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自从那晚在工厂和阿清半推半就地清了一次枪，他和阿清就几乎没有过交流，连眼神
接触都很少，更别说是和他说上话了。他手里的纸杯被他捏得变了形，染上了他的手汗，
准备拿出应对餐厅奥客时的专注力来面对和阿清久违了的对话。
　　但阿清只是对他点头致意，就转身走回工厂。
　　呜哇他被句点了……不对他也没说话哪来的句点……但是明显被拒绝对话就是好难过
啊。晋晏目送阿清走远几步，心里上演奇怪的小剧场，然而阿清竟然像是听见他的心声一
般，停下脚步转身又折了回来。
　　晋晏的心像溜溜球一样又提了上来。
　　“阿宏他不是故意的。”回到晋晏面前的阿清说的却是别的话题，“别给他压力，年
轻人需要机会。”
　　晋晏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阿清是在帮阿宏向他这个小老板求情。他突然觉得被阿清
从对面拉开了一道巨大的鸿沟，即使他们拥有过肉体关系，在这间工厂时，就算是说他坏
话的阿宏都是阿清的伙伴，而他此时不过是个不被信任的小老板。
　　“工厂是我爸的，就算我不说，仁叔也会交代。我觉得整件事只是立场和阿宏的心态
问题而已。”晋晏听见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像从山洞听见的回音，“我本来就不会对他
做什么。”
　　晋晏的回应带着非常细微的怒意，阿清愣了一下才捕抓到他突生的情绪，“我不是那
个意思……对不起。”
　　阿清的道歉让晋晏心里本来正在蚂蚁上树的溜溜球又掉下去空转，他把整件事又想了
一遍，问阿清：“你不生气吗？他那样说你。”
　　阿清在听人说话时会习惯性地侧头，那模样搭配他思索的表情，让晋晏脑海里突然不
合时宜地浮现了“好可爱”的念头。
　　“没什么好生气的，在工厂另外接别的工作是事实，赚比较多也是事实，只是他不懂
，需要人开导。”阿清停下来想了想，“我比较担心给工厂带来困扰，我不能管别人怎么
想，但是如果心里有比较、有怨言，做起来就不开心。我想跟头家讲，以后就不在我们工
厂贸工课了。”
　　“我爸和仁叔有跟我谈过一点，小黑刚刚也有讲一些，我想大家都不觉得有问题，阿
宏只是知道的不多、心里不平衡而已，他现在应该也很尴尬，我会找时间去和他聊聊，也
会跟工厂其他工人作一点心里的调适，你也别想太多，原本怎么做就怎么做。”
　　晋晏的回应不在阿清的预料之内，虽然他折回来原本就是希望晋晏不要将阿宏的事放
在心上、顺便提一下自己的担心，怕不懂这些人情世事的小老板会做些什么反而弄巧成拙
。但现在看来，晋晏似乎还愿意帮忙缓和现在工厂里尴尬的气氛，让他松了一口气。
　　“……谢谢，我去和阿宏说什么都不适合，就麻烦你了。”阿清非常真诚地道谢，并
在感觉晋晏开口还有话想说时，快速地截断他的话：“工作在赶，我先进去了。”
　　午休时间结束，工厂里此时也开始传出机械操作的声音了，阿清对晋晏点点头，转身
走回工厂，还没想好自己想讲什么就被发了工作卡的晋晏站在原处，看着阿清的背影许久
，才跟着走回去。
＃
　　晋晏没能理清自己的情绪，也没等到和阿清再谈话的时机，阿清就突然请了假没来上
班，接连两三天都没出现。
　　假是和仁叔请的，仁叔说头家也知道，这让晋晏有点在意，远在他方逍遥的老爸都知
道，为什么在现场的小老板本人却毫不知情？如果这不是职场霸凌，就真的是阿清在躲他
了吧。
　　阿清没来，小黑也显得有气无力地，休息时间也没和其他工人聊天，吃完饭就抱着嘎
逼坐在完成一半的风车上发呆，而平常喜欢趁大家聚集在一起喝阿比时凑在阿清脚边的嘎
逼，看起来也恹恹的，任凭小黑在牠头顶上乱搔。
　　晋晏也因为没了偷看的对象而窝在办公室整理订单和票据，边用手机和在北部的蝌蚪
讨论店里的琐事，但聊没几句，讨厌处理店务的蝌蚪就岔开话题，问起了他的八卦。
　　‘还没要回来？你也差不多要觉得无聊了吧？’
　　晋晏百无聊赖地一心三用，用工厂办公室里网络又断掉的电脑敲著网页上的小恐龙往
上跳，“没办法啊，我爸妈还在玩耍。”
　　‘你少来，你以前就没这么听话，一定是有什么原因。’
　　晋晏倒真的没说谎，工厂的帐务平常由妈妈一手包办，叫料交货的眉角又不少，要交
给其他工人或临时聘雇的会计都不方便，而且他爸妈并不是单纯在玩耍，他也希望能为他
那苦命的表弟做点什么。至于再要有什么原因……他望向打卡钟上写有阿清名字的卡单，
叹了一口气。
　　‘还叹气咧，真的遇到什么麻烦了喔？’
　　晋晏的确正为现下断尾的僵局而迷惑中。断尾，因为对方明言拒绝了；僵局，因为他
总觉得心里还挂念著些什么。在这个成天只有工事、香菸、夹杂脏话的家长里短围绕的铁
工厂，他的脑袋不像在服务业现场那样需要不停转动，他现在极需要有个人陪他谈话理清
思路。
　　但工厂的电话却在此时响起，分机上的来电显示是他爸的号码，他不得不向蝌蚪道别
，接起电话。
　　爸爸照例询问了订单近况，晋晏也照例慰问双亲和姑姑的身体，简单寒暄过他爸就直
接说明来意，问他：‘最近工厂有发生什么代志无？’
　　“仁叔有跟你说吗？阿宏的事情。”晋晏得到爸爸的应声，继续说：“我昨天有私下
找他谈过，可能因为是科大毕业又年轻，不懂事一时冲动，我跟他说如果好好做，日薪一
定会调，想要另外赚外快的话，仁叔也会帮他。我也有另外找其他阿叔们聊过，这两天气
氛有比较好了。”
　　‘除了这，阁有什物代志无？’爸爸的语气听起来有点困扰，也没有打算隐瞒，‘阿
清打给我请假的时阵，雄雄问我讲，他若没伫遮做矣，人手甘有够。’（除了这个，还有
什么事情吗？阿清打给我请假的时候，突然问我，他如果不在这里坐了，人手够不够）
　　晋晏愣了一下，“什么意思？他不做了？”
　　‘是没讲到彼，我欲问他嘛毋讲，他什物代志都无咧讲的，所以才问你，最近是毋是
有发生啥物代志？’（是没讲到那边，我要问他也不说，他什么事都没再说的，所以才问
你最近是不是有发生什么事情）
　　……发生的事不多，但每件事都说不出口啊。
　　今天阿宏还偷偷问他和仁叔，阿清没来上班是不是因为生气他乱讲话，他后来有打电
话给阿清道歉了，阿清也一直说没关系，不知道他怎么就请假了；仁叔听到还宽慰阿宏想
太多，阿清是家里有事才没来。
　　晋晏的心虚不比阿宏少，尤其在听到阿宏说已经打过电话道歉后，更加担心该不会真
的是因为自己惹火了阿清，人家才不爽来上班。
　　“那他这几天没来，真的是因为家里有事吗？”
　　‘啊无咧？’爸爸被他反问也是一愣，‘他明仔载就会转去上班，横直你较注意咧，
有状况就共我说，阮这几工出来，欲劝你阿姑转去共咱住，可能无彼紧转去。’
（他明天就会回去上班，反正你多注意点，有状况就跟我说，我们这几天出来，要劝你
姑姑回去跟我们住，可能没那么快回去）
　　晋晏挂断电话后，整个人瘫在老板椅上，有点虚脱，也是在放下手机后他才发现自己
手心都是汗，不知是紧张还是担忧比较多。
　　他以前不会这样的。不会这么不果断，持续一个浑沌不明的状况这么久还让一切仍是
一团濛雾的状态。
　　求学时也好，创业时也好，他一向都是果决明快地解决或放下问题，不喜欢纠结两难
或无法立刻有结论的事，伙伴蝌蚪也不只一次钦佩他这点；他在发现自己的性向后，也是
没纠结多久就接受了，大学后向父母出柜也只是告知，并不打算因他们的反应有任何改变
妥协。
　　不知道从哪个点开始，一切就不再从容了。是不是环境的变化，让他的心境也跟着变
狭窄了？或者只是被单纯的肉体纠缠所迷惑，自己庸人自扰了。
　　他想他必须想个办法跳脱原地。
＃
　　阿清前一天晚上下了客运又转了一班公共汽车回到老家时，时间仍比预计的晚了，进门的
时候虽然尽量放低了音量，还是吵醒了浅眠的姑姑，他隔天特地起了更早一些，趁姑姑起
床前先出门买早餐，回家后把冰箱里预先买好的菜肉拿出来处理。
　　三层肉下滚水川烫，花椰菜和空心菜丝完切好，水果洗毕先放上盘子，只做完这些姑
姑就起床了，怪他回来休息还这么早起折腾，怎么不等她醒来再处理就好。
　　“平常时嘛是这时阵起来，䞐的我嘛无法度斗相共。”阿清招呼姑姑吃包子，是村子
里少数还开着的老店买的，老板看见他回来了怎么也不肯收钱，还多塞了好几颗要他带回
来，“紧呷，等一下作妳的水脚。”
（平时也是这时候起来，剩下的我也没办法帮忙。快吃，等一下当妳助手）
　　“就共你讲矣，拜拜无啥，毋免专工转来。”姑姑小口小口地嚼著包子，边向他叨唸
，但也许是她对这个姪子只有无限的心疼，连说出口的抱怨都显得很温和而带着慈爱，“
减赚寡无要紧，傱来傱去甘袂忝？请假人会讲啥无？”
（就跟你说了，拜拜没什么，不用特地回来。少赚点也没关系，跑来跑去不会累吗？
请假人家会不会说什么？）
　　“袂啦，头家、头家娘佮同事拢真好，头家听我要转来拜拜，阁叫我加歇几工。”
阿清笑着安慰姑姑，“我嘛想欲呷妳煮的菜啊，我看到妳有买咸瓜仔，等一下归盘拢我
的。”
（不会啦，老板、老板娘和同事都很好，老板听说我要回来拜拜，还叫我多休息几天。我
也想吃你的菜啊，我看到妳有买咸瓜，等一下整盘都是我的）
　　“好，今年的虱目鱼俗阁好呷，我加买几偌只，你若有同事厝内会煮饭，抓几条仔转
去送。”（好，今年的虱目鱼便宜又好吃，我多买好几只，你如果有同事家里会煮饭，抓
几条回去送）
　　吃完早餐阿清便和姑姑回到厨房去一起煮饭做菜，烹饪他是做不来的，但他帮忙习惯
了，在旁边很有默契地递盘子、接菜，两人边忙边聊，大大小小也出了七八盘菜。
　　“啊，险寡袂记（差点忘记）。”阿清转身从冰箱里拿出他昨天从市区买回来的食物
，从纸盒分出来装进盘子，送进电锅里蒸，“妳进前讲，屘叔仔讨欲呷状元糕。”
（妳之前说，屘叔讨着要吃状元糕）
　　上个月和姑姑通电话时，她说前一天晚上屘叔来托梦，想要吃状元糕。他昨晚就是特
地等租屋处附近的夜市摆摊后、买了一盒状元糕才赶去搭车，所以回来得晚了。
　　以前村庄里还有夜市的时候，他们如果一起去逛，屘叔一定会跟他讨要，甜的咸的各
两颗，不买给他就会赖在街上不回家。
　　“咱俩个一人两粒。”回到家后，屘叔就会打开买来的状元糕，像分赃一样一边碎碎
唸一边把冒着热气的糕分给他，“呷甜甜，赚大钱；呷咸咸，作状元。”
（我们两个一人两颗。吃甜甜，赚大钱；吃咸咸，当状元）
　　“谁教你唸的？”从傻傻的屘叔嘴里听见这种顺口溜很有趣，他第一次听到的时候忍
不住边笑边问。
　　“我家己想的啊。”屘叔理所当然地回答，然后催促他：“快呷，趁烧呷才会作
状元。”
　　当时阿清他爸听见了，就故意逗弄小弟：“阿清作状元，啊你咧？”
　　屘叔露出一个自豪得不得了的表情说：“我作状元的阿叔啊！”
　　他很喜欢每次回想起屘叔，都是很快乐而充满笑声的回忆。好像不管是宽裕或者贫穷
、辛苦或者轻松，回想起来都会有屘叔天真而不知愁苦的笑脸，因而那些回忆带给他的都
是抒解和愉悦，很少会参杂其他的情绪。
　　大概是因为不管他是成绩好的李子清，还是扛起家计的阿清，他屘叔对他的骄傲自豪
从来都不曾减少，所有最好的形容词都不吝冠到他的头上，痴傻的他不真正了解“状元”
是什么意思，仅仅是因为全心信任和他年纪相仿的姪子是个全能而优秀的人。
　　阿清让姑姑休息，自己走了几趟将菜全端上了神桌旁的小桌子上，在姑姑点香的时候
，还不忘到客厅去拿那两朵他在镇上买来的玉兰花，一朵供到神桌前，一朵供到牌位前。
然后他们才在牌位前并肩站着，举香敬拜。
_______
在小老板内心凌乱之时
先让阿清回家沉淀一下
写到屘叔的时候我心情都会很好很平静
https://reurl.cc/EKeEl0
这张图是这两天收到的，工作室伙伴寄给我的
来自日本的小渔村，美丽的丹后绉绸明信片
刚好搭配回到小渔村的阿清:D
祝明天参场的各位顺利愉快
也欢迎到C37、M60去找鲸鲵玩~

感受到小老板因为阿清突然请假而急了XD结果根本不是因为自己而请假，小老板知道不知会不会哭XD

我要挑战帮小老板配音！当阿清对小老板说请他不要介意阿宏说的话时，小老板心中应该在大喊“我不想听你说其他男人的名字～～”这样吧（不要乱配！！！）

小老板自己脑补一堆～

阿清有很温暖的家人，难怪个性也很体贴温柔。

怎么办~快要沦陷了 阿清好帅！

小老板内心的小剧场好多，但他一直在状况外

脑补的小老板也好可爱～～～～

小老板不用纠结你就是被阿清煞到嘛～只要想通这点就可以冲了(X

喜欢看小老板纠结：D 阿清也是在有爱的家里长成温柔的大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