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P:晋燐,韩璧渊。
师徒,年下攻。流水帐。
之后如果存稿用完可能会更得很慢。
泛花茗醉、壹
漫天风雪,温热的血液飞溅到少年的头脸和一身锦衣上,突如其来的剧变吓得
他脸色发白。
血花四溅,落在雪地里格外刺目,灵气随血气一并散逸、干涸,少年杵在原地
握著从未出鞘的长剑,成了敌人眼中好下手的目标。一个青年想也没想就挡在他身
前,青年身上立刻洞穿一个血窟窿,紧接着一阵妖风掠过,剜走青年的丹元。
少年惊愕,他的大师兄竟为了保护他而丧命,大师兄不敢置信低头瞪着身上的
大洞瘫软倒下,少年听见他竭尽力气哀号了一句不想死。之后场面更是混乱,本来
和外道对峙的局面轰然骤变,成了战场。
不知是何处传开的谣言,说他们观里喜欢云游的晋师叔勾搭了魔族圣女,两个
还在不知名秘境起出了一件法宝,为了抢夺法宝,魔族、妖族等外道们四面八方集
结到渐云峰,围攻渐云观。
渐云峰有护山大阵,然而妖魔们亦投入不少法器和前扑后继的攻势,阵仗之大
使得妖气凝聚的云雾掩盖渐云峰一带的天空。两方攻守了几轮,消息也传开来,渐
云观还在等援兵,然而援兵不知怎的被阻挡在重重迷障外。
少年叫韩璧渊,在观里辈份不高,却是老观主的关门弟子,他以为前辈们总有
办法应付,没想到战亡的战亡,轮到他这样的小辈上阵。有妖物擅长夺人丹元,隐
遁在风里到处乱窜,韩璧渊感到防不胜防,妖风袭来,幸而一道无形之力将他冲开,
躲过和他大师兄一样被挖走丹元的下场。
出手救他的是老观主颜孟篁,但很快的观主就被妖魔包围,无遐顾及他人。
“韩师兄!”一个双髻少女身法轻盈飞来,韩璧渊紧盯着周围动静,拽她到身
旁比了噤声手势,在两人周身设下一道阵法消除声音,紧接着提起手里长剑挡下四
周乱流的剑气、魔气。战场里有不少妖物在偷袭,又是那夺取丹元的手法,许多同
门都中招气绝,韩璧渊已经从最初的错愕恢复过来,带师妹颜艾彤悄然往战局外撤
出。
师伯师叔们和妖道、魔修们斗起来,他的师父颜孟篁将冰雪化成龙藉著山里的
战法迎击,其他人都祭出法器交战,韩璧渊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触目所及都是杀
戮和血腥,而他心中在最初的震荡后是死寂。
渐云观是渐云峰上的修真道观,开山祖以茶悟道,飞升成仙,山里有丰沛的灵
气,长著各种灵茶,一年四时能做出堪比仙丹灵药的仙茗。这里的道修精通于阵法、
符术,武艺却是一般,只因他们并不好战,也不轻易卷入外界纷争,而外道则忌惮
于此处护山阵及灵气,并不喜接近这样的仙峰神山。
如今却一反常态蜂拥而上,为的就是传说中的通天法宝,无量诸天宝诀,传闻
是能开辟新世界、掌握乾坤天机的传奇法宝。渐云观有个茶癫,叫晋徽洋,他为寻
好茶而四处云游,邂逅了魔族的圣女楚星颐,此女喜欢搜罗各种玉石,被唤作玉痴,
这两人相识相恋,相伴天涯,后来据说是得到了法宝而遭到追杀。
晋徽洋带楚星颐逃回渐云峰,然而楚星颐在半途殒命。前一晚,晋徽洋负伤回
渐云观,颜孟篁自然要护着师弟,也飞符向其他门派求助,试图和外道澄清谣言,
争取拖延一些时间。可是妖魔诡诈莫测、恣意妄为,仗着人多就直接出杀招,将颜
孟篁的大弟子杀个措手不及,下一刻两方人马打起来。
韩璧渊拉着师妹往外撤,这颜艾彤是观主的女儿,他们两个从小一块儿修炼、
一同长大,情同兄妹,她满心惶然跟着师兄跑了一段路,忽地扯住师兄说:“师兄,
不能丢下其他人。爹他们──”
“先顾好妳自己。”韩璧渊见她想往回跑,立刻取出一块藏了阵法的布巾摊开
来,深蓝布料盖住她头脸一收就将整个人藏了起来,他把布巾收成一小团揣到怀里,
怀里发出师妹细微如幼猫的叫喊:“放我出去、师兄,放我出去跟他们打!”
“你连我都打不赢还说什么,安静。”韩璧渊绝不能再让师妹受害,他自己也
打不赢那些妖魔,只能让师父不要担心他和师妹,让他老人家无后顾之忧。
不知哪儿飞来一把银斧,他察觉杀机偏过脑袋,刀锋削了他几撮发丝、锐气在
耳背画出一丝艳红,脚陷到积雪里,底下窜出一只手抓他靴履,那只手布满蓝紫肿
泡,触到靴面皮革就开始腐蚀,是只带了毒的手。韩璧渊出剑劈砍刺挑都没能砍断
那只毒手,还得闪著连续攻来的各种兵器,他忆起道友曾教过他认妖鬼穴位,将灵
气聚到双目和印堂,妖鬼的穴位气脉是彼此间有所牵连的,点点光芒如星宿般浮动
变化,他瞅准如星穴位朝雪地里刺击,附近积雪随一声怪叫渗血融化,融血带了毒
性,韩璧渊连忙运气飞开。
“师兄,没事吧?”颜艾彤感觉得出师兄正在苦战,担心得不得了。
韩璧渊跑开几步,按著怀里的布团松了口气安抚道:“没事,我带妳躲著,不
能让师父他们担心。”
“阵法都不知被他们用什么法子破了,还有哪儿能躲啊?”
“去我的修炼地,不在观里,是在──”韩璧渊的话音戛然而止,他垂眼一瞥,
胸口突出一截银灰色尖刃,像新芽一样,浅色衣裳开了朵血花。他无声抽气,喉间
发不出声,趁著倒下前用最后的灵气将丹元封存于体内阵法里,再对师妹多设下一
重隐蔽灵气声貌的法术,严密藏好她。
颜艾彤察觉不对劲,更焦急喊著,然而过了好久也没有人回应她。韩璧渊趴在
雪地里,天空覆蓋沉厚的魔气和妖云,鼻尖不再是透出灵气的茶香,是咸锈腥臭的
味道。他是师父捡来的孤儿,师父说他天资不凡,灵根纯净难得,有缘修炼。当然
了,能踏上修真一途的谁不是有缘有点天赋?谁都以为能熬过漫漫仙途,期望将来
炼虚合道不是?
还真不是……韩璧渊他一直没想这么长远,只是喜欢平淡安稳的过日子,在诸
多门派里,渐云观算是最适合他这种性子的了。却没想到数千年的大门派,也禁不
住一个莫名其妙的谣言招来的浩劫。
他觉得冷,寂寞,以为对修炼境界无所追求,但就这么死了,还真有些不甘愿。
* * *
妖魔群起攻山,渐云峰挡不住攻势,观里弟子几乎死绝,就连晋徽洋也带着旧
伤上阵,死得尸骨无存。先破迷障入山救援的是咸和山庄的武修,以及飞梅山两寺
的佛修,数千名精锐辗压妖魔将其驱散,渐云峰成了尸山。援兵在尸骸堆里找到盘
坐入定的颜孟篁,他身上透著虹光,耗著真元守住渐云峰最后一道灵脉,云魄。
除此之外他们还发现尸堆里另一团幽微灵气,是一个极为虚弱的魂魄系在一道
微渺阵法里,一个弟子懂得藉身上的气脉设阵,而且这个小弟子还将颜观主的女儿
藏了起来。
渐云观一共就这三人获救。
为了尽快令渐云峰恢复原貌,颜孟篁又收了不少外室弟子,多是附近山域稍有
修炼资质的,族类不限人或精怪,饶是如此也无法像过去那样制出灵茶,茶园也受
到邪气影响需要休养。没有灵茶,能吸引来的弟子就更少了,稍有名气底蕴的门派
也都不遣弟子来拜先生,毕竟渐云观里死得剩三个,也没什么余裕应付这些事。
三年后韩璧渊继任为观主,而颜孟篁大限将至,老观主深思熟虑多时,为免将
来颜艾彤成了外派觊觎渐云观时下手的目标,决定将独生女送到绯梅寺。
飞梅山有两间佛寺,飞梅寺里皆是男众佛修,而女修则在绯梅寺,他们不忌嫁
娶、荤素,但不能饮酒,其余戒律和人间佛门相差不大,长久以来和渐云观交情匪
浅。是以颜孟篁才将女儿托付给绯梅寺,之所以有所顾虑,也只是怕给绯梅寺添麻
烦。
绯梅寺住持特地遣人来接颜艾彤,寺里的大弟子唤作养缘,她带着数名师妹一
同来到渐云观,一路上欣赏渐云峰依旧幽美的山水风光,但古老道观却难掩战后失
修残破,远观还算古朴宏伟,近看就会发现许多细节是斑驳不堪的。
养缘看师妹们有些困惑,跟她们说:“妳们还小,没见识过当年那场惨烈的浩
劫,还能维持这古朴清幽算是好的了,楼阁大殿之间的林苑倒和我以前印象一样。”
就是这山域也元气受创,灵气不如以往,这话她不忍讲出来。
“师姐,听说新任观主是唯一幸存的入室弟子?”
“嗯。一会儿可不能失礼了。”
养缘见到了颜老观主,心中有错愕不忍,以前老观主看着也不过三十多岁,现
在已无法维持样貌,呈现老态坐在大殿里,也不像以前还能乘云雾居高临下俯视门
徒。养缘和几个师妹作为飞梅山两寺的代表前来祝贺新观主继位,除此之外也只有
几个小门派遣了代表过来,都是留了贺礼应酬了会儿就走,在观里应付外宾的弟子
没什么道行,所以也做不来引路的工作,都是任外宾驾着法器自行来去而已。
飞梅山两寺和渐云观的交情特别好,养缘一行人被请到大殿里参观新观主继任
仪式,之后还能留下来听老观主说话,双方简单寒暄后,老观主就让颜艾彤去到养
缘那儿。颜艾彤眼眶泫泪过去拜见养缘师姐她们,韩璧渊则被老观主召到跟前。
韩璧渊膝行至颜孟篁阶下回应:“弟子在此。”
老观主衰老得睁不开眼了,两道白眉倒是微微舒展开,用苍老的嗓音低语:
“彤儿有她的造化,往后她入佛门,你俩虽情同兄妹,却也不必太过记挂她。新招
了那么多弟子,也得好好照顾。”
“弟子明白。弟子一定会重振渐云观,绝不令师父失望。”
老观主长须动了动,露出慈蔼笑容说:“这观里的事,你量力而为,莫要强求。
不必执著旧往,你有你的道,一切顺其自然。渐云观一向无争,太平的时候才有余
裕喝茶,你可知何处有太平?”
韩璧渊想了想,答:“在吾道心。”
老观主沉吟了声,也没讲中或不中,只提醒他说:“渊儿,你为人最重诚与信,
其他的……就都托付给你啦。彤儿,妳这就随养缘他们走吧。”
韩璧渊见老观主伸手过来像要交付他什么,会意过来后就摊掌去接,一个光点
落到他手心,他听老观主以意念传令:“该去红莲海接那孩子了。”
韩璧渊伏拜于阶下承令,又听老观主问:“怨为师么?”
“师父再造之恩,弟子恨无所报。”韩璧渊维持伏首跪拜之姿答完,久久没等
到回应,心头忽然一凉,就听见师妹哽咽低喊老观主一声爹。等他抬头再看,那张
红木椅榻上的老者安祥阖眼,顷刻间形貌透出微光,躯壳化作光雾冲霄而逝。
养缘一手搭上颜艾彤肩上安慰道:“老观主这也是飞升了。”
颜艾彤红着眼眶没掉泪,平静望着爹亲方才还在的那张椅榻。她已不是年幼无
知的孩子,早知会有这么一天,只是她过去总以为观里每个人都会比凡人来得长命,
却没想过修仙之途有许多劫难。
当年要非师兄将她藏得好,她也要死的,而师兄自己更是一度气绝,是她爹拿
观里极好的灵茶向各派换了各种灵材炼药将师兄救回来,又有飞梅山两寺的高手护
持。
韩璧渊过来对养缘他们说:“诸位师姐不妨在这里休息一宿再走?”
养缘客气合掌淡笑说:“韩观主有礼了。我与师妹们并无要事,就看颜檀越的
意思。多留一日也无妨。”颜艾彤还未正式拜入绯梅寺,也就不轻率的称她师妹了。
养缘说著看向颜艾彤,后者垂眸道:“我没有什么要收拾,都听养缘师姐的。”
养缘她们决定多留一日再走,颜艾彤带她们到处参观。渐云观形制和人间宫观
差不多,山门、中庭和后面的殿堂为主,周边修有旁房及廊庑。养缘说:“不愧是
渐云观,仙灵之气浓郁,凝聚为云雾终年不散,不说那些繁茂的花草林木,就连底
下这些苔绿都长得翠绿漂亮。”
颜艾彤听她夸自己生长修炼的地方也感到高兴,终于漾起笑靥说:“这是自然
的,毕竟这里是能孕育许多灵茶的地方。这些旁屋通常住的是一般弟子,后面寝殿
才是轮值监院的住所,师伯、师叔他们每隔一段时期就要到观里轮值担任监院,平
常观主,呵,就是我爹呀,是不怎么管例常事务的,观主最大的责任就是这整个渐
云峰的灵茶。而所谓的一般弟子,除了新进的门徒之外,还有其他宫观过来拜先生、
学术法的。”
这里出家入道的情形也和民间相似,度师只有一位,依据度师授予门派及法裔,
此后若是遇到想求教的其他道门中人则可再拜先生,而且可以拜很多先生。渐云观
亦然。观里总有不少外地来的道友前来拜先生,观里也有不少弟子会到他方云游,
拜其他人学法术。
颜艾彤说:“师伯师叔他们自己的弟子多半不住这儿,是跟着他们一起住到别
处去。除了这主要的宫观,其他处还有五座不同时期所建的宫观楼台,要去看么?”
“若是方便,自然是想瞧瞧,长点见识。”养缘回头笑问其他师妹们:“对么?”
韩璧渊处理完颜观主的事就将外室弟子都打发了,回到后部寝殿静坐。他是颜
孟篁的关门弟子,年纪最小,资历最浅,资质却极好。自幼他就将颜孟篁视为父亲,
也将艾彤当成亲妹妹一样爱护,如今渐云观凋零至此,就算他继任为新观主也无法
在短期里重振旧日景况,更不可能为了巩固地位而娶同门师妹。
但毕竟渐云峰拥有惊人的灵源和其他修炼资源,就算当年观里的东西都被妖魔
族洗劫一空,那些东西也多是藉这里地气所养出来的,可以说这山林就是宝,其他
所谓的名门正派、修仙世家也难保没有并吞渐云观的心思。他和老观主最担心的就
是颜艾彤沦为争夺渐云峰的标的,所以才将她送到禅门第一寺去。
虽说飞梅寺、绯梅寺不禁嫁娶,但也有诸多限制,许多功法和修炼地位会受此
影响,因此佛修者若要嫁娶多半是两类,一类是修为极高,已能突破修炼瓶颈的,
另一类就是无心上进,甚至甘愿当回凡人的。
不管怎样,只要颜艾彤一生平顺快乐就好,韩璧渊是这么想的,也了解师父用
心良苦。至于师父问他怨不怨,他睁开眼轻叹,与其说是怨,更多是无奈。师妹一
走,他虽然松了一口气,可还有那么多的烂摊子等着他收拾。
这三年不分资质高低收了不少外室弟子进来,最多是让他们维持观里最普通的
运作,处理杂务、整理山林环境,真正需要道行应付的核心部分便插不上手,只能
由他来想办法。现在局势还算安定,是时候想想收入室弟子的事了。
只不过在这之前……
韩璧渊低头盯着掌心,慢慢浮现一道精巧的红莲印记,那是颜孟篁临走前传予
他的通行令,能到渐云峰传说中的秘境之一,红莲海。那是弥漫灵气的云海,云上
红莲遍生,而且每一朵红莲形体硕大,最大能到丈二,一个成年人躲进去也不成问
题。
当初晋徽洋和楚星颐所生的孩子就藏在这样的红莲之中,楚星颐就是为了这孩
子牺牲的,有不少妖魔都认定这孩子与传说的法宝有关,不由分说的攻上山来。
渐云观里无人知晓这片红莲海在山中何处,就连观主也不晓得,唯有持红莲令
者可以自由来去。这片云海一望无际,没有日升月落,教人摸不清方向,无论往哪
个方向探寻都只有无尽的云雾,也因此难以深入探索其中究竟有什么,只晓得红莲
有不少奇异妙用。比如在红莲中睡上一个时辰相当于在灵源上修炼半旬,但出入红
莲海有所限制,修为高深者、灵气、魔气过盛者,待三个时辰大概就会被秘境排斥
而丢出来,置身在渐云峰任一处。
据观里古集记叙,曾有前辈面临天人五衰,坐在红莲之中静坐受死,没想到就
这样坐了数十年都没事,灾劫未至,也没有勾魂摄魄的兵将,就这样活了下来,从
此改名易姓、改头换面,潜心修炼后飞升成仙。
三年前晋徽洋抱婴孩来求助,颜孟篁想起这么一件逸事,抱晋徽洋的孩子藏入
红莲里,孤注一掷。
等养缘他们离开渐云峰,韩璧渊挑了个日子,用师父所授予的通行令进到红莲
海秘境,咒语念完往前一迈,人就进了云烟缥缈的地方。灵气浓郁到整个人像泡在
海水里,韩璧渊觉得有点神奇,灵气不断渗入体内,温和而不霸道,果然是个修炼
的好地方,眼前白云冉冉流动,硕大红莲高高低低的遍布其间,多是半开或含苞状
态,盛开的倒没有多少。
“也不知那孩子是否还在。”他心中低喃:“更不知是否还活着。”他知道这
通行令能召来那朵藏了婴孩的莲花,以之感应,半晌指掌间发出蒙眬淡红光晕,其
中射出一道艳红细丝般的光线连到云中某处,循光丝找过去就来到一朵含苞待放的
莲花旁。
韩璧渊一走近,那朵红莲兀自绽放,花中无蕊,里面睡着一个三岁小娃,生得
圆润胖壮,头发浓密,嘴里还含着右手大姆指。
韩璧渊抬手将一团云气吸拢过来,将之化成一只白鸟飞到孩童身上,拍动羽翅
将孩子叫醒。男童睡眼怔忪坐起来呆望眼前男子,再低头盯着被自己含到湿润的小
拳头,肚子发出一连串鸣鼓声,随后他皱起脸一副快哭的模样,挥动肥短两手发出
意味不明的叫喊:“答答、大、搭搭大!”
“……”韩璧渊面无表情看那孩童鬼叫,徐徐叹气。他没带过孩子啊,当年师
父捡他回来以后是将他交给女师叔带的,那他要不要把这孩子交给外室女弟子?
不过毕竟是晋师叔的孩子,也感应得出资质匪浅,牺牲那么多同门保住的孩子
也不能随便交给别人来带。韩璧渊想了想,定下主意的同时也叹气似的低喃:“罢
了,就是带个孩子,有仙术傍身,应是不难……”
男童已经往莲花外爬,红莲如小船被打翻,男童坠在柔软的云里,并朝韩璧渊
爬过来抱住小腿继续发出没人懂的叫喊:“答答大!搭搭答答大!”
“看来得先教你说话。”韩璧渊低头对那孩子露出无奈苦笑。“你爹娘为你取
了名字,你叫晋燐。”
嘴角都是口水的男童歪头一脸痴傻:“林林大?”
韩璧渊找了幼时穿的衣物给晋燐换,不过其他孩童用的东西就没找著了,晋燐
含着小拳头不哭不闹坐在床上让人穿衣服,小手被抽开。韩璧渊说:“别再吃手了。”
晋燐望着眼前眉目清秀的男子,懵懵呆了半晌,然后举起自己的小拳头往嘴里
塞。
“……”
“搭答?麽麽么。”
“先师曾说你的父母修的法门不同,仙脉魔气本就相斥,导致你生下来有可能
痴傻混沌,成长开窍后才能逐渐清明,可却没讲你何时能变得脑子清醒些。唉。”
韩璧渊坐到男童一旁叹了口气,思索有没有什么灵药妙法可用来助其开窍,虽说这
不是多大的毛病,却也带来困扰。凡人三岁孩童都能说话识物了,可这孩子除了把
拳头当鸡腿咬,啥都不懂。
“答……”男童没坐稳,脑袋身体往韩璧渊身上靠,顺势就抱住韩璧渊一只手
臂。晋燐大概是觉得这人身上的清香闻起来舒服,眨了眨眼又要睡着。
韩璧渊见状,心想睡了也好,省事,他也有空去翻看观里古籍,看看有没有好
法子。晋燐果然几息间就入睡,他轻手轻脚把孩子挪到床里安置,再一弹指将藏书
阁里某一排书都调来,许多书籍自己排成一列飞进流虹居里。
春日,未时正,日头正暖热,韩璧渊从书海里抽出思绪,拨开悬在半空的书册
们走向临着庭院的长廊,取了块梅花形的小砖茶出来,连着外面包裹的纸一起置入
石臼中轻轻捣碎,再把裹着的那层纸撕开,碎茶倒进茶辗里辗磨,一面拿刷子将碎
屑扫入辗孔把它们磨细,接着将茶粉用茶罗筛到碗里,一旁风炉水已烧开,他瞥了
眼,语气微有笑意:“时间恰好。”
床间小童醒来,身上衣物湿凉,弄得他很不舒服,他踢开被子咿咿呀呀半晌都
不见有谁来理睬,皱起脸大哭,拿屁股撞着床板,肥壮的两腿踢个不停。
韩璧渊沉浸在午后惬意的品茶时光,尖刺哭喊声坏了气氛,他抿嘴把茶碗搁下,
回房察看,发现晋燐尿床了。韩璧渊深吸一口气,心知这孩子现在比外面飞禽走兽
更难说理,不该与之计较,平抚心境后轻喊:“晋燐别哭。我给你换衣服。”
“哇啊啊、呜哇啊啊──”
韩璧渊不知所措,见这孩子手脚乱挥好像是想抓什么东西,便弯腰靠过去把孩
子抱起来,也顾不得孩子一身的尿。其实这小娃也不怎么臭,大概是因为还没有吃
喝什么,想到这里韩璧渊才发现自己把孩子饿了一整天,愧疚浅笑,语调更温和的
哄道:“不哭不哭啊,乖孩子。我煮茶给你喝吧,别哭。”
三岁大的男童只见过这么一个男人,这人总是面目和善,声音气味都好舒服,
很快他也不哭闹,静下来瞅著韩璧渊。韩璧渊满意点头:“乖孩子。先更衣吧。”
晋燐很黏人,韩璧渊拿衣物更换时也不肯与人分开,走开几步就跑过来抱小腿,
韩璧渊耐性哄他,换完衣服又去煮茶,茶汤里击拂出云白轻绵的细沫,光瞧都赏心
悦目。韩璧渊回屋里把孩子抱腿上,一手端起茶碗说:“我幼时也是喝这灵茶,不
苦不涩,你尝尝吧。”
晋燐伸长脖子瞅茶碗,乖乖张口喝,茶汤的气味和这人很像,他伸舌要尝,被
茶汤一烫又想哭了。韩璧渊犯窘,赶紧搁下茶碗拍拍孩子的背哄:“别再哭了。”
这样下去不行,他实在不会顾孩子啊,手忙脚乱的。
所幸晋燐喜欢这人给自己拍背,很快就静下来,韩璧渊把茶汤吹凉一些慢慢喂,
晋燐喝了一碗茶以后开始满屋跑,韩璧渊由着他释放精力,天色不知不觉暗了下来,
他轻叹:“还有一堆事忙活,实在无法镇日看顾幼孩。看来得找帮手了。”
韩璧渊又弄了些小食给孩子吃,晋燐被喂饱又犯困,这回韩璧渊在床上施术防
止孩子尿床,自己睡在床外侧。他思忖该如何处置晋燐,这孩子出身不一般,又和
传说里的法宝有关系,而且没自保能力,找谁来顾都不妥。
翌朝,韩璧渊带晋燐到北苑的风啄茶园里蹓孩子,穿了浅灰衣裳的小童比茶树
还矮许多,韩璧渊在茶丛间信步而行,余光盯着孩子身影。他一早就觉得这里有不
寻常的灵波动荡,感觉有事要发生,而晋燐又离不开自己,只好连孩子一起带出门
了。
韩璧渊看晋燐走在几丈外,像是发现了什么露出笑脸拐过繁茂树丛跑开,他赶
紧跟过去看,一拐弯就看见两个晋燐站在那儿,两个男童手拉着手笑呵呵的绕圈玩
耍。其中一个是精怪,韩璧渊担心精怪伤了孩子,袖里的手已经凝著灵气打算伺机
发招。
哪个是晋燐倒不难认,笑得痴傻嘴角挂涎的傻孩子就是,另一个明显眼神清明
许多。韩璧渊修为高过那精怪,瞧出其原形为何,沉下脸色说:“渐云观真是被小
瞧了么,什么山精野怪都敢在我面前造次了。”
韩璧渊连出招打击精怪都嫌自降身份,仅释出灵气压迫那只精怪,假的晋燐忽
然腿软踉跄往后摔,坐在地上哇哇哭起来。晋燐看冒牌的自己哭也跟着哭,两道哭
声共鸣令韩璧渊有些不耐烦,用灵气化成的剑峰指著冒牌货冷声斥令:“把他给我
哄安静,不然将你炖了。”
冒牌货惊怕噤声,连忙躲到大哭的晋燐身后问:“你、你你晓得我是什么?”
“连脚都还没长完的大鲵精。”
小妖怪不成气候,在山里到处都被排挤,不知为何这一带却没什么比他厉害的
精怪,所以才想着能占此地修炼,长年深居山洞伏流的他并不识得什么渐云观,但
想到刚才这人的灵气那么强大,若是能成为靠山就不怕将来被其他精怪欺负甚至吃
掉了。思及此,小妖怪立刻推开旁边痴儿向人跪拜:“小妖有眼不识大仙,求大仙
恕罪,求大仙收我为徒。求大仙收我为徒。”
韩璧渊淡淡睨着他们,小妖怪很会察颜观色,立刻跑去哄那痴儿,变出小花小
草逗孩子笑。晋燐果然被哄得收了哭声,挂著泪痕笑。韩璧渊悠然道:“倒是聪明
机伶,暂时收你入观里做事。”
“大仙肯收我为徒啦?”小妖怪满脸期盼。
“若表现得好再考虑。”
“小妖无名,还请大仙赐名。”
韩璧渊瞇眼瞅他,看他原形是还没完全成长的模样,说:“往后你就叫玉杓吧。”
玉杓很开心的拜了拜,挽著一旁男童的手起舞。
三个月后,韩璧渊告诉那只尚未成熟的大鲵精说:“就收你当我的徒弟吧。”
“太好啦!”脑袋两侧扎著童髻的男童开心欢呼,他比晋燐高一颗头,不笑的
时候眼睛很小,笑起来几乎就只见两道眼缝,眉毛也稀淡短短的,就是生得肤白圆
润,模样也是讨喜可爱。他绕着晋燐跳来跳去说:“燐燐,我以后是观里的大师兄
啦。”
韩璧渊纠正道:“非也。你是老二。在这道观里不是择优排行,而是讲先来后
到。”
“噫?这么说我还有个大师兄囉?敢问师父大师兄他人在……”玉杓看韩璧渊
的视线瞟向一旁的晋燐,单边眉抖了抖:“噫、燐燐么?”
韩璧渊弯腰摸摸晋燐的头发,对玉杓说:“这是你大师兄。”再对晋燐道:
“这是你二师弟。”
晋燐学什么都慢,指著玉杓笑喊:“二。二杓。”
玉杓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