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国维拿着手机走出办公区,到大楼的电梯厅,嘴上漫不经心的应着,那是一通保险
推销的电话。
“不用,我有买。”
“谢谢你的推荐,我自己就在保险公司工作,不需要这张保单。”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但电话另一头的银行保代电销人员完全没有想要挂掉电话的意
思。
他有点心烦,但良心不允许他没礼貌的直接挂掉对方的电话。
“......我正在上班,不太能够花时间听你把这段话术念完”他停顿了一下,还是忍
不住说:“另外,你刚有个地方讲错了,健保最新的资料显示,今年国人平均病房
费有下降1千多元,不是这个数字了,叫你们公司要帮你们更新资料。”
对方一阵沉默,突然生气,把钟国维臭骂了一顿,他把手机拿远了些,一脸无奈。
这人心态不行啊......都这么有耐心听他讲了,被纠正一下就恼羞成怒,他等对方骂
到一个段落,才道:“你是花花银行保代吧?你们电销的头是韦俊麟协理吧?我会把今天
的体验告诉他的,谢谢你打电话来,再见。”不等对方说话,他就把电话挂掉。
站在大面的落地玻璃前,钟国维看着外头,原先一望无际的高楼层,因为外墙清洁作业
,挂了几条手腕粗的钢绳,正有些摇摇晃晃的。
突然,在绳索一阵摇动之后,一个高空作业台慢慢的往下滑,上面站了一个人,他一
抬眼就和对方四目相对。
对方带着安全帽、穿着防护背心,汗流浃背的,也许是经常在户外工作,皮肤黝黑,
粗壮的手拿着强力水管,也盯着他,一时忘了动作。
虽然距离很近,但是在18层高的地方,一个在里面一个在外面,互相看着,这个画面
怎样都让他觉得有些滑稽。
对方突然用空着那一只手,伸出食指,往自己脸上戳,拉出笑脸,露出一口白牙。
他一怔,跟着对方的手势笑了出来。
方才自己脸上的表情很可怕吗?他得好好检讨自己了。
对方见他笑了,也跟着开怀起来,一张憨厚的脸上挂著两个可爱的酒窝,他很喜欢对
方这样的表情。
不过上班时间不能空闲太久,他朝对方挥了挥手,对方也和他点头,他就进入办公区
,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隔天早晨在进入大楼之前,钟国维留意起那些临时摆放在大楼周边的高楼外墙清洗工
具,但早上多半不会有工人出现。
在等电梯的时候,他随口问了大楼警卫:“公司最近在洗外墙喔?”
“对阿!趁著最近好天气,赶紧洗洗。”警卫说,“阿不过听说今天风太大拉,没有
符合什么劳工安全环境评估,又要停工一天了。”
他一怔,意思是今天看不到那个有趣的工人了,感觉有点可惜。
过了两天,在加班到晚上八点时,他拿下眼镜,揉了揉眼睛,走到电梯厅去外头去,
打算望个远方、保护一下视力,发觉那个吊著钢绳的高空作业台的底部露出了一点在他们
这层楼的落地玻璃上方,正摇摇晃晃的,带着泡泡的水流沿着玻璃往下流。
他心想:阿,正在进行外墙清洗作业,不知道是不是同样那个工人?
当他出神时,水流停了,那个高空作业台又摇摇晃晃的下降,上面站着正是上次那个
工人。
对方看见他,一脸吃惊的表情,对他说了一句话,但这大楼的落地玻璃是密闭式的,
根本听不到对方说什么。
他摊开双手耸耸肩,做出了“听不到你在讲什么”的样子。
对方随即单手从工作裤的口袋里掏出手机,对着手机讲了一句话,然后把萤幕转过来
给他看。
上面写着:“你怎么加班到这么晚?”
他笑了笑,也拿出手机,打了一句话,“这阵子比较忙,要赶工”
对方很快又讲了一句话,手机萤幕上写着:“工作不要太辛苦,要照顾身体”
素不相识的人,但对方却认真的关怀他,明明就可以继续工作无视大楼内的人。
他写了一句“知道了”给对方看。
对方点点头,又继续手上的工作,卖力刷洗著大楼外墙,没再与他交流。
他看着对方认真工作的样子,觉得有趣,对方的头灯随着动作变化照射的角度,在黑
暗中看起来其实有点诡异。
但他看不腻。
盯着一阵子,对方突然停下工作,又拿出手机。
上头写着:“不要一直盯着我看,很奇怪”
原来是害羞了。
明明这样大一个人了,还这么可爱。
他挑了挑眉,也掏出手机,摆弄了一下,才把手机萤幕贴著玻璃给对方看。
那是LINE加好友的QRcode。
这很奇怪,他们是萍水相逢的两个人,生活的圈子大概也是八竿子打不著,可他就是
很喜欢这18层楼高的相遇与交流,虽然不知道对方是不是gay,但他仍大胆提出邀约
。
对方一脸吃惊,但仍然拿着手机扫了那个QRCODE,他收回手机。
看见LINE的加好友接口跳出了一个陌生的头像,上面的名称是“阿祥”,倒是和对方
挺合的,他迅速的按下加好友,对方很快传来一个哈囉的贴图。
“你会工作到很晚吗?”他传了一则讯息。
“要趁著今天赶快收尾。”对方回答。
那就是会很晚的意思了?他猜想。
“本想说假如我们差不多时间结束工作,可以一起去喝一杯。”他回复。
隔着玻璃,对方很认真的对着手机讲了一句话,他低头看着那则讯息:“其它时间不能跟你去
喝一杯吗?”
在十八层楼的高的地方,他们一个在里面一个在外面,隔着玻璃聊LINE,这是多么有
趣的体验。
“当然可以。”
“那太好了。”还附加一个兔子开心跳跃的贴图。
看着那个贴图,还有对方低头著看着手机傻笑的模样,他不禁笑了出来。
把手机收回口袋,钟国维贴近玻璃,敲了敲,阿祥把视线从手机上挪回他身上,一脸
好奇的也靠过来。
他比了比脸颊,对方就乖乖的把左边脸颊转过来再靠近一些。
隔着玻璃,钟国维在脸颊的位置亲了一下,透明的玻璃很快留下了一个印子。阿祥回
过神来,看见玻璃上的印子,像是意识到那是他的唇印,露出了害羞又吃惊的表情
。
他拿出手机回复:“随时等你约我去喝一杯。”然后摆摆手,就回办公室继续赶工
。
隔天早上,他如愿收到了对方的邀请。
凌晨四点多时,阿祥来了一则讯息:“刚下班,这几天都放假,约今天晚上一起去喝
酒?”
他牵起嘴角,虽然今天工作也会很忙碌,但他仍然觉得心情很愉快,回了一句:“好
,我是六点下班,在哪里碰面?”
对方也许正在补眠,所以并没有马上回复他。
他也不急,盥洗完、换好衣服,出门去上班。
进入办公大楼时,他发现那些外墙清洗的工具都已经消失不见,看来这一次清洗已经
结束了,但没有关系,他已经有对方的联络方式。
中午时,对方才传来一句:“在你公司门口碰面?那附近有一家很好吃的居酒屋
”
钟国维回复:“你是说鱼菜?还是广岛屋?这两家都不错。”
“鱼菜,他进的日本酒超好喝!”阿祥这样回。
“好,那就六点见。”
六点到来时,钟国维匆忙打卡、关掉电脑,搭电梯下到一楼,阿祥已经站在门口等他
。
他第一次看见阿祥工作以外的样子,魁武的男人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和牛仔裤,看得
出身材很好,平常藏在安全帽底下的头发,原来是直接剃成小平头,看见他,黝黑的脸上
绽放出笑容,那随着笑容出现的酒窝显得很可爱。
他们两个一起走到鱼菜,坐下来点了许多烤物,就叫了两壶不同的日本酒。
“今天不用加班吗?”阿祥问。
“今天还好,东西给出去了,暂时可以喘口气。”
“这样啊,你的工作感觉很厉害,要很聪明才能做。”
他笑了笑,商品行销企划这份工作,说穿了,只要是商学院毕业,谁都能做,“就是
混口饭吃。”
“我就没办法,我虽然有大学毕业,但是我坐不住,要我每天这样上下班,会闷死。
”
“但外墙清洗......不是满危险的吗?”
“其实不会啦,这种工作万一出事老板就惨了,严重一点可能会被迫歇业,所以我们
都很注重安全喔!天气不好一定不会硬上,还有像是风太大、气温太高或太低,前一天有
劳累的状况......都不能上去。其实到现在台湾这一行还没有出事过,看起来危险而已。
”
“我知道你们保险很难买而已。”他回答。
“阿,对吼,你保险公司的,真的超难买的阿,之前接到几通推销保险的电话,听到
我的职业就说:‘不好意思你的职业风险等级太高了我们公司不保。’真的很机车耶!不
过我们公司有帮我们保团险,还可以拉。”
“怎么会想来做这份工作?”他问。
“刚好薪水不错,我也不怕高,就来做了,一做也是好多年了。”
阿祥说了一个数字,钟国维微微睁大眼,惊呼:“这比我们资深高专的薪水还多很多
耶!”
“你们金融业不是有一句话......高风险、高报酬?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阿祥说
。
两人聊天的气氛很愉快,两瓶清酒很快见底,阿祥有些醉,神情看起来更憨厚了,他
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对方的平头。
不管是之前交往的对象,还是后来单身约炮的对象,大多都是和他一样的白领族,劳
动工作的对象是第一次接触,但意外的,他很喜欢对方这份单纯与真诚待人,不像那些白
领族,就连下班经营生活,都要各种计较。
阿祥捉住他的手,放在脸颊边蹭了蹭,道:“你......为什么愿意跟我交朋友?我以
为像你们这种人都瞧不起我们这样的人,觉得我们又臭又脏。”
钟国维将鼻子往前凑,在对方的颈项闻了闻,轻声道:“你很香阿?”
然后低低笑了,温热的吐息打在对方脖子上,阿祥很快抬手摀住脖子向后退。
他倾身追过去,又在对方耳边补了一句:“我不只想和你交朋友,还想跟你交往?”
“疑???”阿祥满脸潮红,也不知道是喝酒引起的还是太过害羞,结结巴巴的说:“
我们才认识没几天?”
“看对眼了,为什么要等这几天?”他说。
看着阿祥一脸说不出话来的样子,他往前凑去,在对方的唇上啄了一下:“你不愿意
吗?”
阿祥迅速低下头,摀著脸,呐呐的说:“没有不愿意阿......”
“那就太好了,我亲爱的男朋友。”他说。
从这男人吊在十八层楼高的空中也要他笑一笑开始,他就觉得对对方的喜欢与日渐增
,不管是勤奋工作的对方,还是私下老实的对方,他都好喜欢。
还有因为被逗弄而害羞的样子,他也好喜欢。
在交往很久以后,阿祥每次说到第一次约会,都会忍不住埋怨:“真的是保险公司专
门做行销企划的,马上就把我close。”
他会抱着阿祥说:“这么可爱这么好的男人,我当然要马上close,好的标的不赶快
到手很快就会被捡走啊!”
被夸奖到飞上天的阿祥,就会像只大狗一样,露出憨厚、快乐的笑容,那深邃的酒窝
怎样也看不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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