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 心脏不好
　　绝情谷不是罗伊以为的绝情谷，而是绝情大峡谷，为理想国国境内最特殊的地貌之
　一。它是长达好几千里的壮阔纵谷，为理想国最理想的天然屏障。它几乎深不见底，
　地势畸零陡峭，就算抵达边缘也只能勉强看到底下的河水，而光是听闻那壮阔的奔流
　声也知道水流有多湍急。
　　之所以命名为绝情，是因为此处地形破裂，宛如地表上的巨大伤痕一样。而虽然独
　特的环境吸引了不少人前来一叹，陡峭难行确不是闹著玩的。稍有不慎都可能坠入谷
　底，而就算身手矫健、以健行为人生志向者，从一缘下了狭谷，要再走上来可就难了。
　峡谷之中许多的瀑布、激流、洞穴、石砾地，每一项都是挑战。除非有充沛体力和意
　志力，否则寻常人绝对无福消受。
　　不少理想国的年轻人视其为挑战，把一游绝情谷当作是成年礼一样，唯有入了谷又
　出了谷的，才是智慧与勇气兼具的完全行为能力人。
　　黎恩以前自然也是干过这种事的，他还有像挺自豪的个人纪录，就是他从绝情谷的
　头走到绝情谷的尾，也才不过花五天时间。一般人可是要花上一周的，他得意洋洋的
　对罗伊说。
　　罗伊看着深不可测的伟大峡谷，觉得理想国人都有病。如果这座峡谷是在他们乌托
　邦的地盘，人类活人类的，峡谷存在峡谷的，两方不互相侵扰，也就相安无事，几百
　年肯定都是如此。
　　而一个已经一百二十一岁、快要作古的老人，吃饱了撑著跑到绝情谷底干什么？学
　习小龙女的精神吗？想自杀？
　　罗伊完全不能理解。望着眼前该是深感自然强大的宏大景致，眼神却是死的，毫无
　一点神采。
　　这峡谷以黎恩的体能从头走到尾都要这么多天，他们还要找一个隐身齐中的老头子，
　那得找到什么时候。再说了，纵使罗伊知道自己的身手算得上矫健，但身体能做到与
　心理能接受是两回事。光是高度就令他头皮发麻，连跟手指都动弹不得。
　　“……罗伊？罗伊？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连叫了对方好多声都得不到回应，
　黎恩不禁娇嗔起来。
　　“没有。”罗伊一脸木然，连声音都是哑的。
　　“你脸色好难看啊，怎么了？”黎恩凑上前去看他，手才刚碰到罗伊的手腕，就被
　对方反手抓得死紧，即便连他这样千锤百炼的人都皱了皱眉，可见罗伊抓得有多大力，
　“罗伊，痛。”他小声的说，软软的很委屈。
　　“抱歉……”虽然抱歉，他却完全没松手。
　　黎恩眼看他如此不对劲也没了演戏的心情，他搂着罗伊的腰，温柔的问，“你是不
　是怕高？”
　　罗伊僵硬的点点头。
　　“那可真令人困扰。”黎恩笑了，却增加了手上的力道，把罗伊整个人都拉入自己
　怀中，只为让罗伊更有安全感，“你记得我当初的推论吗？”
　　“不记得。”罗伊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的。
　　好可怜喔，但看了只想笑是怎么回事。黎恩浅浅反省了他的恶劣，嘴上放得更轻更
　柔，“我说，你不觉得整个宇宙都在联合起来阻止你吗？”
　　这句话好耳熟，但跟他记忆中的有点不一样，印象里这句名言不应该代表的是负面
　含意。罗伊蹙著眉头，被高度吓得全身石化的脑袋终于开始思考。
　　“你的朋友、你的哥哥、被洛森议长拿走的文件、洛森议长又躲起来下落不明、还
　有你的惧高症。所有的一切都在阻碍你，跟你作对，你有这样的感觉吗？”
　　罗伊愣愣的转过头，黎恩的眼神一如往常的耀眼夺目，但他的语调平静，好似口中
　的消息不值一提。
　　“所以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呢？我可以自己去找洛森议长，你可以在这里等我……”
　　“不行！”罗伊马上反对，他捉紧了黎恩的手腕，“我不要离开你！”
　　“我也不想离开你。”黎恩双颊绯红，不合时宜的很害羞，但他的语调是真切的，
　“我也担心我们一分开，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罗伊情难自禁的扑入黎恩怀中，让他的体温他的气息将自己包围，他用力吸了口气。
　　“虽然我很想要知道答案，我讨厌悬而未决不上不下的状态，可这终究是你的事，
　我没有办法帮你作决定。你得告诉我你想要怎么做，我再尽我的全力帮助你。”黎恩
　说，沉稳的告诉他不管怎么样，他都会陪在黎恩身边，只要他下定决心。
　　他的信任是好沉重的压力啊。罗伊不知道该怎么办，有那么一个刹那，他想说算了
　吧。
　　另外一个世界都随便他去，算了，就让他与黎恩在一起，待在这里。尔后他们浪迹
　天涯，或是另谋方向，都无所谓也都可以。因为这里不也是个乐园吗？人人都向往的，
　也许乌托邦，也许理想国，不都很好吗？
　　但这样是不是愧对了那个人呢？蓝色小货车的旋律再次悠悠响起，伴随着美好的回
　忆。
　　那是他一生的挚爱，他甘愿为她付出所有。而她还没放弃，她还站在他那边，只愿
　他能再次睁眼。
　　所以他的脚步不能停在这里。黎恩很好，但再怎么好都没有那个女孩重要。
　　因为她是真的，而黎恩不是。
　　会对高处恐惧也是这样来的吧，因为就像所有的梦境一样，只要从高处坠落，梦就
　会醒了。
　　而他也应该要醒来了。
　　罗伊仰头望着黎恩的双眼，将自己的嘴唇凑上前。黎恩读出了他的意思，跟着低头
　印下自己的吻。他搂着罗伊的腰，两人之间再无距离。
　　就在两人吻得情浓之际，罗伊正揪著黎恩衣领的手用力一拉。
　　黎恩被他扯得踉跄，把持不住身体平衡，他惊恐的睁开眼睛，罗伊竟然还在使劲──
　他从罗伊漆黑的眼眸中看到了奋不顾身。
　　然后他们跌出了峡谷，再次眨眼，浑身的感官只剩下失重与下坠。
　　死亡从来没有这么猝不及防过，至少在黎恩三十年的生命里还是第一次。怀中的罗
　伊已经闭上了眼睛，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黎恩说不出自己有多傻眼，他还想要骂对方这是在发什么疯，好端端的突然来这招
　到底想干什么。电光石火之际他的脑中闪过太多思绪，但凡事都有先后，情绪再激动
　都没有保命来得重要。
　　黎恩搂紧了罗伊的腰，发出了短促高亢的厉鸣。那音频之高，让罗伊吓到张开了眼
　睛。
　　于是视线之中，是纱莉跟着跃下崖边，并沿着几乎垂直的棱线，朝他们狂奔而来的
　身影。
　　他们还在坠落，但也即将来到尽头，眼看他们即将砸到突出的尖锐山壁上，黎恩猛
　然甩出剑。
　　金属与土地的碰撞，竟然还是黎恩的剑更胜一筹。也许是因为长年风化，土壤的结
　构本就脆弱，因此那块土地还真的因黎恩重力加速度的一剑而松落。
　　土块破碎，杀伤力自然也减轻了。撞了一头的沙土，满脸都是灰的罗伊看傻了眼，
　不敢相信那真的是人类的力量吗？
　　然而危机只是暂时解除，他们即将落入湍急的奔流之中。在与水面接触之前，罗伊
　看到黎恩对他翻了个没好气的白眼。
　　说真的，他没有想过会如此狼狈。在他拉着黎恩一起跳崖的时候，他想的是那一瞬
　间的地心引力，应该足以让他从梦境之中惊醒才对。
　　然而并没有，他还在这里，在万劫不复的半空中。峡谷太高了，坠落的时间好长，
　此间发生的一乱串惊心动魄，与黎恩的化险为夷，都是罗伊始料未及的。
　　他还想说天啊，他醒不过来，那他会死在这里吗？像《骇客任务》一样，大脑死亡
　导致肉身死亡。他把自己玩死了，什么都没了。
　　强大的冲击几乎让罗伊吐出来，而后愧疚感与河水一起淹没了他。黎恩所感受到的
　痛苦应该是与他不相上下的，甚至还更甚，因为入水的前一刻，他都还感受到黎恩的
　手臂像焊死一样的锁在他的腰上──就算他是罪魁祸首，黎恩依然在保护他，用他的
　身躯替他们承受了与水面相撞的压力。
　　罗伊的视线一片朦胧，什么都看不清楚，还被水呛得头昏眼花。他觉得自己快要昏
　过去了，在他载浮载沉的目光中，是纱莉的白色鬃毛，太阳一般的耀眼光芒，坚持不
　屑的追着他们。
　　罗伊终究失去了意识，直到耳边听到了怒吼。
　　“……我才没有想寻短！都是那个白痴把我扯下来的！”
　　有人在说他坏话，还说得很大声，他只是昏迷但他没有聋好吗。罗伊想要睁开眼睛，
　可是身体疼得像是报废了一样，他连抬起一只手指头都觉得乏力，驱使眼皮也像不可
　能的任务。
　　“话说回来还不都是你！跑到这种地方干什么，找得我们要死！”黎恩中气十足，
　与奄奄一息的罗伊截然相反，还有力气指著别人的鼻子控诉，“我可是差点就要死掉
　啦，我当然大声……你说你耳朵痛？我耳朵才痛得要死我左耳现在还听不到呢！”
　　黎恩的脾气从来没有这么坏过，他不轻易生气，可是就算是圣人，遇到刚刚发生的
　事情也会抓狂。他烦躁的按著自己的左手臂，本来白皙的肌肤上如今却是大面积的青
　紫瘀血，整只臂膀都肿大了一圈，看上去着实吓人。因为他刚刚就是以左半身去承担
　入水的撞击，所以灾情格外惨重。
　　洛森拿着说不出名字的药用精油，踏着蹒跚的步伐坐到他身旁，“好啦。孩子，我
　听到你了，真的别再尖叫折腾老人家了，我脑袋疼。”
　　明明连动一下都痛得不行吧，怎么会还有力气大声嚷嚷呢，洛森不明所以黎恩到底
　是强悍还是固执。他本来正散著步呢，却没有想到会从河里冲出庞然大物，他那颗跳
　得已经没有往日活跃的心脏可是被狠狠刺激了一把，差点就要超过他能负荷的程度了。
　　定睛一看才发现那不是什么水怪，是匹马上载着两个人，而其中一个还是熟人──
　好久不见的黎恩。后者情绪激动，呼吸急促，甚至没有跟他打招呼，大呼小叫的叫着
　他的名字，要他救救他的同伴。
　　于是洛森带着湿答答的两人一马回到自己暂住的洞穴，此处如今已被他打理得有模
　有样的，什么都不缺，还很温馨，说是家也不惶多让了。直到他们一起将那陌生的少
　年安顿下来，也确认对方还有在呼吸，黎恩才终于松了口气。他的膝盖一软，人几乎
　是跌坐下来的；洛森搀了他一把，差点被他的重量压着一起倒。
　　黎恩还想发泄确发泄不得，觉得要他生闷气这真没天理，他用鼻子喷了一口气，恶
　狠狠的又低咒了几声脏话。
　　然而当洛森将药抹在他的手上时，他却硬气的一声不吭了。这个孩子真是要强，洛
　森暗想。
　　黎恩的脸色虽然臭到了极点，但视线都还聚焦在旁边躺椅上的少年，其中更是难掩
　自己的关心与忧虑。洛森看出了对方对于黎恩的特殊意义，因而笑了笑，“他会醒的，
　只是昏倒了。”
　　“他还有脸昏。”黎恩磨了磨牙，很想咬人。
　　“人家还是小孩子呐，别太严苛了。”眼看黎恩又要发作，尽管很为难老人，洛森
　还是加快了语速，赶在黎恩又要开口飙骂前问道，“他一时半刻应该醒不过来，先跟
　我说说吧。我很好奇，什么让你这么急着非要找到我不可？”
　　我醒著啊。罗伊心想，他甚至觉得比起刚刚要好一点了，但是盛怒之中的黎恩有点
　可怕，他鸵鸟心态的宁可继续装晕。
　　黎恩修养还是好的，憋著一口发不出来的气快要内伤，但还是一五一十的把前因后
　果交代清楚。
　　洛森表现的比他所想的还要惊讶，“这么说，这孩子也是从象牙塔出来的？”
　　“这是什么意思？”黎恩眉头一皱，“从象牙塔出来？但是象牙塔没有出入口不是
　吗？”
　　“因为象牙塔不是我们的，所以对我们而言象牙塔没有出路。”洛森缓慢的说，他
　招招手，让本来停在一旁石头上休憩的鹦鹉，为他带来夏妲拉口中的纸本记录。他将
　那些交到了黎恩手上。
　　黎恩阅读的速度极快，一目十行的，一下子就看完了与罗伊一般的诸多案例。这并
　不是个案，有不少的人同样在头脑受伤后，饱受分不清现实与梦境所苦。他们求助无
　门，就连理想国的智者也无法给他们解答。于是一些穷途末路的人们来到象牙塔，试
　图找寻一线生机。
　　没有任何人想到，象牙塔竟然回应他们了。空无一物的墙面会出现一道裂口，宛若
　敞开的大门，欢迎他们的归来。
　　“象牙塔里面有什么？”黎恩翻来看去，只是每个人的说法都截然不同，充满浓浓
　个人风格的意识流，混乱又没有逻辑。他归纳不出所以然，也懒得花时间苦思，直接
　用问的最快。
　　“有他们做的梦。”洛森说，这其中有不少人是他亲自访谈过的对象，每个人口中
　的世界都不尽相同，“象牙塔就像是一个通道，回到那里就等于让他们回到了梦境；
　于是他们去了，就不愿意再回头。”
　　“啊？”黎恩觉得荒谬，“那不过就是梦不是吗？”
　　“那是对我而言──我跟你而言──对他们来说并不尽然。”
　　“什么意思？”
　　“象牙塔里面是另外一个世界。完整的、健全的、逻辑的、自成一体的世界。”
　　“是喔。”黎恩冷笑了声，依旧不以为然。
　　“黎恩，你没听清楚，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代表对他们而言，那也是现实。”
　　“怎么可能──”
　　“在你再次以梦境说来反驳我之前，请再仔细思考我所说的话。这些人跟你我不一
　样，他们很脆弱，同时位于两边，长时间的忍受紊乱与折磨，这让他们心力交瘁，因
　此最终他们必须做出决定，选择一个解脱。”洛森直视黎恩铁青的面容与目光，“既
　然象牙塔成为了一个通道，这就提供了他们一个来去的机会──选择的机会。”
　　黎恩想笑，表达自己觉得这整件事情有多荒谬，却完全笑不出来。他听过罗伊说起
　过往片段的痛苦，也见过罗伊为自己满手血腥感到不可置信的模样。那样的摇摆不定
　当时在他眼里并不具有特殊含意，因为他是认真的以为罗伊只是为梦境所影响。
　　现在他最景仰的洛森议长却说，那不只是梦。
　　如今想来，罗伊感到的两难并不是一时的脑袋不清楚或想不开，其中的纠结深远多
　了；所以罗伊拉着他跳下峡谷──
　　罗伊已经做出了决断了。
　　黎恩想罢，无奈的勾起嘴角。他闭上眼睛，尽可能问的平静，“很多人吗？选择了
　另一边的？”
　　“是不少。”
　　“嗯。”
　　“黎恩，别太钻牛角尖了。你想想看，人类穷其一生所追求的不都是一样吗？倘若
　不够好，那就想要更好。他们总会比较，总会取舍，最终会有结果。”
　　“那我算什么呢。”黎恩忍了又忍，还是没有忍住，他低声的自问，“我算什么？”
　　“黎恩。”洛森不忍的看着他，又瞥了罗伊一眼，“这并不只关于你，你不知道他
　在另外一个世界经历了什么。而且，那会是他的决定，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了，剩下
　的你无能为力。”
　　“我知道。”黎恩豁然站起来，他全身还是湿淋淋的，退去了本来嚣张的怒气，像
　失了魂似的，看起来更是惨不忍睹。但他很快转过视线，无视洛森正张口欲言，迳自
　走出了后者暂居的洞穴，“我自己出去走走。”
　　洛森想劝又劝不得，于是重重叹了口气。他的目光只好来到躺椅上的罗伊身上，看
　著背对着他的少年，抱着自己的肩膀，轻微颤抖著。
　　尽管身为理想国中最德高望重的议长，被人尊称为当代最睿智的人类，此情此景，
　洛森终究还是只能沉默了。
　　ＴＢＣ

议长出现！

象牙塔是游戏新手村出入口吗XDDD

梦蝶的概念？像拍拍黎恩QQ

意外撞击到头部的效果也一并击碎两个世界的分界，因而拥有两份记忆，象牙塔是一个让他们可以选择何为现实何为梦境的中继站的意思吗？这个设定好酷！但总觉得被舍弃的一端有点可怜……

看起来像两个平行时空，撞一下撞出另一个自己的记忆？

QQ 罗伊已经做出选择了吗 一路上这么多阻碍是他自己的潜意识造成的 还是说这个世界也是真实的不受罗伊的意识影响？

推！很喜欢这系列的世界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