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发霸主来到里殿前面大厅，转身在正中的椅上坐下，说道：“叫傅纪熊进来。”
傅纪熊走了进来，跪在地上叩头。
蓝发霸主问道：“情况如何？”
傅纪熊额头抵在地上，说道：“罪臣，已灭了泰族。”
“什么！”蓝发霸主惊得站了起来，不敢置信地问道：“朕不是要你将泰族围困起来就好
了吗？你怎么会──”
后面突然传来一声轻响，蓝发霸主向后看去，白发青年就站在那里，苍白的脸色、惊愕而
无法置信的神情。
蓝发霸主想去扶他，白发青年却向前走来，看着傅纪熊问道：“为什么？”
傅纪熊用力将头叩在地上，说道：“请陛下将罪臣斩首示众。其他的将官士兵，全部都是
听罪臣的命令行事，是身不由己，求陛下万勿降罪于他人。大师，这一切都是罪臣独断独
行，陛下并不知道──”
“我问你为什么！”白发青年突然厉声叫道，一口鲜血涌出了他的嘴角，染红了他胸前一
整片衣襟。
“天思。”蓝发霸主连忙走过来，白发青年甩开他的手，瞪着傅纪熊说道：“你告诉我为
什么？为什么！”
傅纪熊伏在地上，用一种仿佛要哭出来的声音说道：“我不知道！……是我下令灭了泰族
！是我！”
白发青年有一瞬间似乎要瘫软下去了，但最终他只是直挺挺地站着，看着里殿外面空阔的
地面，而后向外走了出去。
“天思！”蓝发霸主已顾不得理会傅纪熊，快步向外追了出来。
白发青年的脚步很急，甚至带上了一点轻功，蓝发霸主追在他身后三步远处，却不敢伸手
去拉住他。现在若不让白发青年将这悲痛的情绪发泄出来，接下来死的恐怕就是白发青年
了！
白发青年走到马厩，随手牵了一匹马便跨了上去，管理马厩的人见到白发青年已是不敢阻
拦，又见蓝发霸主不即不离的跟在身后，更加不敢出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冲了出去
。
白发青年骑马出了燄宫，又奔驰过燄都的街道，转向之前泰族人聚会的树林。
那片树林如今已被焚毁，未及埋葬的焦黑尸骨成片散落在火焚的大地上，没有树林没有生
机，什么都没有了。
白发青年掉转马头，往西边而去。
他想去泰族看一看。即使毫无希望，他也要到泰族去看一看。
白发青年不断地策马奔驰著，直到那马突然屈起前脚倒下，白发青年跟着摔了下来，一双
坚实的臂膀接住他，他想挣脱那双臂膀，却被紧紧地困在那里。
“你要去泰族，朕带你去。你别折磨自己。”蓝发霸主说著，便走到白发青年前面，背对
着他微微蹲下。
白发青年没有出声。过了许久，才走向前去，双手绕过蓝发霸主的颈项；蓝发霸主将他背
了起来，说道：“抓紧了，朕要全力奔驰，我们很快就会到了。”
蓝发霸主若是全力施为起来，全天下的千里马也及不上他。白发青年眼前的景物变幻快速
，却没有感受到相应的风声。被风带起，如刀刮过的树叶在他身周几寸处便被粉碎，他被
很好的保护着，被身前的这个人小心而仔细的守护着。
他的手垂在蓝发霸主的胸前，手底下便是心尖，他微微凝气，将手掌抵在蓝发霸主的心口
处。当然现在的他不可能杀得了眼前的人，但是他却有一股想杀人的冲动。若是杀不了眼
前的人，他也可以杀了自己──这个辜负了友康的期望，不但无法替友康守护所爱的家、
甚至也无法狠心手刃仇敌的自己！
蓝发霸主感到白发青年手指凝气，身上也微微散发出杀气来。
蓝发霸主感到一股锥心之痛。他知道白发青年想要杀他。白发青年一定认为是他让傅纪熊
去灭了泰族的。但他此时也无法替自己解释。在真相尚未厘清之前，任何解释不但多余，
还显得虚伪。而且现在，他甚至希望白发青年能将那股杀气发泄在他身上。强烈的情绪欲
发而不发，勉强压抑的结果，只有自伤己身。
白发青年最终没有发出那股杀气，而是垂下手，静静地伏在蓝发霸主的背上。一缕鲜血落
在蓝发霸主的肩上，蓝发霸主心中一紧，只有更加加快了脚步。
一踏进泰族的领地，白发青年便不愿意再让蓝发霸主背负了。
他下了地，走过一整片死寂的大地。还来不及成长的稚儿，纤细的少女，拿着农具的壮汉
与妇人，静静地躺卧在一片青翠的田地上，仿佛就算遭逢如此的灾劫，他们仍然还是一家
人。
天坛附近还残留着烟硝的气味，广场上黑压压的一片，都是正在啄食尸体的兀鹰。白发青
年走进那一片兀鹰里，翻找尸堆里可能残存的生息。黑色的兀鹰被他惊起，在空中盘旋等
待，粗嘎的叫声在空寂的广场上凄厉回荡。
白发青年找了一遍又一遍，最后静静地坐在成堆的尸山里，黑色的兀鹰围拢了过来，像是
护墙又像是藩笼一般将他包围。
黎明再度露出曙光时，白发青年站起身来，背对着太阳的方向走去。
蓝发霸主静静地在他身后跟随。
白发青年来到泰族最高的泰尔山，攀上山巅，向下望去。
在泰尔山的南边有一个巨大的深坑，那里原本是一片湛蓝宛如宝石的湖泊，在天火陨落之
后，却成了一块干涸的土地。
蓝发霸主走到他的身后，注视着他所注视的地方。
白发青年说道：“友康说我是泰族的救赎，其实我不是。我虽然拯救了天火之劫，却也毁
了泰族人赖以生存的大湖，使他们之中的许多人再也无法温饱，从此颠沛流离。我虽为他
们的战俘请命，使他们还能够回到家园，但最终却引来战乱，覆灭了全族。以结果来看，
我不是什么神使，倒像是索命的厉鬼。”
蓝发霸主只是听着。
白发青年轻轻一笑，又接着说道：“现在，他们已全部回归泰神的怀抱，再也不用担惊受
怕，更不需要为了我这个神使而舍命奔波。而我也终于可以挣脱他们妄自加诸在我身上的
束缚，从此行事再也不必多所顾忌，可以随心所欲了。”
蓝发霸主听他话语虽然平静，却句句诛心刺骨，好像要剜出自己的血肉一般，想了想便道
：“朕就在这里，你若想替他们报仇，现在就可以动手。”
白发青年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许久才干涩地问道：“为什么。”
蓝发霸主说道：“朕杀人并不需要什么理由。就如同你，救人也从来不需要什么理由。”
白发青年转过身来面对他，同时一掌向他胸口按去。
蓝发霸主既不闪避也不格挡，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的眼睛。白发青年将手掌按在他的心口
上，最后却慢慢地捏握成拳，反过来抵住自己的胸膛。
掌上的气劲欲发未发，蓝发霸主见他拳上用力，担心他反而伤了自己，连忙伸手握住他的
手腕，将他的拳头拉离自己的胸口。
白发青年说道：“其实我才是造成这一切的元凶不是吗？我若想替他们报仇，那么我该杀
死自己才对。”
蓝发霸主沉声唤道：“天思。”
白发青年淡淡一笑，眼睛里却迸射出绝决的光芒，说道：“但是现在你还不必担心，因为
我就是立刻死了，也不能补偿他们什么。我会等著看，看看究竟是谁毁灭了他们。我会把
那个人找出来──你还爱我是吗？如果那个人是你，那我便杀了我自己。”
蓝发霸主愣住了。
白发青年已放松手上的力道，平静地说道：“现在，我们该回燄都去了。你可以再背我一
趟吗？我等不及想去见见傅纪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