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6)
猫从我身上跳下去,到檀谊沉身边挨着。他没有理牠,倒来看我:“你今天没有别的事做
了?”
这话听上去有点逐客的意思了。我当然不会不懂看人脸色,偏要故意不懂,其实照理我这
样子的不速之客,本来赶走也没什么,但是他没有,我便生出一些期待,心里热著,脑门
也发热。我打定主意赖下去。我笑笑,道:“确实没有,而且今天礼拜天,就算有什么事
,也要礼拜一再说。”就把猫又抱过来,牠半点没有挣扎,十分温顺。
我道:“我看这个时间太阳不太大,牠又吃完饭一会儿,很适合去散步了,可能你知道附
近有个公园,风景不错,不如我们一块带着牠去走走,不然牠在屋里太闷了。”
檀谊沉看了猫一眼,又看我,口气冷静似的道:“牠看起来没有很想要出去。”
我张大眼睛,道:“你还能看得懂猫想什么?”
檀谊沉道:“牠这么胖,罗马不是一天造成的。”
我顿了顿,把猫掂了掂,道:“说不定牠平常想过出门,但是没人带牠出去,变成这样不
能怪牠。”
檀谊沉没有说话。猫倒是叫了两声,仿佛附和似的。他盯着猫看了看,淡道:“听起来有
点道理。”
本来我还想着怎样胡诌下去,却想不到檀谊沉很快同意,简直惊喜。我忍不住亲了亲猫的
头顶。我心想,这只猫果真是宝贝。
檀谊沉找出一条牵绳,套到猫的身上。猫十分配合,并不抗拒,大概牠真正的主人以前曾
经这样子带牠出门。我跟檀谊沉带着猫下楼,门房看见,脸上还不怎么吃惊,那眼睛倒是
牢牢地盯过来。他这样惊讶,我倒是知道原因,无非因为我与我的邻居竟会走在一块带着
一只猫,以及通常礼拜天的白天,不会是我出现的时间。
今天天气很好,不热不冷,云层虽厚重,可恰好拦住阳光毒辣的一面,倒是十分舒适的午
后。公园里有不少人,慢跑或者散步,一个个休闲装扮,许多人带上了狗。我跟檀谊沉两
个男人带着猫出现,有些受到注意,走不到半圈,不知道被多少太太小姐打扰,根本我也
没办法好好与檀谊沉谈天。
不等檀谊沉不耐烦,我已经感到厌烦。趁著没人的空隙,我抱歉道:“还是回去吧。”
檀谊沉把猫抱了起来,他道:“走吧。”
回去的一路,大部分还是我说话,到了公寓后上楼,我正在斟酌该怎么邀檀谊沉共进晚餐
,他开了口:“就这样子了,再见。”
我知道无论如何今天是不能够再绊住他了。到走廊前,我犹豫几下,还是忍不住道:“你
生气了吗?”
檀谊沉便停住了,他看过来,道:“为什么这么问?”
我道:“我不知道公园里会有那么多人。”
檀谊沉静了一下,道:“公园里确实人太多了,礼拜天时常是这样的,没有什么。”
我道:“我记得你说过喜欢安静,以后不去了。”
檀谊沉道:“也不是这样的问题。”
我顿了顿,便道:“我想,今天我很打扰你休息吧,这不是我的本意,我觉得很抱歉。”
檀谊沉却道:“决定开门的人是我,不用抱歉。”
我怔了怔,就望着他,突然心中生出一点模糊的想法,可是对着他,脑筋仿佛不管用,只
有发呆。可是,心里又觉得这时候一定要说点什么。我看见猫,脱口:“我还可不可以过
去看猫?”
檀谊沉仿佛怔了一下,他道:“牠只会在这里一个礼拜。”
我微微一笑,道:“我知道。”
檀谊沉看着我,过一下子道:“你要过来看牠,需要等我结束门诊的事回来。”
我道:“那当然。”又连忙补一句:“太晚的话,我就不过去。”
檀谊沉道:“嗯。”
我便朝他挥挥手,道:“再见。”
当天晚上之后,我没有再过去檀谊沉那边。虽然我有无数的借口可以使他开门,可我真是
不想把他逼得太紧。回头一想,都是猫的缘故,本来知道了他与我是邻居,心情的亢奋要
十分克制住,被这样一搅,使我有些乱掉分寸,过于着急,说话做事不知进退。
我冷静后,仔细盘算,决定换个办法。虽然很怪那只猫,可是也多亏有那只猫,我并不去
看牠,就天天写讯息过去:宝贝今天怎么样?或者问:宝贝今天好不好?
檀谊沉回复倒是很快,总是答:牠在家。或说:牠很好。——完全占不了他的便宜。整个
礼拜我的心思都投入在这边,其他的便不太理会,白天去公司,到时间准时回家,就算不
能看见他本人。这一个礼拜,我也不去诊所那里。我与诊所的人通过气,叫的咖啡跟吃的
,全数用蔡至谖的名义,使檀谊沉不会联想到我这里,不会拒绝了。
直到礼拜五傍晚,我刚刚坐上车子,准备从公司回去,手机响了,是讯息。我看见传送的
人,简直呆住了,是檀谊沉。他一次也不曾主动给我写讯息,我写过去,他便回复,一直
是这样子。
他写着:猫要回去了。
我怔了怔,立刻打电话过去。那边很快接起来,我抢先道:“你回公寓了?”
檀谊沉道:“还在诊所,猫今天也带了过来,邵正等一下会来接走了。”
我想了一下,试探道:“那我可不可以过去看牠一眼?”
檀谊沉道:“可以。”
我开心起来,笑道:“好,我现在过去。”
檀谊沉道:“嗯。”
挂断电话后,我马上吩咐成叔开车。好在离开的时间早,路上不太堵,很快到了诊所那边
。我推门进去,诊所里的灯光明亮,这时间看诊已经结束,候诊的地方没有病人,柜台后
面却也没人,静悄悄的。
仔细听,倒是有点什么动静。楼梯那边有人走下来,我看过去,是檀谊沉,他单手抱着猫
,一只手提着猫的外出笼。我朝他笑了笑,他走了过来。
我道:“牠这么重,你一只手抱着,不会吃力吗?怎么不把牠先放在笼子里?”
檀谊沉道:“牠不要进去。”
猫对我叫了一声。我伸手摸了摸牠的脑袋,正要说话,听见背后的玻璃门被推开,一个声
音响起来:“宝贝!”
这声音带着一股子黏糊的腻味,我感到头皮一阵麻,回头看去,一个男人已经几步过来,
张开两手迎向檀谊沉,嘴里一面道:“好想你!宝贝。”
檀谊沉抱着的猫不断咪呜咪呜的叫,从他手上挣脱,就跳到男人怀抱。我呆呆地看着这一
人一猫十分亲暱起来,过半天才看清楚男人的模样,是邵正。
邵正搂住他的猫,一面亲,一面叨叨地说:“宝贝有没有乖乖的?有没有有没有,嗯?爸
比好想你,每天都想你!爹地有没有欺负你,有没有给你吃饼饼,一定没有,你瘦了……
”
我简直震住了,忍不住去看一眼檀谊沉。他十分镇定似的样子,打断邵正:“这里还有别
人。”
邵正顿了顿似的,仿佛才看见我了。他倒不脸红,道:“不好意思,久别重逢,所以有点
激动。”
我便堆起笑,道:“可以理解。”
邵正咳了声,把猫举了举,道:“这是宝贝。”
我道:“认识过了。”
邵正把面颊贴到猫的脑袋:“可爱吧。”
我笑笑。檀谊沉这时把外出笼递过去:“拿去吧。”
邵正抱紧了猫,道:“我没有手了。”
檀谊沉道:“你可以把牠放下来。”又看看表:“等一下有夜诊,快带牠走吧。”
邵正不理他,又对着猫说话:“爹地好冷淡是不是?是不是?”
我听见这句话,立刻有点奇怪。檀谊沉神气也还是没有变,冷冷静静,他把笼子放下来,
不再管邵正,径掉过身上楼,很快不见他的身影。邵正朝我看来一眼,倒不怎样尴尬,便
耸耸肩,终于又一副正经的样子,他把猫放下来,打开笼子哄著牠进去。
我看半天,还是忍不住了,开口:“不好意思,请问爹地是谁?”
邵正道:“什么?”似乎反应过来,便一笑:“你是问宝贝的爹地?”
我点点头。他便指指楼上,道:“爹地是谊沉,爸比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