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十一月了,也就早晚气温低,不过白天阳光已不像七八月那样灼热。只是这几天一直在下
雨,不是夏日里那种暴雨,雨停不到一会儿,很快又下起来,滴滴答答。今天早上起来,
我看窗外天空整片阴云,简直不想上学。
当然不可能不去。母亲比平常更早开车送我到捷运站,她自己也要上班,下雨天怕塞车。
捷运站内人来人往,大家匆匆而行,一面收著伞,地上到处水滴。我把折叠伞收好了,才
通过闸道。
车厢里的空气不流通,我不禁打了个喷嚏,旁边座位上一个看书的女学生像是瞥了我一眼
,就挪动了一下。但是她放在地板的伞仍旧贴着我的裤腿,在我的另一边是个中年男人,
他闭目养神,两脚大开,完全没有避开的空间。我干脆起身了,挤到门边去。到了站,门
一开马上出去,我走在月台上,突然瞧见夹在前面人丛里的周稚河的身影。我正要上去叫
他,先被别人叫住了,是曹凌隽。
他道:“早安啊。”
我道:“早。”再一看,周稚河已经走了很远了。
旁边曹凌隽道:“刚刚我们搭同一班车吗?我怎么没有看到你?”
我便道:“可能我比你早上车,我有位子。”
曹凌隽点点头,打起呵欠。
后来到学校,我也没有和周稚河讲到任何的话。其实在我们不熟之前,这是常态,我和他
在班上往来的同学毫无重叠。我并不是非要和他说话不可,再怎么样,到了礼拜天也可以
说话。我们之间很少传讯息聊天,通常我先问他什么事,他回复过来,顺便才闲聊起来。
前几天也因为下雨,我就偷懒了,放学后不去总图,至于他,似乎还是去。我问过他,他
没有给我肯定的回答。本来我一个礼拜只去三天,他自己当然也有他自己的安排。
下午最后一堂数辅,班导老高顺便公布第二次期中考的时间,就在月底。众人哀声遍野,
之前都还期望十二月才大考。老高叫我们要好好准备,这次考试题目一定不会太容易,大
家又一片愁云惨雾。
放学时,仍旧在下雨。走出教室,曹凌隽忽说:“你们先走,我和简文彬要去一下图书馆
。”简文彬是隔壁班的人。他们常常一块打球。
王俊为道:“你要干嘛?”
赵玮博道:“你该不会要去念书吧?”
曹凌隽笑道:“你以为我跟你一样?”也不管赵玮博脸色,就背起书包:“反正你们先走
。”
他走远了。我看了一眼赵玮博,道:“走吧。”
我们三人便一块走。赵玮博一直也没有说话,王俊为倒不停地说:“明天地科小考,我还
没有念完。”
我道:“你看太慢了吧,这次范围也不多。”
王俊为道:“我也想看快一点啊,谁叫我头脑不好,像你头脑那么好,都不能体会我的痛
苦。”
我道:“屁,我哪有好。”
王俊为嚷嚷道:“好想知道头脑好是什么感觉!”
我便道:“那你要去问问周稚河,他头脑最好。”
在前面正把伞撑开的赵玮博霎时转过身,那把伞就朝我和王俊为弹开来,差点打到我们两
人。也幸好伞上面没有水,不然就被溅湿了。我瞪大眼,道:“喂!”
王俊为道:“吓死了!”
赵玮博道:“对不起。”
我顿了顿,道:“你刚刚干嘛?这样很危险。”
赵玮博又道歉了一次,就说:“我只是……你怎么提到他?”
我愣了一下:“我提到谁?”我向王俊为看去,他也一脸不解。
赵玮博口气僵硬:“周稚河。”
我呆住:“啊?”想了想,才有点印象,然而又更莫名其妙:“提到他又怎么了?”
赵玮博一脸仿佛不高兴似的,他道:“不要提他。”
我霎时奇怪:“为什么?”
赵玮博没有回答,可是看了王俊为一眼。他才道:“要不要去吃东西?我们吃完再坐车。
”
王俊为道:“那,那到时就要自己坐公共汽车去捷运站。”
赵玮博看着他:“不然呢?”
王俊为不作声。我道:“我不要。”我打开伞,就往外走,被赵玮博一把拉住。我回过头
:“干嘛?”
赵玮博松开了手,道:“不要这样——”就压低了声音:“我,好好,我先道歉,是我不
对。”
我一时呆住,和王俊为互看了看,也都没有说话。赵玮博又道:“我们找个地方坐下,唔
,我有话……”说著,看了看王俊为,目光定在我脸上:“我有话要跟你说。”
王俊为立刻道:“那我先走了,拜拜!”
他一面撑开伞往外走了,丢下我一人面对赵玮博。我看看他,他不说话,像是等着我回答
。我看我们一直僵在这里也真是没办法,就答应了。
就去了李师傅,下雨天,店内没什么人。我和他各叫了一碗酸辣拉面,老板娘很快端上来
,又送了我们一小盘卤味。赵玮博取了一副筷子,他先递给我,才又拿了一副。他看看我
。
我开口:“我要先跟我妈说一下。”
赵玮博点头。我打了母亲的手机,她还没到家,塞车在半路上。和她说完了,我把手机放
到桌上,朝赵玮博看去,他道:“赶快吃,不然面要烂了。”
我拿起筷子,搅了搅碗里的面条,道:“你要跟我说什么?”
赵玮博道:“我,我想说,我之前,我,你应该知道吧?我一直在追罗雅莉。”
我看着他,没有开口。他仿佛有些尴尬起来,一会儿才又说:“我,其实我也没有特别跟
谁讲过要追她,就是……这种事,特别宣布,就是很怪,但是有人问我,我也不会否认。
你没来问我,我想你应该不关心这种事。我后来对你有点误会,我以为你喜欢罗雅莉。”
我不知道这时候应该怎样的反应,尴尬也不是,生气也不是——事实上现在也真是没什么
可气的了。要是他足够了解我,哪有误会?他擅自把我当成了敌人,简直好笑。也是我自
己不够了解他。我盯着冒着热气的汤面,就动筷子吃起来。
赵玮博闭嘴了一会儿,才又道:“有时候聊天,她会提到你。她说她喜欢用功的人,在我
认识的人里面,就是你最用功,成绩也好,我就以为……。后来,我才想到,她说的人可
能是另一个人。平常也没有看到他们讲话,可能有吧,做科展的时候,可是也有其他人在
场。”
我朝他看去。他垂著头,仿佛很沮丧的样子。他道:“她叫我不要喜欢她,她有喜欢的人
。”
我犹豫了一下,问道:“你知道是谁?”
赵玮博抬起头,道:“周稚河。”
我愣住了,突然脑筋有些转不过来。我半天才挤出一句话:“她告诉你的?”
赵玮博道:“我觉得就是他。”
我一时无言。
赵玮博终于拿起筷子吃面,他埋头吃了一会儿,才像是满足了。他表情隐隐轻松起来,道
:“我不知道可以跟谁讲这些事,好像只能和你说,但是,唔,我知道,之前都是我的问
题,你要骂我都可以。”
他便把他在追求过程中的一些委屈说出来。我感到仿佛有点心不在焉,倒又不知道自己在
想什么,很糊涂似的,他说到了他陪罗雅莉去K书中心念书,可是罗雅莉总是不让他坐在
她隔壁,时间一到,就独自收拾起来。有一次,他们一块吃完晚餐回去K书中心,他一直
注意着她,不知道为什么她又出去了。他偷偷地跟过去,看到她在外面和周稚河说话。当
时科展的东西早已交出去,他不知道他们还有什么话可说,差点就要出去,还是忍住。等
到回去,在捷运上他忍不住问了她,她就像是没听见似的,只看着她手里的书。
后来,放学罗雅莉就不去K书中心了。
周稚河也没有再去。他跟人打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