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明顿女子中学
历史课课堂阅读心得发表
指定阅读:《希特勒的骑士》
报告者:苏西‧梅耶
历史教师:
各位同学,今天是本学期倒数第二堂课,学期课程进度在此告一
段落。最后的时间交由梅耶的小组发表本次的读书心得报告。值得一
提的是,梅耶曾两度提出延后报告时程,我也同意了。这一次的读书
心得发表我个人十分期待,相信成果也不会令大家失望。
梅耶,可以开始了。
(掌声响起)
梅耶:
大家好。我是梅耶,今天我要讲的题目是《希特勒的骑士》读后
心得及其真实性的讨论。
相信大家对这本书都有基本的概念,或者说,我们更熟悉的是菲
利克斯‧沃夫和他主演的电影《流亡》,以及流亡的原作《流亡:19
41-1945》。在进入我们今天的主题之前,我先谈谈我怎么认识这本书
的。
实际上,我的报告主题本来是莱昂妮.保罗教授的《彩色倒三角》
。当我研读这本书时,书中的某个章节提到了《希特勒的骑士》,引
起了我的注意。书中指出,书写纳粹时期与同志相关的书籍十分稀少,
相较于雅可布‧杜宏的回忆录《流亡:1941-1945》,《希特勒的骑士》
被视为小说一般的虚构作品。保罗教授亦曾考据其真实性,书中并未
有定论,但保留了解读和讨论的空间。我查询了该书的相关评价和资
料,又读完书后,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为什么我会产生兴趣?因为这本书和我想像的不一样。这的确不
像一本回忆录,书中的角色鲜活,情节紧凑,笔触生动──如果亚马
逊的评价所说:这本“回忆录”完全就是一本小说。
但是,在我看来,最奇怪的地方就在这里。要知道,本书出版于
一九八五年,那是一个风气保守、同性恋仍旧被视为禁忌的时代。在
当时,同性恋相关著作不是严肃的题材,影视作品也不是奥斯卡常胜
军,更不被看作娱乐消费的商品。如果《希特勒的骑士》是一部娱乐
小说,作为消费性的题材出现在这个时代没什么奇怪的,但在一九八
五年虚构这样一个充满争议性、千夫所指的故事,就十分令人匪夷所
思了。
这引起了我的兴趣,于是我决定换主题,申请了第一次的报告延
期。
那段时间,我同时读了《流亡:1941-1945》──感谢亚马逊的套
书特价──阅读的过程中,我忽然想到一件事:当时是否有人询问雅
可布‧杜宏对于《希特勒的骑士》的看法?《希特勒的骑士》一书内
容有多少真实性,只要问他不就结了?对照两本书的内容,至少他可
以告诉我们某些书中的人物──像是弗朗克‧鲍尔──是否存在。于
是我查询相关资料,得到的答案是没有答案。是的,杜宏先生显然不
曾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亦或是未曾有人询问。
事到如今,我们也无法向杜宏先生本人求证了。
到此我的读书计画已经进行了一半,但在当时,我仍旧无法决定
报告的方向和大纲。实际上我感兴趣的是《希特勒的骑士》,但是这
本书的相关研究和讨论实在太少;相较之下,《流亡》的资料多得多。
这里就不得不提到一件小插曲,也是这整件事的重要转捩点。那
段时间,我的小学同学来到我家作客,她叫莎拉。从我十岁开始,莎
拉一直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无话不谈,差不多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
彼此的人,所以我也知道:她的爷爷来自德国──当然了,历史课的
读书报告不会是我们的床边话题(台下传出笑声),只是那一天,贴
满便条纸的《希特勒的骑士》摊在我的书桌上,莎拉偶然看见了。
她说:“我看过这本书。”
(主讲人停顿)
不只如此,她接着说:“我家有三本。初版第一刷英文版,初版
第一刷德文版,还有最新的版本──不是这一本,”她指着我的书,
“比这一本再旧一些。”
然而,更惊人的是:莎拉表示她的爷爷认识弗朗克‧鲍尔──照
她的说法,他们是同袍。
这简直叫人不敢置信。
于是她开始说那几个“我听了几百遍”、“简直倒背如流”的故
事。
(切换下一张投影片,一名身穿囚衣的男性)
这是莎拉的爷爷,马克思‧柴斯。
我拜访了莎拉的父亲和叔叔,从他们手上取得一些相关的文件,
大略整里了马克思‧柴斯的经历,在此简要说明:马克思‧柴斯于一
九四五年作为战俘被送往英国,在此之前,他服役于大德意志师。一
九四四年在战斗中受伤,被送往后方医治,伤愈后他并未回到原来的
部队,而是被派往法国。法兰西解放后,被俘虏的柴斯先后在几个临
时战俘营间来来去去,最后被送往英国。
按照莎拉的奶奶反复提及的罗曼史──让我省略细节──战争结
束后柴斯并未即刻被释放,而是被遣至农家劳动,也是因此才与农场
主人的女儿──莎拉的奶奶──相恋结婚。柴斯从此在英国落地生根。
柴斯先生的遗物大多由莎拉的叔叔──班杰明‧柴斯先生,我们
就叫他班吧──收藏,班是花最多时间陪伴柴斯先生的人,他提到自
己的父亲生前持续和德国的亲友联络,到了晚年都未曾间断。
班提到柴斯先生有个兴趣:蒐集明信片。他的某些亲友似乎深知
这一点,柴斯生前总是收到来自世界各地的明信片。
在班的同意之下,我们搬走了那几箱明信片,一一记录寄件人姓
名以及寄送地址;柴斯先生收藏十分可观,整理起来煞费苦心,幸运
的是我们很快得到了回报。首先,我们挑出了所有以德文书写的明信
片,其中有超过三十张署名“弗朗克”!虽然没有一张明信片写上寄
件者的姓氏,但是我们对照了笔迹,大致确认了这些来信全出自同一
人手笔。只不过,我们接着又遇到了麻烦,那些明信片的寄件地址来
自世界各地,鹿特丹、加州、圣彼得堡、哥本哈根等等,只有极少数
来自德国本地;我们一一查找了寄件地址,几乎全来自旅游名胜和旅
馆,再对照了寄件时间,显然这位“弗朗克”一年去外地旅游一到两
次,这些明信片多半在复活节长假和圣诞假期寄送。
这一条线索断了,我们只得埋首纸片堆继续努力。
在整理明信片的时候,我们发现那些以德文书写的邮件中,有部
分是柴斯先生本人寄回家的,可以想见这些也是旅游的纪念品;进一
步检视其内容和寄件地址,我们发现有好些来自法国一个特定的地址。
其中一张明信片吸引了我们的注意──那显然是柴斯先生本人和朋友
的合影。
那张照片本身已经模糊不清,但是当我们翻到背面,那上头的字
迹却清清楚楚
和奥斯登,弗朗克,埃尔温,尤霍。
01.25.1992
各位──请看。
(讲者秀出一张模糊的照片)
(台下交头接耳,嗡嗡声不断)
这张照片,各位、各位(讲者提高音量,示意台下安静)──这
张照片再一次打乱了我们的计画。虽然我们曾大胆地假设弗朗克‧鲍
尔真实存在,并着手验证其真实性,但是如今,小说人物真实存在的
证据摆在眼前,那种冲击排山倒海,难以形容。我们立即去信法国,
在信中留下电话、电子邮箱,然后──不可思议地得到了回复!
各位(再次示意台下安静)──眼看距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我
们无法停止了。
此时我们申请了第二次延迟报告,这里再次向各位说声抱歉。
刚才说到,我们收到了回复。那是一通越洋电话,来自一个不认
识的号码,说话的是操著浓重口音的女性,当她说自己叫“鲍尔”时,
我几乎要跳起来。
来电的人说她是玛莉尤‧鲍尔,奥斯登‧鲍尔的孙女。她的祖父
收到了信,请她代为转达。我不确定这位鲍尔女士和我们要找鲍尔先
生有什么关系,还没来得及询问,突然,电话那头换了一个人,对话
的人变成了男性,一连串的法语我只听得懂头两句──“小女士,Hello”
、“日安”──幸好玛莉尤再次接手,在电话中解释:你们找的
弗朗克‧鲍尔,和我的爷爷是堂兄弟。
从玛莉尤那里,我们得到了一个地址,那是弗朗克‧鲍尔的现居
地,斯图加特城郊的一处安养院。
我们立刻连系安养院,是的,那里住着一名“弗朗克‧鲍尔”─
─到此已无须再怀疑这个弗朗克的身分。
前往斯图加特前,我计画在史特拉斯堡停留一天拜访奥斯登和他
的孙女玛利尤,但是在动身的前一天,玛莉尤来电表示她的爷爷身体
有些状况,正在医院接受治疗。很遗憾我们未能拜访他。
于是我直接前往斯图加特。
(跳转投影片,一张街景图。)
这是安养院,抵达后,工作人员说:弗朗克正在等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当时的感觉──奇妙而难以言喻,就像阅读
一本迷人的小说,那个当下你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些人物和他们
的喜怒哀乐真实存在,但,即使这一切如此真实,更清楚的意识深处,
你也知道这份真实最终将被遗留在阖上的书本中。然而──当我看见
弗朗克‧鲍尔的时候,那感觉就像当我阖上书本,猛一抬头,书中的
人物就这么活生生出现在你眼前──
各位,我见到他了──
(切换投影片)
──弗朗克‧鲍尔。
(惊叫声、窃窃私语)
似乎大家想像中的鲍尔先生和照片中的不大一样──很显然所有
人都醒了──是的,这是鲍尔先生年轻时的照片,当时他十七岁。他
很英俊不是吗?比那些扮演他的演员还要帅,不过真要说起来,我比
较喜欢阿德勒这一型……
噢,扯远了。我们回到弗朗克。
实际上,我忽然间就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了,因为他就在那里,
他真实存在,就坐在中庭的长椅上,眼前这个满脸皱纹、发色黯淡,
却十分有精神的老先生就是弗朗克‧鲍尔。他立刻猜到我是谁,当他
开口的时候,我松了一口气──虽然我事先确认过,但弗朗克的英文
比我想像中的更流利。
他说他收到了我的信,也从奥斯登那里听说了一些事。他说他很
高兴见到我,既高兴又意外。当我向他说明读书报告的时候,心里非
常紧张,因为那些推理有的符合逻辑,有的只是毫无根据的臆测;但
弗朗克显然对我们的作业内容很有兴趣。
他说,我出现在他眼前,对他而言同样不可思议。《希特勒的骑
士》出版后,他和埃尔温没有掩人耳目过日子,但从来没有人找到他;
他们没有改名,却也从未有人向他求证。
突然间,他说,医生准许他当日外出,如果我能陪他走走,他很
乐意跟我聊天。我提出了录音的请求,他答应了。
我们沿着河畔散步,我说我有一大堆问题想问,却不知道从何问
起。他说,你最想知道什么呢?我说我想知道《希特勒的骑士》的结
局。他又说,你看完了,不是吗?
我告诉他,故事的结局只提到弗朗克失踪了,生死不明,可是你
在这里。
他笑了。
然后,他告诉我那些写在结局之后的故事。
弗朗克说,实际上,他并非失踪,而是逃跑了──逃跑(escape)
,我很惊讶,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再一次重复──escape,弗朗克说,这是他这一生中最正确的
决定。
他告诉我事情的经过。那是一个寒冷彻骨的夜晚,他负责站冈,
只有他一个人,陪着他的只有一只步枪,一柄手枪,一把猎刀,和一
个暖手炉。当时,他已经过了好几天不吃不睡的日子,他实在太饿,
太累,那一晚又实在太冷,当他抱着暖手炉藏身在隐蔽处的时候,几
乎已经气力放尽,不知不觉间人就窝在草堆里睡着了。
当他再次醒转的时候,却发现浑身上下都痛得不得了,一睁开眼,
有个人当头给了他一拳,弗朗克吓得跳了起来,却又被一脚踹翻在地。
那个人对着他拳打脚踢,不断痛骂“懦夫、废物”、“就是因为你们
这些废物,我们才会输”、“软脚虾、冲锋──冲锋!不许后退”。
弗朗克知道自己犯了严重的失误,只能抱着头道歉、道歉,不断地道
歉,然而他太疲惫了,虽然拳脚仍旧不断落在他身上,他仍旧意识模
糊,直到脖子被掐住,他人才清醒过来──
弗朗克说,那是他人生中最漫长的一分钟,就像是过了一世纪,
当他的脖子被勒住,他能清楚地感受到喉咙中空气一点一点被抽出,
胸膛一点一点地膨胀,几乎要爆炸;他说,那也是他人生中最清醒的
一分钟,当他的手伸向腰间,抽出猎刀的时候,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哪里?
要砍哪里?
腰?离要害太远。
肩膀,无法让人丧失行动能力。
背,可能卡刀,太危险。
最后,他无声无息地割断那个人的脖子,没有惊动任何人──
(主讲者停顿,环视四周)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下来,说了声“抱歉”。
他说:“我或许不该对你说这个。”
我告诉他:我并不害怕。
他沉默了好一段时间,然后说:杀了对方以后,他才意识到那是
他的长官。当时军方赋予部队长官执行军法审判的权力,他知道自己
肯定会被当众枪毙。于是他逃走了,一连躲了好几天。同时他也想通
了,他不想继续战斗;就算被看作懦夫,他也不想再战斗了。
决定放弃战斗后,他很快发现,这样想的不只是他;逃亡的路上,
他看见德国的军队一个班、一个班的逃亡,一个连、一个连的投降;
但是,他也看见那些因为“怯战”而被枪毙的士兵,他们的尸体被排
成一列,脖子上挂著“懦夫”的牌子,倒挂悬尸示众。
他的运气很好,逃亡的途中遇上一个放弃战斗的部队,他们的连
长带着一整个连的人往西边走,最后所有人都进了法国人的战俘营。
按照弗朗克的说法,法国人对德军的恨意只比俄国人少一些,战
俘的待遇极为糟糕,从弗朗克被俘虏开始,周围就不断有指指点点的
声音。弗朗克说:他们喊我Bâtard。Bâtard,英文就是杂种(Bastard)
。但是他不在意,因为更难听的说法他都听过。况且战俘营待遇再
坏,都比面对坦克好得多。
直到某天,一个上校巡视战俘营,集合的时候,弗朗克几乎是一
见到对方就吓坏了──他差点脱口而出“Papa”!
眼前的人,和他的父亲长得几乎一模一样,活脱脱就是多了二十
岁的自己。
当下吃惊的不只是弗朗克,上校本人显然也傻住了。
他们不只相像得惊人,更巧的是,那名上校也叫“鲍尔”。
事后弗朗克被单独带走。上校问弗朗克的名字,他的名字,父亲
的名字,父亲来自哪里。弗朗克事后才知道,法国士兵私下叫他“上
校的私生子(bastard)”。这玩笑传进了上校的耳里,某天,上校心
血来潮想见见这个德国士兵,却发现那不是什么私生子──
说到这里,各位应该猜到了。
那名上校就是弗朗克的叔叔,亚德里安‧鲍尔。
大家还记得吗?弗朗克的父亲,来自史特拉斯堡的拉尔夫‧鲍尔
有一个弟弟,一九一四年的战争让他们分隔两地,拉尔夫留在德国,
亚德里安则投效了法国阵营。
从那之后弗朗克的日子便好过许多。
被释放后,他在法国劳动了几个月,也是在那段时间,他第一次
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堂弟,奥斯登‧鲍尔。
(跳转投影片)
咦……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