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虽是夏季,别苑这里的晚风仍是微凉。影子随灯火一起飘晃,李皓
瑛被李奕风唇间的血色吓坏了,赶紧拿帕子去擦,李奕风捉牢他的手强调自己无碍,
可是他有些不信。
“我去找薛宝来。”李皓瑛刚提出来就被否决,李奕方不让他走开,牵他进房
里,两人坐在床边互看。
“我真的没事。这些年来我一次都没有生病,你该晓得我底子有多好。”
李皓瑛皱眉睨他说:“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担心,平常都没事的人,一旦病了、
伤了就不得了。我爹以前也很少生病的,可他还不是说走就走。”
李奕风噙笑叹息一声,靠在床头说:“那你照顾我吧,我想喝水。”
“你、唉。”李皓瑛气恼他不把自己身子当一回事,居然还这么说笑,但还
是乖乖去倒水过来。
李奕风喝完水又戏谑道:“帮我捏腿吧。乖姪儿。”
李皓瑛懒得跟这人计较,蹲坐于床阶给李奕风脱靴鞋,松掉袜子系绳后就给
人捏腿。不得不说李奕风一双腿笔直漂亮,连脚趾都好看,但也能感受到这是经
过长久锻炼、蕴含力量的身躯,好看却危险。
李奕风看李皓瑛就算捏腿也能分神想些旁的事,暗自失笑,抬手摸了下姪儿的
头发,改口说:“好像有点热。”
“喔,那我去开窗,再拿扇子过来吧。”
“去吧。”
李皓瑛将窗子开了道小缝,别苑驻军比仆人多,他不怕有谁敢擅闯。他拿团扇
坐回床阶上要替人搧风,李奕风轻拉他手肘要他坐上床缘,他撇嘴嘀咕:“不是都
一样么?”
“近点才能看清楚你。”
李皓瑛哼声,开玩笑说:“竟敢要寡人伺候你,真是大胆包天。”
“是前生修来的福气吧。”
“胡说什么啦。”
李奕风望着他浅笑,忽然握住他执扇那手的手腕说:“你大婚那日,我一点都
不后悔自己做的事。不如说,有那么做真是太好了。”
李皓瑛愣了下,轻蹙眉心睇他,好奇问:“怎么会喜欢我?”
李奕风轻轻摩挲其手腕,抚摸那细白滑嫩的皮肉,像在把玩一件玉器,语调有
些慵懒回应道:“说来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吧。”
“无心插柳……”李皓瑛歪头,仍是一脸茫然不解。
李奕风听他用少年还未彻底变嗓的声音发出疑惑,心觉可爱可怜,故意逗他说:
“你真色。柳成荫。”
李皓瑛窘赧回瞪他说:“我才不是那个意思!”
“呵。其实一开始没有特别将你搁心上,只是后来慢慢习惯了,等回过神来,
你已经是我的希望了。”
“希望?”
李奕风颔首回忆道:“小时候我每天都想着怎么样才能离开皇宫,渐渐长大想
的是如何能离开辰铎。”
“啊。”
“和你一样。”李奕风对他微笑,接着说:“可是,我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我
了。虽然看着人模人样,但有时感受不到任何的……对世间的留恋,还有那些七情
六欲。我变得没有人性,又在战场待了些年,已经腐朽了。”
李皓瑛张大眼望着他,懵懂问:“腐朽了?什么意思?”
李奕风摸上姪儿的脸颊,温柔浅笑道:“字面上的意思。从前有只鸟想飞出笼
子,挣扎许久才把牢门弄得松动,后来笼里又关进一只小雀鸟,小雀鸟还不懂笼里
有多毒、多糟,原来的鸟更使劲破坏笼子了。等到终于能飞的那天,他发现自己飞
不动了,不过好在小雀鸟还能飞,翅膀也没有折坏,所以牠能飞得很远。”
李皓瑛知道他说的小雀鸟在指自己,苦笑了下说:“小雀鸟想跟老鸟一起离开
笼子。”
李奕风没答他,握住他的手说:“只有你在,我才记得起来世间上的美好是什
么模样,才能回忆起从前的自己,才能感受到世上的温暖,所以无论你到了哪里,
我希望你好好活着。”
李皓瑛听到这里失笑:“你说什么啊?我们一直都会在一块儿。”
李奕风坐起身抱住他,嗓音沉柔低喃:“真的?你真心想和我在一起?”
“如果我对你毫无真心,为什么能接受你对我、对我……”李皓瑛忽然脸颊、
耳根一阵烫红,实在说不完接下来的话。
李奕风退开了些,带着笑意问他说:“你心中有我,那你想不想亲我?”
李皓瑛点头,主动侧过脸往男人嘴角嘬了下,然后看了眼李奕风温柔的眼神,
情不自禁又在其唇上碰了几下,李奕风伸出舌尖舔他的唇,自然而然吻在一起。他
两手攀上李奕风的肩臂,对方也轻搂他,吻了片刻后他低头轻喘,李奕风伸手要解
他衣结,他压住那手说:“今晚不行,你身子不好。”
李奕风有些失望轻叹,但也不再勉强,两人脱去外袍就躺到同一张床上。他一
臂横过李皓瑛身上轻搂着,问:“你可还喜欢傅雪鸿?”
李皓瑛的目光有一瞬的黯淡,随即尴尬说:“为何忽然提起傅哥哥?莫非你吃
醋?”
“是啊。吃了很久的闷醋,只能勉强自己假装没这回事。”
“还真是、坦然啊?”李皓瑛蹙眉,一脸为难。他说:“不管如何,他喜欢颜
绮君、喜欢你,就是不可能也对我这样,他不是那种被谁喜欢了就会心生好感的人
啦。”
“但是你能让人心生好感。我认为傅雪鸿对你未必毫无情意,只是有太多事情
牵绊他,他无暇去想这些事。”
这些话让李皓瑛越听越窘迫尴尬,他郁闷低语:“不要再说这些了,他没空想
就别想吧,何况如今我不是跟你都这样了,你、你还提这些做什么?”
李奕风亲他脸颊哄道:“是我不对,不提了。睡吧。”他哄著少年入眠,心中
却仍有许多矛盾和挣扎,他知道倘若有朝一日自己再也护不住李皓瑛,这世上他唯
一能信赖的就是傅雪鸿,也只能勉强接受傅雪鸿照顾李皓瑛。
只不过李奕风没想到自己的预感会这么准,那一天会这样快到来。
在李奕风刻意放水、松懈城关防守的情况下,傅雪鸿和其同伙率起义军于立冬
时节攻入大晋京城辰铎。
李皓瑛觉得这天清晨很冷,虽然室里烧了暖炉,他还是一直赖在床上不想醒来,
但没能就这样睡到中午,一大早外面就传来嘈杂声。他穿好衣服往外走,透过门窗
看薛宝从骚乱的方向施轻功飞来,她想拉他往外跑,又因害怕男子而手足无措跟他
说:“李永思,你、你快跟我走。”
李皓瑛自己挽好发髻挑了根簪子插好,带着刚睡醒的迷濛神情问:“发生何事?”
薛宝很焦急,看他这样状况外,急得仰首抚额翻了个大白眼,又匆忙招手说:
“你先跟我来,路上我再讲给你听。”
“皇叔呢?”
薛宝没想到他一问就问到关键,慌忙诌说:“他、他在前殿忙政务。”这么说
也不算错吧?
“我要去找他。”
薛宝想拦又不敢拦,像只雀鸟似的蹦来蹦去叫喊:“嗳、你听我说,别去打扰
他们啦。你先跟我走,肯定没事的。”
李皓瑛敏锐捕捉到她话里的线索,狐疑重复那个词:“打扰他们?没事?能有
什么事?”
“我是说谢征也在啊,谢征会帮他。唉,你要逼我打晕你么?”
李皓瑛闻言就防备的盯住她问:“你会隔空点穴?”
薛宝老实答:“不会啊。”
“那你怎么点我穴?”李皓瑛轻哼,绕过气恼的薛宝往前走。很快他就看到别
苑到处都是有持兵刃的军队,他们不是大晋的官兵或军人,手或脸上或多或手有刺
青,多是江湖人士集结成的,这些人将他团团围起来,又开了条道让他走到前殿去,
薛宝硬著头皮尾随其后。
李奕风和傅雪鸿一伙人正在对峙,李奕风身旁有谢征,傅雪鸿那方还有个领头
的人,后方则有无数兵马。
“皇叔。”李皓瑛踱到李奕风身旁,李奕风苦笑了下,还用平常轻松的语气跟
他讲:“睡饱了?”
李皓瑛眨了下眼当是回应,然后看向对面身形魁梧、唇上下巴都蓄须的男人及
一旁傅雪鸿。李奕风态度从容跟他说:“那是义军首领赵嵩。”
李皓瑛只瞥了眼赵嵩就略过对方,直接看向傅雪鸿问:“这是怎么回事?皇叔
先前已答应开城投降,双方都不要滥杀无辜,如今你们带兵围过来,是因为不放心
李氏还有人?”
赵嵩昂首笑说:“对,毕竟只要李氏血脉还在的一日,没有人能安心。不过二
位不必担心,只要你们能安份,我可以作主让你们住回那座皇宫里,或是随便挑一
座王宅住都成,这样大家都能安心,你们也有人保护,岂非两全其美?”
李奕风握住李皓瑛的手回说:“我想走,谁都拦不住。同样的,我也不会把他
交给你们。”
赵嵩哼声,笑容带着敌意:“那可就不好办了,是吧?傅老弟。”
傅雪鸿劝道:“我一定不会让人伤了你们,你们先跟我们走吧?”
李皓瑛蹙眉望着傅雪鸿说:“傅哥哥明知皇叔有多厌恶从前的日子,你怎么可
以这样?”
李奕风也冷笑一声说:“本来我还觉得世间唯一能相信的朋友就是你呢。虽然
心里有些犹豫,但还是答应你的提议,没想到你们果真一进城就过来这里了。”
赵嵩看傅雪鸿被为难得说不出话来,替他说道:“你们就别误会他了,他确实
好几次都力阻我率兵过来这里,是我拦下他给你们通风报信的鸽子和人。睦王城府
深沉诡秘,心机盘算犹如鬼神,加上武功又莫测高深,不能不防。从前老子也听过
不少战场上退下来的老人提过你的事迹,都说你不仅用兵如神又心狠手辣,所以我
想还是不能轻忽你这样的人,免得哪天让你东山在起。除非你已是七老八十的人了,
也许我还能让你去养老。”
李奕风始终嘴角含笑听对方说话,目光却不在任何人身上,他歛眸听完淡淡回
应说:“那些话真是太过誉了,不过是些市井谣传而已。”
李皓瑛的手被皇叔握得很紧,他看了眼李奕风侧颜,这人眼中并无笑意,只有
如霜寒光。
李奕风说:“我想走,谁都拦不住,至于我姪儿。”他挑眉勾起嘴角,气势张
扬道:“这可是我心头肉,自然是随我一起。”
赵嵩大叹一口气,沉下脸色说:“那就怨不得我们了。”他抬手做了个手势,
左右倏然冒出数排弓箭手,傅雪鸿立刻抓他手臂怒道:“你答应过我不伤他们!”
“我已经劝过了,可你朋友不听话,而且又是个武功厉害的。”
傅雪鸿绕到赵嵩面前劝道:“再让我跟他谈。”
赵嵩瞇眼,又做了个手势先让弓手暂时退后些,他低声警告:“给你半个时辰,
我没有什么耐心,李奕风玲珑心思,他有多危险,你肯定比我更明白。”
傅雪鸿转身走向李氏叔姪,李奕风微微回首跟李皓瑛沉声道:“你别乱跑。薛
宝,你看着他。”
薛宝看在场那么多男子就害怕得头发昏,听见师兄的命令勉强应好,她站到李
皓瑛身旁小声说:“拜托你别再乱动乱跑了,求你啦。”
李皓瑛面色沉重盯着皇叔和傅雪鸿,无心回应薛宝。
李奕风迎上前,傅雪鸿跟他说:“我们打一场,谁输了听谁的。”
李奕风冷笑,点头答应:“好,再信你一回。若我赢了,你们备三匹马,我们
会立刻下山,而你们必须撤兵离开这里,不许追来。”
傅雪鸿回头看了眼赵嵩,后者点头答应。傅雪鸿说:“若我赢,你们乖乖随我
们走吧,我会保护你们。”
李奕风摇头:“你赢了再说。”
谢征已经取来李奕风的剑,傅雪鸿也借了一把剑来。赵嵩有些不高兴,傅雪鸿
虽然剑术也很好,可是论剑不及睦王,刻意使剑分明是要放水,但他终究是没出声
干涉,打算先静观其变。
赵嵩让其他人都退出殿外避免遭波及,而李皓瑛因为不肯离得太远,薛宝和谢
征只能劝李皓瑛退得远一些。傅雪鸿先出招进攻,他的招式凌厉,虽然屡次被李奕
风化解,可是变招迅速,只是连李皓瑛都看得出傅雪鸿出手好像有些犹豫,大概是
念旧情而下不了狠手。
反观李奕风并不仅是应付对方攻势,也会紧接着反击,而且攻速越来越迅猛狠
辣,令傅雪鸿渐感吃力,不得不提起全副心神应对,似乎是被逼得要使出全力还击。
李皓瑛分神以余光看谢征和薛宝的反应,谢征绷著一张脸,薛宝明显也是心神
不宁,当他回头看殿内二者相斗得如何时,李奕风猛然劈开傅雪鸿刺来的一剑之后
喷出一口血,踉跄退了半步,以剑拄地才没摔了。
傅雪鸿见机回身刺向李奕风,那劲势就像要把人胸口刺穿似的。
“皇叔!”李皓瑛快被这一幕吓得浑不附体,不顾旁人拦阻冲入殿内吼:“傅
雪鸿,住手!”
剑锋停在李奕风的咽喉上,傅雪鸿闻声赫然停手,他方才被李奕风逼得有些魔
怔了,竟一心只想要胜过眼前人,而不顾此人是挚交好友和曾经憧憬过的人。他转
头看李皓瑛跑来挡在李奕风身前,他被李皓瑛瞪了一眼就方寸大乱,急忙解释:
“我不是想杀他,而是……”
李奕风拿袖子随意抹了嘴边的血,抓住李皓瑛的手往身后拽道:“你退下,我
没输。”
李皓瑛朝殿外走廊喊道:“谢征、薛宝,快把皇叔带走。傅哥哥,我跟你走,
你放过他们吧?”
李奕风又吐了一口血,用力拽著少年,少年跌坐在地又立刻站起来拉他说:
“我知道你打得赢,可你这样、你这样就算赢了傅哥哥也会两败俱伤,再说我不信
那个大胡子。”
赵嵩嘴角抽了下,走进来搭腔道:“哦,如果陛下愿意跟我们走,我倒是能考
虑放了睦王。”毕竟有个人质在手,睦王再如何厉害也只是个亲王,更别提大晋已
等同于灭国。
李奕风死死盯着李皓瑛,咬牙低吼:“不准你离开我,我死也不──”他倏然
瞪眼,没想到会被薛师妹打晕。薛宝立刻将师兄扛到肩上喊:“谢征,快走。”
谢征皱眉犹豫,李皓瑛劝道:“你们快走,他们不会伤我,何况傅哥哥在这里。”
薛宝说:“快带师兄去找师父,走啦。”
谢征叹了口气,扭头跟薛宝飞出殿外。李皓瑛看傅雪鸿有些愣神,立刻捡起李
奕风掉地上的剑横在颈间说:“你们如果敢追过去,我立刻死在这里。”
赵嵩冷笑:“大晋灭国,皇帝死或不死都无所谓。”
李皓瑛此时异常冷静,他说:“如果你们真觉得无所谓,就不会大费周章跑来
围困我们了。世间人并非全都认同你们,若想要更顺利弭兵就需要大晋皇族出面不
是?有我在,能替你们省下许多麻烦。”
赵嵩收起笑容下令道:“不必去追睦王了。恭请陛下回宫吧。”
傅雪鸿收剑归鞘,伸手要牵李皓瑛,但那少年却冷漠得看也不看他拂袖前行,
他的手停在半空抓空,心中的酸涩漫延开来。
* * *
李皓瑛没想到这么快又回到大晋皇宫里,只不过没有文武百官相迎,前朝后宫
都没什么人,开城让叛军入城时大家早就逃的逃、散的散了。至于宫里值钱的东西
几乎也被叛军和其他百姓拿走,皇宫像是个掉了漆的金笼。
他回到以前住了几个月的寝宫,里面有些凌乱,不过户外草木由于无人修剪而
蓬勃生长,忽然有点想笑,也真的勾起了嘴角。
赵嵩斜睨这个十六岁少年问说:“你笑什么?”
李皓瑛歛起情绪,冷漠看他一眼不作回应。赵嵩虽然生得人高马大又留着一嘴
胡子,看起来像个凶悍草莽,但并非真的粗暴不讲理,要不然傅雪鸿也不可能投于
他麾下。赵嵩跟傅雪鸿说:“这小子归你管了,让他好生在宫里待着,但是只能待
在他自己的寝宫里。不过已经没有仆人供陛下驱使,凡事都得劳烦陛下自己动手了。”
赵嵩自顾自的说完就走出去,傅雪鸿看天色差不多要暗下来,迳自在室里点了
几盏灯照明,接着就听见身后一阵腹鸣声。他莞尔,连忙压下笑意回头看,李皓瑛
神情微赧,立刻别开目光不理睬他,他仍温和对少年说:“从别苑回来这里也
赶了一天的路,没吃什么东西,饿了吧?我去前头问他们拿些吃食回来。”
李皓瑛看傅雪鸿往外走,他静候了会儿也想往外跑,不过院外果然有许多人守
著,他就算飞得出这座宫院,也飞不出整座大皇宫,而且他不晓得赵嵩有多少兵马
驻扎,只好又回来呆坐着等吃饭。
傅雪鸿拿了一个大食盒回来,四重盒里装着冒烟的饭菜,他打开食盒招呼道:
“趁热吃吧,多吃些。先喝点热汤暖胃。”
李皓瑛绝不会苛待自己,他接过傅雪鸿递来的汤就舀了一口喝,结果烫了舌头,
紧抿唇,憋得双眼微微泛水光。
傅雪鸿看少年表情微妙就问:“烫著了?我帮你吹凉。”
李皓瑛端著汤碗默默侧过身不给他,自己舀了一匙默默吹凉,他心里还有点气
这人,暂时不想理睬对方。
傅雪鸿苦笑,也拿自己的饭碗开动。李皓瑛重新坐正吃饭。等两人都吃得差不
多了,傅雪鸿自己把食盒拿回去,李皓瑛趁这时在宫院里外晃了下,观察环境有何
变化,寝宫里面似乎真的没人,只有外面有守卫。他一听傅雪鸿回来的动静又急忙
跑回屋里坐着,撑颊对窗外发愣。
傅雪鸿坐到李皓瑛对面说:“你在怪我差点杀伤李奕风?”
李皓瑛微启唇,他低头有些哽咽道:“他是我剩下最亲的人了。”
这话令傅雪鸿心疼不已,点头道:“当时是我不好,险些伤了他,可我是无心
的,你相信我。”
“皇叔他走火入魔还没好就跟你相斗,你胜之不武。”
“这也是我不察,是我不好。”
李皓瑛越说越气恼,但更多的是失望,他接着讲:“我等你来,你也真的来了,
可是你没带我走,还把那个讨厌的大胡子他们都带来。”
傅雪鸿长叹道:“这事讲来实在复杂,不过错还是在我。但是我会照顾你的,
等情势稳定下来,我会再去找赵嵩说,到时候或许能带你离开皇宫。要是他不答应,
我也会想办法带你走。”
李皓瑛明知傅雪鸿两面为难,但他实在厌烦自己太顾大局、顾虑别人,现在他
满腔怒火难以发泄,他不禁迁怒于傅雪鸿,冷声问:“哦?到时候是指几时?要我
等多久?我还能信你么?”
傅雪鸿被问得抬不起头、回不了话,两人静静对坐了许久,他才听李皓瑛问:
“你为什么要听那赵嵩的话?”
傅雪鸿一听少年肯主动向自己搭话,立刻亮着双眼回话道:“其实赵大哥不是
表面看起来那么凶恶粗暴的人,他有勇有谋,而且很讲义气,只不过他毕竟率领那
么多人起义,自然不可能单念我一人对你和奕风的旧情就有所妥协,不然也难以服
众。但是你不必担心,世间虽然对你看法两极,可是多数人都晓得你不过是被卫氏
一族所挟持的傀儡天子,还有不少人是同情你的,所以事态不算太悲观。”
李皓瑛听到这里歛眸抿笑,自嘲低喃:“原来我已经沦落到要被同情才有好日
子过的地步了。”
“有我在就不会让你吃苦。”
“那还真是多谢你了。可是,傅哥哥真的知道我为何痛苦么?”李皓瑛抬眼看
过去,傅雪鸿被他给问住了,这人眨著一双星眸认真思索的模样看起来格外委屈,
很惹人同情,看得他也心软,可是心软又如何?似乎到头来什么都改变不了。
傅雪鸿思索良久,起身坐到李皓瑛身旁握住他的手说:“我知道你厌恶被困在
这里,想到外头去,不过外面现在也是又乱又危险,不如先在这里待一阵子,到时
候我一定想办法带你走,好么?”
“唉。”李皓瑛看着被握牢的双手,感受到对方的温暖和诚意,苦笑点头说:
“其实你不必为我做到这地步,李氏落魄至此都是活该罢了。李氏治不好这天下,
易主也是自然,我们谁都怨不了谁。”
“其实奕风曾经讲过,这天下并不属于任何一家,而是所有众生的。但是总还
是要有个人来领头,他说过可以像古代有许多部族、小国那样和平共处,要不是后
来兴起了那种想统一天下的狂妄想法,人又对权势贪婪,也不会老是发生互相征伐
攻占的事了。赵大哥也认同这讲法,所以希望能号召各地所有部族推翻皇权,重新
划分归属地。只不过现在的叛军不是只有我们,其他地方依然有很多流民被某些教
派、门派吸收起来,集结作乱,赵大哥正苦于应付那些家伙,因此难免会想将所有
麻烦的根源都在起头时就掐死。”
“是指我跟皇叔么?”
傅雪鸿蹙眉,摇头辩解道:“不是要对付你们,而是担心那些人像卫氏一样利
用你们皇族身份取得理由取而代之。”
李皓瑛点头,他不是不懂他们思虑什么,本想发些牢骚,可对上傅雪鸿真诚无
辜的模样又变得心软,最后想了想只能涩然失笑:“明白。其实谁也不亏欠我什么。
只怪我,投错了胎,又不认命吧。”
傅雪鸿想拥他入怀,但李皓瑛却轻轻推开他说:“我不想被傅哥哥同情。我现
在只担心皇叔的身体,不晓得他怎样了。”
“谢征他们应该是带他去找他师父了。你不要太担心,奕风的师父很厉害。”
李皓瑛疑惑:“不是说他们师父失踪了?”
“前些时日发现任前辈回到端州。高人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习惯就好。”
傅雪鸿见他有些抖,起身说:“我再去添个暖炉来,你先上床睡吧。”
李皓瑛伸手揪住他衣袖,低头讷讷道:“傅哥哥,我不想一个人再睡在这里。”
傅雪鸿怜爱望着他说:“好,我很快回来陪你。”
李皓瑛目送傅雪鸿走出去,双手抱臂搓了搓身体还是觉得冷,他想也许是心里
不好受,加上他太久没锻炼了,所以今年冬天格外怕冷吧。他踱到床边愣了一会儿,
这种时候不必再更衣,所以直接脱了靴鞋袜子就上床睡。
傅雪鸿回来不仅添了个火炉,也拿了干净衣裳回来,他轻唤:“你睡了?”
李皓瑛从床上坐起来,揉着眼回答:“还没,怎么了?”
“我拿了轻便一些的衣服回来,要不你换上?穿着那身衣裳也不好睡吧。”
李皓瑛低头看自己一身华服锦袍确实有点醒目,他跪立起来接过衣裳就直接更
衣,傅雪鸿也把一身劲装换成普通素白寝衣,放下床帐过来陪他就寝。李皓瑛系著
衣绳,傅雪鸿忽然捉他手腕,手指他锁骨下一块皮肉问:“这里怎么了?”
李皓瑛看见自己身上那处暧昧的瘀痕,立刻抬手盖住它说:“虫叮的。”
“什么虫?”傅雪鸿瞇眼狐疑道:“不只那里,方才瞧见你胸口好几处都是那
样,什么虫叮得你浑身都是,能钻到你衣里这般……”
李皓瑛低头没答话,他说不出口,心中很害怕。
傅雪鸿并非懵懂无知的青年,他早已经历娶妻生子,哪里瞧不出那种痕迹是
怎么来的。傅雪鸿盯住沉默的少年,神色阴郁的猜想道:“这期间没有任何后宫
女子去别苑,有你皇叔在,谁都无法欺凌跟勉强你。这么说,你身上那些……是
因为李奕风?”傅雪鸿讲到后来话音微颤,他实在难以置信,不过对象若是李奕
风却又极有可能,因为李奕风并非寻常人,加上皇族贵冑本来就有不少这类悖德
荒唐秘事。
李皓瑛一直没吭声,只是将衣服匆匆穿好后坐下来,但也不敢直接掀起被子蒙
头逃避,他被傅雪鸿盯着看了很久,傅雪鸿坐到他身旁,一手搭上他的肩,用轻到
发颤的话音问:“皓瑛,你告诉我,他对你是不是做了那种事?”
傅雪鸿问完见他依然沉默望着前方发愣,于是改口说:“他逼你的,是么?”
李皓瑛听到这里觉得脑袋晕得有些厉害,他眨了眨眼凝视前方,不敢正视傅雪
鸿是用什么眼光看他,他低哑回说:“一开始,他不同意我娶皇后。但后来我,我
是自愿的。”
“不是,是他逼你,他诱奸你,你不是自愿的。”傅雪鸿声音越来越大,不住
吼道:“你们是叔姪!”
傅雪鸿看见少年抖了下,随即放轻声量哄他说:“对不起,我不是要凶你,只
是想告诉你这件事不是你的错,但是你们是叔姪,亲叔姪。”
“是我的错,我也有错。最初我不停提醒他,可后来我也觉得……叔姪又怎样,
他心里有我,我心中也有他。”李皓瑛双手摀脸发出像哭又像笑的声音,闷闷道:
“反正我根本不该被生下来,不该活这么久,只有叔叔觉得我是他的希望,觉得我、
我……”
“你也是我的希望啊。”傅雪鸿苦笑,他拉下李皓瑛的手说:“你是我的光明,
若没有你,我没办法挨到今日。你懂么?”
李皓瑛慢慢将他的话听进去,却感到那么的不真实,他对上傅雪鸿的眼眸低喃:
“你的光明?是么?那你会找到更好的吧,因为我可能不是你想的那样。如果你的
妻子尚在,你和傅家都会很好的,而我也不会是谁的光明,我只是我而已。”
他们双双沉默下来,李皓瑛低头涩然笑语:“想来你应该是察觉到了我喜欢你
吧。明明心里有你,但同时又和自己的叔叔那样,不认为我恶心么?好男色也就罢
了,还都是祸害身边人,哈哈哈。”
傅雪鸿沉下脸说:“够了,你不要这样。”
“对不起,我只是觉得很好笑,真荒唐。你看,李家的人没一个正常的,你喜
欢李奕风,好在他对你只是朋友情谊,你还能全身而退,可你若是沾上了我,说不
定命也不长。我开始觉得自己可能是个不祥之人,要不然李奕风和我在一起之后怎
么就走火入魔了?可能我身边的人都要非死即伤吧。那样的话,你们只关着我却不
亲近我也是对的,把我当棋子,把我当傀儡,把我当作──”
“不要再说了!”傅雪鸿越听越心疼,忍不住吼他一声,随即紧紧将人抱住,
轻声说:“我知道你委屈痛苦,你还这么年少就经历这些,我不想要你一个人痛苦。
你喜欢谁都好,可是不要拒绝我好么?”
李皓瑛双手推抵傅雪鸿胸口,但还是被死死勒抱住,傅雪鸿跟他说:“我不想
要你独自承受跟面对,我想陪你,这次换我陪着你,拜托你不要推我了。”
冷风吹得室里灯火摇晃,李皓瑛认为自己何其有幸,先是李奕风用性命挽留他,
现在傅雪鸿也愿意接受这样的他,可是他实在惶恐不已,总觉得就算得到渴望的温
暖和关怀,好像也会立刻失去。他不敢答应,静默良久才哑声沉喃:“你这样的讲
法很狡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