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1975,走失的月影
四张照片,很多纸条,一部分的日记
https://imgur.com/0ptwUFB.jpg
就是今晚!!劫盗者再度出动!!
(帮我们大家做了一面旗子)
***
https://imgur.com/DfOy12C.jpg
https://imgur.com/ri7Jy1S.jpg
https://imgur.com/BQnLI7d.jpg
***
三名男孩聚集在一棵低垂的树荫下,望着浑拼柳的枝条自顾自地挥舞。这个具有意识、彷
彿猛犸象一样的庞然巨物,刮起了阵阵微风,使得原就冰冷的空气变得愈发沁骨。男孩们
的行为是有目的的;他们并不容许夜色让他们自觉像是奔波于藏身处间的蝼蚁。即使是在
真相都被扭曲的夜晚,他们仍然属于他们自己。他们独立于月亮。他们是幸运的。
最高的那名男孩调整了一下他的眼镜,沿着镜片锐利地捕捉月光。他闪烁得像是一颗意料
之外的星星。一名较矮的男孩,望着柳枝漫无目标地搜索、鞭打着夜空。他时常害怕空气
中那股金属的气味。第三名男孩在他们近处走着,静静数着每一个步伐。他焦虑而不耐,
散发出一股尴尬的能量。
突然间,云层遮住了月亮,将地面垄罩在一片阴影之中。“现在,”最高的男孩说。风将
他的嗓音吹成了回音,沿弯腰的草地飞掠。“现在,”他说,稍微更加尖锐一些,声音的
边缘就如风的边缘那般锋利,另外两名男孩扫视他,彼此对看一眼,然后第三名男孩,那
名不安分的黑发男孩,倏然点了点头。
然后,他们的影子扭曲,比更深的黑暗还要黑暗。他们变形。
***
兽足抖动着出现。湿润的冷空气沿着他的毛发颤栗,啊,就像昆虫。冬季,属于同伴的刺
鼻气味。他的耳朵因等待而不断悸动。来了,就快了,来了,跑,同伴,成群结队:就快
了。渴望着,风渴望着,喉中干痒的嚎叫也同样渴望着,竖起耳朵,等待同伴的到来。(
天狼星挣扎了一下:随即漂浮到狗的意识之上,乘着知觉的波浪以及犬类简单的快乐。)
就快了。等待。他的四肢不停颤抖。他的身体激动地发痒,因为期待奔跑,还有因为——
跳蚤。
妈的。
他低下头,啃咬厚重毛皮底下的厚重皮肤,厚重,牙齿搜索著。鼻子很痒,腰也很痒,啃
著、咬著,沿着脊椎,往下折磨。他的四脚弯起,举起,抓着,找著,皮肤像是著了火。
他的身体躬起,抬起,在冰凉的土壤上来回滚动。等我变成有名的巫师之后我要毁灭所有
的跳蚤。腹部裸露著——风的怒吼,风的气味,风里的狼——突然痉挛,前进,踩在爪子
上前进,一边喘息一边来回跳动。伸出溼润的舌头,在冰冷的空气中显得非常温暖,血液
热得彷若夏季。没有时间让肚子脆弱、柔软、暴露了;更没有地方让肚子脆弱、柔软、暴
露;狼在那里,嗅着他们的变形,顺着低矮的树根和泥土嗅着他们。
(天狼星很享受当狗,可以同时闻到周遭所有东西的气味。)
***
虫尾发出了一声囓齿动物的尖叫。清理鼻子,清理胡须,在大型动物旁边不停发抖。小虫
子和大虫子透过泥土在他的爪子旁弹跳。大狗在附近摔打着。雄鹿一下又一下蹬着地面。
每一次的震动都让他吓得跳了起来。囓齿动物小小的心跳鼓动着,砰砰、砰砰、砰砰,如
此之快,如此之快。(彼得感觉自己变得大了一些,虽仍困在他小小的老鼠躯体中,聆听
著自己的思考,思考着他的任务。)那个树瘤。目标就在那里。
风搅动着胡须。被风搅动的草丛搅动着胡须。胡须贴紧著熟悉的地面。草丛里的高速公路
。道路。通路。虫子们蜷缩起来。小老鼠钉在地上。在蓄势待发的鹿蹄下,前前后后地飞
掠;谨慎地用门牙咬住大狗的尾巴;泥土在鼻子里,泥土在胡须里。
某处的猫头鹰叫着:呼,呼,呼,呜。
月光下,老鼠如豆的眼睛望着柳树。想起了:鸟喙。鹰爪。血味。天敌的眼睛。本能打乱
了目的。本能让他在草丛里蹲低。草丛保护他。雄鹿不耐地翻腾著。本能偏离了。这些大
型动物会保护他的安全。
(彼得不得不保持着这种渺小,随着他渺小的生命节奏而颤抖。)
***
鹿角很巨大,也感觉自己巨大。他大大地移动。大大的蹄让世界感觉变小。老鼠在他的踝
边跳舞,他想要跳跃起来,踢开细瘦的腿,在树林深处像子弹一样追逐著鼻头柔软的鹿。
树叶随着树枝的摇曳而摇曳。夜行的鸟在枝枒之间掠行。(詹姆坐在他的两个鹿角之间,
看着世界在黑白画中来回播放。)狗在他身边激动地跳着,身体发烫,渴望随着脉搏悸动
。他将长长的脖子弯下来,用发热的鼻子推了推狗的肚子,咧开嘴露出微笑的牙齿。
(詹姆知道虫尾需要鼓励,他把蹄往前一踩,向看不见的猫头鹰摇了摇头,阻止他们掠食
。他们还有任务要完成,那个要和另外一个本能背道而驰的理由。)
通过封闭的隧道:困在地底下:用角抵著靠近:走过黑暗漫长的土壤:狼在那里,将自己
从自己身上撕下一片一片的碎片,等待着。
***
他不想记得变身的过程。他陷入恐惧的狂潮,所有紧绷的肌肉都残留着痛楚。疼痛刺激他
进入疯狂的颠簸。他拍折著早已折断的椅脚,撕裂角落床上的布料,把碎片撕成更碎而碎
的碎片,他扯下床罩,刨挖着地上的木板。尖叫屋随之震动,一片一片像补丁一样的月光
四处流淌,从这里到那里,又从那里到这里。他绕过窗边,看着月光在地面上摊平。每一
道都是一记鞭打,每一鞭都抽向他的身体。月光所见到的,即是他所见到的。
他不想记得变身的过程,在他体内掀起涟漪。云朵小小的手指伸向月亮。每一下都刷着他
的后背,搔得他寒毛直竖。他的眼睛紧张地来回移动。有时候,目光就停顿在窗外的月球
上。饥饿感像狩猎一样盈满了全身,如同血溅,如同日落。
他不想记得变身的过程。他的爪子刨抓着玻璃窗,呻吟声卡在喉咙深处,他将多毛多刺的
庞大身躯往门口撞去。尽管绞炼发出了惨叫,门锁仍牢牢地将他困住。他一次又一次将自
己摔向门框,直到宽阔的肩膀变得麻木,然后他再也不记得变身的过程。(肌腱伸展着,
咬合著,收缩著,蔓延著。肌肉持续凄厉地骚动着。满月将光亮的指甲嵌进他的血管。器
官互相推著,挤压着,静脉缠绕,又再度缠绕,血液分流进入重新排列的瓣膜,颚骨碎裂
成突出的吻部,突出的吻部变成狼巨大的黄褐色鼻管。)
他不想记得变身的过程。很快地,他所能记得的,就只有月光。
***
虫尾跳着,在枯枝上跳着,停下来检查。上,下,前,后,检查检查检查,然后等待,即
将到来的震动,来自大树的震动。(彼得感到不耐,带着鼠类的恐惧:或许这和人类的恐
惧非常相似,但背后却累积了上千年的生物本能,而非他仅仅十六岁的身体。)他颠簸著
碎步,曲折地前进,狗和鹿的身体在他背后,像一堵墙,在他的胡须上,在他的鼻孔里。
虫尾小心地把爪子上放上那神秘的树瘤。那起皱的空气,厚重的空气,沉甸甸地压在他鼻
头的空气,从一旁斜著流去,然后消散了踪迹。
当树枝停止动作的时候,某个东西还残留在鹿角的皮肤上,而他知道。在头顶上方,感知
到柳树安静了下来,感知它在树枝中沉沉睡去。他点头示意——有些时候他感到非常困难
,要强迫将鹿的意识转化成和同伴一样的掠食者的意识——然后大狗来了,满含着渴望,
挥舞著爪子和发著闪光的大嘴,蓄势待发。
兽足在隧道底下喘息著,他的同伴也喘息著。在那股气味等待他们的地方。
***
狼匍匐著,气喘吁吁而疲惫不堪。他在体内喘著粗气。腰腿向后倚靠着门,看着木板嘎吱
作响,感受木板嘎吱作响,等待一个嚎叫的时机。届时,从腹中袭卷上来一阵一阵想要撕
裂一切的欲望,会将他彻底淹没。有时是月亮在他视线里摇摆不定的影子。有时是云雾无
法遮蔽的满月,化为一只挑衅他的眼睛,或一具他渴望与之纠缠的躯体,或是某种他亟欲
吞没的生物。狼发出了一声粗重的怒吼,黑色的嘴从不平整的齿边扯开。他间断地咆哮著
。呜咽著。沿着毛皮下方的肌腱一路啃咬,寻找著什么能让他能把整排森牙给深深嵌入。
从木板底下传来鹿、鼠、狗移动的声音。他们的脚步缺乏规则,怯懦的,兜著圈的,搔著
跳蚤的,大角刮擦著隧道的屋顶。狼竖起了耳朵,抽搐了一下,赶跑了一只看不见的苍蝇
。他全身肌肉紧绷,肩膀僵硬,月光在他折起的前爪上舞动。他奋力站起,往前走去,站
在门前怒吼,直到大狗身上脏兮兮的气味以及在肩胛骨之间跃动的跳蚤与他合为一体,直
到他变成了那股急促的心跳和渺小的鼠爪,直到他化身为鹿角那沉着的重量,在摇晃的阶
梯上发出蹒跚的蹄声。咆哮从他的胸膛底部升起,回荡在肺中,化为一声短而深沉的吠叫
。他听到锁钩脱开的声音,滑向一旁,并在大狗转身的那一刻将身体扑向大门,他的眼白
闪烁著耀眼的光芒。
***
兽足的体型更大,但狼永远更强壮。惯例的战斗对他们而言并不陌生。两具身体里都有着
犬类的贪婪。鹿角和虫尾在一旁不安地等待。兽足拍打,扑刺,溼润的鼻子旁露出了牙龈
,但他是同伴,他不是领袖,狼很快就把他打得腹部朝天,嚎叫着并喷放胜利和威胁的热
气。兽足呻吟著投降,甩了甩头,脉搏在脆弱的喉咙上跳动。狼嗅出了这一切,大大地哼
出了声,然后用巨大的脚垫著站了起来。
金色的眼眸,胜利的气味。鹿角向前走了一步,又再度向后退,他的冠冕落在墙上,警惕
著。虫尾在他身后紧张地鸣叫。鹿角骄傲地摆了摆头,他已厌倦了掠食者疯狂的表演,也
厌倦了犬类顽劣的放纵。满月在外头旋转,他早已等不及要在树下尽情狂奔。
渴望着,兽足轻弹著站起,欢快地吠著,跳向了洞口,但狼挡住了他,停下来咆哮——兽
足缩了回来,推迟著——迈著大步感受着寒冷和晚风的抽打。他的同伴跟了上来。
***
三个巨大的身影往森林里移动。森林里有黑暗的野兽。有一头黑暗的野兽,正带领着他们
。
***
狼奔跑着,肌肉紧绷,一步一步撞击森林的地面。他追逐著小动物,跃入树丛之中,全身
被荆棘刺得伤痕累累,在失去猎物或扯开牠们的小肚腩时就回去绕着兽足打转。滚烫的鲜
血喷溅在土壤上,和苔癣混在一起。冰冷的十一月落叶,刚刚落地不久,在他的爪子下摊
平。他感觉到血液在他的狼吻下流淌,从裸露的嘴角不断往下滴落。他的同伴们礼貌而尽
责,给予他全然的自由,让他尽情残暴地扑向每一只敏捷的松鼠,每一只惊恐的野兔,但
他的左右两侧都被紧紧包围,牢牢地看守着。他攫住鹿角的脚跟,啃咬兽足的爪子,表达
他的不悦,但是没有抵抗。
透过高高的树枝间隙,月光照亮了一只笨拙的、不幸的獾。狼转向一侧,狠狠撞向兽足的
肩膀,然后向前追去,绊倒在灌木丛那尖如荆棘的枝枒里。他在一声嚎叫中抓住那只生物
的尾巴——穿越了树丛——像道弧线一样划过夜空——朝着月亮奔去,在千百条如同矛一
般的光线中回荡。
当他的同伴们找到那只挣扎的、血流不止的獾时,狼早已消失了踪影,只留下他的气味,
还有这无穷无尽的夜色。
***
“他妈的灾难,”彼得大概发狂地说了第十二次。他毫无意义地朝某棵树瞥了一眼,就好
像那里有一只巨大的狼背着身体藏在树后面一样。天狼星来回兜著圈,手不住地搔著头发
,担心地咬著拇指指甲。他们之前也这样过——他们给月影带来了麻烦,他们差点把月影
搞丢——那次是天狼星的错。即使这次不是他的错,自责感仍然使他内疚得发疼。他觉得
鼻子里干净而空虚。
一只雄鹿跳跃入空地,抖著身子变回了詹姆,没穿衣服,一脸严肃。“我闻不到他。他不
在森林里。这是场干他妈的灾难。”
“干!”天狼星又转身,粗鲁地将头发往后拨。“该死的老天的他妈的干。我们为什么不
拿个什么拴住他?”
“噢,你是说拴住狼人,”詹姆说。“哇,天狼星,我不知道。我们为什么不拴住他呢?
你这个没用的蠢货。我们只是——不。我们会找到他。他会没事的。”
“我们可以追踪他吗?”彼得想着。“你们知道有什么可以找到他的咒语吗?”
詹姆摇摇头。“有的话我早就做了。一个晚上没办法做太多事——一个好的追踪咒得固定
在某个实体上,像块试金石那样。”他瞥了一眼天狼星,他几乎正将自己打成一个死结,
一手拉着头发,另一只手捶著墙壁。十一月冷冽的空气在他裸露的手臂上布满了鸡皮疙瘩
。
“啊啊啊啊啊,”他一点忙也帮不上的说。
“很好,谢谢你,天狼星。我会注意的。”詹姆猛地撞向尖叫屋,手扶在额头上。
“干!我们该怎么办?”
“他妈的灾难,”彼得又说了一次。“天狼星,到早上的时候你会秃头的,如果你再继续
——”天狼星转过身,严厉地站着,眼里仍然留着一丝凶猛的疯狂,还带有兽的野性。夜
色已经变成黎明前的灰色苍白,就连森林的边缘都沉入一股露水般的湿气。他们还没有从
动物的那一半自我里完全退出来,那是他们放纵地沉溺,事后又懊恼地想赶快脱身而出的
天性。彼得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液。“算了,”他咕哝著。“算了。我们得想想办法。”
“我正在努力想,”詹姆说。他把头轻轻靠在身后的墙上,太过全神贯注地想要拯救这一
天——这个夜晚,这个可怕的令人作呕的夜晚——以至于没注意到他大腿上的鸡皮疙瘩,
或是脚踝上那几圈被草丛染成绿色的污渍。整个活米村都在长长的山坡底下沉睡,安静而
毫无戒心。他们可以找到他们的衣服,在街道上徘徊;他们可以化成动物的型态沿着城镇
的边缘潜行,期盼可以从人类生活、呼吸、饮食、制造垃圾的过程中努力嗅闻出狼的气味
;他们可以继续坐在这里,屏住呼吸,直到他们担心的脸全部变得铁青,等著那带领他们
一路走到这里的、恰如其分的幸运,这次同样能替他们化险为夷。但这些选项没有一个够
好。没有任何一个可以立刻解决问题,而问题这种东西本来就应该被立刻解决。詹姆记得
另外一种恐慌的感觉,他胃里打结的蝴蝶圈饼很熟悉那卷曲缠绕的方式,简单明了的救援
行动,直接了当的解法。“我们搞丢他了,”詹姆说。“去他的梅林。我们搞丢他了。”
“不,”天狼星说。他赤裸而苍白的肩线僵直著,带着一丝反抗的意味。“不。还有——
还有什么。还有两小时,还是三小时?在日出之前?”他检查了一下天空,扫描著星星,
想寻求一丝肯定。但他什么也没找到,除了在多云的夜空中忽明忽亮的星子,他摇摇头试
图清醒过来。“三小时,应该是。”他更正。“三小时。他不会——只有三小时——混帐
。我们没有搞丢他。他就在那边,可能在追松鼠或是,或是野兔什么的,像他平常那样,
然后他就会累,然后…”天狼星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
“如果他伤到人的话,他是不会原谅自己的,”詹姆说,安静而不祥。
“但这也不会是他的错!”天狼星爆炸了。他一拳捶向尖叫屋的墙壁,感觉指节撞击他的
骨头,发出了痛苦的嘶嘶声,肾上腺素在一阵缓解中释放。
“嗯哼,那也不是你的错,”詹姆回嘴道,“所以你可以停止自虐了。你看起来就像个白
痴。听着,我们知道可能会发生这种事——”
“是我的错!”天狼星吼道。他突然感到生气、害怕、无助且迷失,詹姆表面上轻松的态
度更是令人加倍恼怒。他又一次捶向墙壁,整个屋子都因而颤动并嘎吱作响。“啊啊啊啊
,”他又说,抽出了拳头,整条手臂都在抽痛。“老天。”
“停,”詹姆说道,完全的平静。
“干,”天狼星朝他咒骂。
“噢,成熟点好吗,”詹姆说,他突然而有力的爆发很罕见也十分有效,天狼星吓了一跳
,停了下来。“我们没有时间浪费在这里了!我们要先确保村子里没人受伤——这是首要
之务。我们要组成一个侦查队。虫尾,你是密探,我要你确定没有人在屋子里讨论村子里
的一匹狼。兽足,你待在街上。我会在周围巡逻。如果我们什么都没发现的话,一个小时
后回来这里集合。”
“我们没有人打得过他,”彼得静静地说,小心地,在地上发著抖。
“那就别惹他,”詹姆吠了一声,变身成了雄鹿。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