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春,那是棒棒冰吗?我要吃!”小如突如其然出现在公寓门口至今不过短短一星期,
第一天认识的沉默早已消失无踪──果然连自来熟的个性都和张原浩如出一辙。我曾试图
要她在我的称呼后面加上“哥”字,但张原浩老是纵容小如“阿原”、“欸,阿原”的叫
,连带使我的努力徒劳无功。
“我要百香果的!”趴在地上抚摸咕咪背脊的小如一发现我拎着从柑仔店买回来的五元棒
棒冰,瞬间化身成看见饲料的鲤鱼游近抢食。我叹了口气放弃教训她的无礼,乖乖拆开包
装将冰棒折成两半。
“只能吃一节喔,我只买两根。”小如豪迈地塞入冰棒,含糊应了一声,坐在床边的张原
浩接过苏打口味那支同样兴味盎然地吃了起来。高温很快使塑胶包装结满水珠,水珠聚集
成团滑落至地板溅起迷你水花,咕咪便开心地舔舐比气温略低的水漥。
“扣囉!”塑胶空壳精准地落入垃圾桶,我打开画板继续描绘咕咪的骨架,既然无法确定
奖金有没有着落,至少要把千辛万苦偷来的咕咪利用到淋漓尽致。
外头下午五点的夏日太阳依旧炙热地烧烤大地,室内没开灯,我只凭自然光作画。小如手
握一株从路边折来的杂草逗弄咕咪,占据房里最凉的座位。张原浩窝在床上看《七龙珠》
,阳光射进窗户使他的发尾变成半透明的橘红色,美得像定格了球场上飞扬的红土,我不
禁冲动地在背景里加上几丝弧线,宛若发丝摇曳。
似乎注意到我停留异常久的视线,张原浩自书页后探出头,猝不及防对上我的视线,我急
忙尴尬地低头作画,余光瞥见他脸上漾开一个我从未见过的笑容,不似平时的吊儿郎当,
亦非被逗乐时的开朗,反倒有点压抑,有点──我不确定用这个词形容张原浩是否合适─
─腼腆?鼓起勇气看清楚前对方又缩回书页背后。
我总是来不及探究。
每天放学后我和张原浩会先骑车到附近的公布栏和电线杆绕一圈,然而一个星期、两个星
期过去了,仍没发现半张寻猫启事。
“他们大概想先自己找找看啦!”张原浩总是这么说,明明贪图奖金的是他,却表现得比
我还不在乎。“打球?”
“要接小如过来吗?”
“好啊!”
咕咪进驻套房后我们不像前个月每天混在球场,但偶尔发现牠乖巧睡在笼子内时,张原浩
便会重操旧业翻进储藏室,也曾带上没地方去的小如几次,虽然大多时候情况都会变成像
现在这样──我和她为了捡张原浩投出的球一大一小满场跑。
老实说,真正踏上球场前我一直以为小如和他表哥一样运动神经发达,因为她身上常常带
著追赶跑跳的擦伤和瘀青,发现她的体能表现平平,甚至还有点怕球完全出乎我意料。
“阿原!”趁张原浩没注意,小如一个高飞球掠过他的头顶,他想即时举手拦截,可惜已
经太迟了,棒球落地顺着坡度滚向界外,小如开心地大声欢呼。
“一分!”在热气蒸腾的球场上她的笑容显得有些模糊,很久以后提起小如的名字,脑中
第一个浮现的永远是这天下午的笑容。
“欸,阿春,你每天都在画什么啊?”那天走回套房的路上,她第一次询问有关画的事。
“喔……作业啊。”
“蛤──作业喔,那一定很无聊。”她对我吐了吐舌头快步超前,我牵起脚踏车和张原浩
并肩,紧紧跟在她身后。
“你……你们小心一点不要碰到颜料啦!”将颜料盒拉离危险的桌缘,落笔的同时还要分
心留意洗笔筒是否站在原位,我开始后悔选择在两人一猫都不可能乖乖听话的房间里进行
关键的上色。
画作中央的咕咪和背景都干得差不多了,我仔细调出午后咕咪的瞳色,小心翼翼点在回首
的脸庞上,接着换支笔,轻轻吸除多余水份,沾上与背景颜色相似的浓稠颜料为前景添加
少许尘土,静止的画面便扬起风,猫咪好似下一秒就要离开。
“阿春画完那天我们来开庆功宴好不好?像电影那样通宵到天亮!小如你可以过夜吗?”
趴在床上的张原浩忽而坐起对小如兴奋提议。
“我想开庆功宴!嗯……啊,我妈妈后天晚上应该不会回家!”他俩一搭一唱轮流开菜单
讨论要买哪些零食。
“你们,”本该是主角的我放下画笔,转头向讨论得正激动的两人抱怨。“ 不应该先问
我吗?”
“反正你一定可以嘛,对吧?”张原浩拍上我的肩,即使不服气,我还真无法反驳。
“那就说好后天晚上啦!”窗台上的咕咪抬起头瞅了两名人类一眼,和我一样不明白如此
兴奋的道理何在?
“乎干啦!”明明拿的是罐装汽水,张原浩却硬要我们像啤酒一样举杯,还模仿萤幕里的
大人仰头畅饮后发出巨大的叹气声。
名义上叫庆功宴其实也不过是平常放学后点心时间的升级版,没期望吃到什么像样的料理
,我依旧先吃饱晚餐才来。
但小如似乎是第一次外宿,开心得吱吱喳喳停不下来,太阳刚下山正是咕咪精神最好的时
段,顺理成章加入小如的捣乱行列。
成功阻止两人带着满身汗味就寝后,我从浴室步出,挤上张原浩单人床上所剩无几的空隙
,坚持打地铺,把床让给我们的小如早呼呼大睡。
张原浩和我进入青春期后都拔高不少,尤其他不良的睡姿更一口气占去三分之二的床铺,
我只能可怜地侧躺,翻来覆去调整姿势。
大概是被床板的震动惊扰,张原浩迷迷糊糊嘟哝一声,往墙壁缩了缩,像是担心我摔下床
轻轻拉住我的衣角试图往内拖。
“我们上次一起睡是什么时候啊?”我翻过身面对他,过近的双眼皮放大在眼前悄悄颤动
,我好像从来没注意过张原浩其实有对黑长的睫毛。
他没睁开眼,口齿不清地回答:“国小毕业旅行吧……”空气中满是他散发出的清新皂香
,但他没有察觉我的困窘,无意识又蹭近一点。上次挤进同一张床时我究竟都在想些什么
?
而后我再没机会深究答案,睡意很快淹没思绪。
假日早晨理当多赖床一会儿,生理时钟却不识趣地唤醒我,刚睁眼时我仅感到过分安静,
摸索著戴上眼镜才得知原因。
“张原浩!张原浩起来了!”我急急摇醒紧闭双眼浑然不知大事不妙的他。
“唔……”半条魂还留在梦里,他没好气地等我解释。
“小如和咕咪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