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银白色的巨大鲤鱼遨游云端,鱼鳍鱼尾飘逸摆动,鱼首有一双还未发育完
的小犄角,这是松月湖底潜修的鱼精,沙罗。在沙罗背上驮负一座宽敞能容数人的
座驾,像背着一间小屋棚,棚里坐着晋燐、韩璧渊跟玉杓三人。至于假死中的凌照
雪则被他们安置在洞宝之中,渐云峰有座筑于峭壁山穴内的定尘洞府,那是灵脉所
经之处,适合她尽快休养恢复。
玉杓听完师父、大师兄讲完这几天的经历,摇头叹道:“没想到焚山的主人这
么痴情啊,但是没想到小棣那家伙会在焚山出现,还敢勾结正道来捣乱。你们怎么
也不叫上我?老是害我无用武之地。”
晋燐哼笑:“有我在就绰绰有余,何必再让你多忙一场。”
韩璧渊说:“而且玉杓要是到焚山来,凌姐姐也很难解释你是谁吧?”
玉杓指著晋燐、自己和韩璧渊说:“大哥,二哥,小弟啊。”
“可你看起来不像雷族人。”晋燐果断否定,一旁韩璧渊笑出来。
“呿。”玉杓不以为然,他看过他们之前易形的模样,跟他明明很像,怎么能
说他不像雷族的?
“玉杓长得太可爱啦,所以不像嘛。”韩璧渊忍着笑安慰他。
玉杓反驳:“恶,我才不可爱,师父你才是。唉、算啦,不聊这些,接下来大
师兄不回渐云峰啊?”
韩璧渊他们以小棣的血肉为媒,施法搜出其踪迹去向,知道小棣正往万偃山的
方向移动,不得不怀疑小棣和正道有所勾结。
晋燐一手摩挲下巴,瞇眼忖道:“暂时不回去,我要去会一会咸和山庄的人。
若他们当年真和楚月螭勾结,也算间接害了渐云观。当初我一心只想快点找回师父,
无暇理清这些事,现在有空闲了,害过渐云观的人我自然一个也不放过。”
韩璧渊握住晋燐手腕,眼里有些担心。晋燐看着被握住的手,睇他一眼问:
“师父不想我去找他们算帐?”
玉杓挠了挠后脑抢话说:“以前我也觉得冤冤相报何时了,眼前日子过好就好
了。不过我现在觉得渐云观就是太好欺负了,师父你也是太和善了,偶尔不给他们
一点颜色瞧瞧,总会有人以为我们好欺负。”
韩璧渊轻点头,他说:“这我知道。我只是觉得,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啊。”
晋燐和玉杓默然无语盯着他们单纯聪慧的小师父看,韩璧渊被看得脸色微赧,
低头跟他们讲:“我不喜欢因果纠缠,也知道冤冤相报何时了,得饶人处且饶人。
可是渐云观死了那么多人难道就是活该么?虽说逝者已矣,但做错事的人还是要
让他们付出代价。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我想也许现在是时候了吧?”
他们看师父认真解释这些想法的样子,心情复杂的微笑点头。玉杓呵呵笑应:
“对、对,现在八成是时候到了。”
晋燐浅笑,反过来握韩璧渊的手说:“师父安心,我们都有分寸的。既不会赶
尽杀绝,也不会让他们还起了报复心思。”
平常晋燐将云生戒的影子隐去气息藏在天上云朵里任其飘流,并作为与此界的
联系,但现在为了早点到万偃山,晋燐决定自己戴着云生戒赶路,于是让他们都先
回洞宝里歇著。
外面的世界秋意渐深,渐云峰却还是春天,韩璧渊跟玉杓来到定尘洞府守着凌
照雪,沙罗也化成少年模样站在韩璧渊身旁,头上还有一双小犄角,看起来像韩璧
渊的小哥哥。
凌照雪躺在一张万年冰床上,这万年冰取自山峰底下的万年洞窟,蕴有精纯无
比的灵气。此洞府过去是某位师叔、师伯的修炼地,已闲置很久,里面除了冰床之
外就无其他家俱,只有山石自然形成高低不一的石台。
玉杓挑了个石台坐下说:“你们也坐啊。站在那儿多奇怪。”
沙罗和韩璧渊坐在对面两个高度恰好的石台上,三个一起望向沉睡中的凌照雪。
玉杓叹:“不知道她要躺多久,不过睡了也好,躺在冰床上还能修炼呢。有空我也
去我老巢那儿找看看,也挖一块来躺。”
韩璧渊打趣道:“那会不会变成冰镇大鲵?”
一旁沙罗摀嘴笑:“咯咯,冰镇大鲵。”
玉杓呛他:“你笑什么,当心我把你做成冰镇龙鲤。”
沙罗也是个有些心高气傲的性子,稍微撇开脸,翘唇哼声,他才不怕玉杓呢。
“嗨呀,还没化龙就这么跩啊?”玉杓念他一句,韩璧渊摆手让他们别吵,三
个人又沉默下来。
玉杓小声说:“以前更吵的。”
沙罗想起从前的渐云观,附和一句:“玉杓跟烈沼常吵架。真的很吵。”
“屁,那叫热闹。”
韩璧渊笑而不语,迳自打坐。玉杓跟沙罗见了也一块儿打坐休息。没过多久,
韩璧渊仿佛听见有人热烈交谈,笑闹不休,脑海开始有了一幕幕景象,他知道这都
是从前渐云观里的日常,也是他前生记忆的一部分。
虽然看见的人事物是快乐美好的,山中修炼的日子温馨平和,但韩璧渊感到一
阵阵辛酸苦楚,还有浓浓的悲哀与自责。因为他见到的那些人几乎都不在了,是他
没有保护好他们。
如此又度过了一个昼夜,黎明前韩璧渊睁开眼下来走动,玉杓跟沙罗都坐着睡
著了,他发现冰床上的人不在,但是洞府那儿多了道颀长的人影,正是凌照雪。凌
照雪远眺高挂夜空的弦月,韩璧渊走近她身后轻声关心:“妳醒来觉得身子如何?
可有哪里不舒服?”
凌照雪转头对他微笑,客气道:“我很好。这回多谢你们了。”
韩璧渊摇头淡笑,主动跟她提起小棣朝万偃山跑的事,提了两句就不知该讲什
么,安静站在原地望着夜空发呆。
凌照雪说:“其实我也怀疑过师兄跟妖魔勾结,可是我不想知道,所以一直自
欺欺人。师兄大概猜出无量诸天宝诀已经没有了。那动辄毁天灭地,或能开辟天地
的法宝,寻常人怎么可能藏得住这么久,也就只有对法宝执念强烈的楚月螭不信而
已。师兄可能是利用这点与妖魔往来。没想到死了一个楚月螭,还有个小棣。”
“就算他们得到法宝又能怎样?”
凌照雪觑他一眼,说:“晋哥哥把你保护得真好,我啊,多少能理解小棣对你
是什么感觉。呵。不过法宝谁不想要呢?能掌握乾坤,从此再也没有谁能威胁到自
己,也是很吸引人的吧。”
“妳也是么?”
凌照雪又笑睇他,摇头回说:“我不想要那种法宝,也不需要靠那种东西。我
想要逍遥自在,就靠自己成就仙途。追求仙器重宝者不过是心里空虚,欲豁难填罢
了,就算他们真的拥有最好的宝物,最厉害的功法,也不会因此满足,说穿了都是
贪婪。修仙者并非都超然物外,不就是因为贪恋长生不死、贪的东西多才想修仙么?”
“唔……”
凌照雪拨了下颈肩上的发丝,迎风笑得一脸明媚,她说:“不过这都得看机缘
吧。而且像我这样天生就是天人后裔的,可不屑靠法宝或灵药飞升。”
“嗯。”韩璧渊心想,从前玉杓聊起凌姐姐时,曾说此人什么都不差,就是比
较自恋一点,他现在算是见识到了,但这种自恋高傲并不讨厌,也难怪终若浅会慢
慢受其魅力吸引。
韩璧渊想起一事,从腕上的储物织带取出一支宝蓝色花簪交给凌照雪,他说:
“这是终宫主给妳的,说是打算结契时帮妳戴的,虽然没有结果,但还是想交给妳。”
凌照雪接过花簪,宝蓝色花卉上镶著各色带灵气的珠玉,中央的主花以一颗璀
璨的紫色晶石为芯,细看能看到晶体中有深浅不一的紫气旋绕,既有灵气亦有魔气,
同时在玉石里抗衡著,宛如形成一寸天地。这是产于焚山独有的混沌石,也是该山
域的圣石,见者如见焚山之主亲临,多数妖魔见了佩带圣石的人都不会轻易冒犯,
因为只有焚山主人及其认定的人能佩带这玉石。
凌照雪拿到它的当下就感受到一股亲切感涌上来,那些花朵栩栩如生,这花簪
一沾上她的气息就认了主,这是终若浅下在花簪上的一道咒令,也是对她的祝福。
凌照雪低头抿唇,立刻红了眼眶,涩声低喃:“她根本早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
凌照雪的表情有些古怪,像哭又像笑,她应:“她知道我要走的,只是没戳破
我们的谎言罢了。”
“一开始我还以为她有些可怕。”韩璧渊轻叹:“不过对妳是真的好。”
“魔族的人不易动情吧,因为他们性情容易偏执,不过一旦把谁搁心上就会真
的很好的。晋哥哥有魔族的血统,不也是这样么?”凌照雪把话锋带到了少年身上,
含笑聊说:“如果没有你,也许晋哥哥永远不懂得什么叫温柔。他对我们好,都是
由你而起的。”
“我?”
“是啊。他是那个韩璧渊带大、养大的。温柔难得,如果遇到了一个让自己懂
得温柔的人,莫忘珍惜。”凌照雪讲完自嘲说:“不过我也是出一张嘴,说得容易
啊。”
韩璧渊有所感悟:“但妳说得好。”
“其实这话呢,是晋哥哥从前说的。”凌照雪笑了下,也许聊他人的事能忘却
自己的苦恼忧烦,所以又继续讲:“晋哥哥他吃了很多苦,可是他没怎么跟你提起
吧?别人都巴不得压着修为不去应劫,尤其是天雷劫,就他自虐的巴不得天雷多劈
一些下来。为了累积道行,他开始修魔,他所传承的血脉特殊,能藉著吞噬他人获
得对方的几成道行或能力。所以他吞了很多妖魔,也吃了不少看不过眼的修士。结
果搞得名声不太好,飞梅山及一些妖修门派,或和他往来的道友也一度受其所累,
他为了不连累人,过得相当辛苦。光是想像都担心他那样吞食妖道会撑坏了自己。
我跟玉杓是硬缠上他,赖着想帮他的忙。不过我们能耐有限,像是扛雷劫这事
也只能他自个儿来了。前几回他被雷火轰得体无完肤,那模样特别吓人,我都记得
有一回他元神伤损,又搞坏了皮囊,哭了许久,哭着跟玉杓说他变丑了,师父会不
会不要他……”
“傻瓜。”韩璧渊眼神怜悯,宠溺又心疼的轻念一句。
“后来他不想我们担心,总是躲到谁都找不着的地方去扛雷劫。只有应劫时才
会发现一些动静。”凌照雪垂眼思忖:“算了算,就我所知的也有六、七回了吧。
就算是飞升的那些前辈也少有人像他这样,光是应劫却不走的,算是七劫散修么?”
韩璧渊默默惊诧,丝毫说不出晋燐很厉害这样的话,只要想到那人若是失败
一次就不会再出现了,心中就惊悸不已。
凌照雪看少年脸色不太好,关心问:“你……要不要再歇一会儿?”
“多谢。我没事。”
凌照雪心虚想着:“我是不是说得太多啦?要让晋燐知道我讲这些事吓着他的
小师父,他还不拿我开刀?”
玉杓在后头清了清嗓,沙罗跟着醒过来。凌照雪转身冲玉杓咧嘴笑,玉杓对她
说:“妳别这么对着我笑啊。”
“怎么?”
“我头皮发麻啊,总觉得没好事。”
凌照雪走来往他手臂拍了下,笑骂:“胡说什么,讲得我好像灾星似的。”
玉杓吃痛揉手臂,皱眉笑回:“妳比灾星厉害多啦。”
“哈。不过这回还得多亏你的符,谢谢了。”
玉杓摆手表示没什么,他说:“还是我大师兄跟师父出马的,谢他们吧。”
韩璧渊踱回石台那儿坐,闻言耸肩:“我没做什么。”
凌照雪睁大眼讲:“怎么没有,你可是把小棣打跑了。而且还拿到他的血肉追
踪出他的去向,不必谦虚啦。”
韩璧渊挠颊赧笑,一旁沙罗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笑看他们。天外飞来一个小光
点落在韩璧渊手背上,是晋燐遣来的茶精,光团化成一个小人举著双手说话:“到
万偃山了。走吧。”
韩璧渊等人起身,一个个往洞外一跃而下,因为定尘洞府通往外界的传阵就设
下崖壁外的半空中。玉杓垫后,轮到他时咋舌道:“为什么传阵就不设在正常点儿
的地方,最烦这种往下跳的时候了。”
跃下后仿佛陷进云层里,微凉水雾在周身流动,几息后方觉脚下踏实了,雾迅
速散开,他们几个来到另一只云生戒相应的地点,也就是晋燐所在的山林间。韩璧
渊一现身就被晋燐拉到怀里抱住,晋燐蜻蜓点水在他额上轻吻,他慌忙挣开,恼羞
斜睨了眼晋燐。
下一个现身的凌照雪并没瞧见发生什么事,只是看韩璧渊神色有些慌,晋燐则
是微有悦色,让她不禁瞇起眼猜想前一刻晋燐可能做了什么。玉杓现身时是离地一
尺的高度,如猛虎般扑到草地上,看得凌照雪噗哧笑出声。
玉杓拍掉身上草屑站好,呛她说:“笑什么笑啦。”
凌照雪回嘴:“你还是很不会飞啊。下次拉着我的手啊,姐姐带你飞。”
玉杓:“……”这话怎么听都觉得怪。
晋燐偷瞄了眼师父,发现师父也在偷瞧自己,被逮著之后很快调开视线,师父
那羞涩的反应真是让他心花怒放,只是顾虑还有旁人在,他不动声色收歛火热的目
光说:“照阵法所示,小棣应该就在万偃山。我打算先潜伏在这一带观察他和咸和
山庄的动向,毕竟还没证据能证明他和咸和山庄的人是有接触的。这事妳有何想法?”
凌照雪已有心理准备,她只想了下就同意道:“这样也好。我也怀疑过相同的
事,如今是该面对了。这是我生长的地方,我不能容忍有人与外面的妖魔有所勾结,
即使是庄主师兄也不行。不过,我但愿不是他……”
玉杓叹了口气:“这点妳要想开。任何事都有可能的。”
凌照雪摇头:“我的顾忌不是这个,而是他的宝剑不好惹。过去能减缓剑伤的
酒,没了咸和山庄里的材料我也酿不成。再说已经过了近百年,我师兄肯定会更厉
害的,那神逸的威力也就更不容小觑了。万一他真的跟小棣有往来,到时候……”
晋燐正想要她别担心,就听她说:“到时候我绝对会逃跑的。丑话先讲,不是
我不讲义气啊,我该提醒都提醒了。”
其他人一时接不了话,玉杓哼哼笑她两声说:“罢了罢了,我跟大师兄早就熟
悉妳这性子了。”似是想起幼时的经历,当年对凌仙子实在恨得牙痒,如今回想却
觉得好笑。
晋燐说:“万偃山居民虽然也有修炼,但多数并未辟谷,秋季常会到外地商镇
采买所须用品和粮食,城镇上也有一些狩猎节日。”
凌照雪提议:“这样正好,咸和山庄不说,城镇上会开放外地客进来,外围护
阵也会撤下两道,对于妖魔精怪是防大不防小的。我们想办法压下修为就能混进去
了。”
晋燐点头同意,从一个黑布小药兜里摸出几颗浅紫药丸,一人发一粒。凌照雪
把药丸拿到阳光下看,端视道:“咦,这个压修为的药怎么这么像我之前吃的假死
药?”
晋燐答:“那就是炼坏的转生丹不错。这一批是更次阶的,我把炼坏的依品阶
和功效都归类过了,这些吃了会使修为短暂的倒退,不过我不确定会退到什么地步,
但药性最多两天,之后修为不仅会恢复,还能使体内真气更加清明凝聚,也许多少
还能增加一点道行。”
玉杓哈哈笑道:“这药不错啊,要是我常常吃,光睡都能睡到有所长进吧。”
对此消极发言,其他人不予置评的看了玉杓一眼,凌照雪念他一句:“你也太
懒了吧。”
大家觉得这药无害,对晋燐又十足信任,一口把药吞了。韩璧渊吃了药以后问
晋燐:“你不必吃?”
晋燐说:“我得去追踪小棣,一会儿先送你们到城郊。我们现在在的地方离那
里还很远,降了修为也不好移动。”
韩璧渊试着催动体内真气,发现四海俱寂,竟像是初入筑基期的状态,讶道:
“嗳呀,这修为压得真厉害。”
凌照雪抖了抖羽衣也窘道:“哇,我连自个儿的法宝都催不动了,羽衣亮都不
亮了。”
玉杓挥舞两臂,挥了十多下说:“我也召不出金锤。”
沙罗少年在原地蹦跳两下,表情微妙:“变不回鱼。”他摸摸额角的小犄角,
两手搓了搓,像是把它们搓回脑袋里似的,这才松了口气说:“还好藏得起来。”
凌照雪披好羽衣转身变了一身较朴素的衣装,指著玉杓说:“那么你就当叔叔
吧。我是大姐,璧渊和沙罗是我两个弟弟。”
玉杓抗议:“慢著,为何我是叔叔?我长得这么年轻!”
“不要计较这种事啦。”凌照雪笑着拍他手臂,玉杓被她拍得往前踉跄一步,
咋舌认了这个粗糙不已的设定。晋燐抿嘴偷笑了下,走到韩璧渊面前拉起他一双小
手说:“师父,你就和他们几个在城里等我吧,就当是出来玩,不必担心我,我很
快就回镇上找你们。”
晋燐温情款款望着韩璧渊叮嘱,后者轻应一声,发现其他人都在看他们才有些
害羞,但也舍不得放开晋燐的手,开口提醒:“你千万小心。小棣已经疯了,不按
常理来的。”
“我明白。”晋燐给他们一人发了一个五色符褶成的五角护身符,说:“这个
带身上,要是小棣或沾有他气息的傀儡接近你们就会有感应,可以立刻避开。我也
能很快找到你们。”
晋燐将他们缩小后带到城郊再放出来,玉杓变了身衣装走到前头喊:“姪儿们
快跟上吧。”
晋燐目送他们入城才转身弹指召出一道巴掌大小的银芒光圈,这是一个搜魂阵
圈,之前以符纸裹住小棣血肉的东西在阵中央旋转,这小阵有隐息功效,不易被其
他人察觉,也难以被反溯回来揪出施法者。搜魂阵发射出一线光直指咸和山庄,晋
燐给自身施下隐息的法术找了过去。
凌照雪伸了个懒腰,哈气道:“好久没回来啦。我们先去市集逛逛吧!”
玉杓说:“还是先找个客栈吧,晚了怕没地方住。”
凌照雪也同意,凭印象带他们去找了间旅店入住。城镇里的人已经认不得凌仙
子是何人物,就是旅店的掌柜也只觉得此女有些面熟,却记不起哪里见过,但为防
万一,凌照雪还是在自己脸上施了道法术教人过目即忘。
玉杓指著师父和沙罗说:“你们要不要也把脸给藏一藏啊?”
凌照雪摸摸两个少年的脸,吃了豆腐,笑语:“虽然这里的人都不会欺负人,
但你们这么可爱,现在又比较多外来客,说不定真会惹来麻烦呢。姐姐帮你们施个
法术?”
凌照雪先对沙罗施法,但喊了两遍都不见生效,她汗颜:“嗳呀,吃了晋哥哥
的丹药以后我的法力只够自己用这么一回,使不上劲儿了。你们两个就这样吧。”
玉杓摇头:“罢了罢了,我来吧。”他说完以后试着提真气,接着就摸摸鼻子
说:“我也不行,好像成了普通人一样,只不过不会现出原形。”
韩璧渊转头望向厢房里的镜子,摸了摸自己的脸说:“你们多虑了,我生得还
没沙罗好看,也不必担心。”
凌照雪对鲤鱼精说:“那好吧,沙罗你太好看了,你留守吧。”
沙罗垮下脸,难得他也想逛街啊!他扯了扯主人的衣袖小声讲:“我、我想要
醉莲甜汤。”
韩璧渊一头雾水,玉杓失笑开始掏灵石说:“沙罗喜欢这里的甜汤,呐,自个
儿去叫一碗吧。”
沙罗拿了上品灵石之后开心喊:“谢谢玉叔!”玉杓被喊得脸皮抽搐了下。众
人等店家端甜汤过来,沙罗想变成小鱼跳到汤碗里,可是他现在变不回原形,于是
四人围在桌边发愣。
韩璧渊问:“怎么啦?不是想喝甜汤?你慢慢喝吧。”
沙罗暗自失落,点头挥手送他们出门,再走回来怒喝那碗汤。
上了街市心情也不同了,玉杓以为自己习惯平淡清净的日子,不怎么贪恋世俗,
现在却和凌照雪一样雀跃,两人互相吆喝着──
“阿雪妳快来看这兵器,做得真好啊!”
“叔叔你快看这发饰多美,多适合我,阿叔快来付钱!”
“阿雪妳的发饰够多了,阿浅不是才送妳一支无可取代的嘛。”
“你提阿浅莫不是揭我伤疤嘛,我伤心了,阿叔你快付钱吧,三颗上品灵石。”
“这么贵,把妳卖了也不到这个价啊。”
韩璧渊默默跟在他们俩后头听他们斗嘴,嘴角始终噙著笑意,有时忍不住笑出
声,觉得他们真是活宝。和他记忆中的片段又重合在一起,小时候的玉杓、凌照雪
好像也会这么斗嘴的,百年过去,心性本质未变。无常尘世里,不变是难得的,而
这又和执妄不同。
想到这儿,韩璧渊有所感悟的轻吁一口气,随手拿起余光瞄到的一块玉饰看,
一旁有人同时朝这块玉出手,韩璧渊凭著敏锐的感应快了一步。这块玉是块老玉,
刻意保留了些玉皮镂刻成一块寓意吉祥的山水春林之景,本质是普通的中阶灵玉,
但因刻工精细、景物入神,所以玉饰自成一个小型的聚灵阵,只是阵势初成并不明
显,就是道行匪浅的修士见了也不一定发现得到。
韩璧渊抢到这块玉就想喊玉杓,虽说他跟晋燐什么都不缺,但还是想当作一个
心意送给晋燐。可是眨眼的功夫就不见玉杓人影,连凌照雪都不见了,整条街放眼
望去也没瞧见他们的影子,这里有不少凡人和修士都在走动,他不想贸然释出灵识
去找,何况现在的他也没能耐靠灵识找人。
“唉。”韩璧渊摸摸身上只摸出一些中品灵石和不多的人间货币,晋燐给的东
西他可是一个都不想拿去换,他把身上的灵石跟钱取出来问店老板:“东家,这玉
我先下订,一会儿来拿吧。”
那玉店老板苦笑回说:“真是不好意思啊,这位客人,敝店这一桌的玉是不接
受订金的。”
“那,能不能破例?我就住在附近客栈,一会儿就去取钱来。”
老板摇头,笑得很为难。方才没抢著玉的另一人直接递来一个小袋子说:“他
那块玉我买了,这一袋灵石收下不必找。”
“你……”韩璧渊不悦,抬头睨视抢玉的家伙,却发现这人虽然收歛灵压却多
少还是感受得到修为高深,看衣着打扮似乎是本地人,加上对方看他时目光犀利,
令他莫名不安起来,只好不了了之,玉也不抢了,转身即走。
跟少年韩璧渊争一块玉的人正是谭乔则,他和许多修士一样有搜罗灵玉的习惯,
虽然是山庄之主,想要什么美玉都有人送来,但他更喜欢亲自淘宝。秋季会有不少
外客到镇上做买卖,其中不乏一些修士拿灵玉来卖,谭乔则往往会抽空到市集物色
想要的东西,以此为乐。
不久前谭乔则才率各路菁英杀上焚山讨伐妖魔,焚山的混沌石在修真界相当着
名,对修仙者也极有益处,不仅魔族、妖族,就连他们这些修道的都觊觎已久。他
本想趁焚山有外来妖魔作乱时弄些混沌石,哪晓得终若浅实力强悍,山里厉害的妖
兽众多,最后双方勉强打平。他为免折损过多同道而引来更大的压力,只好无功而
返,一颗混沌石都没捞到。始作俑者的妖魔如今还藏在他山庄里养伤,耗他的灵酒
及其他资源,实在赔了夫人又折兵,越发恼火。
没想到出来散心淘几块宝玉时会有所发现,那个和他争一块玉的少年无论神韵
气质都像极了已故的韩璧渊!
谭乔则让其他随从自个儿回去,他要一个人去找那少年。尽管心知魂牵梦萦的
人早就没了,渐云观消失后再也没想起过韩璧渊这人,但方才惊鸿一瞥,让他惊觉
自己从没忘过对方,心神不受控制的想往少年那儿追去。
韩璧渊跑得飞快,他总觉得方才那人眼神古怪,说不定也是和前生的自己有什
么牵扯,直觉不是多好的事,所以刻意压抑身上灵气想甩开对方。他不停朝其他修
为比自己高的修士移动,藉他们周身的灵气扰乱追在后方的家伙。
“应该没追来了吧?”韩璧渊吃了那丹药压制道行,跑这段路也把自己热出一
身汗,拿了帕子站在树下擦汗。他已经远离热闹的集市,来到较无人走动的地区。
这里的屋舍每栋相隔几丈远,其间竹林树木丛生,清幽雅致,环境也好,韩璧
渊信步走在民居间,心想:“还是回客栈吧,玉杓他们八成也回去了。”
韩璧渊收好帕子往回走,忽然有东西从后方将他扑倒在地,他两手撑地被压得
起不来,肩膀被非人的爪子掐住按在地上,晋燐做给他的法衣被强行扯了好几下,
他听身后的东西疑道:“怎么撕不破?”
韩璧渊勉强回头,余光看到一只土黄色犬形的东西吐舌哈气,由于撕不破他身
上的法衣而开始扯衣带,似乎是想脱他衣裤。那东西并非妖兽,身上无邪魔之气,
但气息紊乱,韩璧渊出声吼叫:“何方妖孽,给我住手!”
“哈哈哈,妖孽?哼,老子上你还是瞧得起你了,不过是个筑基期的小儿也敢
反抗。”
“你是谁啊?”韩璧渊慌了,衣衫被爪子勾住撩起来,他反手压着裤子不让对
方扯下,却觉得有烫热的东西不停往他大腿间磨蹭。
“囉嗦,老子是天元阁年轻一辈最厉害的,要不是中了焚山妖魔的毒……”
韩璧渊听其话语未竟,兽形修士往一旁倾倒,肩背上压力一消失他立刻拉好衣
裤起身退开,是方才抢玉的男人拿剑砍了兽形修士。那男人生得英俊挺拔,却浑身
带煞气,他低唤了谁一声,不远处的桥下飞来一道灰影,灰影变成衣袍武者立在那
儿等候指示。
男人说:“这里交给你收拾了。”
灰衣男迟疑:“可是庄主,这人是天元阁的,也是盟会的一员,又是阁主爱徒
之一,只是中了妖毒要发泄……”
“把他剁了扔去喂宠。这境界的血肉跟元神,恰好能让战后受伤的灵宠补一补。
吃光也就不会留什么证据了。”
那二人低声交谈,以为韩璧渊修为低浅听不清楚,却没想到他的修为是装出来
的,感识敏锐得很,一字一句都没听漏。韩璧渊大概拼凑出事由,那兽形修士应该
是跟随咸和山庄一起去焚山攻伐妖魔,却中妖毒回来,焚山那儿的妖毒反复发作,
逼得修士露出其他型态来想找人“解毒”,所以盯上他了吧。
韩璧渊急忙系好衣带往树荫里退,打算不着痕迹溜走,但抢玉的男人忽然朝他
看来,浅笑喊他:“这位小友受惊了吧?方才是我不好,抢了你想要的玉石,看在
我救你一次的份儿上,我请你吃酒,你陪我聊一会儿?”
“我还小,不吃酒。”
“喝茶也成。”
韩璧渊开口想回绝,本想搬出玉杓他们几个,说有家人在等候,但又不想再旁
生枝节,不如自己应付完也就没事了?他勉强点头,那人走近比了个手势说:“请
跟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