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会最后定在某个艺文空间,顾以东很早就知道那个地方,但一直没机会去,一是因为离
捷运站有些距离,他懒;二是不大喜欢人多的地方,他孤僻。
一来二去,就变成了明明压根没来过,却搞得自己一副很熟悉似地,还在决定时多说了句
对方的营业时间,最后连订位的功夫都落到了身上,简直是祸不单行。
那间店名叫众口铄金,也不知道为什么起了这个名,哑黑的招牌上用银丝勾勒出嘴唇的轮
廓,上头沾著滴落的金色油漆,离捷运站徒步约十五分钟的路程,沿着家专卖日文书籍的
书屋外边,从后头广场的旋转楼梯走下,左手边就能看见低调的大门、贴满窗户的不明年
代的海报,工业风的高脚铁桌椅与张扬的招牌。
时间只营业上午十一点到下午一点,跟下午五点到凌晨三点这两个时段。空间很大、没什
么隔间,时常有人包下来做小型展览,就连顾以东高中同学的毕业画展都是在这里举办。
平时要没有展览,便倾向于音乐酒吧,但客人稀疏加上调性不合,最后就是聚集了些文艺
青年在此高谈阔论作品。
所以说,这店名不要乱取,取了也不要乱装潢,结果成了非自愿性的艺文空间,也不知道
老板心情如何。
想得出神,顾以东自己笑了出来,突然想起好久以前家里还有第四台时,跟着爷爷一起看
电视,记得有集采访了个有名的文豪,说是九十几岁了看着还是很精神。
顾以东还记得当时他不爱看这种节目,边聊天边剥著开心果,心忖著一聊开就转台,结果
被爷爷捏著鼻子说你看看、你看看,人家都九十几岁了,看着还这么年轻,学艺术的孩子
不会变坏。
他边嚷嚷边逃离爷爷的魔掌,阴阳怪气地回嘴:“这老不老跟学什么有什么关系,要看基
因的,我也可以变好、然后变老,最后变好老啊?”
爷爷气到笑出来,说他冥顽不灵是个鬼小子,不理他继续看电视。
见遥控器被捏在爷爷手里,又没别的娱乐,他也只能灰扑扑地坐回板凳上,跟着看那无聊
的访谈节目。
令顾以东印象深刻的是那节目并不无趣,那人虽然九十好几了,说话却还是很幽默,时不
时笑一下,也没有太多大道理。
当时主持人说到,好像台湾的文学啊,是在咖啡厅里头发展起来的,像早期似乎许多作家
都在咖啡厅写作。
那人就是笑笑,有些不好意思似地端起现场准备的茶水喝了口:“你知道,作家没钱嘛…
…一杯咖啡的钱可以坐上一下午,还有冷气……”
话还没说完,两人就笑了起来,轻轻带过这个话题。
后来顾以东想起来,说到些个人行为时,那名作者总以这样诙谐的方式带过、开脱,但说
起理想又掷地有声。整体来说让人敬佩,又不至于距离遥远。
隔天放学后,他就捏著过年领到的压岁钱,把那人的著作买了,后来深深着迷上对方。
用词遣字,情节安排,无一不让顾以东着迷。
可坏就坏在,那人实在是太有名了,年纪渐长后,曾看过的文章全变成了考题摘录,让顾
以东有种难以言喻的羞愤感,好像藏着掖着的好感一夕之间全贬了值。
自此往后,再有谁问顾以东那个作者,他就是微微扬著眉,不咸不淡地嗯了声,像是思索
著什么一样安静下来,末了才笑着开口:“我也挺喜欢的。”
大概也就从这时开始,养成了顾以东这别扭的黑粉个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