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礼] 圣诞老公公送礼囉 →→ ZZ
分针指在九的位置,离大家约好的七点半,还有一段时间,泰瑞反手关上门、锁好时
,觉得他根本不用这么仓促出门。
但是他没办法啊,黑色马丁靴蹬下门前阶时,他想。
他对准时这件事有莫名的偏执。并不是他介意让别人等──英国人也不太准时──他
不在意别人想法,只是如果时间不够充裕,他自己心里会很焦躁。所以,即使知道从租屋
处到火锅店也不过十五分钟,他还是宁愿选择提早出门。
天色已经全黑了,没有风,可是温度很低、一出门就觉得鼻子好冻。泰瑞将刚随意挂
在脖子上的围巾妥实的围了两圈,在巷口转弯走向大马路。马路旁是一堆堆灰脏的积雪,
才十二月初,曼城已下了两次雪,他小心翼翼的行,避开那些还没融、会害人滑倒的结冰
块。
今天公司完成了年度的最大项目,他们忙这案子好几个月了,资深经理理查也盯得很
紧。宣布结案的那刻,全办公室的人都松垮下来,立刻有人起身、为自己泡一杯又浓又热
的黑咖啡。泰瑞拿掉粗框眼镜、把脸埋入掌心、用手指按压眉头,因为压力、他十一月的
睡眠品质非常不好,今晚回去,终于可以好好睡了吧?
才刚这样想,就听到坐在旁边的李高声嚷嚷:“终于解脱啦太好啦!今晚大家一起去
聚餐吧!”
同事们纷纷覆议,泰瑞缓慢地放下手,把眼镜重新戴上,镜片后的眼眨了两下、随即
恢复了精神。
“吃火锅吧!大家有没有吃过四川菜!市中心开了家新的川菜馆,开幕这周有折扣!
今天周二人也不会太多,大家想试试吗?”
听到这里,同事们有些迟疑。也不怪他们,泰瑞想,英国人保守,要他们吃中菜,觉
得没那么尽兴吧,何况还是中菜中的重口味,李最好先确认那家新餐馆有提供鸳鸯锅。但
即使有清汤锅,要英国人“拿筷子”夹“生”牛肉片涮一锅“共食”的汤,也算是很挑战
他们的极限了。
在微僵微妙的气氛中,一个温和好听的声音开口了:“李,火锅听起来很棒,不过如
果是四川菜,我恐怕得婉拒了,我记得四川菜很辣?我没办法吃辣呢。”
英国人顿时松一口气、连忙附和,李的表情有些失落,理查大概是看了不忍心吧,便
说:“偶而试试新餐馆也不错嘛,大家这几个月做得好!今晚算我的!大家一起尝鲜
吧!”
年长的资深经理都这么说了,大家也不好意思再犹豫。“早知道平常就应该要多练习
拿筷子,今晚看来我要挨饿了。”、“我一直对那些圆滚滚的丸子有很大的兴趣、今晚就
来尝试看看吧。”,话题便这样、礼貌性地延续下去了。
在李与餐馆通过电话、很积极热情的宣布:“订好位了!七点三十分!”后,理查便
顺势暗示大家可以先下班了。英国人很自然的聚在一块,打算先去酒吧喝个两杯再一起前
往。从美国特地飞来监督项目进度的理查收拾好工作包,与大家说晚点见后便先行离开。
从中国来的、目前到职半年的工程师李转回面对电脑萤幕,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打,应该
是在把本日工作收尾。
“嘿。”
一只修长好看的手指在桌面上点点,泰瑞沿着往上看,铁灰色西装裤、蔚蓝色衬衫、
与裤子同色调的羊毛针织背心,在无框眼镜后、此刻眼睛被睫毛覆蓋一半、向下凝视他的
,就是跟他一样来自台湾的松了。
“你待会,有什么计画?”松用中文问:“要一起过去吗?”
“还有快四小时,我想先回家一趟。”他回。
“哦。”
“你呢?”他问。
“我不回家,再出来太麻烦了。”松说,“我在这边待着,时间快到了再过去吧。”
“先吃个东西垫垫位吧?你不是说没办法吃辣。”
松头往认真工作的李那偏一下,压低声音笑着说:“怎么可能没办法……”
泰瑞看着松,不自觉的放柔了眼神,“还是你要来我家?”
松微笑了,指头从桌面移到他手背,轻轻一滑,像是冰刀划过冰面。
“那可能就不会想再出来了喔。”松调皮的丢下这一句,便走回自己的座位。
泰瑞视线回到萤幕,继续工作。过一下后,他习惯性的用手指背抵著唇思考,想到刚
松在自己手背上轻划的那一道……
指背后的唇淡淡勾起笑容,正如现在他在围巾下扬起的一般。
如果座位在他旁边的李,那时听着他与松的对话有觉得什么,泰瑞很感谢他当下没鲁
莽的向他们大嗓门提问。
泰瑞抵达火锅店时,不意外的看到李已经站在里面。他推开门进去,跟李打声招呼。
李个子高、但单薄,加上年纪轻,总是看起来有几分生涩。泰瑞觉得李与他跟松相处时,
或许是觉得土不亲人亲吧,格外豪迈热情,老实说让人有些难以招架。
“来很久了吗?”他问。
“不久,在办公室也没事,就先来了,看看菜单,待会大家到了也好提供意见。”李
期待地说,然后向他示意,“我外头抽根菸,你来嘛?”
他不抽菸,便摇头婉拒,接过李手中的菜单。
“外面很冷喔。”他提醒,李爽朗一笑、耸肩将外套拉紧了些,推开门出去。
泰瑞浏览菜单,翻了几页后又阖上。先两份牛肉片让同事尝鲜。鸡肉,给不敢吃牛的
人。再一份鱼丸,虾浆花枝浆那些最好不要、怕有人过敏。再几盘大白菜。尽量多点些不
辣的熟食,糖醋鱼块、炒牛肉丝、樟茶鸭子。重点是酒,先开两支,这样同事再怎么样不
能接受中餐,也不会感到太无所适从。
门又开了,李重新进来,伴随着凯特跟史黛芬妮,李好像在讲什么有趣的事,两位女
士笑得十分开心。再过一会伯纳跟黎恩也到了,泰瑞起身,加入他们聊天,最后抵达的是
理查跟松。
他们坐的是圆桌,英国人很自然地坐在一起,再来依序是李、泰瑞、松、与理查。三
个华人讨论了下,很快的决定好菜色,便请服务生过来点餐。大致就是照泰瑞安排的那样
点了,只是他抵不过李的坚持,鸳鸯锅麻辣的那一半,竟然同意了大辣(李:试嘛!你们
不想挑战四川这味嘛!)。最后请理查作主,选了一支红酒、再一支粉红香槟给女士们。
这场饭就跟泰瑞想的一样,并不能太好吃。虽然同事间情谊不错,不过看得出来英国
人对于吃火锅还是有些抗拒,除了共食的吃法、可能口味或沾酱也不合胃口,大家筷子出
动的频率很含蓄,基本上就是小吃几口,主要都在酌酒聊天。
“不用太懊恼。”他用中文安慰有些失望的李,“也多亏你提议,大家才有机会一起
吃饭,平常不太有这样的机会喔。”
“对啊李,其实这家口味不错,不会太咸,之后我们三个再来吃吧。”松涮了片牛肉
,放到李的碗中,也帮身边的理查涮了几片。
“松,你跟泰瑞怎么不吃?”伯纳注意到。
“我吃啊。”泰瑞夹起碗中的鱼丸回答。
“台湾也有这么辣的汤吗?”凯特好奇的问。
泰瑞点头,“台湾也有麻辣锅,不过口味跟四川的不太一样。”
“我们会加一些中药,寒冬时喝很温暖,口味是不像今晚吃得这么重,不过这家我觉
得也还好,有些餐厅会弄得又油又咸,那种我就吃不下。”松说。
“你们真的不试试看吗?”李还是很想推广自己的家乡味,从辣锅中捞出几颗鱼丸,
连汤一起、擅自一股脑的倒进坐在他旁边的伯纳的碗中。伯纳吓一跳,不悦的表情很明显
,泰瑞觉得不妥,就打圆场。
“伯纳,接下来的两个礼拜我们还得靠你的好口才去跟客户呈现商品,你这么重要,
我可不希望你的喉咙被辣油灼伤了,你还是把那些鱼丸给我吧。”
伯纳不领情的冷笑:“泰瑞,难道你就不用去跟客户呈报吗?我们在同一条船上
吧。”
泰瑞微笑:“但伯纳,我吃辣啊。”
“就让他试试吧。”凯特奸诈的笑笑。大家随即起哄起来,这下伯纳就真的没办法拒
绝了,只好用汤匙舀起一颗被辣油烫得深红、还冒着气的丸子,谨慎的咬下。
“噢!好辣!天!你们怎么吃得下这东西!”伯纳一边张大嘴呵气、一边大叫。
大家看他是真的脸色难看,也不敢再取笑什么。李好意帮他把红酒杯挪近,伯纳拿起
来、大喝一口,但红酒反而加重那辣度、就更难受了。他反射的瞪向李,眼中的恼怒与嫌
恶让李愣了下,桌上气氛顿时就尴尬起来。
“伯纳,”松跟服务生要了两个新酒杯,倒了些香槟递过去,“红酒解不了辣,喝香
槟吧,有气泡,还是冰的,比较好些。”
伯纳小心的喝了一口、然后仿佛得到救赎般的又喝一口,“谢了,松。”
“就说囉。”松语气平常,“其实,你知道吃辣配什么最好吗?啤酒。我读大学时,
校门口旁边有摊麻辣烫。那时我们几个好朋友最喜欢叫一大包、再一手啤酒,大家吃吃、
聊天,这样配着喝,这算是台湾大学生共同的回忆,对吗?泰瑞。”
“是的,每间大学都会有那么一摊麻辣烫。”泰瑞接:“我都叫大辣,越吃越过瘾、
根本停不下来。配啤酒也是一定要的。”
“下次我带几瓶台湾啤酒给你们喝,”松对同事们承诺,“跟你们这边啤酒的口感又
不一样。”
“真看不出来你们也喜欢喝啤酒,”黎恩感叹,“毕竟找你们下班喝一杯,都常被拒
绝。”
“饶了我们吧,你们的英式酒吧笑话,真的很难懂啊。”泰瑞苦笑。
“酒吧的猜谜也很难,我们不懂文化根本答不出来,去了肯定每一轮都我们买单了。
”松也笑着,然后顿了顿,故作神秘的说:“其实我不太喝啤酒还有个原因。”
大家等着他说,松微微一笑,“我喝啤酒会打喷嚏。”
“真的?”英国人一起惊呼。
松点头,“不过,也不只是啤酒,我喝任何气泡式饮料都会打喷嚏。”
“任何气泡式饮料吗?”史黛芬妮不敢置信。
“任何。你看──”松为自己倒了杯香槟,小酌一口,他鼻子皱皱……哈啾!不负众
所望的打了个喷嚏。大家看他眼眶湿润、鼻头红通通的摊手:“搭啷──”都不禁笑出声
,方才的烟硝味也就散了。
散会后,泰瑞与松站在餐厅门口。
“刚才还好有你。”
“小事。”
李在离他们远一点的地方抽菸,抽完后恶狠狠的将菸蒂往下一丢、一踩,踱步回他们
身旁,神色抑郁。
“李,别太在意了。”泰瑞出声安慰,“虽然伯纳当下让你难堪,但你没先问、就直
接把鱼丸丢他碗里,也不好。”
李从口袋掏出一包东西,泄气的说:“我还准备了天灯呢,想说大家吃饱一起玩,写
个新年新希望什么的。”
泰瑞跟松都忍不住笑了笑,松作势要摸摸李低垂的头逗他,“别哭别哭,老外不懂这
些的啊。”
“我连场地都先探勘好了啊!旁边的停车场。”
泰瑞收敛笑容,“李,你太一厢情愿了,如果你是站在好玩的角度,那我跟你说,就
算今晚吃饭气氛不错,你拿出来我也会阻止你的,放天灯其实很危险,尤其你这种塑胶天
灯,掉下来若引起火灾、会给公司带来麻烦,你搞不好还会被叫到警局去。”
“你个性热情,这不是缺点,我跟松是不会觉得怎么样,但英国人不吃这套,你想尽
快融入,最好冷酷一点,与其热情,不如幽默,还不能是把自己当小丑的那种。你来也几
个月了,也多少有感受这边人的性格吧?”
“种族歧视我是真感受到了,”李看起来更泄气了,“嘴上不说,但暗地也是不让你
进的。”
泰瑞与松对看一眼,松便也认真起来。
“种族歧视、文化隔阂,是消除不了的,就算不是恶意的,也会在一些莫名地方让你
察觉。正因为对方无意,所以更不舒服。但我们本来就是‘外国人’,英国人很保守,你
选择来英国工作,应该自己也有先心理建设一番了吧。”
松叹口气:“你就想,你来的最主要目的是什么?”
“赚钱囉。”
“那就把工作做好,剩下有时间有兴趣,再去社交。况且,没有人说来英国就一定要
跟英国人混一起啊,工作已经很累了,下班跟能让自己放松的人玩在一起,也没问题
的。”
“唉,”李抬头,“你们怎么这么豁达啊,遇到这种事不气馁吗?”
“台湾有句话,上班好同事下班不认识。况且泰瑞刚刚说的很对,你直接捞菜给对方
,的确是跨界了,就当作一回经验吧,明天进公司你不要自己芥蒂在心中,这样你跟伯纳
都尴尬,他是业务,又是老资格了,你对他摆架子对自己没好处的。”
泰瑞拍拍李的背,“好了,别想了,待会怎么回家?”
“我搭公共汽车,你们呢?”
“我走路来的。”泰瑞说。
“一样。”松对李笑了笑,“好啦,走了,明天见。”
“嗯。”
他们目送李过街、隐没入等公共汽车的人们中。
“总是要经历这一段。”
泰瑞没有回应,依稀想起了几段自己在这国家时曾遭受的待遇。类似的事,松大概也
是有的。
“他未来的磨练还长的很。”
松搭上他的肩、将他拉近调侃:“哇,很历经风霜似的,经验丰富喔。”
他视线从对街回来,面无表情的近距离对上松那双笑盈盈的眼。
“走吧,”对视几秒后他认输了,总是他先输。他揉乱对方的发、忍住在大街上亲他
的冲动,“回我家。”
走进小巷时,两只手已经牵起了。站在门前、将钥匙插入,从后方被环抱上的重量让
人很心急。他们进屋,后面的那一个反手关门后便立刻被往前拉、跌入温暖的胸膛,松闭
上眼,泰瑞缓慢悠长的吻他。
“有花椒的味道……”分开后他喃喃说。
“嗯,好不好吃?”泰瑞凑着他唇低声问。
“好吃。”他不假思索地回,“还要再吃。”
换他主动亲上去,两人缠绵著走到客厅。
泰瑞开了暖气,牵着他坐到沙发上。泰瑞打开电视,他枕着他、安静地看了一会新闻
主播的嘴型开阖,直到他有点无聊,房间中的空气也暖了。他脱下自己的风衣,也帮泰瑞
解开他的,双手在底下深蓝色的厚针织衫上游移。他拉开那条围巾,用它遮住自己的暧昧
微笑,泰瑞一直注视着他,围巾很好闻,他放下、用它蒙住了他的眼。
“看什么。”他轻声说。
不知道为什么,他面对泰瑞时总没办法像对别人一般坦荡。可能是泰瑞的情绪不好观
察,喜欢、不喜欢、是哪种喜欢,那些在别人身上能轻易探测出来的,遇上泰瑞他却没有
把握。而他其实也还没决定,要与泰瑞发展成怎么样的关系。泰瑞会不会比他早一步厘清
心意呢?泰瑞是不是已经看透他了?但他是真的喜欢泰瑞,所以,在他还没想好前,他也
只能尽量让泰瑞不占上风了。
泰瑞让他跨上来,随意吻著。他吻完了,懒洋洋的窝在他肩颈。围巾垂下来,蒙住他
的脸,他心跳得很快,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泰瑞双手环着他腰,往上抚摸到背,他打了个
冷颤,底下的人便从旁拉过羊绒毯,将他整个人裹住,隔着毯子继续将他抱紧,他逐渐放
松,软绵绵的赖在他身上。
“你冷不冷?”过一会后他终于开口。
“不会,你就像个大暖炉。”泰瑞回。
他嗯了声,“项目终于结束了。”
“又是一年的结束。”他直起身打个呵欠、看着泰瑞,又返回他身上,贴著,十分离
不开那温度。
“理查说他明年不会再来了。”他说。
“什么时候说的?”
“稍早。”
“嗯。”
“他今天吃饭时意外的安静。”泰瑞低头检视他,“你对他做了什么?”
“有吗?”他装糊涂。
“他平时风趣,今天吃饭时却明显心不在焉,连伯纳跟李的那段,他也没说话缓颊,
这不像他。你们是不是说了什么?”
“不是我对他做了什么或说什么,是他给我一个提议。”
“什么提议。”
“他说……”松迟疑一下,然后坦承:“他说他准备退休了,也会逐渐交棒给保罗。
那他问我……如果保罗与我交换的话,我愿不愿意过去美国。”
泰瑞有些错愕:“但你是我们唯一的采购,而且你没有去总部的必要,你每年都还要
去中国供应商那边验厂的,这安排没有逻辑啊。”
“其实我在哪个办公室都好,”松说:“但在这边的优势大很多。理查是采购起家的
,保罗是业务出身,理查应该是想让保罗来探探水温、熟悉供应商,但他没有语言优势,
而我过去,职务与理查重叠,即使他之后退休,我也没办法有清楚的定位,这样一调,保
罗每次去中国,还是会需要一个懂中文的人陪同,不是你就是李,那不可能是李、他属于
后勤。”
“理查怎么会这样问。”泰瑞皱眉,“他这样,摆明是要你放弃你这些年的努力,去
美国重新开始,也不见得会更好。”
“所以我拒绝了。”
“哦,那理查怎么说?”
“没怎么说。”
泰瑞等著,松沉默一阵,从他身上翻下,看着天花板。
“你会以为,当初栽培你的老板,带着你去拜访供应商、一间一间跑、介绍你给他们
,拍着你的肩说做得好,这么几年,不管是主管下属、或者同事间革命情感,你会以为,
你们之间多少有情分。”
“即使想过有天他势必要退休,即使知道时间近了,你也只是舍不得,想着如何接下
他的工作,不让他这些年的打拼浪费。你从没有想过要‘取代’他,但他却直接想找人取
代你。”
松苦涩的笑:“若是我能力不如人,我也服了。可是怎么想都不对吧?你刚刚听,也
觉得不对。”
“他为了他儿子,也不顾怎样才是对公司最好的。他找我谈时,我一开始不敢相信,
接着觉得很混乱,好像看清了这个人,对他改观了。他这样讲,都不会担心我有想法吗?
他却宁愿冒这个险,赌上这么多年建立的信任。”
“你拒绝了,理查也会尊重你的。”泰瑞说,“人都有私心,你不要怪他。”
“我不怪他,”松说,“我在他身上学了很多,我是他提拔的,我不会因为他今天的
这一番话,就推翻所有的以往。”
他淡淡下了结语:“只是想一想,难免还是心寒罢了。”
泰瑞没说什么,把他手拉过去,与他十指交扣,拇指摩娑他掌心。
被他绕了一圈又一圈后,松突然疲倦的叹口气:“我想回家了。”
“现在?太晚了吧,今晚留下来吧。”泰瑞说:“我这边还有你上次留下来的衣服,
都洗好了,待会睡衣可以穿我的。”
松笑着摇头,再度靠上泰瑞的肩,安静了一下才说:“想回家,我想回台湾了。”
“现在才买机票,离放假只有两周,很贵喔。”
松抬头抗议,“你在装傻──你明明就知道我在说什么。我在跟你讲一个很严肃的决
定耶!”
泰瑞笑起来,他贪婪地看,觉得他还是要多笑一点好,他笑起来很好看。
“我知道啦。我知道。”泰瑞说。
他们没有再说什么,泰瑞还是一圈又一圈、慵懒的画他掌心,他一直到他起身,说想
去洗澡时才终于按耐不住问:“那……如何?”
泰瑞的回话隐约从卧室里传来:“什么如何?”
他跟过去,靠在门框旁,冷著一脸问:“就是……我想回去这件事。”
泰瑞走过来,手抚上他颊。他抬起眼,就回避不了他的凝视,他忐忑地看着泰瑞,对
方笑了下、亲亲他──
“时间不等人,有想做的事记得赶快行动啊。”
说完,泰瑞就放下手往浴室走。
“欸你、”他拉住他,很不服气,“你……你都不会想留我。”
“想啊。”泰瑞转而面对他,“我希望你留下来,你是我的好伙伴,我不能没有
你。”
他哼一声,悻悻然地松开他袖子:“敷衍。”
“哪有,我很认真。”
“你都没有很想回去的时候喔?”
“有啊。”
“那怎么不回去?你会想回去?都没听你说过。”
“因为想留在这边的动力更强啊,唔不过,现在不知道了,你刚刚那一讲,我也很两
难。”
“嗯?什么意思。”
泰瑞看着他,勾起一边嘴角、他被那眼神狠狠电了下。
“松,你也在装傻,你听不懂我的意思吗?”
“那……哪有……”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要不要一起洗?我再慢慢跟你解释。”泰瑞故意弯下腰看他,加重了某两个字的语
气。
“不要!”
“那就等我出来囉。”
他们僵持了一下,他不情不愿的缓缓点头,泰瑞眼底含笑,直起身时还勾一下他下
巴。
“那我出来后,我是什么意思,再跟我解释吧。”
洗好澡后,松冒着一身热气出来,本来在床上滑手机的泰瑞见状便掀开被单、抓起床
尾的毯子走过去。
“以后先在浴室等一下,这么快出来容易感冒。”平淡的语调教人听不出心思,他被
泰瑞用毯子裹住,对方指头滑下他脸侧,皱眉问:“怎么没有穿裤子。”
他别下眼、有些耍赖的说:“洗完澡穿长裤好麻烦喔,待会上床后,我要连帽踢也脱
掉,反正你是羽绒被。”
他顺势环上泰瑞的腰,歪头问:“你不喜欢我脱掉吗?”
“……还好。”
松笑出来,转身上床。他往被子里缩下去,虽然刚掀开时有沾上冷空气,但被褥间还
是有泰瑞的温度和味道。他靠过去泰瑞身旁,若枕着手臂睡,久了手会麻、不贴心(虽然
泰瑞说没关系),所以他只是靠得很近,他拉过泰瑞的手、双手握著、脸颊贴在他肩头。
“啊、我手机……”他忽然想到。
“嗯?”泰瑞搭在他腰上的手没有动。
“我手机放在沙发上……”
即使睡觉,他也会把手机放身旁,以免在台湾的家人有急事、联系不到人。
他正想起身,腰上的重量就移开了。
“外面的暖气已经关了,会冷,你不要再出去,我去拿。”
“放这边好吗?”泰瑞回来时问。
“嗯。”
他拉住泰瑞,直接把人跩回床上,泰瑞被他抱着,似乎有点惊讶,在他怀中连呼吸都
很轻浅,他摸着他发梢,一下又一下,心想原来泰瑞说的是真的,被枕着虽然手会麻,不
过没关系。
“泰瑞。”
“嗯?”
他悄声问:“明天一起去耶诞市集好不好?”
“市中心的那个?”
“嗯。”
“耶诞市集都大同小异,你想不想去贝尔顿宅邸?我上次看到有人分享,它有耶诞节
装饰,你应该会喜欢。”
“会很远吗?”
“还好,三个小时。”泰瑞往上移,头枕回自己的臂,视线与他齐平,“可以搭火车
去。只是要早一点出门,你会不会不想?不过,现在天黑得早,早一点出发,才能够玩得
比较多。”
“不会,”他往泰瑞挪近了些,“我喜欢圣诞节,也喜欢跟你一起。”
“那你要不要周五下班就来我家,我明天查下时间,看几点,周六一起出门。”
他开心的笑了,“好。”
周五下班后,他们一起去了耶诞市集。
泰瑞其实没有多喜欢逛市集,他知道市集上卖的吊饰、灯串、那些字母积木、小火车
,其实在网络上买会便宜很多。吃的喝的例如德国香肠、热姜汁汽水、水果蛋糕等,他也
没有特别喜爱。
不过……看着松很雀跃的东逛西晃,他好像也就生出一点耐心,能在寒风中与人潮挤
了。
说穿了还是一种气氛吧,欢乐的,又很温馨。泰瑞看着周遭的人们想。
“泰瑞!”背后被扯扯,他回身、撞上想跟他讲什么、兴高采烈的松。
“好冷喔,你想不想喝热巧克力?”
“……来逛市集不是应该要喝热姜汁汽水吗?或苹果汽水。”
“我不想打喷嚏嘛……”
一张俊脸被寒风刮著鼻头红通通的,泰瑞觉得此刻搓着手、呵气问他的松很可爱,便
让他勾著自己,前往那个小酒摊。
松看着架上的马克杯,“你想要哪个?”
耶诞市集所贩售的饮料,售价包含杯子的押金,喝完后将马克杯还给摊贩,就可以把
押金拿回。如果觉得马克杯可爱,想留著作纪念,也是可以的。
泰瑞有些意外,“你要把马克杯带回家吗?”
松点点头,“今年的杯子都做得不错啊,你不觉得吗?”
泰瑞仔细看了下,但觉得跟以往的也没什么不同。红色底、绿色圣诞树,深蓝色底、
搭配雪人。他瞄一眼松,便跟老板比了其中一款:“一杯热巧克力,一杯柠檬红酒,请帮
我们用那个杯子装。”
“两个都是。”松连忙补充。
泰瑞接过老板递过来的两杯热饮,付了钱,一杯给松。松开心的立刻酌一口,酒红色
的杯子拿起时,鲁道夫的鼻头闪了下,上面被撒了些金粉。
“为什么选这个啊?你喜欢麋鹿吗?”松好奇的问。
泰瑞微笑,戴着针织手套的手指扫过松的鼻梁,就不回答了。
回家后,松哼著圣诞小曲把两个杯子洗干净,倒放在杯架上。
“以后我来就有专用的杯子了!”
泰瑞失笑:“我家的杯子,你本来就都可以用啊。”
“这个不一样啦──”松辩驳:“以后我要每年换一款。”
“哦,你明年要特地飞过来跟我过圣诞节吗?辛苦了。”
“嗯?不是有人说两难吗?看来是做出决定囉?”
泰瑞摇头,无可奈何的轻敲低下头假装啜泣的松:“很机灵嘛。”
“嘿嘿。”
隔天出门时,天色还是暗的。已经是零下的气温了,但考虑到火车上与室内都有暖气
,两人都是洋葱式穿搭。衬衫、背心、长大衣、粗尼长裤。围巾、手套,怕冷的松还戴了
毛帽。
两人的马丁靴是同款的黑色八孔,是今年夏天去伦敦玩时、趁著夏季折扣入手的。那
时松就是说冬天下雪时可以防滑,没想到今年的冬天还真的特别冷,根据天气预报,今天
会迎来第三次的降雪。
月台上除了他们就没别人了,他们站在烘灯下,颤抖著共享那稀薄的热度。过不久松
提议用跳跃来让身体暖和,他们很幼稚的跳、较量著谁高,直到跳出了一身汗,才发现对
面月台其实有对背包客情侣,挑起了眉在看他们。
抵达宅邸时已经快中午了,松便提议先去里头的茶室吃午餐。他们点了下午茶托盘、
又再点了一份鲑鱼奶酱面分食,这边的红茶也很好喝。吃完后,泰瑞帮坐在庭院中央的喷
水池旁、逗弄绿头鸭的松拍了一张照。
冬天的日照很珍贵,两人决定先去逛逛庭园,再去参观屋内。可惜冬天的庭园没有什
么好看的,松在池塘旁的积雪推上踩了几个脚印后,就哆嗦著直喊冷,拉着泰瑞进屋去
了。
两人从一楼的起居室逛起、挂毯的展示厅、早餐室、有着长餐桌与银餐具的饭厅、再
绕上楼梯(墙上挂满了布朗罗爵士一家的肖像画)、漫步到图书馆、书房、主卧室、小教
堂,最后绕下宏伟的大理石长阶梯,进到挑高天花板的宴会厅。这边摆放了一棵两层楼高
的圣诞树,旁边也做了主题布置。
泰瑞晃了一圈回到松身边时,他正在看挂在圣诞树上的玻璃球中、一只穿着白芭蕾舞
裙的陶瓷娃娃。
“纱裙亮晶晶的,好漂亮。”松回头看到他,这样说。
“是胡桃钳里的糖梅仙子。”他说,“你看,老鼠王在那边。”
“胡桃钳是最可爱的。”松指著挂在更上方的另一颗球,“脸好方喔。”
“买回家吗?”他问:“这是一整套的,那边的纪念品店有在卖。”
松摇摇头,“这样看就好了。”
松拿出手机问他:“一起跟圣诞树拍一张好吗?”
“好啊。”
“好了。”
好了?泰瑞傻眼,“欸,应该要喊一下一二三啊。”
“我是用连拍啊。”松得意的说,“总会有一张好看吧?”
泰瑞将手机拿过,“那可不一定,凭你刚那角度。”
浏览完五十张一模一样、全都不怎么样的照片后,他默默看向松,松无辜地抬起
头──“至少胡桃钳拍得不错啊。”──的这样跟他撒娇了。
泰瑞拿起手机,“换我来。”
旁边却有人打岔:“嘿、两位。”
他们转头,是个年轻男人,高、四肢细瘦、微突的啤酒肚,此刻一脸不怀好意地打量
他们。
“我跟我朋友们也想跟圣诞树拍一张。”
男人后方,有三女一男,听到这里便吃吃笑起来。
“自便。”泰瑞冷酷的回。
“你看,是这样的,我们想在这边拍。”男人加重了音,“这边光线最好。”
其中一个女的走过来,身材矮胖,细软的淡金色发丝一缕一缕、油腻的好像一整个冬
天都没洗过,全框式黑眼线让她更显风尘。她站定在泰瑞面前,吐出一句:“让开。”
她的朋友全爆出笑声,松往前一步、正要开口,却被泰瑞拉住,那群人唔喔──了一
声、假装敬畏的后退。泰瑞手往下滑、握住松的。
“走吧。”
“泰瑞!”
松气急败坏的低叫,他往后看,那群人站在刚刚他们的位置笑成一团,看着镜头准备
要拍时,两个男的还刻意靠近、嘟起嘴把脸贴上。他生气的任泰瑞带他离开,直到两人走
到有着落地窗的回廊才停下来,他看向窗外,抿紧唇不发一语。
“抱歉,”泰瑞说:“我不想跟他们起冲突。”
松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我知道。”
“出门在外,能避开麻烦就避开,万一怎么样了,很难处理。”
“我知道。”松重复,转过去看泰瑞,“只是,还是好气喔!到底为什么,又没碍到
他们。”
“问倒我了。”泰瑞耸肩,“反同的人在想什么,我从来就不懂。”
“都不知道是因为这样被欺负、还是种族歧视。就算是同志情侣好了,我就不相信今
天如果是英国人他们也敢去找麻烦。”松哼气,自暴自弃的说:“不管,我要回家。”
泰瑞对这孩子气的宣言不禁莞尔:“这次是要回哪个家。”
松给他一记白眼,“台湾!至少回去可以把其中一个因素排除,跟人吵架还不用用英
文。”
“你舍得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喔?”
他看松顿时语塞,就觉得好笑。
“话说回来,我们是那种关系吗?”
“……哪种关系。”
“就是你刚说的那种啊,”泰瑞语气仿佛在讨论天气一般自然,“情侣。”
“哦那个,”松看着他,好像也被吓一跳,“我只是、随口举例。”
“喔。”他神色自若,“也对,你那时有讲,是我忘了。”
“什么忘了?”
“你说你不能接受远距离恋爱这件事。”
松急忙澄清:“那是毕业那时说的、我现在──”
“‘抱歉囉,你很好,但我不能接受远距离的关系。’”泰瑞学他当年的语气,也重
现那俏皮眨眼,“‘不过如果是纯上床的话,可以喔。’”
“因为、我那时以为你一毕业就要回国啊……”
泰瑞叹口气:“没想到我没回国,一年后你还跟我进了同一家公司。”
“那……在国外有人脉总是好的,知道有台湾同胞在哪家公司还不想办法进去吗?”
“是啊,”泰瑞揶揄:“为了感谢我帮你写推荐函,还大方跟我上一次床。”
“那……你能说你不喜欢吗?”松有些心虚地说。
“嗯,那之后我都会想,你对所有帮助你的人,都这么慷慨吗?”
松愣住,然后有点赌气的:“哪有。”
“所以,”泰瑞轻描淡写的又问:“是对我特别好囉?”
“因、因为你也很照顾我……所以、所以……”
泰瑞看着难得支吾的松,就笑了下。
“我们认识也好长一段时间了,”他清淡的说,“从念书、到现在工作。不只是床上
,我也很喜欢与你一般时的相处。”
“在国外,遇过很多不公平的事,也有产生强烈想回去念头的时候。可是如果放弃,
这些年的打拼就没了,那好像就真的输给这些希望我们走的人了。”
“而且在这边,跟你一起,也有很多回忆,就舍不得。”
泰瑞停了一下,“我知道你最近压力很大,因为你动不动就说要回去的频率增加了。
我们从没讨论过彼此的家庭,我不知道你是如何打算的……”
“我──嗯、”松打断他,“我没有想过……要结婚。我没有跟家里谈过这个,不过
我爸妈是不会对这个强求的。”
“那好,那如果我问你,你会愿意跟我一起、在这里继续努力下去吗?”
他被搞得晕头转向:“等等、你中间是不是少一句?你要问我什么?”
泰瑞笑出来,“很机灵喔。”
他正色道:“松,跟我在一起吧。”
“……问这个是在你今天的计画内吗?”
“没有,只是刚好。”
“只、是、刚、好?”
“我本来是想要在圣诞节跟你告白的,浪漫大餐、礼物、回家后跟你窝在沙发上等你
昏昏欲睡再开口,但……”泰瑞笑了下,“我怎么觉得你最近一直在暗示我。”
“如果可以早一点跟你在一起,我为什么要等到圣诞节。”泰瑞说:“况且,我当年
就是在圣诞节跟你告白的,还不是失败。”
他握住松的手:“当你说你想回家,是认真的吗?”
松缓缓摇头,“当然是随便说说,都在这边工作五年多了,不可能回去重头开始
啊。”
“原来只是因为事业的关系吗?”
松摇头,“那也不是。”
“所以是?”
“喔……嗯。”
“我刚刚的问题,你的回答是……”
“嗯、嗯。”
泰瑞大笑:“嗯是什么啦!”
“嗯就是嗯。”松说:“你明明就听懂了。”
“嗯,听懂了。那,回家囉?”
“嗯。”
嗯就是好吧?在火车上、让松枕着自己肩睡的泰瑞这样想。
而面对车窗、假装睡着的松则是紧闭着眼不断纠结:泰瑞真的听懂了吗?我为什么就
不能直接讲出口呢?哎呀好懊恼呀──
‘想留下来是因为你,想跟你在一起。’明明就是这么简单的两句话呀!
只好再找机会跟他说了。
什么时候好呢……
圣诞节?
还要等到圣诞节吗?
松撑起身,转向在玩数独的泰瑞。
“泰瑞,我刚刚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