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秦轩开车载着庄瑞哲去把几箱卖剩的专辑运回家里。
接下来连续数日庄瑞哲的态度皆是忽热忽冷,有时整天黏着人撒娇,有时又自己关起
来耍孤僻。
两周后庄瑞哲终于找了个假日下午,让秦轩陪他一起做苦力,把卖剩的专辑拆箱,一
张张拆封、开盒、取出光盘、抽掉封面和歌词本,然后两人在阳台汗流浃背地用油漆把光
碟一张张涂黑,盖掉原本的印刷。
“我本来想用能嘎烂光盘的那种碎纸机,但那好吵,而且贵、感觉又很容易坏。”
“就算捐了也不知谁会要,一堆二手旧摊贩摆着养灰尘贱卖的过气专辑,我不希望我
的作品也出现在那里。但如果拿去回收……总不能让人看出这是什么。”
“谁想看到自己买过的作品不被珍惜,整箱洒在回收站?”
那天的庄瑞哲难得多话。
说他国中时吵着生父买了第一把入门吉他,高中初恋过便开始为赋新词强说愁。他的
外型不错EQ良好、家境小康人生顺遂,顺遂到有点无聊。于是经历几次分手后,愈发把
写歌当作调剂生活的主要娱乐。
大学后开始跑夜店,并由吉他社转入热音社,原因只是赶流行。
那阵子认识了一些玩咖和损友,开始兼差驻唱后便搬出家里、租了邻近打工店点的住
处,大学四年,表演、恋爱、玩耍、跷课、纸醉金迷。
庄瑞哲的青春涂满了虚华的精彩,然而看得愈多、活得愈假,只剩歌是真的。
他迷上吟游诗人的角色扮演,把似水流过的世情编成一串串旋律,谱进生命里。
大四那年,他怀着玩玩的心态,和当时对他一见钟情的刘翰彬过了场家家酒恋爱,却
因此认识刘翰彬的舅舅,陷入自伤自溺又自怜的爱情。在那崇尚幽暗绝望的浮夸年纪,他
自导自演了一出自虐唯美的悲剧。
“那阵子特别有灵感。好像你随口说的哪句话,或随手摸过我一根头发,都能写成一
首自我感觉良好的歌。”庄瑞哲咬著菸,随手翻看当年创作的歌词:“说幼稚也没错,但
更多的是自恋吧。当时的我很喜欢那样爱着你的自己。”
秦轩只是静静倾听。他知道还有下文,他在等庄瑞哲开口。
分手后便是毕业,入伍,退伍,失业,接着重逢。
庄瑞哲说得渴了,拿起啤酒开始灌,灌完又继续埋首工作。
“……我和我爸约定过,销量成果就是期末考,若确定音乐养不活自己就别做了,专
心站吧台,相关工作至少还有咖啡店或手摇摊。反正那些歌会留在心里,那些听过参与过
的故事也已经历,反正人若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就过得了任何一种生活……”
既然已经决定了,那这些象征理想并昭示失败的作品就只能处理掉。庄瑞哲留了后半
句没说,反正谁都知道今天忙的这些是什么意思。
两人灰头土脸工作了一下午,整个阳台都是油漆味,直到天快黑时才勉强弄完。地上
一箱箱杂物堆得乱七八糟,他们热到懒得整理,先后冲了澡、叫好外送就关到房里吹冷气
。
那天晚上,庄瑞哲在桌边弹掉菸灰,踢了踢地上的纸箱:“原以为看到结果就能死心
,但……”想起往事,庄瑞哲忍不住笑了出来:“还是毫无长进啊我。”
之前他也对秦轩做过这种保证,后来完全打脸,根本鬼话一场。
庄瑞哲转头看着秦轩,嗓音低到近乎沙哑:“这种追逐和挫折会跟着我一辈子,之后
的落魄也许更胜当年的Richard……”
“这就是我全部的重量,你受得了吗?”
秦轩回望他,在他沾满菸味的颈间轻轻一吻,风轻云淡地答复:“求之不得。”
夜里他们各做各的事,没再多聊什么。室内很静,秦轩正用笔电处理著未完的工作,
忽然听见细微的塑胶碎响。
回头发现原本在上网的庄瑞哲又爬到柜子前拆了一条菸,但他今天已经整整抽了两包
。
于是秦轩盖上笔电,关了大灯,把庄瑞哲拖到床上:“抽太多了。该睡了。”
“……睡不着。”
“那就躺躺。”
“不想躺。”
又是撒娇的模式,秦轩不用想也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他拿起上回就挂在床柱上的手
铐,二话不说把庄瑞哲两手装了进去:“那就动动?”
“唔……”庄瑞哲没有反抗,表情若有所思。
明天就要全丢了。
那些累积几年的歌曲。
那些灯红酒绿、伤心失落甚或快乐的回忆,那些细细倾诉但乏人聆听的曾经。
那么多人的故事,那么多梦的场景。
庄瑞哲自认输得起也伤得起,舍弃过去并不心疼,他疼的是再也燃不起对未来的热情
。
“欸,我就是这样,这辈子都是这样,”他忽然认真地看着秦轩,答非所问:“我不
想改。”
“我知道。”秦轩却明白他在回答的是什么。
“虽然和我爸说好了,但这条路我还是不想放弃。”
“那就和我一样,家人的要求在嘴上答应就好。你爱唱就继续唱,爱写歌就继续写…
…”
“嗯哼,又卖不掉怎么办?”
“都卖我。”炙热的吻阻止了更多胡思乱想,强势的性再度发挥安眠的功效。
最大限度运用庄瑞哲的默许趁虚而入,这是此刻秦轩最实际的功能。
秦轩知道庄瑞哲的打算。先晒出自己最黯淡的灵魂,让重逢以来始终高高在上的庄洨
大师走下神坛,卸除盲目的恋慕,重新给予嫌弃的机会,和他专心谈相处。
所以他就先和庄瑞哲认真谈相处。
至于爱情,庄瑞哲目前停售中。可秦轩不急,他已经挂了第一号,只需静候,等庄瑞
哲有闲心开了业,便能头一个挤进去,然后从此买断。
这次他全程都在,总算有幸陪着他的光复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