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渊与白灵的师傅一路往边关去，可是当他们到了边关，却发现什么也没剩下，无论
是人烟，或者尸首，亦没见到白灵。
　　曾经驻扎在这那群庞大的军队，就像不曾存在过一般，此时连个影子都看不见。
　　墨渊朝着举目望去，喊著：“白灵！”然而空旷的沙地里，却连回声都没有。
　　一旁始终沉默著的男人见状，也不免垂下头，“晚了。”
　　墨渊缓缓回过头看他，眼神中带着一抹通红的绝望，但仅只一刹那，随即又快步向前
走，一面大喊：“白灵！”
　　他们一路沿跟着兵器散落的方向去，路上终于开始出现零星的的尸首，有人的，也有
马的，唯一相同的是身上都插著许多箭杆。
　　这时墨渊忽然啊了一声，他指著竖立在远方的那座城镇喊：“这条路是往阳城的方向
。”
　　男人瞥了一眼那只能依稀看见轮廓的地方，“墨渊，你别追了。”
　　“为什么？”
　　“我去吧。”
　　男人没有再解释，墨渊静待了一会儿没有下文后，便不再理会那句话，迳自快步往阳
城走。两人脚程本就快，先前是因为墨渊沿着路找寻白灵的踪迹耽误了时间，这回两人全
力奔走，不过一个时辰就到了阳城附近，只见到大批的军队将城镇外围得水泄不通，那些
军队的衣着凌乱，有的穿红，有的戴绿，有人将须眉都染成了红色，显然是多股军队临时
集结在一起的部队。
　　墨渊越过人群翻进阳城内，只见四处都有受伤安置在街道上的兵卒，还有许多受了伤
的百姓抱着孩儿，也与那群伤兵处在一块。
　　伤口腐化的气味充斥在空气中，还有孩童的啼哭声，整个阳城与先前所见天壤之别，
简直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墨渊在当中四处穿梭，视线扫过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最后终于在南面城门见到一支著
装还算整齐的军队，那些人手里拿着兵器，列队站在城门前。
　　“靖苍！”墨渊一眼便看见站在军队前头的人。
　　靖苍本来面对的城门，猛然听见身后有人喊自己，便转回头来，见是墨渊不禁愕然，
“你……怎么在这里？”
　　“白灵呢？快让我见他。”墨渊没有正面回答问题，但他紧张的神情，却充分表现出
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站在墨渊身旁的男人平静的扫了这些人一眼，“你们想冲出去？”
　　靖苍点点头，“由我们开路，让阳城里的百姓逃出去。”他虽然并不认识这个身穿白
衣的男子，但还是回答了问题。
　　男子没有说话，这时候南门却忽然发出碰的一声巨响，墨渊还来不及追问白灵的消息
，就听见南门外传来敌兵叫嚣的声音。
　　“姓戴的出来一决生死啊！你是缩头乌龟吗？”
　　“你现在不出来也没关系，看老子把这门给撞破了，到时候屠你满城！识相的就快出
来，我还可以饶你一命！”
　　城门街著又是碰碰碰的几声巨响，靖苍身后的部队里有人喊：“将军，城门要破了！
”
　　靖苍看了他们一眼，举起手中的枪，“我们从军，所求为何？”
　　“报效家国，保卫黎民百姓！”兵卒们跟着举起手中的武器，整齐划一的喊著，刹那
间这阵嘶吼的声响，竟然盖过了城外破门的巨响。
　　“今天我们就是战死沙场，也要保护阳城的百姓！”他举著长枪这么喊，面前那扇厚
重的木门上最后传出碰撞的声响，接着从破开的口中，涌入了敌兵。
　　靖苍站在原地，直视那些进来的人马，紧握手中长枪，大喝：“杀！”两队人马迎上
，响彻的杀喊声中，远远地，有马蹄与孩童哭闹的声响。
　　墨渊没来得及叫住靖苍，往后一瞧只看见一队兵卒与一匹褐色的马，上头坐着一个全
身素白的人，那人后面跟着一群百姓，有小有大，手里都拿着包袱，纷纷朝着南门外逃。
　　“白灵！”墨渊在一片混乱中朝他喊。
　　马背上的白灵转头看了他一眼，却并没有停下。他骑马跟着靖苍的队伍，冲开了敌军
的步兵，后头惊慌的百姓便趁此空隙，逃出阳城。
　　前锋的靖苍在人群中奋力地挥舞著长枪，逐渐将那些蜂拥而来的敌军逼退，开出了一
条血路。
　　墨渊见白灵没有停下，身影越来越远，忍不住施法拨开挡在路上的兵卒追了上去，“
停下！不要再搅和了，黎国要灭了你难道要陪葬吗？”他这番话说的极大声，引来那边开
路的靖苍一声狂笑。
　　“黎国不会亡的！我决不让它发生！”他身边跟着的兵卒们纷纷大喝，抡起刀剑又是
一阵反扑般恶斗。
　　墨渊倒没心思去管靖苍的想法，他追到白灵的马旁，伸手想将人拉下马，但周围却不
断地围上敌兵。
　　“墨渊，不要妨碍我，必须把这些人送到安全的地方！”白灵调转马头，欲朝左右突
围，马身被士兵们划出一道道长长的伤口。
　　“你傻子吗？他们的死活关你什么事情？”
　　墨渊见他这么坚持，嘴上虽然这么骂，却施了一个法术，让周围刮起大风，顿时所有
人都被风沙吹得睁不开眼。
　　白灵见状喊道：“一人牵着一个，跟我走！”他在马上解下腰带，往后抛向那些百姓
手中，他们握住腰带排成一条长列的移动着。
　　白灵带着那些人逐渐逃开了战场，而墨渊召来的大风也逐渐停下。远远地，只看见白
灵的师傅站在南门城墙上，那一抹银色的目光紧盯着还在战场中心的靖苍。
　　刀剑碰撞的声音与血肉喷溅的画面，那抹银色的目光都像司空见惯般地看着。天边乌
云浓重，几番分合，最后竟然飘下一朵朵的白雪，雪盖在那些兵将的身上，像是伤口结出
的痂，深红色的，凸出在地上。
　　“黎国不会亡！”耳边断断续续的有人这么喊，很快就被铺开遍地的雪花掩盖，深红
色的痂，结在他们身上，白的，灰的，一片斑驳……
　　靖苍仍在那，他舞成的枪花像一朵盛世牡丹，艳红的，绝世而无双。
　　他周身是银白的刀光，挥下时连雪都不沾，锐利的刀锋陷入肌理，直透入骨。血花溅
湿了靖苍的铠甲，可他没退后一步……
　　白灵回首看去，松开握在手里的腰带，翻身下马，往靖苍所在的方向跑……耳边有风
声，有悲哭声，更有墨渊的大喊，但他仍执意的，要去他身边。
　　“靖苍！”白灵一声惊叫，周身气流震开了靖苍周围的敌兵，跟着吐出一口黑血。
　　墨渊见状，朝着站在城墙上的人喊：“救他！你答应过我的！”
　　同时，靖苍身边又围上了新的一批人，刀光如雪，四散飞扬，瞬间染红了脚下那片土
地。
　　白灵迎上前，撑住前倾的靖苍，刀剑从他身上滑落。立在城墙上的师傅轻轻叹了一口
气，吹出的风在空中滚了一圈，竟化成飓风，横扫过战场，将场上的人都卷的七零八落，
纷纷逃窜，那一股集结而成的军队，转瞬便散了。
　　墨渊待飓风平息要上前查看，却见到风飞中白灵吐出了一颗发亮的光球，缓缓将它渡
入了靖苍嘴里。
　　一直被皋兰压抑住的毒素，因为失去了内丹瞬间爆发出来，白灵原本银白的发丝在光
球消失后瞬间反黑，连他的双唇也变成灰白的颜色，自手掌开始，一路蔓延出黑色的斑纹
。
　　墨渊震惊的看着这一幕，几乎不可置信，久久无法动弹。
　　那道人影自城墙上飞下，落在白灵身旁，淡淡的说：“你仍是这样选择了，即使可能
救不活他，也不后悔吗？”
　　白灵身上被染黑的地方快速扩散，不过眨眼，便涌上了颈项。
　　这时，半躺在地上，由白灵扶著的靖苍缓缓睁开眼睛，扯起一个疲累的笑容问：“他
们，逃出去了？”
　　白灵默然，倒是白灵的师傅接话道：“嗯，逃了。用你们的生命，逃了。”
　　靖苍听罢，哈哈一笑，被砍伤的部位又流出许多血来，可他却恍若未觉。他看着白灵
，目光徐缓而安静，“我一直很喜欢你，从第一次见到你那时，就喜欢你了。”
　　白灵握着他的手，掌心透来与雪一样冰冷的凉意，他眼里流着泪光，缓缓地点头。
　　在一旁的师傅瞬间却像看见什么不可思议的事般，他愣在那一动也不动。脑海中响起
一阵温和而熟悉的嗓音，几百年前，似乎也有这么一段过往……
　　‘灵山要塌了……只因为我有了私心，不能再当山神。’
　　‘倾玉，我喜欢你。’
　　那刻，站在原地的三人都像失去了时间般，谁也没有动弹与说话。而墨渊的喊叫声却
贯穿了回忆与现实，他仓皇的神情映在众人眼里，只见一阵光华包围着白灵与靖苍，那颗
被渡入靖苍体内的光珠竟浮了出来，并渐渐地散去。
　　白灵隔了一秒才回过神来，紧紧地抱着他，“你不能死，为什么？我已经把内丹给了
你，为什么你还要死？”
　　“白灵，下辈子，我还会喜欢你，永远，直到灰飞烟灭。”
　　那颗发亮的光珠已经散尽，靖苍也缓缓闭上了双眼，他嘴边流出蜿蜒的血迹，落在了
捧着他脸的手心上。
　　白灵的眼泪滴在了靖苍脸颊上，他的嗓音沙哑，几乎不能听清所说的话语。
　　“睁开眼睛……我还要再听你说喜欢我啊！”
　　墨渊赶来时，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你答应我，要救白灵的！”
　　一时间，沉浸在回忆里的人，耳边响起各种声音，有焦急、有悲痛、也有不舍。他的
眼前却仿佛有许多影像，重合在这情景之中。
　　他想起皇甫月凌的笑，想起他严肃时的侧脸，想起那时山崩的时候，他最后一握著自
己的手，喊著：‘倾玉……’
　　战场漫天飞扬的黄沙，这时仿佛都变成了记忆中山崩落下来的砂石。而他只能站在那
里，看着、看着，直到一切结束。
　　白灵的身体变得透明，即使墨渊伸手想去触碰他，都成了不可能的事情。查觉到这件
事的墨渊惊骇的缩回手，半跪在白灵身旁，他的脸上挂著一种惨淡的微笑，伸出手来没入
胸膛中。
　　“用我的内丹救你！”墨渊这么说著，胸前逐渐浮现出一颗发光的小球。
　　可白灵看着他，脸上却没有半点神情，“靖苍死了，我要你的内丹再活下去又有何用
？”
　　他半透明的双手伸到了墨渊胸前，将那颗内丹又压了回去，“墨渊，你自己保重。”
这动作像是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下一秒，白灵的身躯便被黑暗吞噬，由头到脚，化为了
一地灰烬。
　　白灵死后从他的身体里又跑出了半颗内丹，飘浮在空中。那颗发光的内丹形成了一个
模糊的轮廓，那人的身上披着白色的斗篷，一头墨黑的发丝自斗篷中露出……
　　“月凌！”
　　白灵的师傅喊著，可他只喊了一声，便止住了，那眼神像是害怕惊散了这份得来不易
的重逢。
　　“倾玉……”
　　轮廓模糊的白衣人转头看他，又看了地上漆黑的灰烬一眼。他右手朝着空中一抓，赫
然握住一缕浅金色的魂魄。
　　“保住他的元神，让他可再入轮回。”说罢，他一松松开手，那缕金色的魂魄就飞到
了墨渊掌中。
　　墨渊握著魂魄，不言不语，仍跪在沙土上，鲜红的双目留下了一道鲜红的泪痕。
　　“月凌真的是你？我找到你了？你回来了？”
　　白灵的师傅这时才挨近了那个人影，眼神里闪烁著复杂的情绪与水光，连触碰他形体
的手都颤抖著。
　　被换做月凌的影子，淡雅的笑了，模糊的轮廓似乎伸手摸了摸倾玉的脑袋，“你找到
我了。”
　　“那日山崩时，我散落的魂魄被你与这小狐狸的魂魄揉在了一起……我一直都在你身
边，从没离开过，倾玉。”
　　“我不会再让你离开！”
　　他扑上前想抱住他，但模糊的轮廓却转眼就被动作扰散，他只听到月凌最后说了一个
好字，那半颗内丹便化成了一朵白色的莲花，莲花中心燃著一道金色的火焰──那是月凌
的魂魄。
　　他颤抖地捧着手中这朵莲花，将脸靠着中央那金色的火焰，一面笑着，却又不止的落
泪。
　　墨渊这时候站起身来，手中握著那道金色的魂魄，转头看着他，“恭喜你，终于找回
你想要的。”
　　随后墨渊迈开了步伐向前走。雪还是疏疏密密的落着，在土地上生著痂，一块块，通
红彻骨的痂。
　　直到大雪盖住他的足迹，就像那天他与白灵离开边关时，白灵回首去看那一路绵延的
痕迹，最后半点也不剩，如同从未发生过什么。
　　“待到盛世安平时，愿你们白首相依。”
　　他捧着手中的残魂，兴许是最后一次，能这么靠近的……与白灵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