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晚上七点的中华路,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好不容易从新竹跨桥到了竹北
,看那遥遥无尽头的车流,铁定又要塞上一段时间。徐安衡陷在车阵里,心中焦
急但也无可奈何,只能趁著停红灯再发一段道歉的讯息,给那个大男孩,并请他
无论如何先点菜不要等他。
line秒回了一个大笑脸,也提醒他小心开车。那个开朗的笑脸图案令他联想到那
个大男孩,充满国境之南耀眼的阳光,瞬间驱散了这一阵子压在他心头的阴霾。
车行又十五分钟,他才总算摆脱车潮,左转驶进旧市区一条小路,愈向西走愈往
海边,房舍愈低愈散。
张承勋与他约好的餐厅,是一间极为低调的日式料亭,藏身于人烟罕至的海边巷
弄内,不仅车子开不进去,门口也没招牌,只有带点日式风格的门板透露出与众
不同的气味。
侍者引导他来到预约好的位置时,他看到那个大男孩很听话,面前已经有三盘开
胃菜了。
“抱歉抱歉,让你等这么久。”徐安衡连忙坐下,“临时来了个难应付的客人…”
“没关系啦,还好约得晚,我没有等很久。”张承勋把菜单推给他,“你先看看
吧,今晚都是套餐,没有定食。”
徐安衡匆匆扫过几眼,但他对食物一向没什么兴趣,更别提看料理名称想像菜色
了,索性放下菜单,跟侍者说来一套跟张承勋一样的。
“这么偏僻的地方,你是怎么知道的?”
“上个月部门聚餐来吃过,我有个老饕同事介绍的,我觉得好吃,就是不晓得合
不合你胃口。”
“我对食物没什么喜好,能吃饱就行了。”徐安衡想想不妥,又说:“但是吃到
好吃的,当然也会很开心。”
餐点依序送上,两人边吃边聊,免不了讲到今晚徐安衡迟到的原因。
临下班准备关门时,来了一名退换货的顾客,商品本身其实没什么瑕疵,不过本
著和气生财的道理,徐安衡还是换给他;可对方得寸进尺,批评东嫌弃西,明示
暗示要徐安衡多送几项其他的商品,还想硬闯仓库去挑货,一卢就是半小时。徐
安衡一向老好人的性格,此时也火了,不仅跟对方杠起来还作势报警,对方眼见
实在占不到便宜,才悻悻然抓着换过的商品摔门离开。
“还说要给我负评呢,我是老板才不怕他!”
“你也会生气呀?好难想像。”
“你别想像,没有人生气是好看的。”
可是对面的大男孩此时却以那双幽深如潭的大眼睛,定定看着他,说道:
“如果是你生气的样子,我不介意,也很想看。”
徐安衡并非毫无经验也不是笨蛋,这语意明显得不能再明显了。他们两已经暖昧
好一段时日,他当然明白今晚这特别的场合是这个大男孩鼓起勇气邀约,要的就
是他也表态,前进或退后,情人或朋友,或是连朋友都做不成。
其实在答应来这里的下一秒,徐安衡就开始打理自己的心情。他的感情世界荒芜
了好几年,已经很久没有想到一个人就打从心里暖出来的感觉了。可是这个大男
孩走进他的心里,披荆斩棘,开疆拓土,等他意识到时,人已经安安稳稳占了个
好位子。
他喜欢张承勋,真的很喜欢,既然如此,自己还在坚持什么而不松口呢?可能是
那目光太固著,黏得他丧失了说话的能力,幸好没多久侍者送餐来打断了,他才
得以收回被缠住的视线,暗暗喘了口气。
虽然张承勋已先点菜,但在徐安衡来了之后,他就交代侍者,说他自己的菜可以
慢点再上,跟徐安衡的一起就可以,所以两人的菜色早就是一样的。此刻落在两
人面前的,是一碗浓郁爽口的山药海胆。
上层的马粪海胆色泽橙黄,口感滑嫩,味道香甜浓郁,直接吃就很够味。
‘很像我对不对?可是这样不够,我仍需要你。’
下层的山药丝叠了两层,以本身的白色做为衬托使海胆颜色更艳,黏稠汁液让海
胆更为滑溜,而本身的脆口则与海胆的绵密相互补足。
‘你瞧你有多重要,我不能没有你。’
佐以一丁点酱汁,或是梅子醋,更添风味。
‘我觉得另一个人比较有趣,我们分手吧。’
徐安衡咬住下唇,瞪着这道勾起他不堪回忆的菜色,记忆中的鲜甜与苦涩相杂,
一时间竟难以下箸。更落井下石的,是手边的手机竟在此时响起,他吓了一大跳
,筷子没拿好而滑落砸在碗中。
“没事吧?”
“没事没事,我看一下…”
来电是未署名的号码,但徐安衡一点都不陌生,是那个过尽千帆蓦然回首的,万
恶的前男友。他好不容易走出情伤,才不想配合演出当那个灯火阑珊处的人,可
毕竟曾经好过,就想着给对方留点颜面,前男友就是抓着这个弱点软磨硬泡,以
为只要见上一面就能使他回心转意。
这个不长眼的竟撞上这节骨眼,活该死好!他想都不想手指一滑,就把这号码列
入黑名单。叫你再打,打给鬼接!
“怎么不接?”
“那是…”其实他大可以推销或诈骗一类的说词搪塞过去,可是他犹豫了一会儿
,决定和盘托出,“那是我前男友,最近他想要谈复合。”
这个大男孩果然面色黯淡了下来。
“我拒绝了很多次,刚才已经设黑名单了,应该可以清净一段时间。”
“他知道你住哪吗?会不会去找你?”
“应该不知道,否则早找来了。”
“那…”张承勋转了几圈眼珠子后,颇慎重地说:“如果他真的来,你就通知我
,让我出面跟他说。”
“说什么?”徐安衡被这模样逗笑了。
“说你有男朋友了,就是我,请他识相点别再缠着你了。”
好直球,不接吗?徐安衡哑然,被那企求探询的眼神勾得心慌不已,便低头握紧
筷子去碰面前的菜以逃避接受这个话题。
这个小碗一入眼帘,他才发现事情大条了,原来刚才筷子掉到碗里时,把黏在碗
壁上的现磨山葵给一并挖了下去,橙黄净白暗绿糊成一团,惨不忍睹、难以下咽。
张承勋见他的脸色比接到电话时还难看,就问:
“怎么了?”
“我不敢吃辣,山葵也不行。”
徐安衡举著筷子,左看右看,想找出没被山葵污染的那方净土。
张承勋听了,第一个反应是看看自己面前的那碗,可是已被自己吃光了,不能跟
他换,而见到他的脸都皱成一个包子了,心里也跟着焦急。
‘就是要加哇沙米才好吃啊你这个笨蛋,而且哇沙米不是辣,是呛,你一定要练
习吃辣,否则一堆美食都不敢碰了,多浪费。’
前男友的批评俨然是个紧箍咒,箍得徐安衡方寸大乱,心一横就把比较干净的那
一端夹起来咬了,清爽、滑嫩、浓郁的味道在口中爆开,但没三秒就全被呛味给
盖过去,使他忍不住咳了起来。
“欸你干嘛这样?”张承勋连忙把茶杯端给他,“不敢吃辣就别逞强,再叫一份
就好了嘛。”
“不要啦,浪费咳咳咳…”
可是张承勋仍把侍者招来了,请店家无论如何再上一碗来;侍者看到另一位顾客
咳得脸都红了,就说去问问,而后还真的端了一碗新的山药海胆来,而且,没有
哇沙米。
徐安衡鼻腔里的呛味已消散得差不多,而且此时他看到的并不是山药海胆,而是
对面那个大男孩因为他能吃到一碗不辣的美食而开心的脸孔。
多么耀眼。
“人生已经很艰难了,如果吃东西不开心,不就变成修罗场了吗?”张承勋说完
后点点头,好像很佩服自己能说出这番道理来,又指指被遗弃的那碗,问:“你
怕浪费,不然这碗给我吧?”
“想吃就直说,找什么理由。”
徐安衡失笑,迳自把那碗推到他面前,以取代自己想伸手去摸他脸颊的冲动。
上层舖了两片马粪海胆,橙黄亮眼,滑嫩绵密,鲜甜浓郁,下层叠了两层白净的
山药丝,黏稠滑溜,细致脆口,以清淡的酱汁相佐,风味万千。
尽管滑不溜丢的,徐安衡仍吃得很慢,牙齿仔细咀嚼,舌头翻腾搅动,一碗食毕
,眷恋不已。突然间,他发现受到冲击的不只是他早就麻木的味蕾,他荒芜已久
的内心也打从深处产生了激荡,骚动叫嚣。
他整个人都活了过来,都是这个大男孩的功劳。
离开餐厅后,两人并肩走到停车处,不约而同都沉默了。
张承勋低着头,原地晃了两圈,决定先说再见,可还没开口,就被矮他半个头的
徐安衡一掌压在自己的车门上,另一手压着车门,兴味盎然地看着他。
“你喜欢我吗?”
“呃…”
“你不喜欢我吗?”
“喜欢!喜欢!”张承勋点头如捣蒜。
“就算我年纪比你大六岁,还是喜欢我?”
“我喜欢你!”
“那你该问的不问,拖拖拉拉的做什么?”
张承勋会意过来,尽管自己是被压制的一方,气势也不如人,仍大起胆子朗声说
道:
“我喜欢你,请你跟我交往。”
徐安衡笑了,若张承勋没看错,他眼中还闪著点点泪光。
“好。”
“什么?”
“我说好。”
总算确定了,张承勋呼出了一口大气,同时听到心中巨石落地的声音。可他还来
不及做出回应,后脑杓就被往下压,徐安衡凑上来将双唇贴上他的嘴角。这回他
脑子转得快了,两手一伸捧住徐安衡的头,嘴唇一移吻上了他的唇瓣。
两人的身躯不知不觉也贴在一起了,徐安衡被张承勋揽住腰,一个转身换他被压
在车门上,短暂分开的两双唇又黏在一起,更绵长、更深入。山葵呛辣的滋味算
什么、山药海胆在口中爆炸的滋味算什么,这个吻让他连脑袋都炸开了,无法思
考,不能呼吸。
好不容易结束这个吻,徐安衡喘息连连,但张承勋毫不餍足,仍不停吻着他的脸
颊嘴唇脖子,细细碎碎毛毛躁躁,让他不得不用力推开那颗大头,悔恨不已。
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这下可好,以后有得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