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海间有不少灵花变成近乎赤裸的美女,晋燐跟三师弟森忍吓得立刻背对背警
戒起来,收了手边的储物法器摆出防备姿态。晋燐还没有称手的兵器,森忍则擅于
拳掌功夫,但面对一大群裸女,两人一时连要出手都觉得尴尬。
“什么情况?”晋燐皱眉。
那些女人们扭著曼妙的腰朝他们走近,或用暧昧的姿态在花草间爬行,她们轻
笑,频送秋波,晋燐心想这莫非是传闻中的媚术?不过他非但没受吸引,反而心里
有些火气。他听森忍呼吸低沉,提醒道:“师弟你别着她们的道。”
森忍回了个字:“没。”他顿了顿,再言:“烦。”
一个女人抱住森忍小腿,抬头露出楚楚可怜的表情:“郎君,我们在这儿好无
聊,来玩嘛。做什么都行哟。”
森忍蹙眉犹豫盯着她,他不爱用讲的,喜欢直接出手,所以一脚就把抱腿的女
人给踹飞了。晋燐听到身后传来女人惨叫就稳住心神,心想不必留情,这些若非幻
术就是有问题,不要心软,所以也以所学武术把近身女子一个个打跑。
这对师兄弟特别不会怜香惜玉,又因为不想碰她们身子,于是拳脚全往她们头
脸招呼,美女们被他们揍得鼻青脸肿,哇哇大哭逃了,她们跑没多远就形影涣散变
回根离土地的灵花。
晋燐蓦然想到师父应该是来过这里的,师父是不是也曾被这遍地野花诱惑、围
著骚扰过?思及此他心口涌起一阵醋劲,出手更快狠准了。森忍看大师兄一拳揍飞
一个也不甘落后,很快的两人将原野间变化的灵花摧残得不成样。原先弥漫四周的
灵气转为邪气,呜咽哭跑的花儿在途中凋萎,整片花海很快就褪色了。
森忍捕捉到西南方位的动静,射出一片银羽毛状的灵气飞刀,打算悄悄开溜的
一朵灵花被飞刀钉住了叶子,怎么拔都拔不出来。晋燐跟森忍一块儿奔上去看情况,
那灵花开成一整丛,花色淡粉复瓣,模样清丽,繁多的花瓣间有许多嫩黄色花蕊,
整株直立约莫有四、五岁的孩童高,大概能到晋燐的腰部。
灵花整株都在瑟瑟发抖,还发出哭声,带魔气的露水不停从花叶间渗出,两条
带花儿的枝叶像两臂圈起来拜求:“两位仙师饶命,两位大德饶命,不要杀我呀。”
森忍手拈一片银叶飞刀指向花儿,晋燐出声问:“生来是灵花,为何要修妖魔
道?”
灵花一开口就是男孩的嗓音,他小声啜泣回答:“我本是这片花海的王,有天
一只妖兽从山崖摔落,我好心救牠,没想到牠却反过来打伤我,还迫我修炼妖法,
让我用法术去诱周围各种飞禽走兽过来吸干他们精气,再把精华上缴给他。我、我
怕被妖兽杀了,也不敢反抗。方才都是用未成精的花草为媒介变的幻术,不只会变
人,也能变成其他种族,不分雌雄都诱惑过来。那妖兽几乎每日都要来,完了,我
会被打死的,求二位大德救救小妖我啊。”
晋燐跟森忍对看了眼,抿嘴接着问:“你叫什么?是……是男是女?”
那灵花晃了晃,稍微直起茎梗回答:“小妖没名字,妖兽叫我小花。我是男亦
是女,都、都是。”
晋燐淡吁口气,想起师父希望他们多些历练,又看不惯欺压弱小的事,思忖道:
“阿忍你怎么想?帮他一把?”
森忍拿出玉牌拿灵气显字回应道:“都听大师兄的。”
晋燐想了想,对那灵花说:“你自己给自己取个名?要不我就随便想了代号称
呼了。就是不要再用妖兽给的名字。”
“您赐个名给小妖吧。”
晋燐随口问:“样子挺像常棣,就叫小棣?”
“小弟?”花儿的声音充满疑惑,晋燐学森忍那样用灵气在玉牌上显字给他看,
他是不识字的野妖,整株都扭了扭枝叶说:“原来字长这样啊。明白,记下了。以
后我就是小棣。”
晋燐其实有点后悔这么随便给他取名,不过小棣似乎很开心,还在原地跳了跳,
紧接着又凑过来想抱又不敢抱大腿的舞动枝叶说:“那你们会帮我打跑妖兽对吧?
不如收我当宠啊,好不?”
晋燐认真思考,说:“先收拾妖兽,收不收你再作打算。还有你一身邪气也得
解决的。你先讲讲那妖兽的事吧,我和师弟才好准备。”
小棣对妖兽所知并不多,加上妖兽出现多是深夜,只晓得妖兽应该是从水里来
的,上了岸跑到这原野上肆虐,浑身都有附近溪河泥沙的气味,个子似乎不高,可
是不听话的话会被妖兽抽打。说完他苦恼叹了口气:“抱歉啊,因此是夜里,我看
得并不清楚,妖兽身上好像很湿滑,应该不好捉,移动的速度也很快,一开始我想
逃都被追上。”
讲到这儿小棣变成一个扎双髻的少女,一样身上只有件薄纱,他转身露出背部,
上面有许多结痂的伤口,他委屈说:“你们看,这是昨晚妖兽吸食精气血留下的伤
口,咬人很疼还带毒,这你们要当心。”
森忍瞥了眼没多看,点点头望向晋燐,晋燐神色如常说:“好,他都在哪里出
现?我们来做陷阱吧。”
小棣说妖兽会直接跑来这片原野上找他,今晚应该也会出现。晋燐跟森忍两个
拿乾坤钉布下几个阵,有流沙阵、焚灵阵等。以前森忍他们打野食也常拿这些阵练
习,这次又多做了点手脚。晋燐提醒小棣说:“你把这些阵的方位记好,别跑错了。
我们不打算留妖兽活口,以防万一,这支乾坤钉你留着,万一掉到阵法里了还能用
它破出一道生路逃走。”
小棣伸出枝叶接下一个雾黑色细长的东西,纳闷道:“这就是乾坤钉?怎么看
著像一块炭啊?而且比我化人后的小姆指还短呢。”
晋燐笑了下,说:“乾坤钉是加强法力、借法的东西,拿我们山里上古龙蛇的
尸骸去炼的,确实也是块炭。给你的那块是鳞角的一小部分,剩下的和著符一块儿
烧成灰去布阵埋陷阱了,如果阵法生效而你又困住,它才会变成钉子。”
“哦,所以这是还没发挥效力的样子啊?”
森忍探勘四周环境后回来向晋燐报告,晋燐听完对小棣说:“我们先躲起来,
你不用怕,妖兽来了以后你直接将他引到方才我提的地方。”
小棣变成女孩模样,握拳点头:“好。”
日落后不久,原野刮起一阵带了泥土跟草腥味的妖风,小棣怕得抖了下树身,
在蒙眬月辉下变成一个小少女的模样,身上衣物单薄,杂草丛间的某处传来妖兽爬
行的沙沙声。小棣知道那妖兽接近了,尖叫了声就跑起来,他身后有个粗哑嗓音说:
“竟敢跑。”
“不要!”小棣赶紧绕着阵法移动,妖兽追上时被一连几个小阵轰炸,发出几
声难听吼叫,溅出的妖血腐蚀了附近土石草木。这下妖兽气到发狂了,咆哮道:
“好哇,竟敢设计害吾!”
“咿──”小棣踩着前方突起的小岩石蹬跳,身后有劲风扫过,被借力的岩石
遭妖兽抽打粉碎,小棣听声音吓得不敢慢下来。空中有许多银芒四射,是森忍的飞
刀在攻击妖兽,晋燐则隐匿于某处凭灵气操控阵法运转。
妖兽想到是另有他人在作祟,不再对那朵花穷追不舍,小棣无法再引其入阵,
一时也不知所措。妖兽停下以后突然钻入地底,小棣吓得六神无主,抱头喊:“怎
么办、怎么办,会从哪里出现?怎么办?”
小棣所在的那片土地猛然崩塌,森忍及时飞出来捉住他的手将他带开,地底冒
出一只大蜈蚣,森忍他们险些就被咬死。妖兽窜出来往空中扑,没咬到人就紧追在
后,森忍将小棣抛到一旁就朝妖兽出掌,掌风将蜈蚣拍歪了头身,但许多只脚迅速
调整方向又冲过来。
森忍不停出招,也拿飞刀、随身短兵击杀,可是妖兽皮太厚,似乎连擦伤都没
有,反倒是森忍被撞得闷哼还吐了口血,被打得飞撞到山壁晕过去。
晋燐发现太小看那妖兽了,干脆跳出来自己当饵要把妖兽引去杀阵里。晋燐用
目前所学的法术去轰妖怪,果然顺利引起注意,数十丈长的大蜈蚣朝他奔来,被他
诱进阵里困住,原野一隅被激出一道道淡金色阵法涟漪。
妖兽发出怪吼,晋燐不停变着手势巩固阵法,但罩住蜈蚣的光膜出现大裂痕,
小棣在一旁看得心惊胆跳,缩在一颗树后面不敢冒出来。
“呼、咳嗯。”晋燐觉得空气里飘着恶心的气味,两眼发酸,妖兽在光膜里扭
动并释出妖气,部分躯壳爆开的部分窜出许多红黑色的触手在舞动,那诡异的景象
勾起晋燐之前遭难的片段记忆,神情古怪。
光膜化形为小龙蛇的形态和蜈蚣缠斗,互相螫咬勒绞。晋燐脸色难看,小棣拿
了乾坤钉瞅了良久,忽然爆出一声怒吼冲向那道阵光:“啊啊打死你!”
“别、噗呃。”晋燐想阻止小棣干傻事,小棣被那光膜弹飞,他也因心神不稳
而受到一点反噬之力,胸口窒痛跪地咳了起来。蜈蚣立刻破阵跳出来,直冲晋燐门
面,晋燐双眼泛起紫红光芒,垂首呵气,朝妖兽袭来的方向抬手。
妖兽看到那少年竟是难得的仙魔混体,见猎心喜张口飞扑,尚未触及少年就在
空中看见自己毒牙、触角和脚、躯壳剥离飞散开来,眨眼间浑身变得支离破碎,妖
丹被吸到少年手里掐碎、吸干。
晋燐将妖丹彻底吸收,稍早的伤势也已恢复过来,天空飘起腥臭的雨,落下细
碎的尸屑,他将森忍、小棣挪到附近树下暂避,一脸沉郁盯着自己掌心暗道:“终
于还是会依赖自己传承的另一个血脉……还好他们都晕了。”
妖氛未散,他往外站出来,打算击出一道掌风将邪气打散,免得又跟上次一样
引来麻烦,还没出手就觉得邪气如潮浪般急急退散,前方伫立一人披着淡淡月辉,
那道他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令他心悸。
“师……父……”晋燐惊慌失措,声音低弱得几不可闻。
韩璧渊往树下踱来,脸上面无表情,但晋燐瞧出他眼神里的沉冷严肃,让他感
到有点陌生不安。
“妖花。”韩璧渊吐出二字,他抬手拈诀,有些装腔作势想试探晋燐。
晋燐认出那是朝曦存星的一式,且能焚烧诸多邪魔之物,立刻挡在小棣前面急
忙解释:“师父不要,小棣本来是灵花,被妖兽逼得修炼妖法,所以才沦落为妖的。”
“妖兽?”韩璧渊微微回头,方才降下的血雨及妖兽残骸掉得到处都是。
“对。”
被唤作小棣的花妖跟森忍都转醒过来,森忍一看是师父就立刻站好拱手一拜,
那花妖则害怕得躲在晋燐身后。韩璧渊对晋燐说:“即使你救了这花妖一时,将来
又如何?”
晋燐说:“师父,我们收留他吧。”
“他修炼妖法,体内丹元染了邪气回不去了。”
“可是我之前不也染了魔气么,师父一样把我救回来了。”
韩璧渊说:“你天生体质特殊,不能混为一谈。再说修炼功法和无端染上邪魔
之气也不同。炼了外道,除非是散功,否则没有回头路。只不过散功之事非同小可,
这样一朵小花散了功,怕也是活不成吧。”
小棣听少年和那俊雅青年交谈,猜测他们是师徒关系,机敏的站出来跪下央求:
“求仙师收留、求仙师收留。小妖以后不再施行妖法,不做歹事,求仙师收留。”
晋燐看了下小棣,也帮腔道:“师父,让小棣跟我们回渐云峰,长久住下来可
以慢慢涤净邪气的。他很乖的。”
森忍也在一旁拿出黑亮的玉牌,用灵气把字打在上头:“同求师父恩准。”
韩璧渊有点无奈吁了口气,抬手露出小臂上一段象征此界通行令的花纹来,召
出了一个小少年。这小少年比晋燐还幼小的模样,双手抱胸,昂首俯瞰比自己还矮
小瘦弱的小棣,瞧起来神气得很。
韩璧渊喊:“簪晴。”
小少年即刻回过头,右手横在胸前向韩璧渊行礼:“主人。”
“这花妖往后归你管。”
“谨遵法旨。小妖何名,报上来。”
晋燐轻推小棣上前,小棣怯生生抖了下:“我叫小棣。”森忍在一旁拿玉牌替
花妖报上名字。
韩璧渊心里犹豫,但没再多说什么,把簪晴留下来帮晋燐他们,自个儿乘着沙
罗离开了。晋燐目送师父跟沙罗离去,心中忐忑,他确定师父看见自己施展诡谲危
险的魔功了,可是师父却只字未提,他想不出原因。
就这样又过了多日,所有修炼者陆续撤出秘境,免得被秘境弹出到一些古怪危
险的地域。这期间天空不时出现各类法器光华,灵气、魔气再次混杂,常引起危险
的旋风。正邪双方巧妙的互相回避,少有打起来的情况。
渐云观的弟子们都平安回茶坊集合,玉杓见到韩璧渊周身游著的小白鲤是缩小
后的沙罗,欢喜道:“沙罗的伤都给师父治好啦?”
沙罗在半空做了个跳跃的动作当回应,继续在主人身旁悠游。韩璧渊令晋燐去
确认其他人是否到齐,接着看到朝阳派的两位坤道出现,腼腆冲著韩璧渊他们笑。
韩璧渊看穿她们的意图,淡笑说:“二位与我们有缘,不如同行,路上互相照应也
好。”
“谢过韩观主啦!”张茵绮开心道谢,原墨樱拱手一礼。
韩璧渊与飞梅寺的人打过招呼,一块儿启程返回,另外也遇上了陆微远及其弟
子,还有藏仙派等人,途中聚集的修士越来越多。韩璧渊用云魄开辟一道小阵收容
小棣,旁边有在这秘境招徕的精怪守护,以簪晴为首率领十多株成精的花草苔蕈,
沙罗身上及座驾附近都被那些特殊的草木所围绕。离开秘境后,所有人身上的“通
行令”记号都消失了。
韩璧渊坐在榻上,一手撑著脑袋闭目养神,半点也没有要理睬旁边晋燐的意思。
晋燐知道他们带了小棣,趁现在有点混乱时走是最好的,他带小棣回来时也和几个
道友提过缘由,小紫他们也都理解小棣的遭遇,并不像天元阁那些人一见是妖魔就
打杀。可是并非所有道修都这么慈悲善良,他明白师父有太多顾虑,却因为他的任
性才收留小棣。
晋燐无法静心打坐,走下座榻来到韩璧渊面前跪了下来轻喊:“师父。我错了。”
韩璧渊仍阖眼没看他,话音淡漠:“起来,有话回去讲。”
少年紧抿唇,憋了满腹委屈,离开秘境后有不少人都在和外头的金鸢斗起来,
渐云观一行人早早设了阵法隐去气息,顺利躲过危险地带踏上归途。韩璧渊这一路
刻意躲著咸和山庄的人,不眠不休的赶路。
晋燐后来又试着想跟师父说话,韩璧渊直接在自身周围设阵,明显不想跟他多
说什么。晋燐心里又慌又急,盯住榻上一拳抵额斜靠椅榻的人,双目盈著水光都要
哭出来了。
他想师父这回是真的气坏了吧,不仅不理睬他,连话也不肯听他说,他不知道
该怎么办才好,回道观后连玉杓他们都瞧出不对劲,一落地纷纷围过来小声问:
“大师兄,师父怎啦?”
王烈沼胡乱猜:“肯定大师兄惹师父生气,不然师父怎么也不对大师兄好脸色
啊?”
阿蝠、亚泉等弟子都心想不要被迁怒就好了,瞧大师兄那副一言难尽的样子,
大概问不出什么来。玉杓说:“是因为大师兄坚持收留小棣?”
晋燐正欲开口解释,韩璧渊就在远处传音道:“阿燐,过来。”
“唉,大师兄慢走。”王烈沼一脸同情挥手。
“大师兄自求多福。”玉杓也挥手。森忍则双手合十送人走,半晌一伙弟子们
吱吱喳喳聊起来。
晋燐随师父来到流虹居,上了走廊绕到屋旁,韩璧渊一手翻掌变着手势把簪晴、
小棣等精怪召出来,他们恭顺跪地候令,韩璧渊让他们暂居在院里,接着迳自回屋
里。韩璧渊一阵心烦意乱,他看见晋燐把妖兽吸干了,这意味了什么他并不想知道,
却不得不去面对。
韩璧渊站在寝室里盯着晋燐说:“自你三岁起我就看着你长大,凡间父母为孩
子做的,我一件也没落下,却不敢真把自己当成是你的谁,收了你为徒,就只珍惜
著师徒情份。这么多年来时时刻刻都在一起,我的事情,对你从来没有隐瞒,也自
认是知道你的。”
晋燐听到这里更慌了:“师父,我不是想瞒──”
“阿燐,有些话,为何当时你不讲?”韩璧渊垂眼低语,袖里的手轻微颤抖了
下,他不是傻子,有些事仔细琢磨都能联想得到的。
“我怕……”
“怕?”
晋燐跪下来抱住韩璧渊双腿,脸埋到衣裳下摆难过低喊:“我怕师父不要我!”
韩璧渊心里有些刺疼,不是因为少年的隐瞒,而是他令少年不安。他伸手抚摸
少年头发,喃喃自语般的说:“是我让你不能信赖,还是……罢了。我不喜欢你隐
瞒,却更不愿意你如此不信我。你天生是这样的体质也不能改变,不是你的错,往
后……”
“以后我不会再修魔了。”
韩璧渊蹙眉苦笑:“那是你本能自救,也算不上什么修魔,又没有谁给你修魔
的功法。你跟小棣不同。起来吧。”
晋燐一站起来又抱住韩璧渊,韩璧渊身子僵了下,他抬起脸眨著泛泪的大眼问:
“师父你原谅我了么?”
韩璧渊别开脸要挣开少年,没想到反被少年死死抱紧,他叹气轻斥:“好了,
错不在你,先松手。别这样。”
晋燐立刻听话松开手臂退一步,稍微冷静后就后悔了,自从他开窍后都没再像
从前对师父那样恣意撒娇,刚才一抱的感觉又特别不同,他实在舍不得松手。
韩璧渊走去点了须弥香,背对少年说:“流虹居还有不少房间,你挑自己喜欢
的去住吧。”
“师父!”
“阿燐,不要任性。”
晋燐垂手握拳,心里有些埋怨,师父说不怪他却又赶他去别处住,他心里无法
接受,但也想到自己确实做了不少让对方苦恼的事,终究心疼多过怨怼,朝人躬身
行了一礼就转出房外了。
晋燐刚走,韩璧渊莫名松了口气,双颊逐渐染绯,这样的自己可不想被少年瞧
见。他察觉自己心里对晋燐有奇怪的感觉,直觉再这么相处下去会有麻烦,所以狠
下心要晋燐去别处了。虽然不是同寝一室,但仍住在流虹居里,照样朝夕相见,也
不晓得那孩子为何会有所执著,更不明白自己怎么有点怅然若失。
难道是因为依赖晋燐给他解决每晚的梦魇?虽然晋燐不曾言明,可是他多少都
猜得出是晋燐在帮自己,加上这一趟发现晋燐传承于魔族圣女的能力,也许那能力
也能替他吸走梦魇吧。
“不是这样。”韩璧渊自觉荒唐的笑了下,反驳稍早的想法,不是因为晋燐帮
他驱逐恶梦,而是……
罢了,不该再想了。韩璧渊深知有些念头要不得,本来就没有,也不该发生的
事,一旦想了就没完没了。
* * *
流虹居书斋里来了访客,仅太蕴一人。
韩璧渊取来茶罐和茶具要款待太蕴,太蕴见他动作不如以往那样流畅,半开玩
笑关心道:“我见你心有杂念,无心烹茗,今日还是闻香就好,先别煮茶了。”
“我心有杂念?”韩璧渊挑眉冷哼一声,一挥手把茶具都收进壁上的挂轴里,
茶具茶罐飞进画里收纳好,完全不占什么地方。他坐回原位,对面太蕴将一块藏青
色布块展开来摆设香席,太蕴腕上的织带是件储物法器,翻掌就飘出几绺烟丝,他
见太蕴手指绕着玄色烟于半空写字成咒,大掌一拂就摸出一套香具陈列在铺了布的
案上。
韩璧渊耐心看太蕴拿香箸理灰,太蕴不让他闲著,把一块香炭交给他说:“帮
个忙。”
“哦,是我送你的香炭。”韩璧渊接过香炭就用法术烧它,将它慢慢烧得通红。
太蕴莞尔,拿起叫作灰压的工具一边转动香炉,一边把想灰压平再压出一道凹
槽,再把烧红的香炭置入凹槽里,把灰盖上之后戳几个气孔出来,接着取出银叶平
置其上,再拿香丸搁到银叶上。
品香的细节不比煮茶少,韩璧渊看太蕴俐落做这些事,心情才平静下来。两人
相对着香炉静默良久,观望淡幽清香的烟袅袅上升,絮烦随其缥缈淡去不少。
“这是我拿先前羽原秘境的材料合的香。”太蕴简略介绍,再把新制的香丸交
给他说:“新制的须弥香,比之前还好,也添了些新的东西。”
韩璧渊谢过他,将香丸收好,问候闲聊道:“近日过得如何?”
太蕴笑了笑,说:“一切如常。”
“从羽原回来也有三年了,小紫长大不少吧。”
太蕴点头:“养缘她们那儿又来了好几个新弟子,都跟小紫当年差不多小,小
紫可开心了,一直嚷着有空要再带她师妹们来渐云峰玩,或是邀你们去飞梅山。晋
燐也长大不少吧,听说才不过两年,他的境界突飞猛进,比起当年的你可是有过之
而无不及吧?”
韩璧渊浅淡笑容里藏有担忧,他说:“我怕他太急进,说了他好几回。”
太蕴点头,乐观道:“年轻人总是容易这样,他也是因为信赖你这个师父,才
能这么心无旁骛吧。”
“他想去外头历练。我不想他这么早出去,所以他才一直苦练,精进修为,之
前你给的那些武修功法他也很快就参悟,要我不必担心他在外受欺负,可是……”
太蕴了然道:“你担心他像之前在秘境里一样,临危之际不小心漏了破绽,引
来误会和麻烦?”
三年前韩璧渊曾将那些事告诉过太蕴,太蕴是他最信得过的前辈跟朋友,若没
有太蕴商量,说不定他会犯糊涂做出把晋燐抓来一起闭关之类的傻事。他实在害怕
晋燐那能力被发现,加上少年的过去又与通天法宝的谣言有关联,总有人会盯住他
们的。
太蕴明白韩璧渊忧心,安慰道:“有时也不必过于杞人忧天,晋燐的运气总是
不错,天赋绝佳,朋友也多,让他再去历练也不坏。再说,你再有能耐,难道还能
护他一生一世、替他修炼度劫、面对心魔不成?”
听了太蕴这番话,韩璧渊沉默,这些道理他并非不懂,却从不愿面对。也许晋
燐很厉害,气运又好,根本不需要他吧?想到这里,明知是想偏了,他心中仍泛起
一阵辛酸苦闷,有些难受。
太蕴的声音将他拉回神,问说:“近来你这渐云峰里收留了不少染了魔气堕落
为妖的精怪和异族,这事几乎在修真界传遍了,我听到一些关于这事的……不太好
的谣言。”
韩璧渊无奈吁气:“我已有所耳闻。不过终究是谣言罢了,妖犬之事与我无关,
早在三年多前就有的。”
太蕴见他并不意外,试问:“是谁在传这些谣言,你心里是否有个底?”
“八成是被我逐出渐云峰的人吧。”韩璧渊冷笑了下。过去三年来他还收留了
不少修士,那些人因为灵源消失或污染而失去修炼所,或是门派解散,听闻渐云观
收留精怪的事以后跑来投靠。最初渐云观来者不拒,但开始有些人潜入道观想窃取
灵茶或法器,被韩璧渊发现了之后驱逐出去,之后要来投靠的人都不再放进主峰,
一律留在其他小峰。
被逐出的人心怀不满四处造谣,所以今日太蕴除了送须弥香过来也顺道关切此
事。太蕴点头说:“我就猜到是这样。不过你总是心肠太软……”
韩璧渊盯着那一绺淡烟飘过眼前,抿了下嘴低喃:“我一直学不会拿捏,何时
该狠心,何时又该慈悲一些。唉,总是做不好。”
“呵。要不你还是让艾彤回来替你?”
韩璧渊跟着笑了出来,摇头说:“她的话肯定做得比我好吧。不过,她在飞梅
山才平安快乐。”
“我觉得她一直很想念这里。养缘说,常听她吹笛子,一首曲子,问了之后才
知道是你小时候哄她睡的时候吹的。虽然她自己好像从没提起过你跟这儿的事,可
是我们看在眼里,她对这里有很深的感情。”
“毕竟是自幼长大、修炼的地方。”韩璧渊淡笑,轻叹道:“时间一久就会淡
了的。”
“是么?”太蕴笑得耐人寻味。
韩璧渊见他这样,蹙了下眉,嘴角微勾问:“不是么?”
“是的话,不如你放手让晋燐去闯,也许心里的执念就淡了?”
韩璧渊目光闪烁了下,稍微侧过脸回说:“不一样的。艾彤是艾彤,阿燐是阿
燐。师妹现在是你们的师妹,阿燐却只有我这个师父,他生来就特别,若没有我看
著……”
太蕴见他一提晋燐就心乱的样子,多少有些担忧,对这好友的将来隐约有着不
妙的预感,但也仅仅是种预感,难以成言。
韩璧渊送客后遣了茶精去寻晋燐,之后他在一座大瀑布附近找到人。晋燐在一
座悬崖峭壁上,对面是磅礡的大瀑布,微渺水珠飞溅数百尺,灵气丰沛更是不在话
下,这是许久前韩璧渊带他来过的地方,现在他已经能独自登上地形险峻处,在此
修炼。
瀑布的声音很大,晋燐转身和师父相望,两人脸上都带着笑没有喊话,他看了
会儿师父沐浴在幽蓝光影及水气里的模样才跑过去挽住师父的袖子。他慢慢长大了,
被许多规矩、道理束缚著,也顾虑到师父的心情,所以不能恣意拉着师父的手,但
唯独他们两人相处时还是忍不住想亲近些,挽著袖子总没话说了吧。
韩璧渊没甩开人,对晋燐淡笑一下,两人一同飞离瀑布,来到附近千年神木丛
生之处,那儿有个隐蔽的大树洞,周围有其他巨木、奇岩遮掩,树洞在中央,光线
从枝叶间洒落照亮洞里翠绿的青苔和蕨类。
这个大树洞是晋燐偶然发现的,头一个就告诉韩璧渊,成了两人的秘密场所,
他们偶尔会到这里吃茶食、喝茶赏月,也会在这儿贪懒偷闲。每次都是晋燐邀韩璧
渊来,韩璧渊难得主动到此,晋燐心里很欢喜,俐落的摊开纳物卷轴将坐具变出来
伺候师父。
“师父,坐。”晋燐开心得眼睛都在发亮,又问:“师父想不想吃点什么?”
韩璧渊摇头,只是凝望晋燐。晋燐回望半晌才想起了什么,笑容淡去,问:
“太蕴大师走了?”
“嗯。刚走。”
“和大师聊得可好?师父是不是无聊才想起我?”
“你真怪,吃什么奇怪的飞醋。”
“我没有,这是羡慕。”
“羡慕?”
晋燐目光黯淡,脸色稍沉低道:“师父总是把我当成孩子。”
韩璧渊嘴角染上笑意,反驳说:“没有的事。你长大啦,个子还变得这么高。”
“嗯,快和师父一般高了。以后还会比师父高的。”晋燐扯开笑容睇他,轻声
道:“往后,由我来护着你吧。”
“嗯?”
“不、没什么。我想师父抱抱我,好么?”
韩璧渊低头笑叹:“都多大的人了,还要我别把你当孩子看待,现在却又撒娇。”
“不要当我是孩子,就、就抱我一下好么?”晋燐殷切凝望他,忍不住去握他
的手。
韩璧渊缩了下手,始终没能抽手,一是狠不下心,二是他心里有矛盾,总觉得
这么做不应该,可是他并不讨厌,甚至是想要更多的。就在他心里越来越茫乱时,
晋燐挨近把他抱住,双臂牢牢圈住他,这拥抱和以前差不多,却又不太一样。
“阿燐,你……”
“就一下下,让我抱一下。师父,师父……”
韩璧渊不敢太专心在这怀抱里,转着眼珠四处看,心想阿燐已经不是三年前那
个个子不高的小少年,更不是十多年前还在他床上尿床幼孩,这人已经长得快要比
他高了,练出一身精瘦的体魄,将来说不定有许多女修喜欢,就是现在也是备受同
门弟子尊崇敬爱的大师兄了。
就连玉杓他们也说大师兄很可靠,阿燐在其他的门派结交许多朋友,连那些修
仙前辈都说颇有乃父之风。韩璧渊放任自己靠在晋燐怀里呆愣了会儿,晋燐自己松
手退开来,对他歉然一笑:“我一直这样任性,师父很为难吧。虽然师父不肯抱我,
但是让我抱抱你也很好。我喜欢师父身上的气息。”
一片微黄叶子飘飞而下,悄然落在韩璧渊发间,晋燐替他拈起落叶,他心里不
知被什么触动,涟漪不绝,眼前的少年眉目俊朗,曾几何时变得这样耀眼夺目了?
韩璧渊歛眸不看,起身说:“不打搅你静修,为师先走了。”
晋燐问:“师父都来这儿了,不留下来一起观星么?”他伸手想捞对方的手,
却见那人已化成天边一点流光,稍纵即逝。
“师父。”晋燐眼神再度暗下,抓空的指掌收拢。他对韩璧渊的感情越来越清
楚,一直努力想将这心情深埋心底,却总在见到对方后会失控,一次又一次把对方
吓跑。他不确定韩璧渊是否察觉了什么,也许只是对情爱之事迷惘懵懂,他不想将
人逼得太紧,也总害怕韩璧渊会不要自己,或是逃跑。
“先这样就好。”晋燐低吟:“暂时就这样,我也很满足了。嗯,我很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