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成为人的场合)
一期一振不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方,身处哪个时代,一起出阵的同袍与他分散,却
没有办法立刻使用通信设备与他们或本丸联系——他听见自己所在的幽黑空间旁有
人声,看来自己是在某座城池大广间的边室。一期走近那扇靠近对方的障子,屏息
听闻对方说话的内容。
“家康那厮在关原之战后所有动作都不遮掩了,跟公家过从甚密,战事结束后这一
年上洛好几次,现在更嚣张,竟然侵门踏户来跟丰臣家要东西了,而且还是天下人
之刀,这等狼子野心!淀夫人,秀赖大人尚且年幼,然而我们也不应容许家康对丰
臣家予取予求!”
“治长大人,您才让家康放回来,就这么大肆说家康的坏话可好?”
“治长粗鄙,而且才智有限,不像且元大人想出在关原之战中立不战的高招呢。”
“好了,你们在我面前就是为了拌嘴吗?”一把女声打断了男人的争执,并继续说
道:“太阁殿下喜爱蒐集刀剑而且常在臣子面前炫耀,以刀剑送予臣下也不少见,
然而他想必无法预料丰臣家才在他仙去三年就沦落成这个地步……就算家康老狐狸
虚情假意称臣来讨赏,眼下的丰臣家也无法拒绝他了。至少,太阁殿下钟爱的一期
一振吉光还在。”
“淀夫人!”
“明天就让家康带着义元左文字离开大坂城,我不想再与他共处同座城池里。”
“……是。”
接着一期听见门扇打开又关起的声音,隔壁间已经没有人在,他轻轻拉开障子走进
去。他看见壁龛的刀架上是自己的本体,榻榻米上另一组刀架则摆着义元左文字—
—宗三的本体;同时,他也看见了两柄刀剑的付丧神无声对坐。宗三的样子跟显现
为人之后的模样差异不大,尽管细瘦但身姿挺拔,樱色的身影似乎更浓艳些;而那
个自己,穿着镰仓时代的直垂,梳了一髻藏在折乌帽里,正坐的姿势与现在相比并
无二致,而那面貌,连一期自己都必须承认秀丽有如女子——
那是非常奇异的感觉,两名付丧神之于一期应该并不陌生,其中一名甚至是以前的
自己,然而他却觉得是第一次见到他们。一期不禁慨叹自己一向宣称以前的记忆已
经随着大坂城一起烧毁,如今才确知自己失去得有多彻底。此外,他们似乎都没察
觉他的存在,只一直注视对方,仿佛没有实体的付丧神是他才对,一期感到自己并
没有藏匿的需要,而他们看着对方的眼神让一期移不开眼睛。不知过去多少时间,
终是那个宗三先开了口。
“没有想到是在这样的情况要与一期殿下分别。怎么说呢,在下只是从另一座牢笼
换到另一座去,始终是身不由己的笼中鸟啊。”
“……宗三殿下请您不要这么说,在这乱世,我们刀剑何时曾经能够决定自己的去
留。而家康想要您,无非因为您是天下人的象征。”
“是啊,灭亡的火焰要烧到丰臣家了,就像那把点燃本能寺的火。”
“宗三殿下请您别要说这么不祥的话。”
“啊是呢,今夜之后我们就是敌人了……我并不愿意见到如此光景。”
“宗三殿下。”
宗三笑得轻巧:“也罢,总好过让一期殿下和骨喰殿下与鲇尾殿下分离,你们粟田
口一族向来很注重同门情谊,让你们同脉相残太可怜了。无论如何,尽管相处的时
间不算太长,这些年也承蒙一期殿下照顾了。”
“请宗三殿下不要说这些拒人千里之外的话!要与宗三殿下对垒为敌在下也办不到
啊!”
听到那个一期激动的发言,旁观的一期跟那宗三都相当惊讶,宗三垂下双眼思索了
一阵,又笑了笑,而那笑声莫名有点凄凉。
“一期殿下您知道您刚刚说了什么吗。”宗三望着一期的眼神相当复杂:“战场上
倘若阵营不同,要先顾念忠君之节还是兄弟之情呢,一期殿下?”
在一旁的一期听到这个问句眼睛睁得非常大,同样的问题在那个夜晚宗三也提过,
然而那时的自己并不知道宗三原来已经问过了他。一期似乎同感在此刻被问到的一
期喉咙跟他一样干得发不出声音。同样的,宗三仍然没有等待一期的回复,带着一
种一期说不分明的情绪续道:
“您还是会为主君牺牲,对吧?而今您说您办不到,是基于什么理由呢?”
日后的宗三并没有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呢,在一旁的一期一振脑袋一团混乱,
在他的记忆可恶地什么都没有,而他看到那里的一期一振摆在膝上的拳头紧握得都
发抖了,同时他听见他忍耐但是坚决的回答——
“我一期一振藤四郎从来没有那么希望倘若自己是个人类多好,那样才不要管其他
人想要成为天下人,我就是、就是要拥有你——”
总是显得无可牵挂的宗三彻底动容了,他收起了无所谓的笑容凝视著那个在他印象
里始终拘谨有礼守分际的一期一振,似乎在将这一刻仔细地放在心底;隔了很久,
他以一如以往清冷的语调说道:“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忘记您这句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