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的场合)
身为付丧神的时候并不需要睡眠,而今化身为人,便会感觉疲倦想要休息,睡着的
话意识会进入不一样的状态,宗三左文字后来知道在睡眠中经验到的情节与感受被
概括称为梦。
他看过很多人做梦。看过很多权倾一时的人做梦。他不知道他们梦见了什么。他们
夜里常常睡不安稳,会尖叫地醒来,为了不要被那所谓的梦纠缠,那些他侍奉的、
称作主人的男人会喝很多酒,在女人或者男孩身上发泄精力,或者砸毁许多刀剑以
外的物品。屏风、茶壶、烛台、菸斗,付丧神灰头土脸地躲到宗三左文字身边,阴
恻恻地说真好啊,你是主人宝爱的珍物,不会拿你出气。
今川义元在桶狭间梦到了什么呢,在醉酒听到敌袭惊醒时以为自己在做梦吗。实在
狼狈,就算今川义元至少拿着他切开了服部小平太的膝盖,接着仍是被毛利新助砍
掉了脑袋。宗三左文字始终记得自己落在暴雨泥泞之中,被敌军拾起,同今川义元
的头颅一起献给了魔王。
魔王不喝酒。睡得很少,但是他也睡得不安稳。有的时候魔王就盘坐在褥榻上,目
光比烛火还要逼人地瞠视端于刀架的宗三左文字。付丧神垂着眼睇他,他应该是看
不见他的,他想。睡不着的时候魔王会提起他的本体拔出刀鞘挥舞,然而不知道在
思虑什么,想要劈砍什么,终究把利刃收回刀鞘,宗三左文字感觉魔王没有他以为
的得意。刚得到他的时候会带他上战场,然而魔王后来很少亲上前线了,用不着宗
三左文字斩杀敌人。宗三左文字看到魔王的下属身上沾到的血迹感到非常干渴。更
之后魔王甚至只将宗三左文字留在城里,这令他愤恨,怨怼瞪着魔王,讥嘲他,但
是魔王已经看向其他的地方了。
秀吉历来的夜晚与暮年姿态都相当不堪,睡过的女人比搜刮来的刀剑还多,临死连
自己的排泄都控制不住。宗三左文字并不细较秀吉在病死前梦见了什么,他倒是依
稀记得当年长得跟现在重遇相当不同的一期一振面对主人病重谵妄的忧愁样子。而
他与一期一振命运的分歧在大坂夏之阵,一期烧身,而他成为家康的佩刀。
看着家康睡着的样子也没什么有趣的,他成为家康的刀时家康已经垂垂老矣,就算
还有野心,身体也跟不上了。将死之际家康的肚子硬得跟石头一样,连想睡都没有
办法吧,做梦变成很奢侈的事情。想到这里宗三左文字眼睫微微搧动。
据说现在他也会睡觉了,所以就有机会体验做梦是什么感觉了,不晓得会梦见什么。
宗三左文字盯着鹤丸国永的睡颜,不知多久觉得眼皮重了,缓缓闭上了双眼。
*
药研醒来发现自己与鹤丸之间坐着一个人背对他,身上带着他先前闻到的熟悉香气,
粉色头发与樱色袈裟让药研感到十分怀念。本想出声招呼,看见宗三的头顿了顿,
知道他睡着,便没惊扰他。此外他感觉自己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切断的手臂已经可
以如常活动,最难熬的反而是肚子饿,他的肚子骨碌碌地响。
他轻手轻脚起身,披上外袍,越过宗三的肩头查看鹤丸,鹤丸仍然握著宗三的手放
在肚子上,睡得欢脱甜蜜。鹤丸像是十几岁少年的模样让药研摇头,他走到宗三身
边蹲下来,仔细瞅著宗三的侧脸。
还是一样美丽,只是跟以前熟悉的印象有些不同,药研一时也说不上哪里变得不一
样。等宗三醒来再叙旧吧,他这么想。又是轻手轻脚站起来,打开手入室的门去找
东西吃。
鹤丸对光线很敏锐,药研开门时从缝罅透进来的阳光让他清醒过来,“啪”地睁开
双眼,便看见宗三仍然坐在他身旁,药研倒是出去了。鹤丸发现宗三的手也依然给
自己攒在肚子上,心情特别好,并且不晓得是不是这样摀著肚子尤其有益伤口恢复,
鹤丸觉得腹腔里的脏器都各安其位,可以任他大闹一场了。他的眼珠滴溜溜转,又
盯上宗三的脸。
这家伙做什么梦呢,皱着眉,满满哀伤的样子,可惜一张漂亮的脸蛋。鹤丸手里握
紧了点,宗三因而动了一下,还是没有醒来。鹤丸有了恶作剧的念头。
他凑近宗三,吻了他——
“鹤丸殿下您在做什么呢。”
鹤丸嘴唇还意犹未尽半贴著宗三的,冷不防听见对方凉凉的嗓音,惊吓得往后弹,
手上也放开了——“哇啊宗三你吓死我了!”他双眼瞪得老大,不知脸上该做什么
表情。宗三仍然维持正坐,之前一直让鹤丸握住的手顺势搁在被上,一副还随人摆
布的样子。看不出他眼睛有无张开,要笑不笑的,没再出声。然而周围气氛已经改
变,鹤丸确定宗三醒来了。这时宗三低垂的眼皮微微往上抬,湖水绿的眼瞳在暗里
幽幽发光。
不待宗三再开口,鹤丸慌乱地说:“……这是、这是人类打招呼的方式——你刚化
身为人肯定很多人间事还不懂嘛,所以这是示范、示范!”觉得自己这个说法很有
道理,鹤丸甚至点了好几次头。
那湖水绿的幽光消失了,但是听到宗三的轻笑,似乎没有生气:“鹤丸殿下真是,
不适合教导人啊。”
手入室内明明阒暗,宗三这么一笑鹤丸觉得自己又被纷飞的樱花笼罩。鹤丸心脏扑
通扑通狂蹦,只能回以嘿嘿傻笑,他心想自己以前真的不够认识宗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