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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曙清霜、拾参
傅雪鸿早看穿李皓瑛是故意被那些女子掴巴掌的,他说穿之后就有些后悔,担
心让李皓瑛太难堪,没想到李皓瑛只是抿嘴笑叹一声。
李皓瑛说:“我没挑衅她们。她们本来就瞧我不顺眼。”
“你明明躲得开,怎么不躲?”傅雪鸿问话的语气很轻,充满无奈和宠溺。
“吓她们罢了。让她们喜欢的傅大哥对她们另眼相看,我觉得好玩。”
“何必多挨这一下活受罪。”傅雪鸿叹道:“你这样我会心疼……而且我也说
了他们怎么想并不重要,犯不着为此让自己被打。”
李皓瑛没想到傅雪鸿变得这么囉嗦,连皇叔都不太叨念他,他撇嘴敷衍道:
“我知道了,以后不会那样了。”
傅雪鸿知道他不高兴,笑睨他说:“你这样啊,真像是小的李奕风。”
李皓瑛被这话刺激到了,突然回嘴说:“那你就去喜欢李奕风吧,我不过是赝
品。”他呛完这话更觉难堪和后悔,起身跑开了。
傅雪鸿没见过少年这么生气得吼他凶他,还呛了那句话,他错愕半晌想通了什
么,一脸欣喜追进房里拉住李皓瑛。
李皓瑛一脸别扭挣扎,还出招想挣脱,两人对了几招,他被傅雪鸿捉住双手往
后制住,傅雪鸿顺势抱住他,朝他额头亲了下。
“你做什么?放开我。”李皓瑛别开脸继续扭身挣扎,傅雪鸿松开他,他气呼
呼走去开窗透气,傅雪鸿又从身后抱住他。
“你吃醋了,这是因为心里还在意我的,所以我很高兴。”傅雪鸿不敢表现得
太得意欢喜,紧接着哄道:“我不是想唠叨说你的不是,是不想你吃苦受罪。自从
傅家散了以后,我很痛苦,什么都不愿意去想,有一段时日活得像行尸走肉,但是
常常会想起你的事。醒的时候,喝醉的时候,和人打杀相斗时,睡梦里,你的模样
在我心里出现的越来越频繁,我发现自己很想念你。当初听见你要娶皇后,我难受
得快发疯,也真的想把你从皇宫掳走,可是那时我已经在赵大哥的阵营里,实在不
能轻举妄动,以免招来无法挽回的变量和灾祸,所以硬是忍住了。这回却还是让你
失望,我晓得你跟奕风都埋怨我,也很难受,可是我一定会设法让你获得自由。”
李皓瑛听到这番表白颇为感动,渐渐就气消了。也许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只
要对方肯哄几句,他都会心软接受。他转身仰望傅雪鸿,摸上这人的脸说:“我不
知道你在外面吃了多少苦,只顾著自己难受还埋怨你,对不起。傅哥哥喜欢我,我
心里虽然高兴,但也因为在乎才这么患得患失,而且心中始终放不下皇叔……”
说到这里他低头抿了抿嘴说:“还是先不谈这些,世道这么乱,也顾不得什么
小情小爱,傅哥哥还有许多事要操心。我会安份的好好活着,不会再闹性子了。”
傅雪鸿听他这么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还是抱住人亲了亲,感谢少年的体谅。
方才李皓瑛硬是收住这话题,因为他心中所想的事不能在此刻被傅雪鸿知道,
他确实无法抛下走火入魔的皇叔不顾,他想要自由,可是绝对不是被施舍来的,他
要自己想办法逃走,又不愿意拖累傅雪鸿,因此这件事他不能再透露更多。
况且李皓瑛实在不晓得一个人的心怎么能容得下两人,他依恋李奕风,也倾慕
傅雪鸿,也许他阅历尚浅,不晓得该怎样同时爱两个人,似乎这对谁来说都是伤害。
所以他依然决定要有所割舍,既然三个人都会受伤,那么他还是自己离开好了。只
要时日一久,皇叔和傅哥哥都会习惯没有他的日子吧?
李皓瑛暗自打定主意要潜逃,却必须苦思逃离的对策,在还没有确实计划之前,
他只能想好可能遇到的情况来锻炼自己。
辰铎开始飘雪,积雪变厚,李皓瑛无法继续在外面练武,只好回室里潜修内功,
这些年下来他照着傅雪鸿跟李奕风教授的方式修练也算有小成,至少不再像幼时那
样敏感得怕冷又怕热,这种下雪的时节在屋里点了暖炉也不必再披大氅穿厚衣。
只不过看在傅雪鸿眼里就觉得李皓瑛穿得略嫌单薄,他总想给少年多添些衣服,
李皓瑛笑着婉拒也令他心动不已,要不是觉得太常白日宣淫不好,他真想带人回床
上相处。
李皓瑛正在研究内功心法,拿着一杆笔在纸上写画人体穴位经脉,把不懂的都
提出来问傅雪鸿,可他发现傅雪鸿有些心不在焉,歪头轻喊:“傅哥哥,傅哥哥你
发呆么?”
傅雪鸿回过神来,赧颜微笑说:“对不起,你再说一遍,我没听仔细。”
李皓瑛看他有些傻愣的模样挺可爱,笑问:“你难不成是对着我发呆?”
“啊……”傅雪鸿表情腼腆,耳根有些红,他问:“你近来练功练得真是勤,
我看你将来在江湖上也能混出名气。”
“别笑话我了,我就是练来强身健体而已。再说一直待在这宫里哪儿都不能去,
只好找些事情做。”
“唔,不过我也不是要逗你,你颇有天赋,就算出去了也很难被欺负。而且就
算我没教过的事,也能自行融会贯通思索出解法,这是很难得的,若傅家还在,我
定要将你收作傅家弟子。”
李皓瑛浅笑,想到傅家衰败也不忍心多言,怕勾起傅雪鸿的伤心事。傅雪鸿迳
自道:“虽然傅家散了,不过,我还是能和你在一起,这也就够了。”
聊到这里,李皓瑛思及自己要潜逃之事而心虚抿笑,附和道:“是啊,世事无
常,能多相处一日是一日。”
傅雪鸿轻蹙眉,伸手握住他没执笔的那手说:“我想和你天长地久的在一起,
不过你说得也对,过一天算一天,要把握当下,珍惜眼前。”
“嗯。”
李皓瑛请教完习武的疑问就自己练了一会儿,午后他想趁日头出来还有些暖,
打算烧水沐浴,傅雪鸿一听有些红了耳根和颈子跟他讲:“那我也一起吧,有人一
起张罗烧水沐浴,省事很多。”
李皓瑛点头,带他到这宫里的浴室一起把水烧开了,一边聊道:“现在宫里半
个下人都没有,不过自己做这些事也不坏。傅哥哥你先入浴,我今天充当内侍伺候
你吧。”
傅雪鸿听他说得有些淘气,笑着应好。李皓瑛朝墙上的小窗口喊:“水够不够
热?”
傅雪鸿将小窗推开来回他说:“水已经很烫了,你也快来洗吧。”
李皓瑛许久没洗澡,尽管天气寒冷,但他练武仍多少会出汗,这些天都不敢离
傅雪鸿太近,也不敢勾起那人半点欲念。现在他有点愉快的哼著曲儿走回浴室脱衣
沐浴,室里已经水气氤氲,傅雪鸿展臂靠在池畔望着他微笑,他坐在池外搓身的地
方舀水洗了一会儿,一入池里就被傅雪鸿捞了过去,他有点紧张挣脱道:“我、我
先泡一会儿。”
“好。就这样泡著吧。”傅雪鸿环住李皓瑛紧窄的腰,让人坐在自己腿上,他
看李皓瑛的颈子、身体很快泛起一片潮红,单薄的身板能清楚看到脊骨,他不禁伸
手抚摸。
“傅哥哥、唔。”李皓瑛挺直腰身抽了口气,傅雪鸿摸到他尾椎,但很快就收
手了。
傅雪鸿轻笑了声,任由李皓瑛自腿上挪开,他让李皓瑛转过身,然后替人按摩
肩颈、后背。李皓瑛半阖眼享受,之后也反过来替傅雪鸿捏肩膀,然后从后方抱住
傅雪鸿,侧脸贴在对方宽厚的背上。
傅雪鸿摸了摸少年贴到胸前的手,温柔问:“怎么了?”
“傅哥哥,谢谢你。”
“嗯?”
“以前不敢痴心妄想能这样跟你亲近,可是你不但接受我,还这样爱护我。我
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奢侈,就像叔叔对我好一样,你们对我都太好,可我无以为报……”
傅雪鸿浅笑,转身捧起李皓瑛的脸亲了两下,说:“我没想过要你什么回报,
只想你将我放在心里,就算你心里有李奕风,也不要忘了我。这点我想他也会是一
样的。”
李皓瑛抹了下脸朝他微笑道:“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这辈子他都不会忘记最亲近的两个人对他那么好,他已经拥有过,但他终究贪
婪,还想要自由,所以他必须自己去想办法,也不能再拖累傅雪鸿了。如果有天他
不在,他们或许还能遇上更好的人吧,而不是他这样幼稚、不求上进又胆小的毛头
小子。
“我想要你。”傅雪鸿轻捏李皓瑛的下颔轻声说,另一手在水中摸向少年的腰
臀。
李皓瑛垂眸轻轻应了声,臀瓣被男人一双大手往两侧抓揉开来,藉温热的水往
他股穴里按弄,但是热水反倒使那处更紧涩,他主动出了浴池跪立在池边,回眸望
向傅雪鸿。傅雪鸿看懂他的眼神,脸上漾著柔煦笑意出浴,从后背搂住他亲著耳朵、
发旋,用湿润滑腻的阳物往他臀间挤。
“呃嗯。”李皓瑛感觉那肉物坚端一度挤入了些,将肉褶撑开时的钝疼和异样
惹得他闷哼。他无以为报,只有这样回应能让他稍微不那么难受,所以巴不得傅雪
鸿再对他更狠一些。
“疼么?”
李皓瑛摇头,将臀撅高迎向身后男人下腹和胯部,他心仪傅雪鸿,自然也想和
这个人结合,一次又一次、无数个昼夜。在他懂得这种事以后就时常幻想,明知不
可能,也只在寂寞时用想像安慰自己。如今妄念居然成真,他也不想再蹉跎光阴,
若能将这些回忆记上一辈子也好。
傅雪鸿颇讶异少年这么主动,高兴得呼吸更沉浊,喉咙有些干涩,他咽了下口
水握著孽根往那凑上来的紧翘臀瓣磨擦,顶多泌出的汁水打湿其后庭,他又试着挤
入那紧韧诱人的穴眼,这回将整个肉冠都塞入,同时听见少年的呼吸颤了颤。
“傅哥哥。”李皓瑛蹙眉,一手向后摸著傅雪鸿的腰腿,感受对方有力的身躯
正紧密靠近自己。
“喊我名字吧。”
“雪鸿。”李皓瑛吸了口气,微喘喃喃:“傅雪鸿,再进来,我、我想要。”
傅雪鸿沉吟著搂住人,一手摸到李皓瑛身前,发现这少年的肉根也慢慢硬挺竖
起,那大概是尝到甜头了吧,于是他稍微安心下来,由浅至深抽送起来。
自那天酒后失序就没再这么做过,傅雪鸿感觉李皓瑛已经能接受这份感情,很
快身心都沉溺其中,少年温软而柔韧的身躯不仅是他无法抵挡的诱惑,更令他上瘾。
他身心激昂往李皓瑛挺翘有肉的臀连连撞击,李皓瑛身形纤瘦,但这臀肉却饱满漂
亮,每当他撞上去时都会激起肉浪,少年湿透的长发贴附在背后,乌亮光滑的青丝
将一身皮肉衬得白皙如雪。
尽管李皓瑛骨架轻细、皮白肉嫩,但又能瞧出这身躯经过锻炼,肌肉结实漂亮,
傅雪鸿没想到有一天会这般沉迷于这人。
“呃啊啊、啊、啊,傅哥哥,缓些,轻、轻点,唔嗯嗯……”李皓瑛的央求很
快破碎得剩下气音,他被傅雪鸿顶得趴在地上,傅雪鸿弯身靠过来捞住他胸腹,将
他搂抱住。他回头睇人,傅雪鸿凑上来亲他嘴,两人拥吻、交欢,在浴室里难分难
舍弄了许久,直到水都凉了,傅雪鸿披上衣服说要再去烧水,两人又草草洗了一次
澡才结束。
这天李皓瑛睡得特别好,睡前他心生灵感,隔天一早他梳洗好就到外面雪地里
练习挥剑,剑是木剑,傅雪鸿替他弄来的。就这么练了半个时辰他才歇下来要回屋
喝水,转身发现傅雪鸿一直在走廊上看。
他笑问:“怎么不出声?”
傅雪鸿有些感慨说:“不知不觉你长高了很多,昨天抱在怀里还觉得瘦小,其
实已经是少年郎君了。”
“本来我就已经成年了。”李皓瑛笑睇他一眼,傅雪鸿随他回屋,替他倒热茶。
他谢过喝完又拿了木剑往外走,傅雪鸿喊住他。
“你已经练了一早上了。”
“才练了一会儿,我继续。你去忙吧,不必管我。”李皓瑛微笑催促傅雪鸿快
出门,然后迳自回积了雪的院里练挥剑。
傅雪鸿有些不解李皓瑛怎么比先前还要勤加练武了,只不过他仍有事务要去处
理,实在无法逗留,只好叮嘱李皓瑛别累著自己。
李皓瑛的确从天还没亮就跑到雪地里,练挥剑是其次,主要是希望自己适应寒
冷。他原是想安份在这皇宫待久一点,等赵嵩那些人对他失去戒心再设法逃走,但
后来转念一想又认为那些人肯定还会盯住他很久,与其漫无目的的等待,倒不如尽
早计划。
时机随时都会出现,如果没有就自己制造。虽然跟傅雪鸿在这里过的日子很安
逸,外面的事他可以一概不理,也没人会来烦他,只要偶尔配合赵嵩出去当个借口、
虚与委蛇一番也成,但他担心自己变得迟钝,就算逃出去也会和外面产生隔阂变得
不好适应。
因此他必须尽早离开才行,锻炼自己适应冷热和其他严酷的情况也需要时间,
所以他趁傅雪鸿不在的时候在雪地里活动,从衣着单薄再慢慢练到能光着膀子在雪
中活动,甚至泼自己冷水之后迅速将周围的雪拨到身上将冰水吸走,让身体变得干
爽些,设想自己在冬日水中泅泳的情况,凭想像出来的情境反复练习如何应对。
大雪时节,院里的雪厚到有点难以行走,虽然比不上北国那样危险,但是穿得
不够暖待在雪地也很难撑太久。在雪中练武对李皓瑛而言还算轻松,若是安静站在
雪地运气练内功才是痛苦的,因为站着不动难以御寒。
多亏这一阵子暗中训练,他变得更加能忍耐严寒,却也因此在室里穿得有些单
薄,常常令傅雪鸿看不下去,傅雪鸿时常担心得握住他的手探其冷热,或是两人在
床间闲聊时握住他光着的脚问冷不冷。
“我觉得你好像有事瞒我。”某天夜里傅雪鸿半开玩笑这么说。
李皓瑛坐在床尾给傅雪鸿捏腿,因为傅雪鸿在外头跑了一天,明知傅雪鸿武功
更高,但也心疼对方辛苦。忽然听傅雪鸿这么问,李皓瑛挑眉抿嘴,歪著脑袋装傻:
“瞒你?我每天都在这里等你,哪有办法瞒你?而且这里只有你跟大胡子会过来,
其他人还来不了。放心吧,没有人能欺负得了我,你不是讲过,我武功摆在江湖上
也不低,很少人能欺负我的?”
傅雪鸿微瞇眼睇他,忖道:“我不是指这些,而是觉得你心里有事,却不想对
我讲。”
“啊?可是李奕风的事?这个我们不也谈过几回了?”
傅雪鸿温柔笑说:“也不是这个。我不知道怎么讲,不过你若心中烦闷,千万
别自己闷著。”
李皓瑛望着傅雪鸿真心关怀他的样子,心里愧疚得厉害,他问:“要是有一天
我忽然不见了,你会怎样?”
傅雪鸿蹙眉失笑,正要回答又被李皓瑛喊住。
“你还是别告诉我吧。嗯,当我没问,我就是随口乱讲的,对不起,害你担心
了。”李皓瑛忽然很害怕,他怕傅雪鸿说出来的回答将束缚他的心,那样一来他逃
走的计划就要胎死腹中了。
傅雪鸿仍觉得李皓瑛有些古怪,但也理解一个人长期只待在一个地方会有多烦
闷,虽然只要有他陪伴的话,李皓瑛可以在皇城内自由活动,但除此之外这少年只
能守着这座寝宫,比从前住在常安坊还要寂寞孤单,因此少年会胡思乱想也就不奇
怪了。想到这里傅雪鸿心疼又歉疚,他将李皓瑛带到身前抱住,拍了拍少年的背说:
“很快,等过完这个年,赵大哥说我就能偶尔带你到皇城附近走动。你想先逛哪里?”
“微服出去?”李皓瑛心想机会来了,亮着双眼问:“只有我跟你?”
“嗯……还有一些侍卫,但我会让他们远远的,远到听不见我们说话。”
李皓瑛低头淡笑:“嗯,那也好。我想去骏江边走走,可以么?越快越好,这
里太闷了,我很想早点出去走走。”
“好,我会安排,尽快的。你等我。”傅雪鸿说完亲他额头,又捧起他的脸细
细轻吻了数下,手往他衣里探。
“傅哥哥……该睡了啦。”李皓瑛按住胸口的手,有些发窘。
傅雪鸿偏头睨他一眼:“不,今晚你陪我。最近你练功练得太勤,一直冷落我,
我不想你再往雪地里跑了,我想疼爱你。”
李皓瑛本想婉拒,可是一想要是之后能顺利逃出去,那他们相处的日子就不多
了。心中实在不舍,干脆暂时顺应本心,短暂的放纵吧。
* * *
快到冬节,李皓瑛在自己寝宫旁的膳房开小灶煮馄饨吃,另一锅煮了些元宵。
他不管北方、南方吃什么,就是嘴馋想吃,碰巧外面义军里有各地的厨子、厨娘,
他就请傅雪鸿帮他讨了些过冬节吃的东西来。毕竟他自己没下厨做过这些东西,但
煮熟它们还是可以的。
他望着食物在水里浮沉时,想起去年似乎不停在办白事,老皇帝的、小皇帝的
国丧,然后自己被拱上位当傀儡,虽然自己未及弱冠,却已觉得心有些老了。
近午时分他盼到傅雪鸿回来,跑去门口迎接道:“你回来啦,快来吃东西吧。”
傅雪鸿把衣帽挂好,笑着跟他走到桌边就座,望着一桌丰盛的饮食说:“谢谢
你准备这些。”
李皓瑛耸肩道:“不必客气,还不都是你帮我弄来的,再说我也不能出去祭祀,
只好替先人们吃了。”
傅雪鸿蹙眉失笑,摇头念他说:“你啊,这样说话也不怕被先人修理?”
“他们都做古了怎么修理?”
“可能进你梦里?”
李皓瑛皱了下鼻子轻哼:“少唬我,我不信鬼神那些。”
傅雪鸿笑了笑,跟他说:“跟你讲个好消息。”
“什么?”李皓瑛帮他舀了一碗馄饨递过去,好奇睐他。
“赵大哥说我们今晚可以去游江,今天是冬节,我说你还这么年轻,总不能过
这个节还关在这里,那样苛待你一个少年又怎担得起仁义之军这样的大名。赵大哥
说既然你想去骏江散心,不如就乘船好了,也比走在江边安全许多。你高兴么?”
李皓瑛扯开嘴角对他灿笑,欢喜应道:“很高兴,谢谢你,傅哥哥。”他低头
吃东西,眼中有着不舍。他心想今晚有时机可以溜走,他得尽早想好可能会有的情
况。
傅雪鸿今天同样清闲得很,他们总是腻在一起,虽是不方便李皓瑛准备逃跑的
事宜,但他早就想过机会一来要带些什么,所以已经准备了一个轻简的随身包袱,
并诓骗傅雪鸿说只是取些随身用品和保暖的手套衣帽,黄昏时就这么挎著包袱上船
了。
天边霞云是比黄栌花还深一些的粉色,这天的落日特别耀眼,李皓瑛跟傅雪鸿
站在甲板上望着余晖消失在水面上。李皓瑛的心情异常平静,他转头望着傅雪鸿俊
朗的侧脸镀上淡柔光辉,凝眸注视良久,心想这说不定是最后了,他想尽可能记住
和这个人在一起的所有点滴。
傅雪鸿察觉到李皓瑛一直盯着自己,转头笑睐他说:“我很好看?”
“嗯,好看。”
傅雪鸿摸着他被寒风刮冷得脸,温声道:“这里入夜会更冷,要不要回船舱?”
“我不想进去。再待一会儿吧?吃饭时再进去。”
“好吧。”傅雪鸿舍不得他冻了脸,双手捧著李皓瑛俊秀小巧的脸庞,一双晶
莹漂亮的眸子里映着他自己的模样,他感觉这一刻美得像梦,实在有些不安,于是
又将李皓瑛拥入怀里箍牢了。
“不知为何,我真担心你不见。”傅雪鸿沉沉低语,这句话令李皓瑛无比心虚
徬徨。
“可是我就在这里啊。”
傅雪鸿轻笑了声,应道:“是啊。其实赵大哥说,与其让你在江边活动,不如
让你上船,他其实还是担心你伺机逃跑,江水这么冷,而且还有水流,所以他才放
心让你出来。不过我会尽快帮赵大哥稳下局势,到时你就能换个身份出宫了。”
李皓瑛老是听傅雪鸿提赵嵩,有些吃醋低语:“你真相信那个大胡子。”
“赵大哥帮了我很多,在我失意的时候拉了我一把,也帮过傅家人,对我有恩
情,我不能忘恩负义。不过你要是不爱听,那我以后不提他,你别不高兴。”
“你想讲就讲,我没有要你顾虑我,只是我听完有什么话也对你直说,这样不
好么?”
傅雪鸿低头亲他额面,高兴道:“我的皓瑛真懂事,这样很好。以后我们都不
要有心事隐瞒彼此好么?”
“嗯。”李皓瑛实在无法直视傅雪鸿给这些承诺,只能假装赖在人怀里含糊回
应一声。
李皓瑛看江水滔滔,心中其实非常不安和犹豫,他不善水性,入夜后更是难以
在黑暗的江水中视物,他思忖自己可能得放弃这次潜逃的打算,另觅时机。然而事
情往往有出乎意料的发展,天色暗下后他们回船舱用饭,之后再度回甲板上观星,
他们并没察觉夜里有数艘小船悄然接近他们的船,许多黑衣人摸上船偷袭他们。
李皓瑛不时偷瞅身旁人,碰巧瞥见一个黑衣人执刀刃无声刺来,他惊喊:“傅
哥哥小心!”
傅雪鸿随时都保有一定的警觉心,在李皓瑛看见那人以前他也察觉周遭隐然的
杀气,早就搂着李皓瑛向后躲开刺杀。他将李皓瑛带到船舱入口说:“躲好,别出
来。”
李皓瑛摇头:“我帮你。”
傅雪鸿余光看黑衣人越来越多,而且朝他们围过来,船舱跟船后方驻守的人竟
都无一人出来,恐怕已经被黑衣人摆平了。果然船舱里突然冲出两个黑衣人,傅雪
鸿知道自己恐怕寡不敌众,来者全是武功匪浅的家伙,他将随身佩剑交给李皓瑛,
李皓瑛跟他互望一眼,双双背对背应敌。
傅雪鸿不敢冒险分神去探对方武功路数,绷紧心神只求一招击毙敌人。李皓瑛
想的也是同样的事,只不过李皓瑛从未杀过人,虽然使出几招迅猛的狠招,但要攻
敌人要害时却不由得迟疑,导致敌人抢得先机挑开他剑锋。
傅雪鸿听见李皓瑛抽了口气,以及那不对劲的剑击声响,蓦地回望一眼,李皓
瑛左袖染了血,刹那间他吓得快要肝胆俱裂,这恐惧之后随即而来是汹涌的杀意,
他无法放过任何想夺走那少年的家伙。
杀!傅雪鸿一时失了心神朝伤了李皓瑛那人出掌,掌风如万钧山石震碎了那人
心脉,那人立时瘫软不起。李皓瑛被这一掌吓住,抖著嗓音唤:“傅哥哥,我──”
“全都该死!”傅雪鸿曾经历丧失妻儿的痛苦,也能说是家破人亡,虽然平时
看起来仍敦厚开朗无异于从前,心中却藏着一只黑暗阴沉的猛兽,只要有人触及他
心底的伤口,那头猛兽就会冲出来化作怪物。
李皓瑛的左臂确实被划伤,但他没想到傅雪鸿会这般愤怒,杀气腾腾的模样短
暂震慑他。只是眼下生死交关,他并不想落入来历不明的人手中,所以又重新握牢
了剑抗敌,这回他不敢再分神犹豫,虽然仍难以痛下杀手,却也专挑些刁钻的地方
进攻,尽量打伤那些人令其倒地不起。他自知不是这帮黑衣人的对手,所以只替傅
雪鸿掠阵,他也算是傅雪鸿教出得好弟子,两人默契深厚,可以说配合得天衣无缝,
最后甲板上躺着二十几人,不死也残。
傅雪鸿不敢让这些家伙有反抗的余地,又不想让李皓瑛认为自己残忍,所以并
未全都杀光,还有气的全都挑了手脚筋,废其武功。
傅雪鸿抽了黑衣人身上衣带替李皓瑛简单包扎手臂的伤,流了一头冷汗喘道:
“船不能无人掌舵,可能还有敌人在,你先在甲板待着留意四方,我去看情况。”
“知道了。你快去,我没事的。”李皓瑛心想大概是这天气太冷,他一时还不
觉得伤口有多疼,所以能平静回应。
傅雪鸿将船驶回岸边船坞,他带李皓瑛下船,立刻有其他伙伴迎上来关切他们。
傅雪鸿简略交代船上被偷袭的事,让他们先备一辆车送李皓瑛回宫,自己要留下来
审活口,李皓瑛却扯住他衣袖说:“傅哥哥你别离开我。”
傅雪鸿回头睇他,藉周围灯火看见他袖上血迹就心疼得不行,点头答应:“好,
我陪你回去。”
审迅活口的事交由其他人去办,李皓瑛根本不关心是谁想偷袭他们,八成是一
些跟赵嵩没能谈和的其他势力吧。他现在只关心自己,此刻是最好的机会,他不能
错过。
傅雪鸿陪他上了马车,温柔哄他说:“很疼吧,你再忍忍,我们先去药铺处理
你这伤。”
“皮肉伤而已,不必担心。哥哥你不要太害怕,我一定会活得好好的。”李皓
瑛的目光紧紧沾在傅雪鸿担心自己的表情上,他从随身的包袱取出一个镂刻的香囊
问他说:“记得这个么?”
傅雪鸿眼神微黯,答道:“奕风送你的,怎么?改天我也送个信物给你,好不
好?”
李皓瑛微笑说:“能跟你相处这些时日,已经足够刻在我心上一辈子了。”
“不过你为什么拿这个出来?难道不是暗示我送东西?”傅雪鸿打趣道。
“只是想你认一认这味道,之后帮我配这个香,我睡不着的时候你就能帮我补
上这香囊。”
傅雪鸿挑眉睇他,点头答应后凑进嗅了嗅,听他说:“其实这香囊已经跟一开
始不同了,我在宫里找到那些人没来得及搬走的一些药材,碰巧以前喜欢看些闲书,
懂些杂学,所以试着重新调制这香囊里的配方。你觉得怎样?”
傅雪鸿蹙眉疑道:“这香气虽然好闻,但是透著一股过于浓郁甜腻的气味,好
像加了什么果子?”
“对,一种山里的树果,能拿来麻痺人,受伤时也很好用的。”李皓瑛紧张得
咽了下口水,目不转睛望着傅雪鸿。
“麻痺人?”傅雪鸿再如何信赖李皓瑛也察觉出异样,他张大眼瞪着少年疑道:
“你,莫非是……”他见李皓瑛面沉如水盯住自己,这样的李皓瑛让他有些陌生,
但又好像似曾相识,如此神态真是和李奕风某些时候非常肖似,只不过、只不过他
万万没料到这少年也有这样的心机。
李皓瑛伸出右臂及时捞住倾倒的傅雪鸿,他将人摆正坐好,驾车的人听见他们
有些古怪的动静就停下车来,掀开车帘探问:“出什么事了?”
车夫被少年掐住颈子盯住,少年面无表情,眼神冷得有些骇人。
李皓瑛说:“你什么都不知道,饶你一命。”
车夫吓得连连称是:“小的什么都不知情,大侠饶命!饶命!”
李皓瑛劈晕车夫,把人扔在街旁,再亲自将车驾到常安坊,停在他所知还算安
全而静谧的角落,他回车厢里望着昏迷的傅雪鸿,目光温柔而悲哀,他摸上傅雪鸿
的脸苦笑说:“你不要怪我骗你,我这么坏,傅哥哥还是忘了我吧。本想跟你讨个
信物,或是我留些什么给你,但是既然此生恐怕无缘再见,留个什么念想也是残忍,
倒不如我就这样什么都不留,消失在你人生中。你快忘了我,再去找个更好的人吧
……我,一辈子都会记着你的好。希望这样不至于拖累你,大胡子对你很好,肯定
不会太为难你的,可是我继续在宫里,我会疯、会死的。你保重。”
李皓瑛说完在傅雪鸿唇上轻轻一吻,随即转身离开,他不敢回头,只是这一晚
的风太冷,将他双眼刮出了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