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你的篇章入乐,为我自己写歌,或许没有人是错的,可谁知道谁又是对的?
庄瑞哲曾经感叹--或许人与人的相识总有意义,重逢亦然。
二十五岁的庄瑞哲逃离北部,失恋情歌一路文思泉涌,被人甩两遍,下笔如有神。
二十六岁的庄瑞哲恢复了唇线扬起时的弧度,到处流浪打工、跑点驻唱。
二十七岁的庄瑞哲恢复了玩世不恭的痞笑,回到台北,开始酒保人生。
“可能是因为有他,我才找回了我。”
二十八岁,庄瑞哲对着林以杰,如此注解了秦轩这个曾经。
“事到如今,难道换你来寻找当时重逢的意义了吗?”在吧台里送走先后来访的林以
杰和秦轩那天,庄瑞哲在他的歌词本里写下这段随笔。
那天孙佑凯的老婆在玩他手机时忽然看到庄瑞哲的一连串即时讯息。
“我遇到29c了”
“就坐在我店里”
“是活人耶!”
“目测没变胖”
“但真的有老了些,点了特调长岛”
“还指名要我以前常喝的那款”
“唉………………………………………………………”
由于玩手机游戏时一直跳出讯息框很烦,为了避免等等对方直接打网络电话来,于是
,庄瑞哲就这么被孙佑凯的老婆……封锁了。
封锁后庄瑞哲后续的讯息传不到孙佑凯这,而孙佑凯拿回手机时他老婆又忘了解锁,
于是一个礼拜后孙佑凯忽然想到有事想通知庄瑞哲时,超展开的程度已经远远脱离了他的
认知上的进度。
“喂?不好意思,我刚刚才发现我老婆之前手残按到封锁你……上次忘了和你说,
29c上《REMOVE》前好像是有找小P打听过你……”
“蛤?是喔,”庄瑞哲那头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吵:“没关系啦,今天店里有人要办婚
礼,我现在有点忙,29c的事有空再说,我改天--”
“小庄,秦轩说他们快到了,但找不到车位,要搬东西的人得直接去门口等。”
“好喔走吧。”
电话断了。
孙佑凯觉得他的听觉神经可能也断了。
※
酒吧是个人生如戏的是非之地。上酒吧又专坐吧台的某些人除了爱聊是非,也挺爱听
是非。
为了满足世人对是非的搬弄欲,一个酒保通常除了懂酒、懂倾听、有点口才之外,也
得有点是非让人打探,大概这样比较具有谜样的神祕感。
站上吧台时,庄瑞哲对自己的人设是这样:一个有理想有抱负想玩音乐但不得志、自
放山水后重获新生的文艺青年GAY,兴趣是广结善缘,情伤是爱过一个不能爱的男人C
,C的详情不明,只知是个结了婚的GAY。这样在大家聊到失恋议题时才能深沉魅惑地
迅速融入气氛、卖弄伤感、消费前男友、靠话术多销一点酒。
因为庄瑞哲不大对GAY以外的人乱放电,于是身为一名长得不错体贴斯文又风趣的
GAY,他让店里的女客安心、让想追女客的男客安心,人缘意外不错,不错到有客人想
请他主持婚礼的程度。
由于一对在《REMOVE》相识的男女要结婚了,新人力邀曾在他们的恋情中帮忙传话协
调和倾听的庄瑞哲担任主持人,但庄瑞哲毕竟只和人凑过团在婚礼上表演,对主持正式婚
礼不大有信心,于是新人们便决定干脆在《REMOVE》办一场酒友同乐的小小婚礼趴。,
婚礼趴的日期已经定在元旦隔天的周日,就在庄瑞哲和新人讨论布置时,刚好坐在吧
台的秦轩不小心听到了这句话:“糟糕,没算到当天要载的喜饼,车好像不够……你能帮
忙去载吗?”
庄瑞哲尴尬地表示歉意:“呃……我不会开车。”
秦轩看了过去,正好对上庄瑞哲因心虚而外移的视线:“我可以帮忙。”
准新郎:“……请问你是?”
秦轩自我介绍:“你好,我是小庄之前的同事,最近偶尔来坐坐,刚听到你们在讨论
的事,如果有需要,我很乐意帮忙。”
庄瑞哲无言:“………………”
连来七天也叫偶尔吗?
※
人世间正面重逢前伴侣的下场除了闹翻外,套路也就两种。
没下文的:互道珍重后相忘于海、瓜葛纠结后相忘于海、互吹喇叭后相忘于海。
有下文的:互诉情衷后破镜重圆、悔不当初后破镜重圆、互吹喇叭后成为炮友(姑且
算是变相的破镜重圆)。
对于秦轩连续七天造访《REMOVE》这件事,庄瑞哲在前三天完全走一个无视的态度。
秦轩拒绝复合这事确实足以列入“不问清楚我死不瞑目排行榜”第一名,但再度见面
之后,庄瑞哲发现抽离了当初的情绪,如今他其实没什么特别想和秦轩搭话的念头。
“那时候真的不爱我吗?”“现在为什么来找我?”
随便一题都容易触发多余的支线--既然目前没打算闹翻、也不想和秦轩产生什么下
文,那没事就不要乱问,该来的爆点自会在该爆的时候爆炸,在那之前不必自寻烦恼。于
是秦轩默默喝酒,庄瑞哲自在上班,两人之间的谈话除了点单和结帐之外,几乎就只有轩
哥你好、轩哥掰掰。
第四天,庄瑞哲排休,秦轩扑空,这是他隔天上班才听说的事。
第五天,吧台没空位,秦轩被另一位酒保安排坐到偏远的角落,这天庄瑞哲连轩哥你
好都没讲著,只在秦轩来吧台找他结帐时说了句轩哥掰掰。
第六天,秦轩刚开店就来占吧台的位,然后随便点杯酒,配着庄瑞哲和别人的垃圾话
默默喝,偶尔微笑、偶尔抽根菸,庄瑞哲已经差不多断定这位仁兄就是来领破镜重圆的任
务了。大学时庄瑞哲和秦轩交往前也是这样的暧昧模式,只不过当时他主动做了不少球给
秦轩,而此刻庄瑞哲看着曾经的巫山沧海,只觉依旧云缭雾绕、无边湛蓝,但说不上心动
、也不至于讨厌。
好吧,来六天的客人不能再装无视了。基于站吧台的职业道德,庄瑞哲随意找了个超
难接话的政治新闻,开始和秦轩聊天。
庄瑞哲的本意是想看看在己方不特意配合的情况下,这天聊起来场子能有多冷,不料
秦轩论起五都升格直辖市后的行政资源与利弊头头是道,举的例还挺实际,连吧台上另两
位熟客也加进来讨论了。庄瑞哲这才想起秦总的工作本来就接过政府标案,他饶有兴致地
听大家聊了会,然后转出吧台到外场例行性地巡了一圈。
“像这次跨年,升格后五都的预算……喔对了,”秦轩说到这忽然停了会,看向收了
盘空杯回到吧台的庄瑞哲:“今天三十号了,明天跨年你们有营业吗?”
“嗯,有啊。”
“那明天你有上班吗?”
“有啊,”庄瑞哲放下托盘,把空杯摆进水槽,顺口问了句:“怎了?”
“有就好,我是想来跨年,但怕你没班,”秦轩笑了笑起身,也不等庄瑞哲接话,见
好就收:“帮我结帐,”话说到这,秦轩忽然又看向右手边、刚才一起聊天的客人:“他
们刚点的酒也一起算。”
“唉呀,这怎么好意思……”一旁两位熟客吓了一跳,正要推辞,秦轩却回得更快,
拿起杯子举向对方:“你们好,我叫秦轩,”
等另两人一一自介后,秦轩微笑喝干他的最后一口酒:“今晚很高兴认识各位。”
“你们本来就认识喔?”秦轩走后,平白被请了一客的熟客A与B好奇地询问庄瑞哲
。
临时大意被秀了一波变化球但找不到时机回敬的庄瑞哲只能干笑:“……对。”
※
元旦前夕,俗称的跨年夜,秦轩连续造访《REMOVE》的第七天。
这天是星期五,积了一周要结案的工作稍多,秦轩下班晚了些,到《REMOVE》时吧台
已经被人坐满,庄瑞哲正要请外场同事把秦轩领到别处,吧台上的熟客A却认出秦轩是昨
天请了他酒的人,笑着让了位。
“坐吧,我等等要夜唱,本来就要走了。”熟客A投桃报李,请了秦轩一根菸:“你
是特地来跨年的对吧?预祝新年快乐囉!”
秦轩客客气气地领了情,回了句新年祝福后坐下,然后随意点了杯酒,开始他的例行
公事--看着庄瑞哲忙东忙西,找机会和别的酒客混混交情,在店里刷刷存在感。
万事起头难,秦轩也不是每天闲著,连到七天已经濒临极限,他知道庄瑞哲不会主动
搭理自己,总得布点线才好产生新剧情。
所幸这晚被他等到机会,在一对准新人的婚礼趴中领到了一个司机的任务。
准新人一听说秦轩是庄瑞哲之前的同事,便先入为主以为他是庄瑞哲找来帮忙婚礼的
人手,接着又听到秦轩愿意出车,简直解了燃眉之急,于是重重道谢,婚礼趴当天由秦轩
帮忙载人去搬喜饼到《REMOVE》这事便说定了。
于是秦轩先索取了新人的电话,结帐时又“顺便”向庄瑞哲确认了手机有没有换、不
如再加个网络帐号以便确保联络万无一失……这期间庄瑞哲一直笑得像个仙女,核对了手
机、互加了好友。
婚礼趴当天庄瑞哲很忙。
而秦轩自打载了喜饼到场后就没事了,即便他想帮其他忙,无奈和新人及亲友团都不
熟,店务他又插不了手,便坐在吧台边看着人们来来去去,庄瑞哲没派给他新任务,只放
了支啤酒在他面前聊表谢意,便又去和新人布置场地、确认动线。
婚礼开始前一小时,前置准备都差不多后,新人离开化妆打扮去了,其他帮忙的亲友
也都被叫去用餐。庄瑞哲换掉满身是汗的T恤,穿上合身的休闲衬衫,弄好发型回到吧台
,随意用水抹了把脸。
庄瑞哲熟练地单手点菸、另一手把便当塞进微波炉、开招牌灯、擦好酒柜前的夜光摆
饰、洗好抹布,然后在微波发出“叮--”的一声同时熄掉菸蒂,把热好的便当取出开始
扒饭。
可能是头发没吹干或定型液没喷好,秦轩看着庄瑞哲把掉下来的浏海塞到耳后,觉得
喉咙有点痒。
“你现在是在占位子吗?”便当有点烫,庄瑞哲边吹边道:“好啦帮你留,去吃个饭
吧。”
“开店时间还没到。你如果想帮忙,那晚上可能会饿到十点多。”
对于庄瑞哲看似和善的态度,秦轩有一瞬间是羞愧的。
蹲在对方的公司、侵入对方的人脉,这举止完全就是三年前庄瑞哲对待自己的翻版。
秦轩自认长了庄瑞哲九岁,之前几乎把庄瑞哲当成半个晚辈对待,结果近水楼台的战略段
数也没高到哪去,再比照当初自己半是困扰半是戒备的应对,如今庄瑞哲对自己放水的程
度简直不知大器了多少倍。
这么想着,不知不觉就有点心虚。
“不饿?”庄瑞哲看秦轩没动,倒也不逼迫,只喝了口开水,淡淡道:“那也没关系
。趁著现在没别人,我就简单讲吧。”
“每天开店,在其他同事和第一位客人进来之前,算是我最难得的独处时刻。”
“即便轩哥没事干,我也希望你至少先消失半小时以上,看是去吃个东西或做什么都
好……我接着还要顾整晚的店,”庄瑞哲脸上依然是仙女式微笑,出口的却是逐客令:“
笑太久,脸会酸。”
被盯梢的感觉有多累?庄瑞哲诚心认错,由衷反省。
当初他就不该去公司死缠秦轩,那时秦总至少有权架空他隔离他甚至火掉他,然而现
在的他并不是老板,连非营业时段想赶个客人都得好声好气用求的。
“你上小P那打听了什么都无所谓,反正目的……我就不问了。毕竟你今天做的一切
我都做过,分别后我也曾为了八卦打听过你离婚了没,这些都算扯平。”“但,今天事情
有点多,我晚上应该会颇忙,现在就算你盯着我吃饭能不尴尬,好歹也让我喘喘,可以吗
?”
秦轩像是完全没想到这一层似的愣了一下,才呐呐道:“……好。”
他下了高脚椅,拿起挂在墙上的外套:“对不起,”
秦轩几乎想不起来,他和“这个”庄瑞哲已经分开了有多久。
久到他忘了庄瑞哲披着扰攘、拥抱喧嚣,实则寂静单调的活法。
他曾偶然遇见庄瑞哲一个人坐在吧台上,整脸浸在烟雾里,正是那一次,看着那样蝉
噪林愈静的庄瑞哲,秦轩才发觉自己深柜多年的寂寞终究是渴望出口的。
也正是那一晚,他吻了庄瑞哲,并在隔天成了庄瑞哲的男朋友。
那时的庄瑞哲即便享受安静,同时也能靠在秦轩身上耍懒、撒娇,而此时的秦轩已经
落在庄瑞哲定义的“自己人”圈外,被划入了独处时必须驱逐的分类。
秦轩连日造访,图的也不是什么峰回路转的感人大团圆。
初衷就只是想看看对方现在的生活,他想看到庄瑞哲好好的。
“我打听你,其实也没什么目的,你就当我和他们一样,只是个欣赏你的客人。”
爱不爱追不追都是其次,他只是想知道,某只在落魄时和自己重逢、又带着伤离去的
小动物,后来翅膀有没有养好,还飞不飞得高。
至少三个月前那晚,在阳明山上听见庄瑞哲唱歌时,他的心愿只有这样。
“我晚点回来,”秦轩穿上外套,手放上拉门的握把:“这位子麻烦帮我保留,再开
一支高原骑士18年,寄著。”
只是秦轩现在确定了,他不想只有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