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礼] 圣诞老公公送礼囉 → hasumi
1.
下雨了。
他才刚带上了旅馆的门，连行李箱都还有一半在屋簷里头，细如丝的雨便从天空倾
倒而下。严格来说雨并不大，然而也没有办法说小，尽管感受不太到雨打，但雨水遮
蔽了视线，仿佛一层纱，雾一般的看不清远方。
行人匆匆，却宛如没有注意到天气变化，依旧是飞快地向前走。来到这里已经三年，
他也多少同化了，鲜少在雨天打伞，只是拉上了兜帽，吃力地在石板路上拖着行李箱，
朝着记忆中的方向前行。
出门便下雨，大概不是什么好兆头。他在心里麻木地想，一方面觉得此情此景与他
的心情真相衬，另一方面却又觉得荒谬，英国、爱丁堡，天气总是难以捉摸，何以将
万事万物都带入自己的情况？不过凑巧罢了，别再想那些负面的事了。
理智上知道，但是他做不到。他略抬起头看着灰暗的天空，盼著若是能下雪便好了，
好歹也是十二月，他冷的手指都冻僵了，如果是浪漫的雪舞，他心情应该能多少好上
一点吧。
也可能不会，他不清楚。如今的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他也说不明白。艾莉昨天还
打电话惦记着他，告诉他既然都出门了，就暂时忘记吧，请不要怀念这个时候的自己。
然后，也不要忘记这个时候的痛苦。
如此矛盾的两项指示，他真心感到困惑，于是他选择先做前者，祈祷着他能撑到一
切都过去的那个时候。
如果可以，真想一死了之啊。数不清第几次，他如是想着。
他并不悲观，也没有忧郁症，但是这样的念头时不时的就会跑出来，尤其在他脆弱
的时候。
是否全天下的人都这样想过呢？有时候他好想问问旁人，却从来也没有问出口过。
这太私人了，他也不想其他人误会他，以为他有心理上的问题什么的。这只是他不由
自主的软弱，他没有长远的规划，没有企图心，没有必须实现的人生清单，要是现在
就死了，那也没什么遗憾吧，他是这样想的。但是让他真的主动寻死，也别说傻话了，
他是断没有这个勇气的。
他将所有心情化为重重一叹，跟着在地人的步伐，无视号志的过马路。
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已经走到集合处了，四周的人两两成对，各自站着。他们也许
男女成对，也许男男或女女，就是没有如同他一样形单影只的。
这也难怪，毕竟是圣诞节假期，不跟家人过至少要跟情人过吧，就是这样一个节日。
他想要勾起嘴角，如同心中所想的扯个丑丑的笑，但就连这样简单的动作他都无力做
到。
因为他本来也该加入这群人的行列的，本来他也不必一个人，只是天不从人愿，
如今只剩下他了。
他愈想愈难过，吸了吸鼻子。早知道就不要来了，这样的念头也不是没有兴起过，
但他钱都花了，损失一个人的钱总比损失两个人来的不亏。既然来了就别后悔了吧，
他替自己打气，脑袋里的黑暗念头够多了，实在不需要这个再来添乱。
“名字？”报到处的女孩鼻子都冻红了，却依然笑容可掬。
“睿（Rey），游睿。”华人的名字一向很棘手，他贴心地替女孩在名单上指出自己。
“啊，找到了。”女孩开心地替他完成了报到手续，“你当初订的是两个人的行
程……”
“我的朋友临时不来了，我昨天有发email跟你们说明这件事。”他压下心头的不适，
尽可能的平稳自己的声调。
“是的，是有这件事。”女孩似乎点了旁边的备注，恍然大悟之后却又皱起了眉头，
“但因为你临时通知的关系，住宿的部分已经帮你订双人房了，是可以帮你改改看，
不过机会可能不大，这段时间的住房都挺满的；我会再跟你的领队说请他处理后续。”
“好的，麻烦你。”游睿道了谢，便拉着行李站到一旁，不打扰女孩继续为其他人
完成报到，一边无聊的数着与他同团的究竟有几对情侣。就在数到七的时候，一个男
人搭上了他的肩。
游睿吓了一跳，但反应慢了几拍，尚未转过首看究竟是谁，便听身旁传来极有活力
的声音，“嗨、大家好，欢迎大家参加高地天空岛三天两夜的行程。我是你们的领队
兼任司机，我叫里欧；接下来就让我们好好相处吧！希望你们会喜欢高地，也喜欢
我。”他开玩笑地补充了最后一句，四周传来捧场的笑音。
里欧穿着一件防风外套，露在帽外的红色卷发还在滴水，却没有影响到他的心情，
他也跟着众人咧开了大大的笑脸，蓝眼睛笑瞇了起来，而后他低头，看向了臂弯之中
的游睿。
“初次见面，请多指教囉。”
2.
放假前的最后一天，公司不上班了，而是举办了餐会，邀请所有员工一起欢庆佳节。
作为筹划人之一，游睿已经好几天没有睡好了，日常的工作，还有首次举办大型活
动的压力，让他一度想找艾莉谈谈，然而直到餐会顺利进行到了尾声而回首的这一刻，
与会者无不带着开心的笑，他才也终于跟着露出了笑容。
原来他也没有那么糟。他有些满足，捧著酒杯靠到了一边的墙上，放松已经站了一
天的腿。
有人轻轻碰了一下他的酒杯。
“马罗。”游睿抬起头，正巧对方也跟他举杯，他不敢怠慢，连忙朝对方敬酒。
他并不是很擅长喝酒的人，只是对方没有停，他也不好不陪，只能勉强仰头将杯中红
酒全喝下了肚；他有点后悔，喉咙肚子都仿佛烧起来之外，连头都有点晕了。
可是对象是眼前这个人，游睿不愿在他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他浅浅的呼吸，想将
饮酒的不适压下去。
马罗是公司的顾问，位阶比他这样一个才入行两年的研究员高多了，两人在同一部
门工作，交集并不少，而马罗工作能力强、做事又稳重周到，对于他们一票研究员而
言是宛如男神一般的存在，游睿对马罗也是全然的钦佩，这样的人主动跟他说话，虽
然马罗在工作上一向客气有礼，只是放到如今这个场合，也让游睿不禁有点飘飘然的。
“做的不错。”马罗勾起了嘴角，年过三十的他眼角有些纹路，但放在他的好皮相
上却不显老，反而韵味十足，“从合作的时候就知道了，你办事总是让人很放心。”
“你过奖了。”游睿受宠若惊，他是真的没有料想到马罗会开口夸他，在酒精的作
用下他的脸渐渐红了起来──这是他喝酒的一贯反应，“是大家一起努力的功劳，你
也帮了我们许多。”
这倒是真的，他们几个研究员在公司年资都浅，对于筹办活动都很紧张，也幸好有
马罗等资深顾问，给予了他们不少建议帮助。
“于公，这是大家的事情，没什么帮不帮的。”马罗笑了笑，放了一只手到墙上，
“于私，你来找我，我是不会拒绝的。”
游睿眨眨眼睛，因为红酒的关系，一时之间没有听清楚对方的意思，只是愣愣地看
著对方。
“晚上有约吗？”误解了游睿的毫无反应，马罗的动作更大胆了，他摸上游睿的腰，
温暖的手在他的腰侧与臀边轻轻移动。
游睿猛然回过神来，捉住了马罗放肆的手，不让他再有动作，尽可能冷静地说，
“抱歉，我有男朋友了。”
“我知道，但有何不可？”马罗自信十足地笑着，就著游睿的动作反握住他的手，
“你也喜欢的，不是吗？我知道你的视线一直都在我身上。”
“你大概是误会了。”游睿说不清心头的感触是什么，难堪、或是羞辱，诚如马罗
所说，他当然在意自己在马罗心中的印象，但这是因为马罗是他的上级。他有些慌张
地看了四周一眼，公司的人三三两两的在聊天，但难保不会有人注意到他们，“请放
手，拜托。”他低低的说。
“你在乎他们的眼光，但你不在乎我的吗？”马罗覆在他的耳边，嗓音很轻，却宛
如利刃一般直接，“我们都不想让场面难堪，但是如果真的难看了，你想过以后吗？”
游睿一怔，不敢置信自己听到的，而马罗还继续再说，“你的临时签证快到期了，
要想待在这个国家你需要公司帮你申请工作签，你想不想要试试看我在公司多有影响
力？”
“所以不要拒绝我，只是一个晚上，我保证。”马罗说，“一晚之后，你还是我最
喜欢的研究员，你所想要成就的事情都有我帮你实现。”
游睿没有回答，他的头更晕了，连思考能力都快要烟消云散。
他闭上了眼睛，再次睁眼的同时，澄澈的目光坚定地看向了马罗，重复了一次刚刚
的要求，“请放手，拜托。”
马罗的表情有些扭曲，仿佛莫可奈何，也仿佛恼羞成怒，“……你想清楚了？”
“嗯。”
马罗甩开他的手，好像纠缠不休的是游睿一样，他转头就走，再也不看不识好歹的
他一眼。
游睿低下头，看着空空如也的杯子，将之放到桌上。他穿起了大衣，尽管餐会的时
间还有一个小时，照理来说他应该要留下来善后收场，但事到如今也没有意义了，更
何况他的身体也做不到，除了回家，他哪里也不想去。
只是再按下电梯按键后，他还是忍不住走进厕所，将所有的恶心吐了出来。
3.
正如同那女孩说的一样，这个时间点的房间基本上都满了，他所投宿的这间民宿也
是，屋主是个正值壮年的男子，抱着怀里不到一岁的女娃，充满歉意的表示他们没有
单人房了，如果游睿真的很介意多付的钱，那他们可以协助询问看看其他民宿或是旅
馆还有没有空房。
游睿拒绝了，一个晚上是不太便宜，但就当作那些钱在苏格兰被风吹走吧，反正苏
格兰一向风大。
他很喜欢民宿，可以实际住进当地人的家中，在几天之内与对方一起生活，即便交
集不是太多，都是难能可贵的经验。尤其这间民宿位在港口旁边，海上吹来的风冻人，
但是景致很美，遥遥的一弯明月映在黑漆漆的湖面上，更美了。用过晚餐洗好澡之后，
游睿沿岸走着，一边赏景一边想自己的心事，累了就坐下来休息，倒也挺惬意。
他知道他游荡了很久，因为月亮的角度已有明显的改变，可是他就是不想要回民宿，
他知道就算回去了也睡不着，那还不如就待在这里，至少他的心情很平静。
“你在这里做什么？”
有人蹦的一声，跳到了他的旁边，吓得游睿连忙回过头，看到了里欧的笑脸。
“没什么啊，就出来走走。”他说著说着便蹙起了眉，因为闻到了从身旁传来的浓
浓酒味。味道之强烈，大概喝了不少，游睿视线下移，注意到里欧的手上还拿着一瓶
啤酒。
“喏。”里欧大方分享啤酒给他。
“不用，谢谢。”游睿拒绝了，“你还说我，你又怎么会在这里？”其实他更想问
的是为什么喝成这样，明天会不会宿醉啊？还有办法开整天的车吗？但他没有问出口，
他怕会让里欧惹上麻烦。今天一整天下来他对于里欧这个领队兼任司机可说是非常满
意的，言谈风趣、学识渊博不说，又非常为他们这一票观光客着想，像是游睿的住宿
问题，也是里欧比他还要积极争取，直到游睿坚持没关系才心有不甘的放弃。
“我住那里。”里欧指著不远的一栋房子，解释他们公司的领队都住在那边，“从
傍晚就看到你在这里晃了，这么晚你还不回去，想说关心一下你怎么了，你心情不
好？”
“嗯，一点点。”游睿语带保留，一方面是两人不熟，且以后也不会再有交集，另
一方面是觉得不管跟醉鬼说什么都是徒劳，大概根本不会记得吧。
“我也是呢，我也心情不好。”里欧不笑了，皱起了满是雀斑的脸，看起来有点可
怜。
“发生什么事了？”并非游睿想要套对方话，但在他不想谈自己的情况下，只能问
他人的私事了，“是因为圣诞节前夕还要工作吗？”
里欧笑出了声，“才不是这样呢，我喜欢我的工作啊！能遇到你们、带你们认识我
最喜欢的地方我都是开心的。”
“噢……”游睿不禁有些害羞了，里欧说话的时候神采飞扬，令人目眩神迷的，光
是听到他的声音、看着他的表情，都能感受到对方发自内心的真诚。
“我高中的时候，几乎每天都翘课去抗议、请愿、参加社会运动。”里欧没有保留，
就这样说起他的心事。接收到游睿诧异的目光，他缓缓解释，“在高地……这里以前
有很多林场，工业革命之后砍了很多很多树，后来大家意识到环保的重要性了，政府
就想要把树栽植回来。”
“我以为这是好事？”
“单这样看的话，的确是吧。但是公家机关做事总是这样、半套，他们要种植的树
并非这里的原生种，而是其他地方的，因为种子价格比较便宜……这样对环境毫无益
处，甚至有害，只要不是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贪图捷径一定都会出事的。”里欧咬著
瓶口，却没再喝进一口，只是沉下了脸色，“稍早的时候新闻出来了，议会趁著放假
前通过了法案，所以他们还是决定要这么做了，等于从我十六岁就开始努力推动的目
标化为乌有，还是被这样像是作弊的方式，我实在是……”
里欧顿了一下，竟是湿了眼眶，“但我不会放弃的，大家都是，我们喜欢这个地方，
绝对不会让他们胡搞瞎搞，等著看吧，等到放完假他们就知道了……”
游睿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不敢看对方，只是怔怔地望着月亮的倒影。里欧比他小，
但这么轻的年纪就有这样的理想抱负与坚持，在现实的打击下为此不甘心到哭泣的地
步，然而却又说这还不是结束，他还会再奋力一搏。
与里欧相比，他内心的纠结简直太小家子气了，他一边钦佩里欧，一边却又觉得难
堪，于是他开不了口，与里欧相比他太苍白太空虚，这样的他又有何资格安慰对方呢？
就在游睿的心情比刚刚更加沉重之时，有东西撞上了他的肩膀。
里欧靠着他，竟就这样睡着了，连手上的啤酒瓶都拿不住，空瓶在地上滚了一圈。
游睿傻眼之余，却又觉得有些好笑，因为里欧睡着的模样就像个孩子。今天他是领
队，领导的气势与魄力自然而生，一副社会老油条的模样，如今却在他面前睡着了，
也太放松、太信任他了吧，倒是有些新鲜。
游睿调整了姿势，将里欧揹起来，这不是太容易，毕竟里欧的手脚身高都比他多多
了，但仰仗着从前在家照顾长辈晚辈的丰富经验，他仍旧是将人扛上了肩。
临走前，他捡起了空酒瓶，才揹着他的领队送他回家。
4.
想回家、想回家……如今脑海里面只剩下这一个念头，在混沌的悲伤、委屈、痛苦，
与酒精所引发的混乱中无比清明，支撑著游睿继续走。
只要到家就好了，他在臭气薰天的地铁中摇摇晃晃，一心一意想着回到家就可以见
到了，那个让他安心的对象，只要见到对方，就算失去工作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了吧。
游睿与卢智展是在台湾人同乡会的社团认识的，与念完硕士顺势留下来工作、已经
在英国待了三年的游睿不同，卢智展今年才刚来就读研究所。当时是九月，一个正好
要找房子，一个正好房东在找房客，就这样他们在脸书社团搭上线，之后成为了彼此
的室友。
游睿沉稳温柔，卢智展精明细心，两人的成熟个性让他们相当契合，于是之后，对
彼此的好感让他们互相告白，他们的关系从单纯的室友，变成了同居中的情侣。
他们了解对方，有时甚至不需要言语，只是一个眼神或动作，双方都能心领神会。
这样的默契在其他人眼中就像魔术一般，不少人都非常惊讶两人才交往了三个月，毕
竟感觉就像是七八年的老夫老妻了。
听闻这话游睿是骄傲的，因为他也是这样自认的，他与卢智展就是这样，不需要激
情烂漫，相处起来也很自在。
所以他迫切地想要回家，想要见到卢智展，好让他摇摇欲坠、濒临破碎的心再次找
到归属。
好不容易打开了家门，卢智展就坐在客厅里，似乎已经等他多时了，当游睿开门的
那一刹那便回过头来。
游睿闭上了想要叫唤对方的嘴，因为他看到了，卢智展的脚边，放著一个行李箱。
不好的预感笼罩了他，他将呼之欲出的所有情绪吞了回去，只是关上了家门，坐到
另外一张沙发上，看着他自以为懂、但可能他其实从没有看透过的人的脸庞。
卢智展深吸了口气，“……我们分手吧。”他的声音细细小小的，好像这样残忍的
话于他也是难以承受。
“……什么意思？”游睿没有预料到，他不知道今天怎么了，所有的事情他都在状
况之外。越过卢智展的肩头他看到了客厅的一隅，那里本来摆着卢智展的哑铃，可是
如今却不见踪影。
不只是哑铃，只要是属于卢智展的都没有了，杯子、书籍、收纳箱……只不过一天，
就能将东西带走得这么干净吗？游睿茫然地想，卢智展到底想跟他分手多久了。
就连一点迹象他都没有察觉到，是他太迟钝了吗？还是卢智展真的太会隐藏内心了。
“就是没有感觉了，不只是我，你也是吧？”卢智展说，他的嗓音比刚刚坚定了一
些，也强硬了一些。
这句话却刺伤了游睿，因为不过就是一小时前，他也听过类似的话。
这些人……明明是自己想要这么做的，为什么都要拖他下水？好像这一切是他应得
的、是他自找的？
然而都已经这样了，游睿也不会去反驳，说他还爱他什么的，那太卑微了。
“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关心彼此了，你工作一直都很忙，我也在忙我的实习……”
“但我们每天早上一起吃早餐，我跟你说话的时候，你也从没有抱怨过什么。”
游睿冷笑一声，打断了卢智展的解释，他现在真的不想听任何辩解了，所以他不过是
就事论事，“你想要跟我分手，我明白了，说到这里就够了。不爱就不爱，没那么多
借口的。”
卢智展一时有些狼狈，游睿从不是尖锐的人，因此卢智展也不习惯面对这样的他，
只能硬著脖子，“反正我们不适合了，再在一起也不会给彼此任何幸福的。”
“我知道了。”游睿没再多说什么，而他也确实再也没有力气说话，他只是将目光
凝视在无意义的一点上，不愿去看对方。
“……我已经跟房东说我会退租了，我猜你也不想再见到我。”卢智展本来还想再
交代自己的去处，只是游睿漫不在乎的模样，也让他觉得何必多此一举，“欠你的钱
我会转给你。”
卢智展指的是当初他们说好要一起去的苏格兰高地，他们很早便规划好了圣诞节假
期要一起度过，而旅费都是游睿先出的。
游睿还是没有反应，连头也不抬一下。
卢智展尽管早已知道，分手就没有分得好看的，可现在这样也真的太难看了。主动
提的人是他，因此他还是有些愧疚的，但他并不想要这份愧疚，于是他没有久留，牙
一咬就彻底地将视线从游睿身上离开，拖着行李便拉开了家门。
“……保重，再见。”在最后，卢智展的声音缥缈的，从门后传了过来。
直到大门终于紧闭了的那一刻，游睿的身躯才开始颤抖，他将脸埋入了双掌之中，
小声地、泣不成声。
5.
游睿捧著菜单许久，视线从头移到末，停在菜单上的最后一项品项上，通常会写在
这里的都是餐厅里价格最昂贵的餐点，这次也没有例外。他将菜单还给一旁的服务生，
“18盎司炭烤肋眼牛排，谢谢。”
“好的，请问需要喝点什么吗？”服务生笑容可掬，殷情询问。
“嗯……”游睿犹豫了，他抬头看向对面目瞪口呆的人，“你推荐什么的威士忌？”
来苏格兰一定要尝尝看的，就是这里独酿的威士忌了，里欧总是这么说。然而因为
兴趣不在此的关系，游睿在行程中里欧大力推荐的时候都在放空，根本没有记上心。
而他所信赖的领队兼任在地人就坐在对坐，那直接问对方是最快的了。
只是里欧没有反应，表情古怪地看着他，似乎很怀疑游睿纤细的身材真的能负担这
么多食物吗？直到游睿伸手在他面前挥了两下才回过神。他抬头直接向服务生说，
“就当地酿造的吧，天空岛那一款。”而后才帮自己点了餐。
“你不喝吗？”里欧只点了一瓶苹果酒，根据游睿自己的印象，这倒不是英国男人
常点的饮料，而加之昨日发生的事，如此低酒精的饮料实在不适合里欧。
“我不好再喝了，昨天在你面前已经够丢脸了。”里欧自嘲的一笑，他今天早上浑
浑噩噩的醒来，才从同僚那里听说自己昨日的失态，还是团里的游睿将他送回来的。
他赶紧向游睿道歉，这事情倘若上报，那不只是罚钱就可以了事的。然而游睿完全没
有这个意思，甚至还笑笑地跟他说，他已经不记得了。这让里欧很感激，遂而提出请
游睿喝一杯的提议，游睿顺水推舟，反过来邀请里欧与他一同共进晚餐。
虽然里欧不习惯与他萍水相逢的团员有太多交集，但他欣然同意了。作为一个带团
领队，独自旅行的游客总是会令他想要亲近，且一路上游睿都很乖，安安静静的，却
是最认真听他讲解的人，当车上的大家睡成一片，也只有坐在他旁边的游睿会与他聊
天，并留意到他所放的歌单是精心挑选过的，甚至将他喜欢的歌记录下来，说就算离
开苏格兰，也会带着这些旋律陪他继续前行。
里欧带过的团很多，但从来没有一个旅客像游睿一样特别，因此他也渴望了解对方
多一些，甚至、交上朋友。
“睿怎么会想要来苏格兰呢？”等待餐点上来也是闲著，里欧开始闲聊。
然而游睿却有些紧张，里欧侧首的这个角度很好看，正面会被雀斑分散掉注意力，
但是里欧的鼻梁高挺端正，眼眸深邃，还直盯着他瞧，让游睿有些招架不住了。
“在我家乡没有放假，圣诞节就是没有放假还被逼着消费的打炮日。”游睿说，想
用玩笑试图再让两人间的气氛轻松些，也让自己再放松一点，“没有炮打，所以只好
来花钱了。”
此话的效果比游睿想得还要好，里欧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浑身颤抖，似乎连眼泪
都快要出来了；游睿终于觉得好多了，两人间不甚相熟的别扭也在里欧的笑声中渐渐
淡去。
随着饮料与餐点被端了上来，他们交谈得愈来愈多、愈来愈畅快，起初只是浅浅的
对话，从未涉及他人之隐，然而他们却都各自觉得不够，因而自己延伸出了更多的话
题，于是谈话的内容更加深刻，对彼此的认识也更进了一层。
当服务生将桌面清理干净，游睿摸著有点鼓起来的肚皮瘫坐在椅子上时，却听到里
欧问他，说真的、怎么会一个人来苏格兰？
里欧自然是知道的，他本来预定了两个人的行程、一间双人房，可是最后来到这里
的却只有他。游睿沉默著，并不是在想要不要回答，而是在想该怎么回答。
这是他的私事，但莫名的他清楚觉得，告诉里欧并没有关系，甚至也不会难以开口；
尽管这样想，然而真的要说话之前，他还是拿起威士忌啜了一口。
“我男朋友甩了我。”他说，自己都很惊讶他的嗓音竟如此平稳，“我的主管拿工
作威胁我要我跟他上床。”他续道，开了头后面的话要在说出口便容易多了，“这趟
旅行本来是要跟前男友来的，但只剩我一个人了。本来也想过要不要取消，可我又能
去哪，所以我还是来了，到远方自我放逐、想消失不想面对任何人。”
“反正收假了之后我可能会失业，届时要再来旅行便没机会了。”游睿无奈地笑笑，
“我庆幸我来了，这趟很好玩。”
“你不用勉强自己这么说。”里欧的表情很严肃，因为游睿看起来太难过了，却又
压抑著，不让自己的痛苦表露出来，模样令人心疼。
游睿摇摇头，“是真心的，这次真的很痛快，不带脑袋、什么都不想、忘记一切，
一路跟着你玩，我满开心的。”
“如果你真的是这么想的。”里欧叹了口气，有些后悔提起游睿的伤心事，“我希
望你能好一些。”
游睿勾起嘴角，扯了个跟哭没两样的笑脸，“……我也希望。”
他仰头饮尽最后一点威士忌，将酒杯放回桌上，闭上眼睛等著余味过去，才浅浅的
吸了口气。游睿抬起头望向对坐的里欧，想告诉他真的没事，却见后者摆了个超级丑
的怪表情，斗鸡眼、还像鸭子一样撅起嘴，实在太闹，他忍俊不住大笑出声，这次比
刚刚的笑脸真诚多了，甚至他还庆幸起自己等到那口酒真的下去了才看到对方。
里欧显然很得意自己逗乐了游睿，终于正常了表情，与他一起笑瞇了眼睛。
尽管里欧没有像普罗大众一样出言安慰他，但是游睿还是听见了，里欧无声的关心
与体贴。
他们两人欢快地笑着，为这趟旅程的最后一晚奏下了美好的音符。
6.
手机在床上震个不停，时间是早上五点，照理来说该是扰人清梦的，但是游睿压跟
没有睡着，也就称不上被打扰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不愿意接起，只是任由手机不断的震动着，直到结束，萤幕上闪
过了未接来电的显示，已经是二十六次了。
这是游睿第一次知道自己的人缘还挺不错的，失联了两日，就有二十六通电话找他，
虽然大多数可能也就是那几个人在打，但这也挺新鲜的，他甚至看到了房东的电话号
码。
卢智展离开他已经两天了，前者在找租房的事情不知怎么地被同乡社团的人知道了，
于是一传十十传百，几乎所有他们相熟的、有过交集的朋友都知道两人分手了。这大
概就是大家急着找他的原因，担心他做傻事吧，至少萤幕上一闪而过的讯息不时出现
这些字眼。
他只是失恋，还有可能丢工作，并不是世界末日。
游睿是真心这样想的，他告诉自己一遍又一遍，这不是世界末日；他也是这样跟艾
莉说的。艾莉是他从唸书时期就固定预约见面的心理咨商师，游睿毕竟了解自己的个
性，他表面随和稳重，但他的内心是紧绷的、完美主义的，因此常常给自己太多的压
力，于是自青春期以来，他便养成了定期地去辅导室找老师相谈的习惯，这对他有很
大的帮助。
艾莉是他所有过的咨商师里面最好的一个，也是相处起来最舒服的一个。艾莉从不
给他建议，甚至也未曾给过他方向，他们只是聊天，但神奇的是随着他们的话题，他
总能在最后豁然开朗，仿佛受到牵引，知道自己的心情背后又是如何的心情，因而更
了解自己。
这一次也是，多亏了艾莉，才让他除了感受痛苦，还有余裕去与自己对话，并且找
出痛的源头。
其实，游睿是心虚的。
因为他并非没有对马罗动心过。
职场险恶，刚出社会的游睿并不知道，他以为这个年代、这个国家，大家普遍对于
同性恋的接受度应该很高，因此他很自然地在公司出柜了，却没想遭遇到一连串的歧
视与排挤。
那时候便是马罗站出来保护了他，为他说话。群众是这样的，他们并不晓得自己究
竟为何要伤害他人，只是当大家都这么做的时候，从众似乎是最逻辑的选择。
于是马罗将差一点又要缩回柜中的游睿拖了出来，带着他去认识更多的同事，让他
们了解他、明白他，因此不过几个月，大家待他便又和气了，也会殷情地问起他对象，
好似过去的那些从未发生过。
游睿始终感恩在心，他不仅是单纯的崇拜钦佩马罗，还有一点点的遐想，在两人合
作的时候，若有似无的暧昧，直到游睿与卢智展交往后也都是如此，即便他们从未真
的愈越过那条线。
当马罗提出那样的要求的时候，游睿甚至不由自主的，怦然心动、浮想联翩起来，
只是他终究想到自己并非单身，才拒绝了对方。
然而马罗竟然以工作威胁他。
游睿知道了何谓心碎、心痛、心寒，与自作多情的不堪，以及精神出轨的罪恶感，
他只觉被马罗背叛了，且这辈子从未如此后悔过。是他错了，但他不能一错再错，即
便事业被马罗抓在手上，他都不能答应；更何况，这种事情有一就有二，断没有就一
夜这种事的。
只是当他为了自己的不屈感到骄傲，当他自以为自己终于做了对的事而弥补了他的
过错，卢智展却向他提分手。
他对卢智展生气，然而事实上他哪来这个资格呢？他没有好到哪里去，他的确疏于
关心对方，他的确想着别的男人，不过是可笑的自尊，让他不愿承认也不愿在卢智展
眼前低头罢了。
卢智展想要离开他，仔细想过便发现不难理解，他们之间融洽归融洽，但也就只是
那样，他们不会再让彼此成为更好的人了，何必彼此蹉跎慢耗呢？
游睿很伤心，但这伤心也算是咎由自取吧。他在艾莉面前泣不成声，因为他再也找
不到借口为自己开脱，让他继续当个可怜的受害者。
所以，面对吧。面对所犯下的错，面对所害怕的未来，这不是世界末日。游睿努力
振作了起来，像艾莉表达了他的意志。
艾莉却是难得的沉默了，她一直都是游刃有余的，此刻却蹙著眉，似乎拿不定主意
要怎么启齿。
“对自己宽容一点吧，睿。”她微笑，语气却是语重心长的，“你要先放下，再拿
起来，再往前走。”
游睿躺了两天，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做到，因为他想不明白艾莉的意思。他翻了个身，
手机却在此时又震动了一下，这次不是电话，而是提醒、提醒他明天下午两点飞爱丁
堡的飞机。
都差点忘记还有这件事呢，游睿滑开了手机，看到各式通讯软件上破百的红色通知，
于是很冲动的下定了决心。他翻身下床，开始仓促地收拾起行李。
准备逃跑，暂时的、逃离这一切。
7.
“这真是一个坏主意……”里欧呢呢喃喃著，数不清是第几次这样说。
今天是他们旅程的第三天，也是最后一天。表订的行程是他们要从天空岛返程会到
爱丁堡，沿路上或多或少经过一些点，但基本上还是直奔著苏格兰第一大城的方向在
前进。
只是里欧思考了一整晚，还是决定带着整团的人绕上一点路，前往他的私房景点。
他也说不出为什么，也许是被昨晚与睿的对谈影响了吧。
他想要让睿看看他最喜欢的地方，想要为他打气，知道这世界上还有许多美丽。所
以他对团员说，他要带他们去一个地方，是任何旅游书或网站都不会介绍的，只有他
才知道的美丽瀑布，但需要大家一致的同意，只要有一个人投反对票，那他们就照原
订行程走。
三天下来，里欧与团员处的都算不错，既然他开口，那便是人人都应和了。里欧于
是也很亢奋的踩下油门，出发！
他太热血了，因而没有注意到最根本的事情：天气。
俗话说，苏格兰的天气是精灵决定的，前一分钟还有炙人的太阳，下一分钟便暴雨
闪电都是常有的事。从他们车子发动以来，倾盆的雨便没有间断过。里欧忧心忡忡，
这样的天气不可能下车，更别说看瀑布了，他在心里向所有精灵国度的精灵祈祷，保
佑他们到达的时候能雨过天青。
也不知是不是精灵真的听到了他的心声，当他们距离瀑布愈来愈近，天空也真的慢
慢放晴了，连一朵乌云都不见其踪，蔚蓝的天空和几缕阳光终于露脸，里欧松了一口
气，再次在心中感谢各方精灵。
只是他终究是太轻率了，暴雨过后的土壤泥泞不堪，前往瀑布的路上虽然不长，但
可没有石砖或柏油让人行走，泥与土浸溼了大家的鞋不说，还相当滑脚，就连穿着登
山靴的团员都一阵哀号。
但都到这里了，万不能无功而返啊，里欧走在前面为大家找些粗的枯枝树干开道，
游睿等几个男生也加入了帮忙的行列。他们搭起了人墙，挡在湍急的溪流之前，让女
孩子扶着他们的手，一步一步前行。于是所有人彼此搀扶著，凄厉的尖叫和偶尔的脏
话不断，可也夹杂着不少笑音，总算见到了里欧大力推荐的瀑布。
也许是经历了一番波折吧，所有人都觉得这瀑布真的美极了，她很高大、很壮观、
气势滂伯的劲水直冲而下，底部激起了水花与烟雾缭绕，在太阳的照耀下闪烁著七彩
的虹光。众人惊叹不已，纷纷拿出手机相机拍个不停。
“你不拍吗？”里欧走到了唯一一个没有拿出镜头的游睿身边，后者只是怔怔地看
着眼前美景，眼中泪光闪闪的。
“啊……”游睿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地将眨出的泪水轻轻抹去，“不用，我
正看着呢，我会记得的，不需要照片也记得。”
“那……如果是我说想跟你拍呢？”里欧笑着问，当然就算不用照片他也会记得对
方，可是他就是想要与游睿的合照。
“好啊。”游睿惊讶地睁大了眼，却也笑了，毫不犹豫地同意。
他举起手机，背对着瀑布，将搭着他肩膀的里欧与他们同样灿烂的笑颜，永恒的留
在内存里。
“我也要我也要！”其他团员也纷纷加入，想方设法的将自己塞入游睿的萤幕中，
于是游睿只好尽可能的伸长了手臂，拍下一张又一张，属于这个时候的他们的合照。
照片中的他们轻狂的笑着，仿佛不知烦恼或痛苦，仿佛天地之间只有这一个刹那才
重要，而这个瞬间他们是开心的。
游睿好像明白了艾莉的意思，他不怀念那个时候的自己，所以他才能接受并前行，
才能依然好好享受该拥有的快乐，但他也并没有忘记，他还记得他为何而痛苦，并且
时时提醒著，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
他们回到了爱丁堡，相处了三天的团员拿了行李，与里欧拥抱之后便各奔东西，直
到车子旁只剩下里欧与游睿。
游睿大方地走过去拥抱了里欧，“谢谢你，这三天对我来说很重要，我永远不会忘
记。”
“也谢谢你。”里欧紧紧搂了他一下，“接下来呢，你要回伦敦了吗？”
“没有，难得来一趟爱丁堡，就这样回去太可惜了……”游睿看着远方的城堡，露
出了浅笑，“不想动脑，之后都再说，反正我带够钱了。”
里欧噗哧笑了，“好。”保持联络。里欧想要这么说，但他的身分与专业并不允许
自己与自己团员有过多的亲密，尽管他们现在已经不是领队与团员的关系了，也尽管
他真的很想交游睿这个朋友，或者、不只是朋友。
那些他暂且也还不知道，他只是不想跟游睿仅仅是彼此生命的过客。
“其实，”游睿转回了视线，有些侷促的看向了里欧，“如果你待会没事，要不
要……我想请你喝一杯，谢谢你今天带我们看了这么棒的地方。”
里欧一愣，却是笑了。
“好啊。”他爽快地说，有些庆幸他们想到了一块，“说走就走，行李放车上待会
再回来拿。我带你去参观爱丁堡，保证超专业超深度的在地人独家景点！”
游睿笑出了声，“你是有史以来最棒的领队了。”他诚挚地说。
“记得在我们公司官网上的心得也要这么写。”里欧提醒他，要留下五星的满分评
价。
“好的。”游睿点点头，笑着，与里欧两人并著肩，朝着市区的方向继续迈出步伐。
The End
＊ 本文之所以会叫这个名字，是为了向老歌Five Hundreds Miles致敬，也是为了
呼应从伦敦到高地大概五百哩的距离（大概啦、很大概
＊ 谢谢hasumi，希望你会喜欢
＊ 本来本文或是个BE，游睿为了挡住被团员撞到的里欧摔进水里，而死掉或穿越，
之类的的一个故事，但不知为何写不出来了，明明构想是这样的......
＊ 里欧的名字是Lyulf，意思是fire wolf
＊ 谨以本文感谢在苏格兰高地辛苦导览的领队兼任司机Nick，谢谢
＊ 最后，谢谢看到这里的你

很喜欢这个故事 感觉似乎平淡却很真实 令人记起每个努力想从深渊重新爬起、却尚未找著头绪的瞬间

谢谢尼西大收了我的炭烤牛排QQ 故事淡淡的很暖和 很喜欢

后记是XDDD? 很喜欢本文，但要是变成穿越也太酷了XD

非常喜欢这个故事!!!!!!!!

大大的旅游系列好棒！！！

有雀斑只好推了XD 欸等等，后记的穿越到底XDDDD

如果穿越的话可能另外要再写个一万字XD

是my尼西（走开啦）虽然故事淡如水可是后劲却像酒精一样强烈穿越剧的话是步步惊心欧洲记了吗（误）XD 跌落水池穿越到文艺复兴的时代？！（有合吗哈哈）

推推

嘻 你好棒 我有看喔! 好久没推文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