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再次见面的情况和梁学钧预想中的有所落差,不是事先约好的高级餐厅,也不是暧昧
的缘份让他们在街边巧遇。
正值盛夏台风好发期,一个轻台擦边而过,虽不致灾,但也连着下了好几日的雨。
梁学钧下午外出洽公,正好在赵律森住处附近,谈完后便干脆自主翘班,开着车到赵
律森住处楼下,准备停车的时候引擎却突然熄了火,试着重新发动了几次也都仍旧没有任
何反应。更尴尬的是当他摸出手机准备要打电话求助的时候,才发现电话不知道什么时候
没电自动关机了。
梁学钧没有随身携带充电线的习惯,但他记得之前有备一条在车上,找了半天才想起
那条线前不久才被自己带回家的样子。
他有些困扰地靠回驾驶座,揉了揉太阳穴后叹了口气,最后认命地下了车,掀开引擎
盖看,试着寻找问题在哪里。
外头雨势说大不大,但也不是绵绵细雨,梁学钧没有伞,硬著头皮淋了短暂一小会儿
的雨,还是看不出是什么问题才致使车子突然熄火且无法发动。
梁学钧啧了一声将引擎盖盖回去,正犹豫是要去附近超商借个电话,还是干脆将计就
计上楼找大半年没真正意义上见过面的赵律森讨个救援,身后却忽然有道极其熟悉的声音
唤了他的名字。“……梁学钧?”
梁学钧动作一顿,转过身前唇边就已经先行拉开一点温和笑意,心道这车坏得太刚巧
了。
“好久不见了,森森。”雨水打湿的衬衫黏在身上,隐隐透出藏在底下的肉色,梁学
钧捋了一把微湿的头发转了过去,低着声道。
时隔大半年的再度相会,纵使梁学钧时不时会过来蹲守,也的确远远见过赵律森好几
次,可当真的面对面的那一瞬间,还是有一股强烈的悸动从心底窜涌而上。
赵律森一身简便的短袖七分裤,撑著把豆绿色的伞,手上还提了个塑胶袋,看着像是
刚买完东西准备回去。
而梁学钧定在赵律森身上的目光贪婪且炙热,毫无顾忌地将对方脸上每一点细微的表
情变化都尽收眼底,更试图从中寻查出一点与自己此刻相似的情绪。
这对梁学钧而言何尝不是个天大的机会,他没有卖惨卖得太过浮夸,平铺直叙地将自
己现在的窘况向赵律森说明了遍,又问赵律森方不方便让他上楼借充个手机电。
赵律森看着眼前以奇异角度斜停著的车子,隔了一阵子才回他:“我可以借你手机打
电话。”
“我淋了雨有点冷,能不能顺便借我条毛巾擦擦?”梁学钧假装没听见,自顾自地又
问道。
“……”赵律森面无表情地微仰著头看着梁学钧的笑脸,半晌过后低叹一声,迈步的
同时用轻得几乎听不清的音量和梁学钧说:“……过来吧。”
这是梁学钧第三次进到这间屋子,摆设和印象里的没什么太大差异,就是多了个可爱
的小小住户。
壮壮不太怕生,见到梁学钧这个陌生人时还主动凑上前在他身边好奇地东闻闻西蹭蹭
,梁学钧觉得这小家伙挺可爱的,趁赵律森去进房拿东西的时候微弯下腰轻轻抚摸牠的头
。
赵律森没让梁学钧一个人待在客厅太久,拿个东西没多久就出来了,手里多了条手机
充电线和吹风机,平平地递给自动自发坐到沙发上的人。
梁学钧接过赵律森手里的东西,低敛眼眸看了看那台吹风机,忽地就想起从前赵律森
替他吹头发的那些光景,几秒之后鬼使神差地抬头问道:“如果现在请你帮我吹头发,会
太超过吗?”
赵律森没应半声,沉默地走至玄关捡起方才暂搁地上的提袋,彻底用行动回答。
梁学钧看着赵律森渐远的背影扯了扯嘴角,终究还是自己插了插头将半湿的头发和衬
衫吹干。
陌生人和带着罐头回来的主人,壮壮显然比较喜欢后者。
牠随赵律森的脚步一拐一拐跟进厨房,赵律森开了罐罐头,倒进壮壮专用的盘子里,
蹲下来摆到牠面前。
壮壮低头吃饭,赵律森维持蹲下的姿势垂眼看牠,看了几秒顺势伸手摸摸牠后颈柔软
的皮毛。
外头吹风机运作声很近又像是很远,赵律森嘴唇启阖几次,抿了抿,又犹豫着半张开
来,“我这样是不是……挺贱的啊。”
壮壮抬了一下头,很快又垂下去吃自己的饭,似乎根本没听懂主人的呢喃低语。
赵律森盯着壮壮身上的虎斑纹思绪远飘。
刚才在楼下他其实应该拒绝的,语气坚定一点地说只能借他电话,或者干脆不要叫他
,可能也就不会有现在的窘境了。
可是相隔半年,他原以为自己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再次见到那张眉眼深邃的脸,听着
他低沉含笑的嗓音,却还是可耻地没有办法拒绝。
他的脑海里有两道声音,一道要他别靠近,一道又要他别离开。而梁学钧不晓得对他
施了什么法,从刚才楼下重逢的那一刻起,要他别离开的那道声音仿佛更大了一点,轰得
他脑子发疼。
然后赵律森又分神去想,刚才匆匆几眼看过去,半年未见的梁学钧和记忆里相比好像
瘦了一点,但精神看着不错,至少不像上次在他家松口离婚时那般颓然憔悴。
忽然间厨房门被叩响了两声,赵律森这才猛然回神抬起头,就见梁学钧单手撑著门框
,笑着看他:“有点渴了,能不能给我杯水?”
“外面饮水机旁边有纸杯,你自便吧。”说著赵律森一边慢慢起身,蹲久了脚有些麻
,他扶著旁边慢慢站起来,余光瞥见梁学钧的腿往前迈了一下,好像想往他这边走来,但
站直了又发现对方依然停在原位。
之后梁学钧说了一声“好吧”便转身出去,过不久又端着装满水的纸杯走了回来,站
在刚才的位置。
这画面有些微妙,赵律森低头看猫,而梁学钧边喝水边看赵律森,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
如果视线有实际温度,赵律森边用拇指指甲抠著食指边想,自己现在大概已经被烫伤
了吧。
“怎么突然想养猫?”过了很久,梁学钧才像是终于看够了,开始随意和赵律森搭聊
。
赵律森没有抬头,语气依旧很淡,“捡到的。”
“也好,有个伴。”梁学钧说,又将纸杯杯缘靠近唇边喝了口水。
两个人的语气都不咸不淡,好似眼底心底的汹涌波涛都不存在。梁学钧喝完了一杯水
,还想再说点什么,放在客厅充电的手机却响了起来,他只好先走到外头接电话。
挂上电话不久赵律森也出来了,那只虎斑猫乖巧地跟在他身后,梁学钧看了看,问他
:“牠怎么走路有点跛?”
赵律森顺着梁学钧的视线侧头,跟着俯身一把将刚吃饱的壮壮抱起,跟着坐到离梁学
钧有些距离的那侧沙发,“捡到牠之前就有的旧伤,错过最佳治疗期,医生说复原得最好
也差不多就这样了。”
停了两秒,他又接着问:“你什么时候要回去?”
“我车刚刚被拖回原厂了,外头风大雨大,手机也还没充完电,你能不能再收留我一
下下,等雨小一点我就回去了。”
“……随便你吧。”
梁学钧顺着气氛问了问赵律森的近况,他问什么赵律森答什么,但除了和猫相关的问
题外,涉及自己的赵律森几乎都是“嗯”、“还可以”、“没什么特别的”等等简单而敷
衍的回答。
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之后,梁学钧交叠著双腿,目光沉着地望着赵律森的脸,自然而
然地换了个话题,“这阵子赵家有没有找你麻烦?”
赵律森抱着壮壮的手微微收紧,他想到上个月偶然碰上他名义上的三哥赵良恩,从来
没好好说过话的他们一起吃了顿饭,赵良恩告诉他赵立荣因为他发的那篇文和擅自与梁学
钧离婚一事气得要死,还因为血压飙升进出几次医院,几度扬言绝对不会让赵律森好过。
赵良恩告诉他这些不是要责难他的意思,只是提醒他自己出入要提防小心,接着又提
了一些从前的事,说他和上头的哥哥姊姊们以前也不懂事,为曾经做过说过伤害他的事正
式道了个歉,赵律森摇了摇头,说自己不在乎那些。
他们聊了一个下午,最后赵良恩感叹地和赵律森说离开赵家了也好,他有自己的人生
,本就不应该被谁当作棋子。末了又看了看他,忍不住轻轻一笑,和赵律森说他其实也算
挺幸运的,有个人前前后后跑了赵家好几次,就为了防止赵立荣真的亲自出手为难他。
而那个“有个人”是谁,赵律森不用想也能猜得到。
“有没有找麻烦,你不是应该挺清楚的吗。”赵律森眉峰稍扬,语气听不出喜怒。
梁学钧见赵律森骤然一变的表情,大概猜得到对方肯定是从哪听到了什么消息。他有
些拿捏不准赵律森这个反应是好是坏,只得出了口气,轻唤道:“森森……”
“出版社也是,也有你一份吧,开这么高的分成,我又不是真傻,什么都看不出来。
”赵律森出声打断他,怀里的壮壮感觉到主人情绪明显起伏,挣了两下后跳到地上跑远了
,赵律森也没去追。“梁学钧,你是不是觉得没有你,我一事无成?”
赵律森说著这些话,视线却从来没和梁学钧对上。
壮壮的感觉很敏锐,赵律森心里确实有气,但比起气贸然出现的梁学钧,他更气不争
气的自己,气自己还在心底最深处居然还藏着一点点,就一点点不可言说的渺茫希冀。
前两次都已经摔得这么惨这么狼狈了,也明明下定决心要放下了不要了,却仍然在先
前摔倒过的地方边缘徘徊犹疑。
赵律森觉得自己再待下去就要露馅了,于是没等梁学钧回话就站起身,小声凌乱地扔
下一句他要回房了让梁学钧自便,旋即便抬腿要走。
“赵律森。”梁学钧见赵律森要走,顾不得继续思索出版社的事赵律森是怎么知道的
,连忙跟着起身叫住他。“我没有觉得你一事无成,我只是想保护你,也想帮帮你。”
赵律森只走了三步脚步便停顿下来,留给梁学钧一个有些僵硬的背影,梁学钧也不嫌
弃,就单这个背影他也能一瞬不转地盯着看好久。
“我很想你,森森。”梁学钧继续说。“我知道现在这样说可能都太迟了,但从你离
开以后,我一直在想你。”
“我做这些也不是想让你觉得欠我一份人情还是什么,原本也没想让你发现,但既然
你发现了,我就想问一句。”
梁学钧停顿了一小会,喉结随着干咽而上下滚动一周,才接着问:“你知道出版社有
我一份,还是签了约,是不是就表示……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