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啸【二】
这是第一座燃烧起来的院落,火苗由此蔓延,最后深入本阵。
天正十年,初夏。
曾经无限钟爱药研藤四郎的前主,织田信长,沿着眼前这条起火的廊道往
深处且战且退,从此未归。
那个男人从深渊里走出来,一眼看遍乱世,投身其中,在胜负交错中逐渐
接近心中的理想国,最后行差踏错,空亏一匮。
霸主的睡榻边燃起熊熊烈火。
显现后数度来去眼前的时空,药研藤四郎的心境也从最初的缅怀感慨
到如今的冷静客观,他清楚历史原本的面貌与走向,也对敌人的作风了若指掌。
任务为上,才是他现下关切的唯一重点。
药研沿着眼前的火龙疾走,一路上竟完全不曾出现任何活着的人类
或时间溯行军。
他直觉不对,却无法就此抽身撤退,索性也顾不得其他,
对空施放了一枚信号烟花。
他还记得许多那天的细节。
信长将身边愿意走的人都遣散逃生,身边只剩下哭着求他活下去的森兰丸。
药研藤四郎当然也记得那名属于信长的少年。
森兰丸很少劝谏他的主君做些什么,但是往往兰丸开口,信长大多会听。
只有那一次,信长与兰丸最后退回卡死的内室深处,不发一语的男人
捧著那个孩子的脸,第一次向他道歉,然后用手中早已伤痕累累的实休光忠结束对方短暂
的一生。
在那个战争频仍的时代,要杀死别人或许相对轻易,杀死自己却很困难。
身为一柄因为持主自杀失败而得名的短刀,药研藤四郎深谙人性矛盾,
而众人口中无血无泪的魔王,最后同样没有拿他自裁,
而是以实休一刀穿破自己的喉咙,主仆同归。
那是一段惨烈而痛心的记忆,药研不曾对任何人述说,
记忆中焚身的疼痛应该要更灼热。这一次,产生异变的却是什么?
破开内室,他站在着火的门框之中,路上只有死人堆叠燃烧,
眼前一对主仆只余灰烬,药研藤四郎的意识在恍惚间聚拢。
此火并非人火,毫无踪迹的溯行军、熟悉却又陌生的咒术业火…这手笔…
“是检非违使。”
“药研!”
面对突袭,与生俱来的本能驱使药研立下判断,侧身退闪同时
仍不忘挥刀迎敌。
尽管剧烈的强风夹杂烈火将他扫飞,他摔至簷廊,抓地的手指勉强维持住平衡,护身的重
步兵全碎。
电光石火间,他的右腕上已出现深可见骨的伤,但药研确知自己同样割落对方数根手指;
光是这么想,就仿佛也没多么痛了。
自敌人身后追上的骨喰藤四郎闪动手中冷光,尽管来不及回头的大太刀
以健壮手臂率先砸中身后形体单薄的脇差,代价是他永远失去了他的头。
“骨喰哥!”药研很清楚大太刀的力道能对兄弟们轻薄的身驱造成多少创伤,可骨喰藤四
郎只是面不改色地戒备四周。
“轻伤。这里被包围了,走!”
扫荡一切的检非违使,以历史人物为诱饵,围杀时间溯行军,
如今又打算诱杀他们。
药研不甘心地咬咬下唇,和兄长两人一前一后自屋廊上戒备退出。
也许是因为老马识途,第一部队的脚程很快。
他们在庭院里遇见受到乱石投击的大太刀,石块沾附着星火如落箭般飞射,巨大敌军正摀
着眼睛痛苦闪躲,
鲜血沿着脸颊滴落。
药研抓住兄长上臂,两人互换一个眼神,心照不宣。
机会稍纵即逝,光凭他们两人,对上灵力值和体型都远超自身的大太刀,
无论哪方面都是硬仗,趁势追击是最好的判断,身经百战的兄长同样心知肚明。
“药研、你…”骨喰瞬间露出迟疑的神色,却没有说出阻止的话语。
“小事。”虽然不合时宜,但面对受伤时无动于衷、如今却因为
事关自己而阵前迟疑的骨喰藤四郎,药研无声一笑。
骨喰伸出双臂以掌成网,短刀小巧而有力的右足便在那方寸之地
借力一蹬,药研宛若流星般飞扑至敌人肩上,趁对方目不能视的空隙,
刺刀封喉。
同时间,在廊上扔出药研的骨喰藤四郎侧身翻至簷廊边缘,
勘勘闪过身后袭来的刀影。未及重新站定,刀光再至,“可恶!”
骨喰狼狈地横刀挌挡,星火在交锋之间飞溅,尽管运刀时
巧妙卸除敌方力道,但他仍听闻清脆裂响──他的刀装早已在方才
袭杀大太刀时全碎──那是对方刀装碎裂的声音,只要再一击!
无奈他走势已老,分身乏术。思及敌手是打刀,尽管后退将保全双方,
但重整架势后再战他也未尝会输,骨喰一瞬间做出决断。
“骨喰,右!”
倏然,敌方身后出现太刀绀青色的身影,骨喰藤四郎从三日月
难得怒睁的眼中看见自己身后即将突袭自己而高举的敌刀身影。
既然势不可退,他转念冲向三日月,端刀迎向被他和三日月夹击的敌打刀。
两刃相接时,他猛然收势,趁其不备时抓获敌方刀背,右手抽刀再砍。
不同于溯行军死亡后会立即凭空消散,检非违使的腥红血液
泼喷在他脸上,上半身则因为冲力而向左右喷裂。
在他面前身型高大、步伐却相对柔软的古刀,电光石火之间
一步踏入敌打刀死后空出的弹丸之地,为骨喰挡下身后致命的一击。
刀镐互击时尖锐的刮响与火花顺着骨喰耳后擦落,与死亡擦颈而过的脇差却似无所畏惧。
他借由身型差异跨坐在三日月踏出的左大腿上,反手转过刀身
猫腰向后送,全振染血却未沾附骨肉的锐利凶器直接没入敌方腰侧。
突袭不成反而遇袭的大太刀发出震天怒吼,直觉挥臂攻击怀中
娇小的脇差,却因此令三日月窥看出盛怒中的空隙,瞬间自下方劈飞大太刀高举的双臂。
骨喰在敌方再度啸吼的同时趁势跳开,当他再度起身回头,
原先双刀两两交锋之处只余三日月宗近闲适的身姿伫立。
平安古刀平稳而绵长地吐气,随后振臂洒落刀身腥红、收刀入鞘,
仅余白皙下巴上一抹血痕,以及满身与衣衫色融合后的暗血脏污。
“…”骨喰上前,踩着已在瞬间死透的大太刀身躯,为了避免
制造更多血污,他缓慢而专注地
拔出自己的刀,顺手在对方衣物上抹干净。
汩汩流出的血液很快染湿地面。
他回头对上凝视自己若有所思的同僚,最后视线聚焦在对方下巴上
那抹刺目的血痕,“三日月殿下…”
“哈、小伤罢了。”
三日月宗近心领神会,言语间却略有苦恼,“检非违使示现至此了啊,
看来今天要打一场硬仗呢,真不好意思。”
骨喰摇头不语,目光投向空留尸体的庭院,最后指向庭院外,“剩余的敌人应该都在外围
。”
不同于受限时空而在灵力上有所限制的己方与时间溯行军,检非违使有自由来去时空的能
力,
实力一向高于众刀之上。
纵使只剩两名敌人,吃过不少苦头的双刀也也没有丝毫大意。
三日月啊地一声,“方才是加州为我殿后。”
“药研已经过去支援了。”骨喰竖起掌中未入鞘的刀,两人沿着来时路疾走而去。
“走!”
*
稍早,第一部队临入寺门时,三日月宗近像是忽然想通了什么,
丢下一句‘注意埋伏’便迅速穿越寺前空旷的庭院,
实战经验丰富的双打刀足尖一顿,加州清光已然尾随同奔,
原先领头的大俱利伽罗则停驻原地,
灿金龙目扫视眼前看似无人的庭院。
不明的紧迫气氛在空气间对峙,直到随后而至的一期一振
跃下马那瞬间──
“趴下!”
大俱利伽罗大吼,同时立掌一挥。
铺天盖地的火石于空中交锋,天际仿佛被点燃般迅速渲染出红霞,石块互击声此起彼落。
一期一振反应奇快地避至马身之下,以符咒化成的战马并不闪躲,
反而像无动于衷的木石般伫立于原地,为原先马背上的骑士
挡去不少攻击。
大俱利伽罗且战且退,偶尔以握柄击退落石。
本能寺原先便有火石阵,早已无数次经历此役的他对这种攻击
并不陌生──有些刀魂怕火,惯入此阵的他们却是不怕的,
幸好初入此阵的一期一振似乎也不怕火──反而是这形似火石阵却又异于火石阵的攻击,
令大俱利伽罗立刻判定情势:检非违使示现,明显有备而来,
而他队中灵能最高的三日月宗近和最低的一期一振之间,却相差近乎七十等…
“嘁!”
庆幸烛台切光忠不在部队内的念头一闪而过,大俱利伽罗当机立断,
背对着一期一振,将刀刃连鞘反转朝下。眼见火石飞击同伴,
经验尚浅的太刀原意趋马上前掩护,却在看见这个姿势的时候改变主意。
丝毫不顾迎面击来的火石,只见大俱利伽罗猛然朝正前方拔足狂奔,
任凭偶然击中他的石块与护身刀装喷撞。
火石阵后俨然察觉自己已被锁定的敌打刀高举兵刃,出现在最后一波飞石结束时。
大俱利伽罗未曾改变速度,右足力踏,弩肘拔刀,
森白刀芒彷若初次自鞘中迸发般犀利而寒冷,
一道尖锐呼声犹若稚龙清啸,突兀地划破战场。
原先持阵以待的敌人瞬间被如此威势震慑,竟露出瞬间迟滞。
瞬间迟滞,在战场交锋时便意味着永远失去生命。
刀芒过后,弹飞的刀身在空中激烈旋转,大俱利伽罗粗喘着气
凝视足下尸体,鎏金色竖瞳仍紧缩于一点,
直到汗水沿着鼻梁滴落下巴,额上伤口缓缓流露腥咸的刺痛感,
他才慢慢找回周身知觉。
目睹一切的一期一振长舒一口气,恍然自己方才始终屏气凝神。
“大俱利伽罗,精彩的拔刀。”
三日月带着笑意的赞叹响起,最先冲入寺内的众刀魂
此时已自庭院一方慢悠悠走回来会合。
三日月宗近和骨喰藤四郎行止无碍,唯独溅满敌血而散发出浓浓铁锈味;
加州清光损失一队投石兵,面上微带愠色;
药研虽然衣着凌乱、右腕缠着紧急用的止伤符咒,却是满面春风的模样。
大俱利伽罗皱眉收刀,膝盖冷不防一软,多亏吉光太刀从后面托上一把,这才站稳步伐。
“大俱利伽罗殿下,不要太勉强自己。”
敏锐察觉对方肢体上的抗拒,一期一振得体地放手,却还是忍不住多说一句。
“…我一个人就够了。”
大俱利伽罗闷声回应,一个人默默走向后方战马,
众人见状也露出习以为常的表情。
“他的意思是,要是让你受伤了,不好向爷爷我交代啊。”
三日月笑瞇起眼。
“三日月殿下,少往自己脸上贴金好吗!”
少了阻止自己注意言行礼节的搭档,加州清光毫不客气地翻白眼吐槽。
“喔!似乎有刀可捡呢,队长!”
敏锐察觉空气中散发的凛冽灵动,药研藤四郎猛然举手高声发言。
感应到刀魂波动的大俱利伽罗伸臂一接,凭空落入双掌间的刀身
沉甸甸地昭示己身存在,一道冷风刮过,吹起无数灵力凝聚而成的樱瓣。
众刀面前隐约示现一振弯如勾月的细长太刀,太刀凝聚人形,
却是抹略显狼狈的虚弱形影。
薄绿发丝,赤金竖瞳,怒相以对,
戒备低吼著,“吾乃源氏重宝膝丸,可有人见过吾人兄者!兄者何在…”
话未说完,人形已随着樱瓣似的灵光流回弯刀之中,
大俱利伽罗一语不发地用符咒包裹刀身,然而受到包缚封印的太刀
却未照例化回符咒,反而跳出大俱利伽罗掌中,凌空鸣响。
“他说兄者?”
加州清光一面抓理浏海,反射性看向在场最年长的老刀,“听讲话方式好像是你们那时候
的刀?”
“嘛、源氏的膝丸啊,好像认识呢,哈哈哈。”
三日月取下鸣动不已的宝刀,倾身状似聆听,伸手任意拍抚
被符纸包得密不通风的刀,刀才化回符咒。
“唔!”三日月将符咒回递给大俱利伽罗。
“怎么样,他说什么?”加州清光难掩好奇,这些老刀总是神神叨叨的,他也习惯了。
“哈哈哈!听不出来啊!”
三日月爽朗大笑,“不过他说的兄长,印象中好像是叫做髭切吧。”
“嘛、源氏的刀啊…”药研耸肩,“打了那么多次检非违使,
第一次知道他们也跟溯行军一样会挟持刀魂呢,真是比其他的刀还倒楣啊。”
“搞不好他的兄弟真的在附近,哈。”
加州清光视线转向自家已经开始和本丸通讯的队长,
言归正传,“队长,主上怎么说,直接回去?毕竟检非违使都示现了。”
“嘛…检非违使通常都是独队行动,
接下来应该就只剩溯行军了吧…”
药研看向自家两位兄长,若有所思,“干脆走到底吧,反正若能沿着现在的方向应该只剩
一个据点…”
“药研,你伤得不轻。”
骨喰藤四郎不表赞同地打断药研,一期一振却似乎另有他想。
“不是还有加州的投石兵嘛。”
药研笑叹,“扣掉一期哥的刀装不算,我们也只剩下加州的投石兵了。”
“主说随便我们。”
大俱利伽罗结束通讯,看向众人一圈后,将手中的十二面骰丢向空中。
只见充满灵能的骰子高速飞转后,一道白光射向某处,随即消散。
大俱利伽罗见状不发一语,转身说道,“走吧。”
“耶、真的要走?我刚刚只是随便说说的啊!”
尽管嘴上抱怨,加州清光却毫不犹豫地跟上大俱利伽罗,
三日月宗近抚摸著走近自己的黑马,呵呵两声轻巧地跃上马背尾随,
始终旁观的一期一振则上前拍拍骨喰肩膀,“走吧,骨喰。”
“…”骨喰心念电转,叹口气和兄弟们一起加入队友。
尽管机会渺茫,在场刀魂们却都将即将成为新伙伴的刀说的话放在了心上。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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