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蓝发霸主派了许多人去问傅纪熊。包括最严苛的刑官和傅纪熊自己的老婆在内，十多个人
都问不出结果来。傅纪熊来来去去就是那一句：“是我下令毁灭泰族，与其他人都没有关
系。”
但傅纪熊生性敦厚，以前多次争战都尽力避免多伤人命，平日与人相处，也总是谦让三分
，他家里人也说老爷虽然失去记忆，但性格仍和以前一样温厚。泰族又与傅纪熊无冤无仇
，傅纪熊没有理由特别去针对他们。因此无论怎么看，毁灭泰族都不可能是傅纪熊自己的
意思。
毁灭泰族若不是傅纪熊的意思，那还会是谁的意思？
傅纪熊身居军政要职，地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谁能够差遣他？又有谁能够让傅纪熊宁
可认罪，也不敢供出来？
这答案是如此显而易见，因此在蓝发霸主下令撤查此事时，朝臣心里都存著一个天大的疑
问：陛下这不是在自打嘴巴吗？
然而蓝发霸主的神情却凝重地看不出一丝矫作，任何人，不论地位如何微不足道，只要与
这件事情有所牵扯，他便亲自询问。
除此之外，御殿上龙椅旁现在还摆着另一张座椅，蓝发霸主在问事的时候，白发修行者就
坐在他身侧，静静聆听。
朝臣私底下都在猜测：大概是之前白发修行者昏迷时，陛下迁怒泰族，才会让傅纪熊去灭
了泰族。现在修行者醒了，要追查此事，陛下才不得不让傅纪熊背罪。不过由这件事情也
可以知道，修行者仍然深受陛下宠爱，陛下如今才会这样装模作样的大肆追查。看来傅纪
熊这黑锅是背定了！
大殿上，一个副将正跪在地上，说道：“末将方禀麟，参见陛下。”
蓝发霸主说道：“朕派你们去围捕燄宫附近的泰族人，经过情形如何？你详细说来，不可
遗漏。”
方禀麟说道：“回陛下的话，末将接到傅将军的传令之后，便立即点派手下的精兵二千人
，随傅将军到城外一处树林外埋伏。当时我们只是将树林包围，并没有动手抓人。将军考
虑到泰族与大师的关系，认为应该先派人进入树林交涉询问，两造才不致于发生误会。因
此便让末将先行挑选适当的人选。因为禁军侍卫中有些人原本就是泰族人，因此末将就从
中寻找，最后找了一个叫做花桂奂的泰族人，让他进入树林。”
方禀麟略略抬头，看蓝发霸主和白发青年都听得很专注，吞了口口水，又续道：“结果花
桂奂还没出来，泰族人就发动攻击了！隔了一会花桂奂冲出树林，全身都是血污，见到将
军就说泰族人不听他的劝，执意要反抗！说是、说是我们燄国抢了他们的神使，一定要我
们把大师还给他们才愿意干休。”
蓝发霸主听到此处，不禁略略松了口气。因为先动手的是泰族，傅纪熊下令反击并无不妥
。
蓝发霸主“嗯”了一声，说道：“接下去说。”
方禀麟说道：“之后花桂奂说有隐情要和将军说，将军便遣退我们，单独和花桂奂说话，
然后将军就说泰族在边境集结要造反了！让我们留下一千人围捕树林里的泰族人，将军自
己带着另外一千人直奔燄泰边境。末将当时便是留下来主持战局的人。”
蓝发霸主问道：“双方伤亡如何？”
方禀麟说道：“树林里大约有两三百个泰族人，我方损失兵士一百零七人，另有二百多人
轻重伤，泰族人誓死不降，末将只好下令全部歼灭了。”
蓝发霸主又问道：“那树林烧成一片焦黑，又是怎么回事？”
方禀麟说道：“这倒不是末将的主意，大概是泰族人放火想趁机脱逃，才会烧了树林。”
蓝发霸主点点头，望向另一边问道：“郑周，你是燄泰边境守将，泰族近来有什么动向？
他们在边境集结了吗？”
郑周见问连忙出列跪在方禀麟旁边，不说话却偷眼看着蓝发霸主，蓝发霸主皱了皱眉头，
说道：“情况到底怎样？你照实说。”
郑周只得硬著头皮说道：“启奏陛下，臣每天遣人在边境附近巡逻，但是、这个，并没有
什么发现……”蓝发霸主脸色微微一变，郑周连忙叩头说道：“臣有罪！或许泰族人是祕
密集结，被傅将军发现了。”
蓝发霸主哼了一声说道：“你每天守在边界，傅纪熊人在燄都，消息倒比你灵通？”
郑周只是叩头，不敢回话。
蓝发霸主问道：“你既然没有发现泰族有什么不对劲，为什么不阻止傅纪熊？反而替他调
遣边境士卒出征？更何况，朕并没有谕旨要你协助傅纪熊，你为什么要出兵？”
蓝发霸主的语调虽然没有特别严厉，但这一番话若是问实了──边城守将没有见到王令就
擅自出动──他郑周还有活路吗？
郑周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叩头道：“臣该死！实在是因为当时傅将军匆匆而来，又十万火
急的要臣调兵遣将，臣心想傅将军深受陛下器重，又是带着将兵从燄都来的，或许是军情
紧急，不及请示陛下圣谕，这才、才一时糊涂……”
这话也算在情在理，蓝发霸主想了想又问道：“郑周，朕前不久才带大师到泰族去，回程
时泰族的大祭司亲自送到了边界。当时你也亲眼见到的，时隔不久，怎么傅纪熊要攻打泰
族，你竟一点也不觉得怀疑？是不是傅纪熊提出了什么证据说服你了？”
郑周听这一句问话，顿时感到惊疑不定，只得把身体伏得更低，连连说道：“臣一时不查
、臣该死……”
蓝发霸主不耐烦地说道：“实话实说！说不出个理由来，朕就让人将你拖出去砍了！”
郑周只吓得脸色发白，连地面都被汗水濡湿了一大片。他心里惊慌，一时又编不出理由来
，只能偷偷向白发青年看去，露出求饶的眼神。
白发青年也正看着他，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而蓝发霸主那双可怖的眼睛已经死死地盯在
他身上了，郑周不敢再看，叩下头去，额头抵着地面说道：“是臣一时鬼迷了心窍！臣、
臣还以为，陛下、陛下已经不看重大师了……”
郑周后面这句话虽然是细声细气的说出来，但满朝静肃，人人都听得十分清楚。顿时不少
人倒抽了一口凉气。
郑周会这样想其实并不奇怪，因为过去蓝发霸主从来不专宠任何一位嫔妃，之前不论怎样
倾国倾城的美人，进到宫里，可能三两天就失宠，甚至一个不小心惹火了霸主，就此丧命
。漂亮的娈童也一样。
白发青年虽然一时受到蓝发霸主重视，宠爱有加，但他并不在朝廷任职，没有实质的作用
，久待深宫，又几乎不出现在朝臣面前，因此，大家虽然私底下都听说过蓝发霸主对他不
寻常的宠幸，但大部分的人都以为白发青年不过就是另一个美人，久了蓝发霸主也就腻了
。而一旦失宠，与他关系深厚的泰族连带遭殃也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了。
也就是说，傅纪熊要攻打泰族，郑周之所以没有多加阻止，就是因为当时他认为蓝发霸主
已对白发青年失去了兴趣。
白发青年没有任何反应，蓝发霸主却感到脸上有些挂不住了。郑周这句话根本就是在说他
无情薄幸、喜新厌旧！但他若当场发作，只会更加坐实这些话。而且白发青年现在就坐在
他的旁边，他若以权势压迫下属，白发青年就更不可能相信他了。
想了想，蓝发霸主换了个话头，对方禀麟道：“那个去交涉的泰族人呢？你去叫他来见朕
。”
方禀麟叩头道：“启奏陛下，花桂奂已经在战斗中身亡了。”
原本一直没有出声的白发青年突然问道：“是谁杀了他？”
蓝发霸主心头一凛。白发青年这句问话十分关键，因为花桂奂若是泰族人所杀，便是两军
争战刀剑无眼，但若是燄军在混乱中所杀，那么便是故意嫁祸，杀人灭口。而泰族人惯用
弯刀，燄军则使用枪戟，只要验看尸体上所遗留的伤痕，便可断定死因。
没想到方禀麟愣了一下，却说道：“因为尸体众多，天气又已经开始回暖，担心造成疫疾
，所以都已经火化了。”
重要的证人与证物都已消失，白发青年脸色一沉，转向郑周问道：“你们出兵时，泰族人
可有早已集结应战的准备？”
白发青年的语气虽然平静，却透著一股锥心的冰冷之感，郑周心头一跳，不敢多想便答道
：“这、臣没有发觉。”
白发青年又道：“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杀害无力反抗的一般平民百姓？你、你们征伐泰族
便罢，为什么竟连妇孺老弱都不放过！”
白发青年说到后来，语气激烈，如冰刻刀击，冻骨伤筋，郑周被他问得不知所措，既不敢
抬头也不敢回话。
蓝发霸主见白发青年胸膛起伏，气息不稳，连忙喝道：“郑周，大师问你话呢！”
郑周战战兢兢地说道：“这是、这是傅将军的意思。”
白发青年听了突然冰凉一笑，说道：“说到底，原来都是傅纪熊的意思。泰族究竟和他什
么深仇大恨，灭人国家不够还要亡人种族。”
满朝文武听了都不禁悚然一惊。过去蓝发霸主征伐无数，不但降者亦杀，反抗激烈些的国
家，也是连妇孺都不放过。像这样灭人国家亡人种族的事不知做过多少。因此人人都相信
这是蓝发霸主的意思，傅纪熊只是照做执行。
但这层薄纸却是绝不能揭破的。最近因为白发修行者的缘故，蓝发霸主不再征战四方，对
臣民也多加体恤，燄国上下多少都希望白发修行者能够圣眷不衰，好长保燄国平靖安乐，
如今若是因为泰族的缘故，两人翻脸，蓝发霸主性情激烈，说不定从此变本加厉，后果更
是不堪设想。因此虽然可怜了傅纪熊，此时朝堂上众人倒都希望白发修行者能就此打住，
不要与陛下发生冲突。
但尽管傅纪熊早已认罪一千次，却难以说服任何人这真是他的过错。朝臣就算有心想劝解
，也不知从何说起，百来人的大殿，一时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蓝发霸主心知再问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了，便侧头望向白发青年，轻声询问道：“今天就先
这样吧？你还有想要问的吗？”
白发青年没有说话。
蓝发霸主说道：“每个人都回去想一想，傅纪熊当时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想到了就
立刻来向朕禀报。退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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