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盈珊今年十五,是季地轩和妻子田芃茵的独生女,拜师于她父亲之下,向她母亲习医术
。田芃茵出身名医世家,季地轩虽是御风派护法,也不误正业随妻子一同行医,靠着四处
替人治病边赚盘缠边行走江湖,一年回御风山就二三次。
周鸿跟着徐风叫田芃茵婶婶,因为她三十多岁,不想被叫老了。但还是管季盈珊叫姑姑。
他很不喜欢徐风和季盈珊在一起的样子。徐风对大多数人都有些轻佻散漫,即使对自己的
师妹江若晴的时候也是。唯独对徒弟周鸿总是面带微笑,调笑中一贯温柔,偶尔的责骂也
夹杂宠溺,那使他感觉自己独一无二。但面对季盈珊,那份温柔被硬生生分了出去。
而且他不单叫她名字,还叫她妹妹。十岁的小孩也分得出差别。
徐风笑盈盈地背着手,藏起弄脏的双手。“妹妹半年不见,又漂亮了。”
季盈珊对这奉承笑也没笑,整张脸一直冷冷的。她把大箱子轻放在地上,在包袱里头翻找
。“师兄倒没怎么变,和我爹一样胡闹。”
“婶婶呢?怎么没见到她。”
“买药去了,一没盯着我爹又送药出去,约了客栈吃午饭。”她好容易才掏出一条发带,
塞到季地轩面前,满脸不耐烦。
“好、好。”季地轩把周鸿放下,讨好地笑着接过发带把披散的长发束起。
接着她掏出一个水壶抛给徐风,后者顺手接住了。“洗一洗吧,别人还以为你是屠户。”
“谢谢妹妹。”徐风还是笑瞇瞇的,扭开水壶将沾血的手洗了干净。
季盈珊叹了口气转身就要走,季地轩接手背起木箱,向徐风开口道:“走吧,虽然没什么
钱,请你们师徒俩吃顿饭还行。”
“好,有劳师叔了。”徐风正打算跟上,他还潮湿的手心立刻被一只小手牵上了,他以为
周鸿怕羞,取笑道:“小鸿,不认得你姑姑了?”
周鸿摇摇头,抿著唇不说话,紧揪着他师父不放,那湿答答的手指像是随时都会滑开。
“小风、小鸿!你们俩怎么来了?”
午后的客栈高朋满座,田芃茵坐在一隅,先要了一坛酒和一壶热茶。见了丈夫和女儿身旁
的师徒二人,又惊又喜地起来迎接。她虽已为人母,眼眉间的貌美却藏不住,风姿绰约,
和季盈珊并肩一站更像是姊妹。
“婶婶。”徐风拱了手,周鸿也跟着叫人。“我带小鸿下山逛逛,没想到碰巧遇上了师叔
和盈珊妹妹。”
田芃茵看了他袖口的血迹,吃惊道:“怎么有血?伤了哪里?”
“没伤、没伤,方才广场上杂耍的出了错,帮师叔一起治了伤者。” 徐风拉了张椅子让
周鸿坐下,又向田芃茵摆手。“婶婶坐。”
“小鸿没被吓到吧?”田芃茵坐在周鸿身边,倒了杯热茶推到他面前。“烫,吹凉了喝。
”
“我不怕。”周鸿说得坚定,引起徐风轻笑。他不满地看了师父一眼。
季地轩早已迳自坐下点了菜、空腹喝下好几杯酒,发出酣畅之叹。“小鸿特别勇敢,一片
混乱中还替我找了固定骨头的木板,后生可畏。”
“了不起。”
季盈珊按耐不住,向田芃茵告状:“娘,爹又丢了一份伤药,一条发带,袖口破了一大块
。”
“说什么丢,难听,这叫慷慨解囊,又不能见死不救。”季地轩自己先喝了好几杯才想起
给徐风斟酒,递给他的时候洒了一点在手上。“我的好侄儿,干杯。”
“好,谢师叔!”徐风一口气干了一杯。“师叔还是一样乐善好施。”
季盈珊似是翻了个白眼,对这双臭气相投的师叔侄十分不耐。“师兄怎么不学学掌门,要
是御风派都像我爹一样散财,早就整山给败光了。”
“你爹就是这样,我能怎么样呢。”田芃茵演了一出夫唱妇随,对女儿的抱怨轻描淡写地
带过。
“盈珊妹妹别这么说,要是御风派都像我师父,那上上下下都找不到老婆了。”徐风说完
一句大不敬的笑话,和季地轩两人相对大笑。其他人没想接话茬,只是默默喝茶。
周鸿突然想起衣铺子老板的话,忍不住在意起来,问:“师父,你想找老婆吗?”
徐风空腹喝了几杯眼角微微染红,瞇眼笑道:“嗯?不相信你师父的眼光吗?师父一定给
你找个美若天仙的师娘,就跟婶婶一样美!”
季盈珊冷言道:“花言巧语。”
“小风嘴愈发甜了。”田芃茵笑得春风满面。
“嘴贫,在你师叔面前调戏你婶婶?”季地轩揪了一把徐风耳朵,徐风装作吃痛地哀哀叫
。
周鸿忍不住垮下了小脸。他不想要美若天仙的师娘,他觉得师父就够好看了,要是有了师
娘,师父还会对他特别温柔吗?
在笑闹言谈间,店小二终于送了几道菜上来,不晓得谁夹了他最喜欢的鸡腿到碗中,吃起
来毫无滋味。
季地轩突然正色问道:“小风,这次大哥要闭关多久?”
“师父说,九月出关。”徐风将酒杯一放,也收敛了脸色。这趟季地轩回来,就是为了掌
门闭关修练,御风派掌门之下就是他这个护法──虽然他大半年都不在山上。
过去因为弟子们年纪小,掌门不便闭关过久,最多二十一日便出关。但这回大弟子已十八
,他便下了决心要闭关三月,亦找了季地轩回山。
季天行和季地轩虽没明说,徐风自然也晓得两位长辈欲托付重责大任。
“好。”
“大哥闭关期间,大小事都要靠你们俩了。”田芃茵举杯致意,季盈珊也不再挖苦,与师
侄俩默默碰杯。
“嗯。”徐风沉默下来。周鸿听不懂他们所说的话,看不懂他眼睫垂下阴影的情绪,也不
晓得徐风背负的重量,只觉得心里发慌,偷偷挨近了徐风一点,轻轻倚靠在他臂上。
徐风低头看了他一眼,嘴角一勾,道:“爱撒娇。”
离开岚城前徐风给他买了一包龙须糖,在回山途中他把纸包打开先让徐风咬了一口,就著
有些化掉的糖丝吃得干干净净。
当天晚上御风派的晚膳为了替季地轩一家接风,难得丰盛得有鱼有肉。不过周鸿胃里有鸡
腿又有糖,甜得他毫无食欲,只胡乱吃了点青菜配饭就跑出饭厅了。
他跑回杏竹斋,掏出塞在怀里一天的馒头,撕成小碎屑喂给了停在树头边休息的鸟群。
在鸟儿享用这突如其来的大餐时,他把一棵小木丛新生的叶片拔得光秃秃,还是没搞懂怎
么不让叶子碎掉。
他进屋点了灯,将今天买的新衣翻开,套在自己身上。袖口盖住他的手掌,下䙓也长快到
膝盖。比划完默默折起,收进衣柜。
不晓得还要长多高这件衣服才不需要反折?
徐风还没回屋,他拿了一本徐风手抄的经书,慢腾腾地抄写。把整张纸都写满了以后,屋
子的门砰砰砰地作响,周鸿跑去开门,看见一个酒气薰天的徐风。
“师父,门没锁。”
“嗝,我忘了。”徐风打了一个酒嗝,摇摇晃晃地走进门,看起来还没醉到要人扶,不过
一进门就倒在正室的坐榻上。
一位少年仆役从他身后冒出,不知所措地问周鸿:“要替师伯烧洗澡水吗?”
周鸿点点头:“麻烦师兄了。”
少年将浴桶搬进屋内,去院子里烧洗澡水了。
周鸿爬到榻上,将假寐的徐风身上的腰带解开,把他弄脏的外袍脱了下来──为了不让掌
门看见血迹,他把袖子折了好几折,袖口同里衣卡在肘上让周鸿脱了好久。“师父,洗澡
了。”
少年分了几趟往浴桶里倒水,微微欠身关门离去。
徐风眼皮很重似地抬眼,诈尸一般起身,瞬间脱光自己跌进了蒸气腾腾的浴桶,溅湿一圈
地。
“师父!”被淋湿的周鸿忍不住抹了抹脸叫出声。
徐风干笑两声,整个肩膀都浸到热水中舒畅地叹息,束发散了漂在水面上。“对不住,有
点晕。不小心喝多了……”
周鸿无奈地脱下被泼湿的外衣,看见他的师父像条鱼游到桶边,趴着对他伸出手,面色潮
红地浅笑,水珠由指尖滴落。“一起洗了吧,你以前都和师父一起洗的。”
他不是第一次和师父一起洗澡,但他能自己洗澡后,两人就不再一起入浴。他长大了。
“我晚点再……”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徐风就捧了一手水淋在他头上。
“快点,进来。”
没意料到徐风对他耍流氓的男孩呆滞了,任由他师父把他衣服解开拉进桶中,舒舒服服地
躺了下去。“唉,爽快!”
周鸿没办法,拿起挂在桶边的杏花胰子往身上抹。
“也帮你师父洗洗背洗洗头。”徐风转过身,撩开长发露出后颈,周鸿将手摸了上去,云
雾中细致滑顺,漂亮的肌肉纹理沿着肩胛骨而下没入水中。他不晓得为什么自己脸热了起
来。
一时之间屋内只有水溅起的声响。
也许是泡澡醒了酒,徐风低声说:“小鸿,明天开始,我可能会没办法时时看着你。”
“……因为师祖要闭关?”他把胰子搓上徐风的发尾,渐渐揉开散发出一股杏花香味。
“是啊。早上我还是同你练剑,之后你去找你师叔还是姑姑他们,看是读书还是玩都随你
。”徐风像是困了,或是给人服侍得舒服了,伏在浴桶边缘说话都含糊不清。“等掌门出
关,我再带你出去玩儿。”
“好。”
“你师叔公和婶婶也忙,没要紧事别烦他们。”
“知道了。”
徐风轻笑几声,湿发贴著肩膀微微颤抖。“小鸿真懂事,真不像我。”
其实他想说不好,但就算他说不好又能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