩,活的那么健康那么快乐。
就像陈芳说的,他一生快乐无忧,幸福平安。
而且每月十五发病时,陈芳会陪着他,握着他的手,传着灵气,轻柔拍着他的背,令
他不那么痛苦。
十岁的齐乐心中有多少喜欢,就有多么喜欢陈芳。
那份喜欢更随着他年随一年一年增长,一年一年的变多。
多到满到齐乐的心都要装不下。
十六岁那年,齐乐向陈芳诉了情意。
齐乐知道这不应该,但他却无法克制自己的情感。
尤其是他在不久前得知他及冠那年,陈芳就要离去的事。
原来一切都是定局。
他若及冠,他就再也不需要穿裙子,一下被人叫小姐,一下被人叫少爷的叫错,他会
在那年有个美丽温柔的妻子,会被父亲带去学着接下大大小小的生意,他会逐渐成为齐家
的主人。
他会成为像父亲一样的人。
但齐乐根本不想要那些。
他只想要他的芳表叔。
他的性格中仿佛有团火,获得了健康后的齐乐,个性张扬活泼,做什么都好似要燃尽
生命的肆意随兴。
齐大富也纵容着他这样,毕竟曾以为无法顺利活到大的儿子能够健康成长,能够活的
开心,对他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陈芳更疼爱着他,他是名沉稳的修士,对谁都温和友善,但对齐乐却有些不一般——
齐乐觉得自己对陈芳来说是不一样的。
陈芳会叫他乐乐,会抱着他飞去看小鸟,会跟他说修界的许多事情,会在齐乐生病时
握住他的手,传着灵气替他治病,会陪着他读书,会教他怎么观星相。
齐乐无法接受,这个他以为会陪在自己身边一辈子的芳表叔,原来不会永远停留。
既然芳表叔终究要走,在走之前,能不能留给我一点点念想?齐乐求着,他仍做着女
子的装扮,浅粉色的罗裙,柔软的长发被精细的编好,上头插著瑶钗,腰带上别著琅玕,
他虽十六岁了,但比寻常女子都还要娇小些,有些圆的脸看起来娇气可爱,不说话,真像
是个大家闺秀。
这样的他抱紧著陈芳,说著,芳表叔,芳表叔,乐乐心悦你。
陈芳一开始拒绝了他,他是修士,将来会走长生路,可齐乐只是一般人,且还是齐家
长子,他们之间并无可能。
但齐乐性子中的那团火,却是逼得陈芳退无可退。
也不知最终是谁跨过那条不该跨的线,齐乐赤裸的被陈芳抱在怀里时,觉得他这辈子
这样真活够了,什么都可以不要,只要芳表叔就好。
他如此傻气地对陈芳说道。
陈芳闻言,温柔地吻了吻他:“傻孩子,有些话不能乱说。”
齐乐在陈芳怀中憨笑,他愿意这么傻,傻一辈子。
* * *
齐乐十八岁那年,他以为自己真能一生如此快乐无忧下去。
他与他的芳表叔相恋着,光是这般就足以让他快乐。且前阵子他问陈芳说,就算他满
二十岁了,对方能否为了他继续留下?陈芳说,若你希望的话。
齐乐怎么会不愿意。
他的寿命只有凡人的长度,寻常人活不过六七十年,他就算能活到一百岁,也占不了
将来能得道升天的陈芳生命中多长一段时间。
他只愿在他剩余的岁月中,都能有他的芳表叔存在。
他知道,陈芳会活很长很久,久到可能不久后就忘记他这个人……但他只求自己能够
在对方那漫长的生命里留下一些痕迹。
若能看着对方的容颜老去,能在对方的怀中迎接生命的最终,那该有多美好?十八岁
的齐乐不知天高地厚,不明白死亡有多么沈重,不懂自己的愿望可笑愚蠢,没有想到自己
将来要娶妻生子,又怎么对得起妻子与孩子。
他只想着自己。
得到对方承诺的齐乐开心的连走路都像在飘,常常做傻事让母亲无奈骂着,母亲说,
你啊,都十八岁了……很多公子这年纪就娶妻生子了,你还不稳重些?
父亲每次听到母亲这般说,则会替他说话,说道,乐儿也就这几年能这般了,就随着
他吧。
父亲的宽容温和,母亲的严厉中又带着疼爱,与芳表叔的缠绵,吃穿无虑的生活让齐
乐活得那么快乐那么惬意。
他年轻愚蠢无所畏惧,只求过得潇洒。
他沉浸在恋情之中,不愿去想未来如何,不想去思虑将来他要怎么面对他结亲一事,
两年看起来还很遥远,他只想把握现在。
然而变故来的是那么的快。
在他要满十八岁,又是一年春来早的时节——
他的母亲急病死了。
父亲则在母亲急病那日恰好出外巡视产业,被暴徒打死。
嫁出去的六名姐姐们在接下来日子中,一个个莫名的遭逢事故、病痛亡故。
看着他长大的管事,卷走了不少银两逃了。
许多奴婢亦也盗去家中许多财物。
虽然那些被拿走的财物占不了齐家家底几分,但让齐乐还是感到哀戚痛苦。
曾经整日跟在他身后一会喊著少爷,一会说著“啊,不对该叫小姐!”的小悠也跑了
。
一切不过发生在短短一个多月内。
齐乐茫然面对着这些,曾经他拥有的快乐无忧瞬间消逝了。
他不知道该如何去操办父亲的产业,因为他总是跟父亲撒娇说晚些再学,他连丧事都
不知道该如何办理,一切只能仰仗陈芳,有许多他不清楚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的还是冒
名的亲戚找上门来想要瓜分家产,是他的芳表叔帮着应付一切。
齐乐哭着对陈芳道:“芳表叔,幸好有你,要不、要不我只能去死了……”
陈芳眸光带着怜悯,温柔抱住他,低声道:“傻孩子,有些话不能乱说。”
但齐乐真是一度觉得自己只能去死。
父母离世带给齐乐莫大的打击,办完丧事后,他魂不守舍,无心去应付一切。
他唯一做的,竟是只有穿着那些罗裙衣衫,日日坐在那儿发呆,因母亲故去前握着他
的手对他说道,“乐儿,你表叔说你要做这打扮到你及冠……娘知道你不喜欢这打扮……
但你要乖、这样才能长命百岁……才能健康……娘也只盼你健康平安的长大……”
身为一个母亲,连在病痛中,都最先想着他。
齐乐这些日子,总想着自己有好好孝顺过母亲,让他开心过吗?他想了又想,总想不
起自己什么时候做过些孝顺的事情?他让母亲开心过几次?他似乎只会镇日惹母亲气恼、
心疼、烦忧……
对父亲呢?他总是撒娇,任性,因为他知道父亲有多疼他。
父亲母亲在世的齐乐就算要满十八岁,仍旧被疼宠的像个无知的孩子。
他接手了齐家偌大的家业,那良田千亩,那几十家的店舖,那产著美玉的矿山,他突
然拥有许多,但他却又似一无所有——他只剩他的芳表叔了。
齐乐过得仿佛行尸走肉,一切只能仰仗他的芳表叔。
也幸好他有芳表叔。
陈芳见他这般,便帮着他打理操烦齐家这些事务,他虽是修士,但未去修炼前也是帮
过家中产业许多,懂得不少。而在齐家这段日子,齐大富对他多有仰仗,齐家许多事情该
如何打点管理,他亦是清楚。
陈芳接手著这些,齐乐看在眼中,只觉自己真是爱对了人。
然后在这些纷乱中,日子仍旧不留情的流逝。
十五月圆到了。
那固定来的心疾、疼痛、哮喘爬上齐乐的身体,不会因他拥有的悲伤而减缓些,或是
来得慢些。
齐乐头次这么希望自己能再这份疼痛中死去。
他全身蜷缩,在床上痛到泪流满面,而在那份疼痛与哮喘中,他想起了他的芳表叔,
不行,他若这时候死了……
陈芳也在这时推开房门,一如往常的来帮助他。
齐乐对陈芳伸出手,说著:“芳表叔……”
他想着,他最爱的这个人,这名将来会得道升天,变成仙人的人物,会像从前每一个
月圆之夜那样,抱着他,握住他的手,传着那暖暖的独特灵力,让他不再痛苦。
他只剩他了。
也幸好还有他。
陈芳像从前那般温柔的抱住他,没有说话,但光这样就让齐乐感到安心,他正想闭眼
睡去时,却发现对方抱着他走到庭院中。
十五月圆夜,月光似水,银波洒落一地,美不胜收。
但那些美景对齐乐来说都不重要。
齐乐他心口痛得难耐,发喘不止,全身是汗,不懂为什么陈芳不帮他治疗,呐呐喊著
:“芳表叔?”
他在喘息中勉强喊出一声又一声芳表叔、芳表叔,但那从来都会回他的人却是一声也
不回。
陈芳将他带到齐家后院的鲤鱼池。
他那清俊的面容上面没有半点笑意,他只是用着哀伤的眼神看着齐乐,终于开口说道
:“乐乐,你想不开。”
“什、什么?”齐乐不解,他的心疾发作疼到比往常任何一次都要疼,而且痛到他都
快看不清一切,他茫然从模糊的视线中看着他最爱的这人,发现对方的神色是那么冷漠。
“父母骤逝,你哀思苦痛到想一了百了,又恰好遇到旧疾发作,这次发作猛烈,所以
你受不住这一切,决定自裁……傻孩子,怎么会选择跳池淹死自己。”陈芳语调轻柔地说
著,将痛到四肢无力的齐乐缓缓放入冰凉的池水中,那些本就睡去大半的鲤鱼们被吓到急
速的散开,池水冰凉到让齐乐浑身都在抖。
“可惜出外办事的我太晚回家,来不及救你。”齐乐被水彻底淹没前,只听得陈芳说
了这一句。
齐乐不明白,他感受到四肢沉沉的往下,身上那件厚重的裙子瞬间吸满了水,而他的
长发仿佛有什么东西抓扯住一般,让他的脑袋渐渐溺进水里,齐乐想要呼吸,想要张嘴问
著,为什么?我不懂?芳表叔,你怎么了?你不是喜欢我吗?芳表叔,我是在做梦吗?芳
表叔、芳表叔……
齐乐感到有泪水从眼眶中流出,但他分不清那到底是他的泪还是漫上来的湖水。他慢
慢地被池水整个包住,那养著许多鲤鱼的池并不浅,他想张嘴,但只吞进腥臭的湖水,他
本就痛到快缩紧的心因湖水冰冷的温度而更加疼痛。
他要死了。
齐乐想。
他拼命的睁大眼,想从水中看清楚陈芳的面容,想要得到一个答案,但他却办不到,
他的身子好重,他——
‘小姐,不对……少爷、少爷……醒醒……’将死之际,齐乐竟又听到小悠的声音,
他茫然间,想着自己真是在做梦吧?做这般恐怖莫名没有根据的梦,他的芳表叔怎么会这
样对他?而且小悠不是也逃走了……
齐乐睁开眼,他发现自己突然离开了湖水,整个人飘在半空中,他仰面浮着,全身仍
旧沉沉的那么疼,但目光清晰许多。
明月下,陈芳被一名身穿白衣的男子踩在脚下,而他身旁站着一名身穿青衫,齐乐这
辈子见过最好看的男人,他们都飘在半空中,看来都是修士。
白衣男子高大威武,五官有些沈郁,宽额锐目,鼻挺唇薄,看来虽好看,但气势却有
些可怕,而他身旁那名,齐乐不知道该如何描述他的容貌,那是说不上多么精致端正,却
会让你一眼看去,只想着这人怎能生得如此好的容貌,其中缘故,大概是他本身的气质。
温雅柔和的气质配着那白皙的鹅蛋脸,弯弯的柳眉,灵动的双眸与挺翘的鼻子弧度柔
软的唇,身穿青衣,长发绑着松松辫子,笑容温柔的男人一手拉起齐乐,不嫌他身上湿脏
,从手上传来舒服的气息,那股暖暖的灵气舒缓了齐乐身上的疼痛,竟是比往常陈芳帮他
还要厉害。
青衣男人这么说著:“孩子,你没事了。”
‘少爷、少爷,太好了……’齐乐这时才发现,青衣男人另一手中握著一团柔软的光
,那光中传来小悠的声音。
* * *
小悠死了。
被陈芳杀死的。
小悠发现了陈芳的古怪,想要提醒一下齐乐。就只因为这样,他死了。
那个有些爱偷懒、照顾齐乐有时候有些漫不经心,但却是爱护疼惜齐乐的小悠就这么
被陈芳杀了,随手抛到了郊外的河中。
小悠的尸身随着河水乱流,被毁了大半,他不甘,他怨恨,但他弱小且无力,他还被
陈芳打了散魂咒,经过了几日的漂流,他魂魄快散时,遇到了两名春游路过的修士。
其中一名叫做雪花承,就是那白衣男子。
另一名叫西楼月。
雪花承原本没意思搭理小悠,是西楼月捡起了他。
西楼月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是把小悠破碎的魂魄一点一点拼了起来。
神魂聚合的小悠求着西楼月救齐乐,这两人就来了。
能耐与境界都比陈芳高太多的两人在路上听了小悠说了些种种,在到齐家前推算过后
,竟是将陈芳的谋策推演出了个七七八八。
原来这一切都是陈芳的骗局。
齐乐的早产是他下咒所为,那场见面是他刻意安排。让齐乐改名也是骗人的,齐乐才
是真正的与他命格不合。
这名字会克死父母,让他活不完十八岁,同时他还下了咒,令齐乐对他死心塌地。穿
女装也是为了削弱齐乐的气运,齐乐穿女装根本无法转他的运;且这样他才能在齐乐死后
,对外说这名齐家唯一的少爷心里有病,爱装扮成女子模样,所以才会这些年一直都没有
被齐大富带出去给人看过,而这样子的齐乐在父母离世后,因羞愧悲愤而投水自杀也有其
道理在。
一切都是算计好的。
陈芳用着纯善的外貌,那一点点的神通能力,就这么诓骗了齐家全部的人。
因他看明了齐大富对齐乐的重视与疼爱。
齐乐不懂,陈芳做了这些到底是为什么?他不是一名大修士吗,有能力有前途,做这
些到底对他有什么好处?他看着被雪花承大绑踩在脚下,他曾经最爱的芳表叔,对方为什
么要做出这一切?齐乐问著,陈芳却只是笑。
陈芳说:“傻孩子。”
雪花承冷漠的替他回道:“这无耻蠢物想要谋得你们齐家的家产,想要齐家那片玉矿
,所以他从十八年前就开始策划这一切。”
齐乐怔怔问著:“可是、可是他不是修士……”修士需要这些东西吗?齐乐不懂。
雪花承看他可怜,耐著性子向他解释,齐家所有的那片玉矿,里面灵玉不少,都是修
士中可拿来交易使用的好物,你这孩子被父母保护的好,不知道你父亲有一部份产业也是
在跟这些修士做。
更何况,齐家其他的财产变成现钱也是极大的数目,修士又不是真不用花钱,若能谋
得齐家产业,这对陈芳来说好处极多。
陈芳这些年在齐家深受齐家人信赖,若齐乐死了,那这些东西他要到手也不过反掌易
事。
可是、可是他分明说他要陪我到我死去的那天……他说、他喜欢我……齐乐说著,泪
水落了下来。
这十五年来的陪伴与温柔,竟都是陈芳的谎言?齐乐看着陈芳,想从他的面容中得到
些答案,但对方只是闭着眼,看也不看向他。
雪花承冷笑道:“他在你们面前看来厉害,但像他这样境界、能耐的修士,修界中根
本随便踢一脚就能踢倒一片。也就只能骗骗你们这些没见识的凡人。他连这修出来的金丹
都是强晋升来的。”
是这样么?齐乐仍旧不懂,在他眼中,陈芳已经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了。他一直觉得他
是世界上最有能耐、最好的表叔,是大仙人。
原来连这点,都是假的么?
西楼月轻柔地替他擦去泪水,又道:“孩子,你知道你也有灵根吗?”
灵根?齐乐摇头,他从未想过自己有灵根这件事情,他从出生就被大夫诊出体弱、有
哮喘、心疾,陈芳也未曾说过。
“你的体质特殊,是所谓的偷龙转凤体。”西楼月与他说了许多。
他的体质能将与他双修的对象功力吸转到体内做一次炼化,然后可再转赠回去,增强
对方的功力,是极好的鼎炉身子,但陈芳见识浅薄,也没什么能耐,不知道这点,若他知
道了,也不会让齐乐死去,必然是要将齐乐当成鼎炉的。
偷龙转凤体更厉害的是,若这功体的主人修炼有方,也可以吸取双修对象的功力,化
为己身运用,但对方无法抵抗也难以察觉。
而且齐乐还是少见的异变单灵根,所谓的阴灵根。是天生的至阴之体。
“你这般的体质与灵根,若能修炼,前途无量。”西楼月道,他说著这些,陈芳不可
置信的抬头看向了齐乐。
齐乐自己亦是一阵茫然与难以置信。
西楼月继续说道:“不过你这般的灵根与体质也有个问题,就是若不早日入道修炼,
身体会难以承受,就会同你从前那般,心疾疼痛……因你的经脉未曾锻炼过,所以无法容
纳这些天生的特异,长期下来,怕也是活不到三十岁了。陈芳之前对你所做的,不过就是
用些邪门歪道的手段,将你身体的不适压制,长期下来也是缩短你的性命。”
齐乐越听越是惊骇,无端的,他相信西楼月没有骗他。
“齐乐,你想要走走看这条长生路吗?”西楼月按住了他的手,微笑道:“要不要同
我与花承修炼?恰好,我与花承的孩子需要玩伴。当然,你若不愿,想继续留在这里接管
父母的产业,也是应该的,我能教你些基本的修炼功法,但至多只能让你活到三十五岁…
…”
孩子?你与花承?啥意思?走长生路?我也能当修士?齐乐觉得脑子都快炸开来,他
傻楞楞听着,反应不过来。
“虽然他可能还要一百多年才能生出来……那时你都能当他叔叔了,呵呵。”西楼月
另一手摸著自己的肚子,他身材均匀,体纤而腰部看来劲韧,他这样的动作与话语搞得齐
乐更加迷糊。
齐乐像只鹦鹉学舌般重复了西楼月的话:“一百年才能生?”这是什么意思?
西楼月笑道:“是呀。”
“啧,别跟他那么多废话!傻孩子,一句话,要?不要?看你是想要留在这里早死或
是跟着我们回去修炼看看能不能晚点死。我是你就选后面那个。”
“花承……”
齐乐眨着眼,他问:“那,他呢?”他指著陈芳。
那个骗了他这么多年,害死他父母、小悠,还想要杀了他的,他曾经最爱的芳表叔。
一直闭紧眼的陈芳猛然睁开眼,面色发白的看向齐乐。
* * *
“然后呢?然后呢?”陆冰抱紧著虚耗这牛妖的脑袋,追问著齐哀这故事下文。
对方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直道太晚了,要陆冰早点休息,明日还有好多修炼的课业
。
但他怎么能忍受故事到这里!这人说是来当他老师结果常常课上一上就变成跟他讲些
故事,然后都不好好说完,这样欺负人!这样对吗?陆冰哑口无言。
“你不要钓小孩子胃口……”虚耗看起来被抱得发疼,却也没吭声,只是这般跟齐哀
说。
“然后啊,很简单啊,所有的故事都该有个好结局,不是吗?最后就是那个被父母保
护疼宠太好的傻小子,决定当个了不起的修士。他卖掉了家产,让雪花承把家里的玉矿挖
个干净,把那当作他的拜师费,拜托了西楼月送了小悠的魂魄能入轮回重来。”齐哀大笑
,他那有些圆又秀气的脸上配着这样的笑看起来很是快乐:“这就是故事的结局。”
“那、那个陈芳呢?”
陆冰觉得怎样都不能便宜陈芳这样的人!怎么可以有这么坏的心肠还能当修士?他一
定要受到报应呀!他气呼呼模样逗乐了齐哀。
“相信我,你不会想知道的。傻小孩。”齐哀低声笑了笑,揉揉陆冰的脑袋,唤过在
一旁睡死的黑驴葡萄儿,骑上了驴,不管陆冰的哀叫,乐不可支的溜了。
那年的春来得那么快那么早,可也走得那么急那么让人忧愁。
早春逝去,齐家家府种满的春花谢了一地时,齐家没有人了。
当年那个齐乐,也就这么跟着春逝了。
救了他的修士说,你的命格最适合“哀”这字,就这么不管他的意愿硬是将他改了名
。
奇妙的,不过就是这么一改,他真再也不会心疾疼痛,再也不会哮喘,再也不需要有
人抱着他,传灵力给他了。
从此之后,世上再也没有齐乐。
再也没有了。
想着当年那个傻蠢无忧穿着裙子腰带上别著琅玕像个小姑娘似的齐乐模样,如今的齐
哀骑着葡萄儿跑得飞快,任着陆冰在后面气恼喊著,他轻拍了葡萄儿的屁股哼唱着:“哀
看芳华春逝早呀……”
(完)
这是《端是青竹夏风响》番外中配角齐哀的小小故事
原本想说用继续用外传,但觉得这是他的人生浓缩的一部分
该有个他自己独立的篇名。(偏心的我XD
且这篇其实没看过本篇应该也还算可以读、吧。
略去很多地方没有写,因为觉得刚刚好就好
陈芳没有马上死,他活了很久。但下场也没有好到哪去。
大概是这样。
那么,谢谢看完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