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品] 夕红–4(完)

楼主: lovechai (于枫)   2020-02-25 06:48:22

  明鲸拿着小小的包裹走进艳红家时,看见好友正把自己埋在一堆他觉得一辈子都无法
搞懂的机械和器材中,戴着胶框眼镜拿着工具专注忙碌的艳红看起来和平常总是很不同,
明鲸很喜欢他埋首工作显得很帅气的模样。
  他小心地绕过那些器械电材,自己在堆满衣物的沙发上寻了个空位坐下,“吃饭了吗
?要不要帮你煮?你冰箱有什么?”
  “不用,我不饿。”艳红的视线没有离开手上的工作,边做边说:“在减肥。”
  “我有没有听错?”明鲸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跳了起来走到艳红身边,伸手去探他
的额头,“减肥?你?你可是从来不做这种事的,还说自己天生丽质不会胖。”
  艳红不耐烦地甩开他的手,“这次状况不一样,我要穿进我的必胜窄管裤,就要控制
一下。”
  明鲸花了一些时间才想起“必胜窄管裤”是一件艳红在大学时买的牛仔裤,版型很刁
钻,即使是腿长比例好的模特儿来穿都未必能驾驭,但艳红就是能用它穿出专属自己的风
格,突显他腿长且比例中性的美。而上次看他说,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什么场合要穿?前男友婚礼?”
  艳红甩了一个白眼给他,视线回到手上,“你到底来干嘛的?”
  明鲸拿起带来的包裹在手上转了转,“谁叫你每次买东西都寄到我家来,不想要囉?

  艳红在看见盒子后眼睛一亮,立刻丢下手上的工具,抢走东西开始拆包装,“终于来
了,我等很久了!”
  包裹里是一支口红,颜色艳丽,在台灯下反射出高雅却内敛的华丽,艳红在灯下拿着
口红来回端详,却没急着立刻涂上。
  明鲸在一旁托著腮好奇地看他,艳红因为常常睡到不省人事,包裹常常直接填到他家
的地址去,在他收过各种千奇百怪的物品中,这支口红绝对不是最奇特的,让他感到奇怪
的是,艳红似乎正在紧张。
  他认识艳红这么久了,只看见过他紧张两次,一次是他们第一次参与较为激进的抗议
活动时,当时他们还是高中生,第二次就是上次他向偕夕道歉时。而现在他似乎见证了第
三次。
  “你不涂涂看吗?”他问艳红。
  艳红将口红放在桌上,原本兴奋的笑敛在唇边,他在唇膏的外壳上来回抚摸,许久才
说话:“你觉得他会喜欢吗?”
  明鲸笑了,置身爱河中而充满惊疑、不再从容的艳红实在太可爱了,让他很想录下来
待日后拿来调侃他。“你要行动了吗?”
  “嗯,总不能一直只当一起吃面的饭友吧。”艳红露出一个奇怪而没成功的笑,“谁
说我一定要等,恁父要主动出击。”
  和偕夕在阿洋的面店吃过饭后,之后他们又一起吃了几次饭。都不是特意的约会,主
要是偕夕到办公室来时,碰巧遇上艳红也还没吃饭时,他们便会互相邀约,明鲸和其他伙
伴也一起去过,但不管是一大群人还是只有两人,偕夕的态度都并无二致。
  他们的话题可深可浅,偕夕说话可雅可俗,文化底蕴深厚,有时他们谈到有认知不同
的点时,也总是很温和地与艳红解释,对脾气冲的艳红也未曾不耐烦。有那么几次,艳红
觉得偕夕对他并不是没有感觉、可能再进一步时,又会被他彬彬有礼的态度给泼一头冷水

  搞文学的就是这点不好,自认理工炸弹脑的艳红不想再持续这样不确定的感觉,他向
来直来直往,这么扭捏地猜测不安实在不像他的个性,要不是,要不是真的喜欢他……
  他把自己又想红了脸,明鲸在旁边看得忍笑到肚子痛,忍不住伸手去戳戳他的脸。
  “我从没想过,你会喜欢上偕老师。”明鲸说,“不管结果怎么样,他很好,你也很
好。知道吗?”
  艳红也学明鲸托腮,在好友的眼睛里看见对他的信任,他像平常那样无赖地笑了笑,
伸手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我知啦。”

  偕夕和朋友讨论完稿件,走近阿洋的面店时,艳红已经站在店外等他,正拿着手机不
知道在查看什么,所以并没有接收到路过的人们都将目光投向了他。
  今天的艳红看起来格外耀眼,长发绑成高马尾随风轻摆,上身的衬衫外搭著宽松的毛
衣,贴身的牛仔裤将他的长腿和好看的腰线完全衬托,尤其踩着有矮跟的靴子让他随意站
著的姿态都非常吸引人,当他发现偕夕走近而抬头微笑时,他唇上的红将他妆点得过分美
丽,让偕夕有那么一瞬间忘记呼吸。
  他一直都知道艳红好看,是男人女人都无法否认的好看,有时艳红无心的一个抬眼或
回眸,都会展现一种专属的妩媚,但他落落大方的行为举动却又充满男孩子气,让这些互
相冲突的特质在他身上交融成独一无二的样貌,偕夕经常要为这个人感到不可思议。
  他的嘴角忍不住随着笑着向他挥手的艳红勾了起来,加快脚步走向艳红,“抱歉耽搁
了一下,等很久了吗?”
  其实约定的时间根本还没到,平常总是因为迟到或压线被明鲸骂的艳红梳妆打扮后提
早了将近半个小时到,刚刚是无聊才随便找了个海音政府的官方网站玩耍。他收起手机,
期待地望着偕夕,但对方却像是对他今日的战斗装束毫无感觉,和平常一样有力地向他寒
暄,领着他一起走进隔间去。
  艳红气愤地在后面跟着,不是吧?我今天走在路上不知道收到了多少回头和目光,为
什么这棵木头什么都没看到,一来就往店里冲,难道阿洋或面才是偕老师的真爱?说不定
去拜师学艺煮面、还是cosplay成一碗面,都胜过他天还没亮就起来准备……
  “发什么呆?不饿吗?”
  偕夕的声音拉回艳红飞走的想像力,他摇摇头,看着自己碗里又被放进的半颗蛋,有
点哀伤地夹起来吃掉,心想我不想吃阿洋的卤蛋,我比较想吃偕老师的——
  “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偕夕有点担心,打扮得明艳动人的艳红不知为何从走进店里
就看起来闷闷不乐地,他伸手横过餐桌去探艳红的额头,对上他睫毛长长弯弯的大眼睛,
“嗯?”
  “……没有啦。”艳红被摸著额头,感觉自己很像被贴了符咒的僵尸,而且他现在脸
颊说不定真的两团红红也说不定。
  被撕掉符咒(偕夕的手)后的艳红恢复平常大口吃面的模样,他就地回血,想着等一
下该用什么姿态邀请偕夕出去走走,迎接今天预备的重头戏。告白。
  “吃饱后你要进办公室吗?”
  “没,今天休息。”艳红抽了张卫生纸擦嘴巴,心想这正是个好机会,“我们等一下
——”
  艳红的话被偕夕一个突然的起身打断,他错愕地看着偕夕站起来望向外头,同时也听
见店外传来不同于和客人应对的声音,他跟着站了起来,凑到掀开布帘的偕夕身边一起往
外看。
  “发生什么事?”艳红看见阿洋正和一个警察说话,两人的脸色都很不好看,但他们
隔了好几公尺,看不清楚情况,
  偕夕拍拍艳红的肩,动作温柔,语气却很严肃,“艳红,你待在里面别出来。”
  “什么?”艳红连忙抓住准备往外走的偕夕,“要干嘛?”
  “没什么事,我去看一下,你待在这里。”
  “没什么事的话为什么要我在里面?”艳红放开偕夕,先一步往外走,“我跟你一起
过去。”
  偕夕连忙反手抓住艳红,“等一下——”
  两人在包厢外僵持的几秒间,吸引了原本在外面摊位上和阿洋对话的那名警察,他甩
开想拦住他不让他进去的阿洋,带着挑衅的笑大步往里面走。
  偕夕暗咒了一声,往前将艳红挡在自己身后,迎向不怀好意的男人。
  “今天真幸运啊,来看看罪犯的家人有没有乖乖的,竟然还可以巧遇你。”警察叉著
腰笑了笑,“偕夕。”
  “陈警官。”偕夕谨慎地打了个招呼。
  “干嘛那个脸?看到我不欢迎吗?还是你又藏什么糟糕的东西怕被发现?”警察笑着
斜过身看了看被偕夕护在身后的艳红,“在约会啊?”
  “只是吃饭而已。”偕夕语气克制而保留,不愿意多透露一点,如果是自己和阿洋遇
上,顶多配合被刁难一下,但他实在不愿意艳红被扯进来。
  艳红能感觉到自己身前的偕夕更加紧张地反手将他往里面挡住,被这样仔细地保护虽
然让他感到心动,但他从来没看过失了从容的偕夕,猜想这个警察必定和他有过很不好的
经验。
  “是吗?”陈警官因为偕夕的忌惮反而更加起劲地挑衅,对他身后的艳红说:“小姐
,妳知道妳一起吃面的这个人是危险分子吗?”
  艳红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吐槽这句话了,要说危险的话,恐怕整间店没有人比他更
危险的了。但他感觉偕夕不想把事情闹大,于是只是克制地回应:“警察先生,我们只是
来吃个饭。”
  他的外型虽然中性,打扮过后更难辨雌雄,但说话是不折不扣的男人嗓音,警察因为
意料外的男声而愣了一下,随后看着偕夕笑了出来,“怎么?你现在连男人都玩?”
  突如其来而不遮掩的歧视与恶意反而有种荒谬的滑稽感,让艳红一时没反应过来,但
他还没说话,就感觉身前的偕夕动了一下。艳红看不清楚背对着自己的偕夕是什么表情,
却能看见他的手握起了拳头,浮出青筋。
  “你可以针对我,但是不必这样对无关的人说话,不要把我们的恩怨牵扯到别人。”
偕夕压着嗓音说。
  “干嘛?这么生气,你啊学学人家,我看他都习惯,比你还要冷静多了。”陈警官啧
啧摇了摇头,望向偕夕身后的艳红,“你说是吧?先生?还是小姐?”
  偕夕的手臂抬了起来,艳红连忙装作上前挽手的姿势将偕夕拉住,站到偕夕的身侧,
“警察大人啊,你火气有点大欸,需要我介绍姐妹帮你消火吗?”
  “恶心死了,闪开点!”陈警官立刻露出了嫌弃的表情,朝艳红摆摆手,要他往后退
,又望向偕夕,“听话一点啊,背包里有什么东西都拿出来。”
  偕夕沉默了两秒,仍是只能转身将随身背包打开。大中给予海音政府警察直属中央的
权力,修正了预防法,警察可以用任何夸张的防御理由搜查甚至羁押海音人民,虽然大部
分的警察都还不会明目张胆地使用这条法律,但它就在那里,赋予一群人将另外一群人当
做二等公民看待的权利。
  何况艳红也在,偕夕不想让他陷入危险,希望配合对方的举动能够快点让这一切过去

  背包里多半是文书用品,但也有平时偕夕写稿用的笔电,陈警官将笔电拿走,让开身
体做出了请的动作,“上车吧。”
  偕夕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对艳红说:“你先回去吧。”
  艳红错愕地瞪大了眼睛,“什么意思?他要把你抓走?”
  “没事的,我马上就回来。”偕夕拍了拍艳红的手臂安抚他,“别担心。”
  “好了没啊?要不要把你们一起载走,直接开到摩铁开个房间啊?”陈警官挥了挥手
上的笔电,“小姐啊,我刚刚就提醒你了,他是危险分子,谁叫你不听?”
  艳红最终还是忍不住,美目横瞪,靴子喀地一声用力往前踏,换他挡在了偕夕身前,
“哭枵喔!危险个屁分子,还讲不讲理啊?!哪有人就这样走进来乱搜乱抓——”
  冰冷的枪抵在艳红的额头上,让他闭上了嘴。
  “再叫啊,不是很敢?”陈警官痛快地笑着,将枪朝外头指了指,“不离不弃嘛,那
就一起走吧。”
  偕夕握住艳红的手,牵着他一起走了出去。
  他的手握得那么坚定,让艳红有种他们并不是要被带走、而是要私奔的错觉,他感觉
自己手心冒出了汗,比起可能要面临警察滥权的不安,被偕夕这么主导地带领反而更加让
他紧张。
  他们在围观群众和阿洋担忧的眼神中上了囚车,陈警官收缴走他们身上所有的通讯设
备后将他们用手铐扣在分开的两侧座位边,锁上车门发动。几乎是在车子开动的瞬间,艳
红的双手就恢复了自由。
  偕夕惊奇地看着艳红凑过来帮自己解手铐,“你怎么做到的?”
  艳红三两下就解决了偕夕手上的手铐,“这小case啦。”
  “你真厉害。”
  因为会解手铐而被偕夕称赞就好像在学校作弊被资优生称赞一样,艳红连忙转移话题
:“话说这个警察也太夸张了,开着囚车巡逻?是随时准备羁押人民吗?”
  “他的职位和那个机关还真的有点类似这样,他们是预防法的执行者,不过他们平常
对待一般人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偕夕无奈地叹了口气,“抱歉,你被我连累了。”
  “说什么啊你,错的不是你,是这个荒谬的政权好吗?”艳红坐在偕夕身边,透过对
向的窗户看向外头往后跑的树,“他会把我们载到警察局?我要找阿鲸保我,可是他一定
会碎碎念……”
  “以我过去的经验,他不会带我们去任何单位,因为他在我的电脑查不到东西的。”
偕夕学他看向外头,很平静却无奈地说:“他会带我们到山上,然后丢包,让我们自己走
下山。”
  艳红还以为自己听错,顿时瞪大了眼睛,“你讲啥……”
  脱口而出的海音话和精致的眼妆,搭配此时艳红的呆愣,让偕夕忍不住噗地笑了出来
,伸手拍了拍他的头,“失礼啦,拢是我毋对。”
  拍抚的动作太突然,且动作又轻又自然,艳红耳尖都红了,缩起原本张扬的表情小声
嘀咕:“我就讲毋是你毋对,会啥物失礼……”
  偕夕收回手,发丝上的香味似乎渡了一些到手上,让他也染上了些许艳红的不自在。
他抬头望着小小窗外天空与路树的变化,让自己也热烫起来的脸色降温,老实承认:“因
为种种新仇旧恨,他把我当作眼中钉,不时会找我碴,只是你这次比较衰,刚好跟我在一
起。”
  艳红闻见八卦的味道,好奇心让他再次回血:“什么样的新仇旧恨?”
  “阿树……就是阿洋的弟弟,他的案子承办的员警之一,就有陈警官。当年我为了阿
树,也算是给他们惹了不少麻烦,我跟阿洋最后搞得很狼狈,他倒是升官了。”
  “所以他之后才会偶尔到面店踩一踩,找你们麻烦?”艳红问,得到偕夕点头后,又
问:“那新仇是什么?”
  “刚刚那个才是新仇。”偕夕停顿了几秒,才望向艳红纠正:“旧恨是,我们高中就
认识了,他是我的同班同学。”
  “哇塞也太狗血了吧?!该不会因为你抢了人家女朋友,他才一直怀恨在心吧?”
  艳红只是随口猜猜,没想到偕夕却尴尬地抓了抓脸撇过头,让他心里立刻一阵慌张,
不是吧?所以这真的是一根直木头啊?难怪我穿战斗裤、涂战斗唇膏都没有用啊!
  他的表情实在太错愕,让转回视线的偕夕再次失笑,他本来不愿意多加解释,但艳红
愕然的脸上带着些许受伤,这让原本踩稳界线的偕夕终是被他动摇,柔声道:“其实要我
自己解释是真的有点奇怪,不过当时的情况大概是,他喜欢的校花似乎是喜欢我的,而且
我每次考试都考比他好一点。”
  “好一点是多好?”
  偕夕有点腼腆地笑,“全校第一吧。”
  艳红因为他含蓄的谦虚而跟着笑了出来,会读书又帅又有正义感,不愧是他喜欢上的
人。
  “还有就是他的家庭一直是亲中派系的,我家两老以前都是做社会运动的,算是彼此
很不对头吧。我这边是还好,不过他似乎一直都对我有很强烈的竞争意识。”
  艳红晃了晃脑袋,陷入了自己的思考中,偕夕就著窗外照进的光线,悄悄观察著艳红

  路上的人车声开始变得稀少,车子渐渐往上坡走,这个过程偕夕不知道已经经历过几
次,从一开始的慌张、害怕、愤怒,到最后只剩下习惯和无奈,但此时他却再次感到紧张
,原因不是因为任何不公的压迫,而是身边坐着的美丽男孩。
  偕夕一直担心艳红会感到顾忌或厌烦。
  他认识明鲸更早,艳红是在那一阵子之后,才跟着出现在组织的活动和办公室中,虽
然第一次看见艳红时,他正以很不雅观的动作蹲坐在电脑前飞快地敲打着什么,嘴巴里还
念念有词,但并无损他专注的眼神透露出自信的美。几乎是一眼,他就将艳红放进眼里,
放进脑里,放进心里。
  他知道艳红并不完全是因为对国家的忧虑而加入组织活动,更多可能是希望运用自己
的力量去帮助或保护他的朋友,他足够强大,也不会因为过于深陷其中而失去理智,他的
眼睛不仅美丽,也很锐利,看清楚很多事,立场很客观;也正因如此,偕夕最后选择不伸
手拉他陷得更深。
  但这真的很难做到,有好几次,偕夕几乎要抗拒不了这个男孩的甜美与直率。他放任
自己一次去邀请艳红吃面,从此艳红就如花草般盘根错节地趁隙而入,他的态度那么落落
大方,完全不掩饰自己的情感,偕夕几乎无力招架,要用许多力气才能制止自己不去回应
这个男孩。
  今天的艳红那么美,让他神魂颠倒,他多喜欢当他的长发因风扬起的模样,喜欢他每
个转头时眼角上挑的娇媚,喜欢他动作粗犷地大口吃饭,喜欢他骨节分明的细瘦手碗因为
兴奋的谈论而在空中挥舞,喜欢他劲瘦的腰身带给他的口干舌燥,喜欢他的走路姿态因为
跟鞋而显得更有气势。
  喜欢他艳红色的嘴唇因为看见他时而扬起微笑的弧度。
  偕夕不曾后悔过自己正在做的事、正在写的文章,他不畏惧身陷危险,无法自由地呼
吸与写作对他来说才真正是危险。但在看见艳红被陈警官用枪抵时,他突生痛恨这一切的
想法,痛恨自己的贪欢犹疑让艳红置于危险之中。
  阳光因为入窗的角度被缩成一条细细的光丝,带着穿透枝叶的斑驳,洒在仰首沉思的
艳红脸上,偕夕有点紧张地偷觑他,他将和陈警官的恩怨都告诉了他,想拉回界线,想让
艳红看清这其中的危险,但他还是担怕从他脸上看见哪怕一丝的嫌弃。
  艳红脑子里却只有一个问题。
  “所以你跟那个校花后来怎么了?”
  等了半晌却换来这样的问题,让偕夕差点笑出来,但艳红的脸色很认真,让他不得不
再次放软了声调回应他:“她来找我告白,被我拒绝了。”
  “喔。”艳红努力制止的嘴角不要因为这个答案而扬起,还要傲骄地说:“偕老师眼
光很高喔,校花都看不上眼。”
  手痒难耐,偕夕还是没忍住,克制地在艳红的头上咚咚又拍了两下,“当时只想念书
,没想那么多吧。”
  不经意的试探被很保险地打了回来让艳红有点失望,但是头上的手掌压下了他的躁动
,他低着头接受偕夕的拍拍,跟鞋在车地板上叩叩踩了踩,“所以这样被恶意挑衅、又载
上山丢包已经很多次了吗?”
  偕夕抬头想了想,“四五次了吧。当然有时候参加活动或不小心被搜出纸本文章,直
接进警局比较多。因为通讯设备什么的都会被搜走,偶尔这样被载上来,就当运动踏青了
。”
  “踏你爸——呃抱歉我不是想骂偕爸爸,我是说,你都不生气喔?这真的很恶质欸,
如果是我,就送他一颗炸弹让他也不好过。”
  偕夕瞇眼笑了起来,“艳红=骇客&炸弹”是组织办公室里经常开的玩笑,常常跟着
友人出入的偕夕不只一次听见他们这么说,连艳红本人都以此为傲。
  看着偕夕笑得愉快,仿佛不信,艳红说:“我现在就能送他一颗炸弹。”
  “……什么意思?”
  “反正被丢包都是既定事实了,那何不小小报复一下?”
  艳红说著,弯腰脱下了自己左脚上的靴子,翻过来喀的一声将鞋跟掰断,从中空的鞋
跟里掏出了一些线材和偕夕不懂、但看起来就很危险的东西。
  偕夕愕然地看着艳红从另一只鞋子的侧边摸出一把小起子,“你要……做炸弹?”
  “不到炸弹,鞋子里面可以装的东西也做不了炸弹,顶多小爆一下,让他爆胎或发不
动车子。”
  “……你不用做这么危险的事。”
  “偕老师,你在做的事才是危险的事。你,和阿鲸他们,在做的才是危险的事。比起
大中政府和它的走狗,我做的根本连反击都称不上。但是他欺负你,就是在欺负我,我不
爽。”艳红动作娴熟地将线材组装,边估算著时间,“车程大概还要多久?……你笑什么
?”
  当他不经意地瞄向没有立刻给予他回应的偕夕时,看见的却是他一直望着自己的笑。
艳红突然又觉得他的傻木头老师没那么直了。
  “你真的很厉害。”偕夕将目光转移,看着他手上小巧的装置,但实在看不出什么门
道。
  “还好啦,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事啊,我就没办法像你那样去蒐集那么多实证写文
章,如果是我就受不了,直接一颗汽油弹炸过去……”艳红手上在做东西时无法一心多用
,开始文不对题地自言自语碎唸起来,偕夕却在他盯着手上动作的眼神中感觉难耐的蠢动
,一如方才自己心中的蠢动。
  真的很厉害啊,这么不加掩饰地将他纳入自己的范围里,为他生气,为他反击。何德
何能,让这么强悍却也柔美的男子如此对待一个每天生活在威胁之中的文弱读书人呢。
  车子在上坡行走了约半个小时后停了下来,他们听见驾驶座上的人开门下车的声音,
立刻分开回到两侧的座椅上,将手铐恢复原状,车厢门被打开时,艳红看见车子停在一个
堪堪可以回转、连道路都没有的弯道,四周仅有荒烟蔓草,和无尽的树林。
  陈警官一手持枪,上前帮他们松绑,然后不耐烦地挥动手上的枪,把他们赶下车。艳
红俐落地跳下车,偕夕以为他忘了自己鞋跟被自己拆了,连忙伸手要去扶他,没想到他却
如一尾灵巧的鲸鱼一般轻盈地落地,走到树边的动作完全看不出来一只鞋已经没了鞋跟。
  “别说我不关照你,就不把你们分开丢了,让你们一起下山还能结伴,对你很好吧?
”陈警官仿佛垂怜赏赐似地笑着,“我就说你们,好好的文艺记者不当,偏偏要当反政府
的人,死了一个余正洋还不够?当心我连——操你妈!”
  他话说一半,囚车的方向便传来猛烈巨大的爆裂声,没默认到会在这个时间点引爆的
偕夕也被吓了一跳,但他还没回过神,手臂便被身边的艳红搭了一下,他转头,看见艳红
对他做了一个憋笑的表情。
  偕夕被他传染,在陈警官一连串的咒骂声中一起痛苦地憋笑。
  艳红不知用什么方法将小型电子炸弹留在囚车的轮胎附近,炸掉了一小部分的车体和
一个轮胎,但因避开油箱处,又不至于酿成更大的危险,一切控制得刚好。偕夕看着艳红
因为忍住不笑而瞇细的眼睛,他的眼妆精致,睫毛浓长,但最吸引人的,是他眼睛中放出
的神采和愉快。
  陈警官不敢置信地在车子四周不停绕圈,嘴里一直骂着脏话,当他终于接受了车子发
生事故的事实,并且回过神来时,立刻就走到站在树边的两人面前。
  “是你们两个搞的吧?!啊?!”
  “警官,我们身上的东西都被你搜走了。”艳红在枪口下举起手,一脸无辜,“而且
我们如果刚刚还在车上,你可能没事,我们却会被炸死。”
  “你……”艳红说的话毫无破绽,让陈警官无法反驳,他满头混乱,不知道究竟发生
了什么事,只知道自己就算打电话求援,一时半刻也下不了山,忍不住想找这两人出气,
“妈的,今天就是载到你们两个带衰,一个死番仔,一个死人妖!”
  “警官,话不用说这么难听吧?”艳红敛下脸色,偕夕被骂的那个字眼让他非常不愉
快,“骂我也就算了,反正我就是又男又女,可是你不也是海音人吗?我们的祖先都是先
住民啊。”
  “谁跟你他妈先住民?”陈警官咬牙切齿地说著,拇指按下手枪的击锤,“你们这些
人,还妄想海独的那一天到来?不要忘记,你们海音人,几百万票把自己还给了大中。”
  子弹上膛的声音在静谧的树林间显得非常刺耳,饶是自诩与炸弹作伴的艳红都冒出冷
汗,他紧紧与面前的警察对视,在他的眼中,看见的是非常直截毫不掩饰的厌恶和嫌弃,
比起子弹,那种直接的恶意更让艳红感到心惊。
  他的脚因为一种突如其来的认知惊得软了一下,缺了左脚鞋跟让他整个人失去平衡,
但歪斜只维持了一瞬,偕夕有力的手臂伸到他的背后撑住他,而他的另一只手则抬起握住
了已经上膛的手枪,将他移往自己的方向。
  “我们没有武装,你要杀死我们,只是两颗子弹的事,甚至不用开枪,你可以逼我们
跳崖。”仿佛抵在他面前的不是枪,不是庞大的政权压迫,偕夕的声音低沉而冷静,“但
是你心里清楚,一直以来你都想弄死我,却没办法下手的原因。你有没有自信能够承担当
触发革命的那个人?”
  陈警官瞇起了眼睛,“你以为我不敢?”
  偕夕没有回答。艳红却仿佛在脑海中再次听见那个阳光很好的早晨,在无数徬徨的灵
魂前,这个男人说,But I'm willing to bet I'm not.
  陈警官确实不敢。始政还没五十年,大中的掌控还不够全面,国际还有眼睛在看。哪
怕他从政治的认同或个人的恩怨上都对这个人恨之入骨,他能用各种千奇百怪的理由找碴
,却不能轻易取走他的性命。
  但是无法解决这个男人的烦躁与车子无故出事的错愕让他无法解恨,他收了枪的武装
,用枪托狠狠地击向偕夕的脸,偕夕发出闷哼,被打得摔了出去。
  “偕老师!”
  “总有一天会有办法收拾你。”陈警官收起枪,面无表情地说:“你们不会成功的,
总有一天,你会受到大中法律的制裁。”
  说完,他回到车里拿出没收的东西,边用手机连络边走远了,只留下那句代表着庞大
力量的诅咒,压在两人心上。
  “偕老师……”
  艳红着急地跪在偕夕身边,当看见他脸上被枪托击出的淤青血痕时,心脏感到无边的
疼痛,眼眶也热烫不已,他喃喃道:“对不起……”
  “干嘛道歉?应该是我要说对不起吧?”偕夕勉强笑了笑,却因为牵动脸上的伤口而
痛得皱起眉,缓了几秒才继续说:“被吓到了吧?”
  艳红无语,因为他确实被吓到了。不全是因为被枪抵在面前的战栗,而是当他面对着
陈警官充满仇恨、没有半点仁慈的双眼时,他突然意识到偕夕在这样的恶意中,仍然愿意
相信海音人民的良善是多么孤独又难做到的一件事。
  身为反动团体一员的他,并不算将自己完全置身其中,有时候看见明鲸因为组织活动
的关系而躲起来偷哭,他总是想着这对他们来说是一件多么不愉快的事情,为什么要逼迫
自己去置身于那样无边的绝望与孤独之中。
  这份对海音的爱,是不是就像爱情一样,他们太过深爱,义无反顾,即使找不到快乐
也情愿踽踽独行。
  “来。”不知何时,偕夕已经自己站了起来,他找回自己被打飞的眼镜戴上,将手伸
向仍跪在地上的艳红,“站得起来吗?”
  艳红搭著偕夕的手站起身,因为恍神而忘记自己的鞋子断了跟,踉跄了一下,偕夕连
忙握紧他的手,担心地拍了拍他,“还好吗?”
  “……嗯。”
  艳红反常的沉默让偕夕很担心,但他们无法向外求援,再待下去若是天色变暗就危险
了,他迅速弯身脱下自己的鞋子,蹲在艳红面前抬头看他,拍了拍他的脚,“来,我们要
快点下山,你穿我的鞋子。”
  “……”艳红张开嘴,花了几秒钟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可以直接赤脚走。”
  “我知道你可以。”但是那么精致的双脚,偕夕实在不愿意让它们受任何一点委屈,
“可是你走不习惯,受伤反而麻烦,会拖延下山的速度。”
  艳红听从了偕夕的意见,脱了鞋子换上偕夕的布鞋,他的脚比他大了一码,鞋子松松
的,偕夕就半跪在他面前把鞋带系得更紧,随后拎起艳红的鞋子,领着他朝来时的方向往
回走。
  他们走了半个小时,只有黄土与杂草的道路才接上柏油路,山边飘来厚云遮住了半个
天空,把阳光也遮住。他们之间只有轻轻的脚步声,和陷入各自思索的沉默。
  偕夕后悔刚才在阿洋的店里没有点艳红爱吃的鱼肉肠。恐怕今后,他再也看不见艳红
因为吃到喜欢的食物而瞇细的美丽眼睛,以及满足的微笑。
  身后的布鞋声停了下来。
  艳红在转弯处的一片大凸面镜前停下脚步,抬头看着镜子里照出的自己。
  发丝些许凌乱,眼妆晕开了,他的脸毫无血色,战斗牛仔裤也因为他刚才焦急地跪在
地上而蹭出了破洞,他的脚上还踩着偕夕的鞋子。
  他想让偕夕看的口红在镜子里闪耀着刺目的艳红。
  啊他觉得乱出馊主意的自己好愚蠢。他什么都不懂。
  偕夕听着艳红的啜泣声,犹如尖刀刺穿他的心,他握紧拳头,复又放下,几次犹豫,
逼自己不要转头去看。这是个好机会,虽然是以最坏的局面、用最难堪的方式划下了句点
,但好歹是能够逼自己后退一步了。或许他早该退开,就不会让艳红遭遇到这些。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什么都不懂……”
  偕夕因为艳红这句嘶哑的话也热烫了眼眶,终究是不舍而转过身去看他。精致的眼妆
终于溃败在他的眼泪之下,面容狼狈,洗去艳色后,剩下真实的部分更让偕夕感到疼痛,
他明明想保护好这个人最美丽、最自信光彩的笑脸,却因为贪恋,而让他的脸蒙上了泪水

  但他真的舍不得。
  艳红觉得自己要被丢下了。他第一次感到无力与绝望,他想要奋力追上去,但他觉得
偕夕要走了,要离开他的生命。而偕夕要去追求的东西,可能会有一天让他再也看不见他

  他想追上去。
  他在泪雾中抬头,抬手想去抓,在还没试探与寻找之前,就被偕夕抓住了手。
  偕夕真的舍不得。
  艳红握紧了被偕夕牵着的手,像个孩子一样哭了出来。
  偕夕却觉得艳红真的好美,尤其当乌云破去,阳光崭露,一丝光线照射在他的脸上时
,他唇上的红将他衬得那么美,那么让他心动。
  他的美丽炸弹,他的舍不得。
  他的艳红。
fin.
_______
终于写完了
其实这两万多字是真。祭品文的前传
其实本来只想写炸车,结果字数也一起炸了。
谢谢深爱岛屿的台湾人民
送你们听,〈全心全意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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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b2325138 (南有嘉鱼)   2020-02-25 07:18:00
黑警的诅咒让我想到鲸鲵最后的夕红QQ,我要来看夕红车车来洗记忆QQQQ
作者: marronn (糖霜栗子)   2020-02-25 09:37:00
忽然意识到该死的陈警官的诅咒也许没有实现吧!艳红和偕夕是一块死在爆炸的吧!那是艳红的爱!是艺术!(坚持
作者: iowo   2020-02-25 10:44:00
被贴符咒的艳红好可爱! 夕红的甜在这时空下加倍惆怅,希望台湾人民记得,不会走到(回)威权这一天
作者: hyderica (小扬儿)   2020-02-25 18:14:00
希望我们都记得,不要再受制于一个蛮横的政权。
作者: tutuyu30310 (玉兔仔)   2020-02-25 19:06:00
谢谢写出他们的故事 看鲸鲵的时候就觉得夕红好揪心qq
作者: JuliaHsiao (茱莉亚萧)   2020-02-25 23:52:00
每次看到“炸弹”二字就要掉泪......美得太悲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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