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晏跟纪然踏进月色酒吧时,一眼就看见台上那个人。他们有默契的对看了一眼之后
,搁下两人之间的不痛快,默默地找了个离舞台近的位置落座。
台上那人已经有些摇头晃脑的微醺,正轻松地哼著歌,看起来心情平静。
酒吧里的人不多,一首歌告一段落。坐在旋转高脚椅上的杜见悠又转过椅子跟乐队说
了几句话,乐队点点头,轻柔的前奏响起。杜见悠在前奏声中轻轻地说:“这首歌,献给
每一个勇敢去爱的人……还有我自己…”后面那句小声地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风尘仆仆 蹒跚情路 自由时未识缚茧的苦
床头灯映照着你的晶晶泪珠 清醒孤独
恹恹踯躅 固执盲目 我人在局外比你清楚
恋上他从此无幸福 是因为他 从来不知道满足
他要爱简单 拿心来换 一点也不许他隐瞒
走上这条漫漫长路 每颗眼泪都要数
爱恨可想而知悬殊 每次心痛都记住
既然决定自己做主 就别奢求有祝福
又何必频频回顾 就算真到了伤心处
沉浮追逐 坚信付出 人不会什么都不贪图
看着你执著的勇气 谁都得服 他怎能视若无睹.....”
舞台上一盏柔和的小灯,衬的演唱者整身发亮,而杜见悠的歌声也在发亮。纪然沉醉
在坚定温柔的歌声里,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的眼眶微微发红,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这样
的神情总让林晏感到心慌。
林晏跟纪然认识也快一年了,可是这一年来,这两人的关系到底算什么?两人工作都
忙,聚少离多。见面时间总是阴错阳差,好不容易能见面的时候,又总是…肉搏激战…。
他搞不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他只知道,纪然并不需要他。他总是来了又走。是他一直想
赖着他。可是,虽是这样说,每次主动来找人的,也总是纪然,除了这一次。
这一次,是林晏主动找了他,在他消失了两个月之后,林晏主动拨了这通电话,把人
约出来。他想,该是把话说清楚的时候了。处在这段关系里,林晏真的不知道,纪然对他
是什么想法?难道只是发泄情欲的对象?
他不敢再想了,他只知道,纪然心里有人,每当他想起那人的时候,就会出现这种绝
望的神情。他只能看着,无能为力。
就在林晏跟纪然入神于各自的心事时,舞台前方的一桌客人忽然爆出吵闹声,一个喝
醉了的男客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对着台上大骂:“你就是那个恶心的杜见悠吧?死娘泡
、是出来卖的吧?老子最讨厌你这种人渣,恶心。你他妈的还不给老子下来…”说完,一
个厚重的大玻璃啤酒杯被砸向台上,狠狠的正中杜见悠的额头,玻璃杯碎了一地。杜见悠
被杯子击的重心不稳,直直往后倒去,后脑也直接重击在地。然后,一动也不动的躺在舞
台上。
所有人被这一幕吓的不能动弹。纪然第一时间回神,立刻弹跳起来,奔向那个肇事的
酒客。那醉汉还想跑,被小纪警官一个擒拿术就简单拿下,压制在地上。他身边的朋友还
想为那人开脱,纪然将那人的手抓到背后扣紧、单膝跪压在那人背上,他沉着声,亮出警
徽、清楚的说:“我是警察。这个人是现行犯。他这是蓄意谋杀。现场人证物证俱在。你
们还要帮他说什么话?你们再不配合,通通当成妨碍公务一并带回。”说完立刻直接联络
局里同事前来支援。刚刚闹哄哄的一群人,此刻通通噤声,只剩那个醉汉唧唧哼哼的趴在
地上扭动挣扎。
同一时间林晏也飞奔到台上检视杜见悠的情况,他的额角汨汨的流血,后脑勺也一片
湿滑。林晏小心的一寸寸移动手指、碰触头骨,大致确认杜见悠颅骨完整,初步判定应该
没有颅骨破裂。只是现在呼吸微弱、人也昏过去了。这得进一步检查,才能确认大脑内部
受到撞击的情况。他立刻拨了电话,医院里的救护车随即赶到。
林晏跟上了救护车准备随着杜见悠回到医院。而纪然则留在案发现场等待同仁支持。
林晏要离开之前,看着纪然的背影,那人还是有些赌气的不看他。他唤了声:“小然…”
然而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纪然叹了口气,闷闷地说:“这边结束我去医院找你…。”林
晏欲言又止的点点头,跟着救护车走了。
到了医院进了急诊,关东宝看见林晏身上沾了血迹、推著担架床进来吓了一跳:“发
生什么事?谁受伤了?纪然?”他知道今晚林晏跟纪然出去了,但没想到林晏却推着人进
来。
“是杜见悠…快…先止血、检查头部的伤…”林晏对着关东宝喊,还顺手扯过挂在急
诊护理站墙上的医师袍给自己穿上。关东宝连忙冲过去接手,确认头部伤口目前已暂时止
血,他立刻开单安排杜见悠脑部检查。林晏扯著单子,等不及送检人员过来推床,就自己
推著跑了。医院里各科室看着外科部部长亲自推著病人,帮他跑流程、帮他推病床,大家
都不敢怠慢。脑部电脑断层检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脑挫伤伴随轻微血肿,未来两三天会
是关键期,就看脑部肿胀情况能不能获得控制。头上的伤口也在急诊由林晏亲自缝合。
一切处理妥当,住院组甚至帮他弄来了一间单人套房。
关东宝跟林晏站在一起,看着一个人躺在那里血迹斑斑等待转入病房的杜见悠,终于
忍不住问了:“你今天不是跟纪然出去吗?怎么会带回来一个杜见悠?他又怎么会弄成这
样?”关东宝实在不解,他对坑了自家好友的杜见悠还满肚子气,可是见他伤成这样还是
忍不住心惊。
林晏跟他说了刚刚发生的事,然后接下来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杜见悠手机关机,没
有开机密码,没办法联络到他的家属。这对医院来说,后续如果需要进一步的侵入性治疗
都没办法进行。不知道能不能先联络唐鹤?他知道他们闹翻了。可也许唐鹤知道杜见悠的
一些朋友或家人,或许可以联络到他的家属。
就算是闹翻了,毕竟相识一场,唐鹤不是一个见死不救的人。
他拨出了电话。
半个小时内,唐鹤跟赵天成飞奔进了杜见悠的病房。
赵天成一路冲到杜见悠的床旁边,不可置信地看着床上的人紧闭双眼苍白虚弱的躺在
那里,这早上他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现在会满身是血地躺在医院?
而唐鹤像是近乡情怯般的不敢靠近。他站林晏身边,模糊的双眼硬撑着想要看清楚那
人,然而眼里的水光却让视线更模糊,只能看见他身上殷红点点、怵目惊心。他背过身去
重整了情绪,才勉强开口的问了林晏:他伤得如何?
此时,纪然正好刚结束月色酒吧的事。他把肇事者交代给前来处理的同事之后,就从
酒吧赶来医院,他想来看看杜见悠。
这个杜见悠他是认识的,之前他跟林晏曾经跟唐鹤、杜见悠一起吃过饭。那个四人饭
局,令他坐立难安。
他看的出唐鹤跟杜见悠是一块的。但是,纪然跟林晏?这算什么?
这样的四人晚餐,吃的他精疲力尽。面对眼前两人理所当然地把他跟林晏也视为一对
,他实在没有胃口。尤其是在林晏有意无意跟他拉开距离、背着他跟另外两人说:“你们
误会了”的时候,他只能尽力掩饰想落荒而逃的冲动。那天,他借口局里有事,顾不得杜
见悠热情挽留,他仓皇的、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今晚当他听到杜见悠的歌时,他彷佛与他有了一点连结,他忽然想通了那场荒谬可笑
的记者会。
他羡慕他的勇敢。羡慕他 能为他勇敢。
所以在他被啤酒杯砸到地上、一动也不动时,纪然彷佛也被打了一拳。他真担心他就
这样死去。他不能接受一条生命就在他眼前殒落,而他身为一个人民的保护者,却无能为
力。他必须亲自来看一眼,他才放心。
绝不是为了林晏。
他先去了急诊,关东宝告诉他杜见悠已经转入病房。当纪然踏入病房时,林晏已经在
跟另外两人解释杜见悠目前的情况:“刚刚我们检查确认颅骨完整,没有骨折情况,也已
经帮他照过脑部电脑断层:脑部挫伤伴随血肿,这部分要持续观察,情况好的话,也有可
能小血块就自行吸收了。另外,脑部组织有可能会因为损伤而持续肿胀导致脑压变高,这
也是要特别注意的。至于外伤的部分,他的额角跟后脑各有几公分的撕裂伤,我都已经帮
他清理过缝合了。总之,未来几天是关键期,如果他能越快醒来,情况当然是越乐观。”
纪然在林晏背后默默看着。
“你们在哪里遇到他的?他怎么会伤成这样?你们有看到到底发生什么事吗?”唐鹤
心急的开口。
“是啊,到底发生什么事?”赵天成也忍不住疑惑。
纪然看唐鹤紧张的神情、微红湿润的眼角,想必他对杜见悠还是有情的吧?即使之前
闹得如此惊天动地,唐鹤还是出现在他身边了。他不知道他们之前闹翻的细节,只知道,
看得出这两人是相爱的。真好。他苦涩的想。
他拿出刚刚从月色酒吧监视器的录影备份,交给唐鹤:“这个给你,这就是事发经过
,你自己看吧!”纪然特意从杜见悠开始唱歌的整段录影开始摘录。当时他想,如果能遇
到唐鹤,如果唐鹤仍对他有情,那他就把这个视频给他看。能帮上点忙,让有情人少点遗
憾,也好。
赵天成工作使然,随身袋子里有一台小型的笔记电脑,唐鹤连忙把档案交给赵天成,
两人挨在小萤幕前,看了个鼻酸。
当那个杯子砸向杜见悠时,他们两人几乎下意识的同时喊出来。然后,看着舞台上躺
著不动的杜见悠,心如刀割。
或许是他们的惊呼声惊动了床上的人,杜见悠眨眨眼睛,在床上虚弱的发出一声闷哼
。所有人立刻往杜见悠方向望去,只见他挣扎的想要坐起身。…赵天成立刻一个箭步过去
阻止他,要他躺着就好别乱动。
“我怎么了?我的头好痛…啊…我的额头…我是不是破相了?”躺在床上的杜见悠摸
了摸头上的纱布、气急败坏、又痛又晕的抓着赵天成问。
“呃…这要问问医生…医师,这伤会不会留疤啊?”赵天成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帮
他问著林晏。
“嗯……伤口不小,极有可能会留下一点点疤痕的。你现在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林
晏觉得有一点不对劲,这人醒来的第一件事,怎么就关心会不会留疤?
唐鹤仍站在几步之遥的地方看着杜见悠。他刚刚在梦之初广告公司跟赵天成胡搅蛮缠
的力气都消失了。他只敢站在原地,直愣愣的看着他的珍宝。
而他的珍宝,不意外的,对他视若无睹。
“我现在就是觉得头很晕,头也好痛…我被打了?赵天成,我又没做什么坏事,怎么
会无缘无故的被打了?”杜见悠无心的一番话,听得众人面面相觑。听在唐鹤耳里,又是
一阵刀割。
“你不记得刚刚发生什么事了?”林晏有点担心的问。他走过去检视病人,拿着光笔
翻着他眼皮朝瞳孔照光。瞳孔收缩正常。
杜见悠皱皱眉、想了一下说:“我记得我在唱歌…然后…就在这里醒来了。现在好晕
啊…”杜见悠一边说,一边觉得疑惑,角落里有一个人一直盯着他。
他偷喵他了一眼。然后扯扯赵天成、低声地说:“天成,那个人…是你朋友?他怎么
这样瞪着我?我们公司欠他钱?”此话一出,在场的另外四个人都倒抽了一口气。
他们心里共同的震惊:你不知道他/我是谁?
好吧!不是共同的。
赵天成心里的震惊是:你不知道这王八蛋是谁?
杜见悠看着没人回话,大家脸上阴晴不定。他又想想:如果是欠钱的话,他的眼神应
该是生气,可是那人看起来不像是生气,倒像是…内疚?难不成我的头是他给打破的?杜
见悠越想越糊涂。不过,这人越看越好看。五官标致不说,西装毕挺的模特儿标准身材,
实在太对我的胃口了。
杜见悠又拉拉赵天成、害羞的小声的在他耳边说:“你朋友长的真好…。你不介绍我
们认识?”
原来,杜见悠不记得唐鹤了,连带发生的那些事,好像也都不记得了。
难怪,从他一醒来,赵天成就觉得他不太一样:杜见悠眼里消失了几个礼拜的光,又
重新回来了。
这个人,有幸喝下一口忘情水,居然还想要再一次认识那个浑蛋?
“他才不是我朋友,鬼才那么倒楣…”赵天成生气的瞪着他。
漫漫长路/江蕙
作词:李宗盛
作曲:柳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