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历史] 永远的冬天 八十六

楼主: Eros666 (墟女)   2017-07-31 02:11:25
  “波特宁,你问我究竟该怎么办......”奇贝伊尽量隐藏话语中的艰难。
  他按捺,拒绝泄漏无知的气息。肩负大任的选上之人,绝不能表现得像不握有答案的
凡人。神的代言者照理拥有通往一切的钥匙,被众人认知为幸福的道标,即使他所做所为
皆折磨。
  要是他能像耶和华一般迳自否定异端便好了;但操纵手柴郡猫还无法控制这些人到迷
信的地步,还不足。奇贝伊认为同为选上之人的波特宁怀抱恶意,想将他从奥林匹斯山顶
扯下来,但苦无反制会众的对策。
  历史航向在诸神的角力中微调,在微调中迷游,因迷游而变质,直到所有好的事物成
为自身的深渊;民主价值的异军突出,在实质的政治活动中终究没有那么多正义必胜、理
所当然;若它不是政治,又能是什么?
  “快说啊,该怎么办!”杰诺佐夫斯基一意找茬,正愁波特宁与奇贝伊对话完美无间
,找不到岔子挑骨头。他搧风点火,用词更是口无遮拦,“奇贝伊,你不是权力超大的叶
尔钦总统超屌的经济改革幕僚吗?央行主席问你话,西方人的使徒,快拿出你袖子里的把
戏,不然脖子洗干净等著被俄国人真正的民主捍卫者--民主前进自由盟的党员们就地夺
取政权吧!铁腕的国家主义者们一双双眼睛看着你,我们也等著看着西方人所谓的进步,
究竟......”
  “笨蛋民粹王八吵死人了!”波特宁立刻将麦克风钮过一边,对杰诺咆哮:“你他妈
的一个输掉选战的败将,居然兴兴头头地把反西方人民族英雄的那套挂在嘴上!看看你这
帮打着民粹牌的乡民,竟扳不动几枚死老百姓的选票章,不过是骗骗学运小鬼的土匪,连
根屌毛大的民意基础都没有,不如滚一旁好好组你的反对党!你还不比跟那里几个老货,
乖乖坐着盘算以后怎么拐选票!你的立委身分不过是叶尔钦政府暂时赏给你的,现行的内
阁施政跟你这菜逼八没有关系!”
  切诺梅尔金被波特宁不客气地指著鼻子说成老货,将他的方脸转向周为亲信,仍气色
温缓地说话:“呵,同志们,看看波特宁小朋友这张骂人的嘴,打从他袭了经贸发展局长
的好缺起,就是这个样。他的官僚老爸也不管他。
  我们不能说共产政权没有为政坛遗留下任何好处,至少政客彼此出言污辱、公然称人
民死老百姓,一时也不会有人拿他们怎样呢。一旦奇贝伊心心念念的好优秀、好文明的民
主素养,在我们的国家扎根成熟了,这群年轻傻子就不能玩得这么开心了——我不认为俄
国政客闲得了。一朝没有强人压着他们,全都是些欠扁的货色。”
  这些以假好脾气出名的乡愿官僚,都淡漠地笑了。一张张老脸,旁人着实难捉摸他们
心中的谱子。梅尔金是个能收能放的男人,不会真的因改朝换代失势;鲁兹诃夫也是。梅
尔金懂得收,市长较能放。
  “切诺梅尔金先生,您是可敬的前苏联人民政委,也是勾结西方资本家众商人的朋友
......”
  “别用勾结这字眼形容出来赚钱的人,多难听,将心比心好吗?过去政治局内的高官
,台面上不谈了,私底下与西方人亲香得很。”
  诸人频频点头,挂著听得神妙奥理,心有所得的脸。梅尔金好静,喜欢旁人这种脸更
胜于一味绕着他嗡转,歌功颂德。这是领会神的表情。
  “没有人比您见识卓绝。您认为叶尔钦会是强人型总统吗?”一人还是秉照面对苏共
政治局高官的通例,恭敬地道。
  “不知道,我的好同志。”梅尔金道,“但是我认为奇贝伊看穿了所有人根本的意志
,并且努力地在学成为强人。学美国政府办总统制,还无限上纲地扩权,大约也是他的主
意。杰诺佐夫斯基看起来是天生的强人,万一他抓住当在野党的窍门,大概会变得很难对
付。”
  “那也与我们无关,让他们自己对付去。我们是老实人。”
  “要小心应对。仁者无敌,同志,这是我闯天下的格言。”
  梅尔金正在一壁与旁人切切私论,俄版民主进步党的新主人还不死心,对波特宁道:
“主席先生,我虽不懂你的职位究竟做什么吃的,我看你也不可能跟我们解释清楚。奇贝
伊那家伙方才明明说‘贵司央行独立于政府之外’--然而举国吃喝拉撒睡大事务从你手
上过,就这么晃了一下,我就不懂了......”
  鲁兹诃夫眼见他的美足小妖精吃亏,发难道:“死小子,有点规矩!莫斯科市长在这
里,不准你跟央行主席脸红脖子粗!”
  “干!”只有波特宁一人,杰诺佐夫斯基还敢拔他的嘴边毛;再加上鲁兹诃夫、市政
厅人脉、市长大人不拘怎样的行事作风,与一大票对他言听计从的黑道小弟,杰诺自知必
定讨不得便宜,忿忿地退下。
  市长也投奔对门去了!改革派的势力阵容如此,没有人惹得动。杰诺看看鲁兹诃夫、
看看波特宁,又满脸怨气地转过去看看一派冷静的总理--奇贝伊在他眼中冷静得近乎不
可一世。他干嚎一声:“算了,你们这些掌权的居然这么厉害!我不玩啦!给老子记着!

  “喂!”鲁兹诃夫显然不喜欢除了他以外的人讲黑道黑话,这名老权威人士对杰诺的
“给老子记着”敏感得不得了。
  此刻贝伊的心思并不在争执,他空着目光,将眼神依序落在发话者的身上;他的政客
基本技能十足十,不显任何破绽。其实他里头乱得很,也许是猫在乱窜,或者心在狂跳,
他经常分不清楚两者的差异,就像他不知道那只心魔猫是他,或不是他。
  (趁他们吵,猫咪快点、快想一想,如何战胜国营工厂怪兽!随便想点什么!)
  奇贝伊像所有主流经济学家一样,受新自由主义耳濡目染。它仅描述梦想中经济的应
然面--完全自由、民主、完全私有化与市场理性运作之完美状态,而非被人性、现实混
乱与各类资讯不对等冲激的残酷社会现实面。奇贝伊很清楚,自身所学来到资本主义外部
的荒地,一时之间无法成为经世实用之学,只能以机密神学若隐若现的面目示人。
  他是某种传道引渡者,所言所谈超越众人眼界,不被理解,拥有绝对优势,也是死穴
--有些学界会众可以摆出款儿,使万民甘愿生任杀大权操在他手里--“科学是理所当
然的,不要质疑你的科学”;只要政府中有学者专家,人民就没有被暴政牵上贼船的感觉
。同理,他要说著神秘的话,在历史的末端放逐异教邪神马克思,进行无声的思想大清洗

  资本主义经济一神教的祭司奇贝伊,如何以诡辩与漂亮的虚言脱身?趁莫斯科市长兀
自骂骂咧咧,奇贝伊搜索枯肠。
  史可拉托夫见情况一百八十度钜变,并不急着高兴,将双手交在面前思索:“波特宁
究竟发现分赃不均,在闹窝里反,抑或自导自演一出大戏?若奇贝伊诠释人类存在现实面
的经济学言说,超越只是把西化政策引入国内进行经济上的小实验,而成为真正普世一体
、全面流通、全球化的价值;而老苏维埃人对苏联的任何国土情怀是一场历史意外、一种
人类学伪物,如今真理现形,他们别无选择,必须回头是岸--那真是政治最高境界了,
何况那位在选战时期主张‘资本主义重享乐,是弱者的玩意儿,配不上咱们’的国家主义
者也在这里。”
  先知指的是杰诺佐夫斯基。杰诺当政客,不知个性使然还是哪根筋不对,特别不把西
风东渐而来的人事物放在眼里;选输总统对他而言不过小事,毕竟选举是西方来的玩意儿
。但出来选他还是照选、组织政党一样照组,这也是这个人心中对这些事不存敬畏的关系

  奇贝伊隐藏他内心的各种难处,将操纵手的机巧冰冷压在脸上:“波特宁,我明白,
我们迟早该面对共产党留下令人民饥饿的陋习......”
  波特宁道:“陋习?你傻啦?共产党不见,国营工厂的制度并不会自行消失,因为它
们是旧苏联经济的全部及真相!对所有蹲过工厂的家伙来说,它更是生存的自然状态,不
是社会机器中偶然卡住的螺丝钉!”波特宁随手拿起瓶子大敲其桌,威吓柴郡猫,“奇贝
伊,你的‘真相’又是什么?你的真相能取代另一种真相,并过度成俄国人的‘真实’吗
?国营工厂,配额制。等你一句话。没个定论,谁也不准走,这也是你说的。”
  鲁兹诃夫从波特宁身边探出头插花:“听见了没?不可一世的总理大人奇贝伊,谁也
不准走喔!啊,我的红酒!主席大人求求您别这样折腾它......”
  “波特宁!”奇贝伊正色,立即予以反击,“就职大典才完你立即把我当成政敌,是
何居心?你与老共产党员勾结,难道连你也舍不得共产党解散,想发起政变?”
  “喂,没有人比我鲁兹诃夫更重视威权啦,当官僚半辈子,从来没对领导捅过刀。我
没瞎也没聋,还知道叶尔钦是现任领导,无论名目是什么。”鲁兹诃夫道,趁波特宁不备
将酒兜了过来,“我是市长,也是老大,看我不爽的人很多;但央行主席没看上我哪点来
跟我勾结,你别含血喷人。”
  波特宁对奇贝伊道:“既然你难听话说得出口,我看我不必在大伙儿面前假道学,混
到议会大堂的男人没收过黑钱,才真是见了鬼。我直说吧:只凭克里姆林宫修缮案还有这
一点位子,就想摆平拯救万民于饥荒的我,你当我吃素的?”
  鲁兹诃夫拉拉他的西装下缘:“主席,功劳明明就是我......”
  “脚控屎壳螂胖子你少芭乐两句!”波特宁回以难听的暴言。
  鲁兹诃夫如今变成波特宁不折不扣的专属被虐狂,非但没有不悦,还被骂得很舒坦。
先前胆颤心惊地彼此讨论‘波特宁泼市长红酒,市长竟不敢擦掉’的议员先生们,更是直
着眼睛看这两个人互动。这几名当惯文官、观念普通的男人,看着那对私底下可能有什么
勾当的男子,根本无从往更淫乱下流的地方想,只是一味地恐惧著。
  史可拉托夫决定保持低调掩护,移步过去与那几人谈两句。
  ***
  操纵手技能对生出妙计没有裨益,柴郡猫陷入绝境。他对如何拆解国营工厂运作的构
造,又不能在拆的过程中把共产国家一并拆了,一无所知。奇贝伊的学问单纯地告诉他:
他的母国是光明会跨国企业长老们眼中亟待解决的异端。
  踏在改革的门槛上,波特宁要他干的是再基本、再常识不过的工作——猫啊!波特宁
的度数层级与你不相上下呢!红心女王顺利登位,你的心上人被升到顶了,你也少不得升
上两度,而波特宁原本就是个二十七度会众;你不能指望用对付贱民凡念俗心的技术收服
他,想都不必想!紫色柴郡猫可没办法兼顾这么多。
  还是老实回答问题吧--是否有别的国家为先例?难道美国雷根/人称下渗经济学中
毒者、英国柴契尔/毁灭英国重工业的女人,他们的新自由主义经济政策,没给柴郡猫好
好照样学的转型榜样?幸福的国家是资本主义国家,幸福国家与快乐家庭看上去差不多的
,薄薄一层笑脸覆蓋在父不慈子不肖烂污上的幸福;然而不幸的国家却是各式各样的战乱
饥荒流血死,各方大国各种千夫所指。
  七零年代冷战自巅峰逐步迈向危险平衡与脆化、衰变;于斯年代,在老美的眈眈目
视下,美国芝加哥学派学者众以杰弗瑞‧萨克斯为首,出走南方,为拉丁美洲社会主义国
家以民营化、自由化整顿一切,“拯救拉丁美洲万民于共产主义扩张,导致落后的水深火
热中”;难道骷髅与颏骨会中从未有学者前辈传授秘方给你,连对你上下其手吃了半天豆
腐的杰弗瑞本人,提都没提过?该不会......猫这位国内难得一见的旅英经济学家毫无经
验?
  其实,这个世界腐烂的时代精神,根本不知道自身的狂态与盲目。
  从社会主义转型成功的例子总该存在吧;只要一个,一个就够了,他就握有足以回击
波特宁的武器。东欧国家惨澹,不提它们;匈牙利与波兰诸国如此匮乏,多半方便行事,
由总书记直接转职总统、大位从军人手中转让给同政府内的文人,如波兰的沃伊切赫将军
,并在独立之中靠冷战结束、世界大同的乌托邦氛围自生自灭著。
  “被共产党肆虐”的南美洲,倒是存在过经济奇蹟。戈老执政的同一时期,智利的帐
面统计数字璀璨;奇贝伊却不敢说老美前总统尼克森曾鼎力支持的智利皮诺切政权,如何
以铁腕手段带领国家奔向新自由主义全球化经济。皮诺切是个好兴劳改营大狱的军头;智
利的经济再怎么开放、自由化,军头就是军头,推翻正当民选总统阿叶德的南美版八人帮

  被篡位的总统是个共产党员,这时候马克思主义反倒显得民主,而资本主义用不着与
人民当家有什么干系了;然而美国人在麦卡锡主义肆虐的影响下,只要能打击共产党,政
府无论拆什么烂污都代表人民的意志,实现终极的民主,这且不表。
  前社会主义国家身上发生的自由经济奇蹟既然如此,列贝德将军一干人等听了必定眼
睛一亮。他好不容易为总统掐紧了军方,这例子说出去,就是致命性失言!他选择暂且保
持沉默,但以波特宁为对手,无法拖得太久。他到底该说什么?
  还有啊,猫的心虚倘若被硬遭拆伙的前共产党员们发现,该怎么办?杰诺一帮人随便
激愤起来,猫会被众人拿扫帚赶下台的!波特宁当了央行总裁,为什么还要来害猫?不,
不要担心得太远,注意眼前,想想波特宁的利益,那个男人预期获得什么答案?
  资本主义“本来就是民主的”,亲爱的世界,请如此相信;强调每个个人都是自利的
经济主体,钱海之中激烈碰撞的孤独粒子、建立在绝对私有财产制之上的新自由主义,是
民主救赎,人类发展的终极状态。
  神的使徒猫,停止你的不安;今天你想带来什么奇蹟呢?
  你原本想塑造何等伟大的普世宗教性典范呢?
  西方学界建构的经济思维活在它自身的真理中,对马克思的异端妖说,以及从该邪教
衍伸出之号称是民主死敌的一切言说存在,处以学界唯一死刑,故只字未提。原初人类已
知用火,现代人类已知大量生产,人类自身为猴子起就是使用工具的动物,想像力决定商
品,商品浸淫生命,进一步框限想像力;于是乎经济运作塑造出社会模式,社会模式决定
政体,政府再自我欺骗独立于经济之外,视政府主动介入经济之国家为国际死敌,两个物
种不共戴天。
  细细寻思起来,真是愚蠢的历史,愚蠢的冷战;愚蠢的、假鬼假怪的柴郡猫系统启蒙
仪式,逼他在众人面前被操,把好好一个文人操出猫来,令他羞耻到骨髓里;愚蠢的莫忘
学术初衷;还有啊,愚蠢的他现在竟有闲情逸致把一切搅混在一起。
  真理为了自体恒久真空保存,冷却风乾化作一颗太阳的化石,以避免在爱过之后陷落
成黑洞。它从来只是真理,没有生死人类性与爱的答案,如当代的冷真理,科学真理。经
济学亦复如是,不掺“幸福”或“人性”等杂质的苍白上帝,天上的眼,没有光也没有热
的恒星,扭曲奇蹟的源头,或一串数字。
  还记得杰弗瑞躺在他身边,将价格与价值的交换与高速撞击形容成炙热炎炎的恒星;
奇贝伊虽然没机会听见嗑药男子说出银行家的秘密高斯函数,但有那么些微的时间里,连
猫也被一些冰冷的数字逗得热血沸腾起来。他从少年时期起就向着这盏虚伪太阳。在加入
光明会之前很久、很久,也许,奇贝伊这个孤独缺爱的存在就注定朝那逆向的太阳陷落进
去。毕竟真理若有情,真理会死。
  他也许从来没把谁当成真正的兄弟,索布夏也好,阿纳斯也罢。
  ***
  全场百双疲倦泛红的眼睛仿佛等待此刻已久,耻笑猫咪:猫充老虎威了一日,终于露
出底牌了;不自量力,活该呀!猫就是猫,长得可爱,被大狮子养著就好了,出来执政真
是丢人现眼呢!花迷宫那回情况多么险,你强出头跑去勾搭葛林斯潘那样的大人物,人家
果然懒得理你,真是笨蛋呢!柴郡猫要不行了。
  奇贝伊惊了一下,从个人的脆弱中瞿然奋起,唤猫帮他:“猫,救我!我为了你要去
见我不爱的人,你答应过的!”
  紫猫崩溃乱窜,找内心的小角落躲。牠对主人格与普通人逞威风,遇上一丁点大的麻
烦事,立刻显怂,喵喵发抖。奇贝伊竭泽而渔,任这坏猫吃空牠的宿主,养得很肥;牠不
是高贵的野猫,是一枚老想被摸摸、疼疼的肥猫。巴登巴登的夜里,他被叶尔钦轻薄地爱
过,下了狠决心;主人格像当时那样对牠一大声,牠就怕,想当然耳这猫出门在外一吓就
蔫,在紧要关头用处不大。
  早知道别拜托牠。他是疯狂的吧;没有神经正常的人会向心魔恳求坚强。长在他身上
的怪物,想来是历代柴郡猫中出过最欺善怕恶、最没用的猫型人心妖怪。
  奇贝伊心中有一块突出来的觉醒:“你怎能确定对古辛斯基的那份心动与无理任性,
是猫的而不是你的,而猫的骄纵与脆弱怕事也非源于你?你自知不适合当猫,你还是作了
猫,你其实想把你心里背叛叶尔钦的错处与办事的优柔寡断,都推到猫身上吧!你对古辛
斯基的真实感情也是......”
  猫妖什么的,这世界上根本不存在吧。
  不对喵!住口喵!不可以自问自答,“不可以质疑你的神”,会解离的,现在不可以

  “只凭学以致用的理想逼着你走到这一步;相信知识将使你成为神竟如此重要?你真
心喜欢那具红心女王,或者你利用人偶实现自己那偏执且卑微的‘初衷’并迷失其中,强
烈的迷妄令你死黏着对你毫无兴趣的疑心鬼政客,还以为那是爱......”
  他的脑子突然轰然空白半秒。波利斯闯入网球场官僚俱乐部,将他抵在墙上的一幕明
晰地浮起:“算你们有种,小看戈巴契夫!自八五年起,这人在光明会中头干墙头草挺著
没被铲掉,你以为他牢固的政治地基盖假的?”
  乍眼评断戈老,说这人贪心有之、开明或昏庸,皆有之,但知内情的人,人人暗中有
数前总书记不是好惹的。原来从头到尾,戈巴契夫才是走对路的人,他倒是未曾想过这
点。
  这一切没有那么简单啊。原来人家不是笨蛋才选择当墙头草呢。奇贝伊惘然地心想;
怎么都没听过那位不正经经营的汽车商想要什么一官半职?自从讨人厌的那日起,奇贝伊
就没再跟贝瑞佐夫斯基打过照面。
  从巴登巴登回来以后,被摩西点选中的那枚棋子现在会在哪里?
  ***
  面对另一名会众的质问,猫退缩,猫退缩再退缩,直到牠夹着尾逃得干净,露出文弱
的主人格。奇贝伊瞳内的猫气褪了下去。他守护总统,竟还立在原处使出拖字诀维持大局
,脸色与态度没有丝毫动摇,也不对波特宁示弱,那份恐怖的意志。波特宁直接面对他,
没看出奇贝伊的虚空,只道总理故弄玄虚慢慢拖,待众人疲极更容易控制。波特宁认为天
下的操纵手都热中此道,他尤其不喜欢被操纵手直直盯着。
  波特宁挖苦道:“真是威风。果真叶尔钦御前大臣只有你,威风有理。你不理会我也
成!但我问都问了,全场也听见了,这事该拿个法子。”波特宁展手往后划了半圈,只见
众人无可无不可地点头,倦态毕露,但都虎视眈眈,“不如我问驴蛋的意见,改革派铲除
国营工厂配额制这件大事,你赖著不做,由他办吧!”
  鲁茨柯伊拍拍胸脯表示同意,完全放弃抗议波特宁喊他驴蛋:“我亲自管理过过空军
军武工厂,满有经验,可担大任,我副总统的身份也够资格了。希望经济部长兼总理别觉
得我越俎代庖。”
  “不行!”奇贝伊沉住气,勉力避免话音颤抖,但他已然口不择言,“波特宁,皇宫
修缮案你找鲍罗定,我原以为你颇有看人的眼光;可是清除国营事业民营化过程中的一块
大石头--这天杀的配额制--你偏偏要找个驴得毫无常识的前苏联红军飞官!
  激进改革要完美地按照英美国家的经济思维模式前进,不然外资如何看我们?国际货
币组织的专家散花一般纷纷带着商机前往全球奔走,外资跟着流动;而各位不必另外接受
外国来的策士,你们有我在;俄国人只要对资本主义集体忏悔即可......在资本主义上走
得比外国人更纯正、更完美,我们不必对西方人低头!改造国家,我在任何细节上都不会
退让!”
  鲁茨柯伊双手一摊:“您这样讲也好,我很相信总理您;但是您没告诉大家定价制度
废止之后东西的价钱要怎么生出来呢!您说‘市场会决定’跟‘让公卖局的公务员尝试当
老板’,这没回答到我的问题。若说老美采行这种办法没出过乱子,那是美国人的社会积
习已久。习惯最难更张了。”他对波特宁的问题被大大地重视,他的问题却被晃点颇不满
。鲁茨柯伊又问:“对了,我听说过外贸,我们国家从以前就有不少与外国商贾接头的人
;但是‘外资’是什么东西?”
  可惜依然没人理他,列贝德乾乾地道:“就是外国资金。”
  鲁茨柯伊大奇:“但我们收的是卢布,不收美钞哇!不正是因为美国人只收美钞,所
以我国修皇宫得劳烦央行主席要找个国内的银行家跟外国厂商处理处理?”
  这回连列贝德都懒得理他了。
  波特宁看着奇贝伊:“我听了有力人士赞赏你藏着绝妙好招才摸摸鼻子支持你。再看
在你给我期望中的职位的分上,原本我打算你要我往东,我往东,往西就往西;你刚刚居
然照着我的脸上丢下一句‘时候未到’,这就算了,你还对我说难听话!”波特宁指的有
力人士自然指波利斯。但影子政府中的琐事没必要让明政府的柴郡猫知道。两边消息不通
,中间人才有得混。
  奇贝伊极惧激进的“股份券”将演变成惹众人围剿的最后一根稻草,忙道:“尚未规
划完毕的救经济策略,你自己知道就好了,作什么死咬著不放?”
  鲁茨柯伊连珠炮似地问:“所以洒钞票是真的招数,真的有这么个救经济方案?那是
一种券?我原本不能相信,这竞选花头是太过火了。所以是什么券?跟粮票一样?总理与
央行主席两位都要发粮票?”
  “有完没完!不要再问了!”奇贝伊微红着眼眶咆哮,台阶越来越难下了。
  众人见两名改革派要员谈得妥妥地,议题一走到国营工厂,突然闹起崩来。奇贝伊态
度硬归硬,拿不出变法之道,一番踌躇,无法再拖。他的猫力消褪,只能靠炸毛支撑;议
会大堂气氛奋起,人人开始各自表态,或见缝插针,或随意添乱,奇贝伊原先塑造的庄严
肃穆圣堂气氛荡然无存。此时几支麦克风同时打开,杰诺佐夫斯基带着许多人同声鬼吼鬼
叫,旁若无人地谩骂西方人多么蠢货。现场一阵刺耳的回音,一片群龙无首。
  朱根诺夫按著麦克风钮的手发抖,心道:“就是现在!我可以夺取现场控制权,使这
里转化成我的言说场合!我为下属精神讲话时的气度口条宝刀未老,给我机会,我能证明
共产主义依然能服人,教全体的心里莫要忘了它的原初精神!只可惜......”
  先知刚巧心中也暗道:“只可惜不知道波特宁胡芦里卖什么药。不,此时还不行,太
危险了。”
  史可拉托夫身边一议员方才听完先知描述来意,想了一想,道:“原来如此,听老兄
你的故事,竟有这种做法。复古里头藏着最好的创新。”
  “你待过情报单位,你还挺有名的。若波特宁可能对我们的财路不利、鲁兹诃夫的黑
道小弟对我们的脑袋不利,麻烦你知会我们一声。这样我们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那两名
立场大不同的政客突然好好起来,原本同一阵线的内阁成员一秒撕破脸,真是想吓死谁呢
。”
  “依我们看,此议题还要再赖一会儿才有结论,前政治局官僚对以往都丢给专家与小
知识分子做的会计事务不求甚解,新制更加不能理解。不如我们现在就朝切诺梅尔金周围
的家伙群放风声。我们不会把你供出去。我看军人也是挺难为的,动都不能动一下。新政
府是槌子,你们是钉子。”
  史可拉托夫对那几人道:“拜托你们了,尽可能表现得自然点。”
  此时某处的麦克风打开,场内传出雷鸣一般的震怒声:“妈的一群发了屎霉的地沟蟑
螂通通住口!”
  怒骂来自波特宁的席位。他华丽地回身半圈指向柴郡猫:“总理,不用想得太复杂,
不然就这样好了,你只要出一句话,我来为你盖章成不成,然后就这么定了,往后任谁也
不能放屁,你看怎么样?”
  奇贝伊用尽身上的力气才压得住细细的猫哭音:“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
  波特宁皱眉:“怎么?我的话你一句都没听进去?‘我只是不想莫名奇妙工作量又增
加而已’。我现在的身分很麻烦,三个月后粮票的事情了局我才摆脱得了经济计划局,这
时候央行成立,也玩不动。中央银行是......”
  美国央行联邦储备局的董事会成员,没有半个政府官员,为各个重量级纽约华尔街私
人银行总裁,实属自然。但俄国议会成员缺乏这层默契,一定会闹;美国央行被一群不见
得是美国人的国际银行家牵着鼻子,那是一批人马在那里;如今他T字只画了起头一杠的
央行,只有他与维诺葛拉道夫两人分肥;若现阶段被人知道他与他的屁精玩头有多大,后
患无穷。再说,他对能从莫斯科这块地方上头榨出多少油水,尚未十拿九稳。波特宁话锋
急拐:“......是独立于政府之外,制定货币政策,不能干预政治政,也不能被干预的机
构。”
  奇贝伊恍然大悟。波特宁又想推卸责任,先发制人表明国营工厂配额制他死也不接,
就不必浪费时间协调了,没有包藏祸心;另一方面等于公告周知表示他这样凶总理,是有
原因的,因为过后就事情办好拉倒,踏入另一个世界等同死了以往的世界,没得回头了。
  波特宁这么做,翻开来看,其实是帮助他。
  奇贝伊一壁气自己反应太慢,烦恼太多,简直蠢猫,一壁心中放下心中大石,竖眉道
:“我懂得你的意思了。也罢!不过你这人懒得理直气壮,懒得可以!我从未见过像你这
种厚颜无耻之懒人!”
  “我是央行总裁,我想怎么懒都可以。”波特宁方才也是冒险,现在乐得松懈下来,
顺嘴说溜成总裁。
  “你去死。”
  波特宁道:“好,就事论事。短缺型经济与大饥荒,教科书上的成因除了价格不自由
,导致物资流通阻滞,还有民生工业的生产制造技术落后、劳动市场落伍、分工不良、无
法降低人力成本等诸多问题。这种经济的体质性弊病得从长计议,慢慢办来,不然头痛医
头、脚痛医脚,发了一档粮票又是一档,没完没了,我央行主席的位子还未坐热,又要出
来擦屁股。但我告诉你,没那么好改,你的学术大招没有用,一定要派个人下到场子里弄
脏手。”
  “怎么说?”
  “一时也不好说清。奇贝伊,你看着我表演,看好囉。喂,鲁茨柯伊!”
  “作什么?”
  “我问你,裁员是什么?”
  “什么才圆?财源?材元?什么跟什么?”
  “鲁茨柯伊,失业是什么?”
  “失业就是国家工厂倒闭或公营单位关闭,但是地方书记还找不到可以把民众调离的
去处。也许工厂有烂帐等中央清查,而人人不许动。或者工人有违反党纪的案底,户口迁
不动,又或者基于各种原因,比方说在赫鲁雪夫时代,你是富农但是还没平反;或家人待
过占领区而被史达林通缉过。这些都会使你的公文走不动,那么你就失业了。”
  “奇贝伊,你看吧。驴蛋的直射反应,就是驴蛋口中说的‘社会积习’。”
  “你们有够过分的,不要我帮忙改制就直说!何苦拿我当个垫踹窝的?”鲁茨柯伊跳
进莫斯科河里也洗不清驴蛋的称号,觉得大烦。他人再好,被恶整个一下两下三下,心里
还是会积压不满。
  奇贝伊沉吟:“如何把国营工厂‘以配额,换原料’之类似粮票的死钱,变成真正意
义上的制造业投资,乃至于开户存放,并在适当的金融操作下当作银行的存底放款出去,
让它有更高的‘流动性(liquidity)’,是西方银行家的学问。如何工业制造生产高度
‘有用’的东西,并且有足够的商业头脑把它们卖掉,是企业经营者的学问。”
  猫稳住气势,回复成强者的态度;他坦然地直视波特宁,又道:“是我错怪你了。你
很正确,因为‘社会积习’,国营工厂的弊端并不会面对资本主义到来,就识相地变不见
。必须要破除门阀之见,由野路子的商业经营者处理,他们曾经手把着手触摸过市场,都
是些赚钱专家。我想提拔为总统出力甚大的汽车商贝瑞佐夫斯基先生,或克多可夫斯基先
生的梅涅忒银行,二选一。”
  奇贝伊将声音放沉了,带着一丝威吓的意味:“总不能什么都让依柯姆银行去办。维
诺葛拉道夫先生真是事业版图无远弗届,令人佩服。”
  波特宁听了翻白眼。
  鲁茨柯伊双臂交叉当胸,气鼓鼓地心想:“在野生的国外地方行方便、赚过钱的,只
有和西方大企业家摩蹭的外贸人士啊!除了外贸舞会热烈招待的场合能把这些人聚在一起
,他们素日在外飞来飞去,一个个不知道底细的,不乏投机家伙。由外贸人士修理国家,
这样真的好么?”
  “波特宁,你懒,你要专家,我就提出专家让你选,由你来盖章吧——波利斯与米凯
尔,这两人哪个可成事?”奇贝伊道。
  切诺梅尔金抱着胸注意台前瞬息万变的气氛,听到此处,眉脚一抽,自道:“怎么?
从前经济计划局中养了一大批国家培训的知识分子,从布里兹涅夫执政时代养到现在。咱
们官僚机器将专家们攒在一块儿放进特殊机构,成批工作的工程师们一醒来,就是敲计算
机管理工厂数目字,这些优秀人才全派不上用场?共产制度留下的东西不全是烂的,放著
现成的资源不用,难道此专家非彼专家?将心比心好吗?这些小后生真不懂得做人。”
  梅尔金难得露出烦躁的样子,告诫周围的人:“同志们,窸窸窣窣地谈什么?私下传
话很不礼貌,你们也不怎么将心比心,白带了你们一场。”
  切诺梅尔金的势力一部分靠掌握别人的八卦消息而来,此时他身边的人不敢点破,直
道:“十分抱歉,睿智又优雅的梅尔金先生。”  
  “乞请梅尔金先生莫要多虑,有人找我们攀谈,少不得应酬两句。”
  ***
  二选一。
  轮到波特宁踌躇。奇贝伊看不出波利斯的居心,不怪他,他并不知道影子政府的存在
。波特宁正在意著波利斯的皮里春秋,非常不情愿选择他;然而米凯尔的梅涅忒银行,则
是维诺葛拉道夫的依柯姆银行的最大竞争对手,他不甘心白让给克多可夫斯基。
  奇贝伊看波特宁犹豫,这会儿也明白他不是敌人,劝慰道:“配额制的直观解法,就
是试图把它们兑出来,换成流动性更高的资产,比方说股票。我看你的心思是这样?我对
国营事业曾经有一样的想法,但股份代表的价值是股东权,以及资产拥有者对收益的占有
权。然而‘配额’如同铁砂煤炭原木,是应该存在但是尚未存在的工厂原料,跟卢布货币
的弊病一模一样。然而你说的也对,贪便宜行事把配额勾销掉,国家就破产。”
  波特宁顿足道:“操,我想起来了!越基本的事情越容易教人他妈的忘记!卢布这玩
意儿跟西方货币的性质相反,没有死钱活钱之分!它与粮票类似,程度不同而已!换言之
,从我们目前的烂摊子到你的妙计之间,缺的是‘私有财产者/企业经理人’这一类型人
类的存在?”
  “是的。再说也不可能将工厂机械的所有权证券化,因为股份的对象是‘企业’,企
业不仅是区区生产工具。股份的价值来自企业形象、经营状态与营收的总和,所以股票持
有量的多寡,对应获取的企业金流与决策权的大小。在西方,大股东会从股市回购股票奖
励经理人,意味着企业所有权人与经营者是分开的,也就是说,资本主义本身老早超越为
了有效率地大量生产而分工,而是它的概念本身,已到达高度分工化的状态。”
  将与国库帐册胶结在一块儿的一切犯罪洗钱证据立即化作青烟,是无法办到的,会众
的脑子装错,算盘打得太美了。波特宁想一想:“那债券呢?”
  “除非我们以最快的速度变成完全资本主义国家,那些花头都甭谈。”
  “就是国际货币组织的杰弗瑞‧萨克斯要你采行的......”
  “是的,中风疗法。”
  “操!”波特宁发现他别无选择,咬牙道,“让梅涅忒银行办这件事吧!”
  奇贝伊想起来:“克多可夫斯基的银行执照,敢情是你发出去的?这么作应该有你的
深意在,我以为他的尤可斯总部烧毁后,你本着官民互助之心拉他一把。怎么这样不情愿
?”
  
  波特宁指著索布夏:“克多可夫斯基脾气太傲,还攀上高枝,愈发不得了!谁受得了
他?”波特宁指洛克斐勒之王对小狼犬的宠溺垂爱,其他人听得一头雾水,不在话下,“
我是世袭官僚之后,会不清楚那个走共青团苦路子的如何看扁我?我跟那人之间干燥得狠
,毫无勾结也没交情!即便有,我才不会三天两头滥发关天要紧的银行执照!梅涅忒那张
执照,那个眼睛长在头顶的家伙是从圣彼得堡市长那里搞到的!”
  索布夏脑子里轰的一声,简直要下跪,却不知道该对奇贝伊还是波特宁求饶,转来转
去:“主席先生,我......不,好兄弟,我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一定
是我的部下亚历山大维其背着长官,欺上罔下......好一个诈病请长假骗薪水的外贸委员
长,没想到他会干这种大坏事......”
  奇贝伊道:“梅涅忒的执照是外贸委员会发出的?我了解了。好兄弟,金融业迟早要
开放,别在意。”
  波特宁不是滋味,但不好发作。索布夏则是想了许多,且无法不在意;他没有闲心斗
瓦洛加,他在想别的事。鲁茨柯伊听见“中风疗法”,虽不懂,却不想多问。议场群官各
种各样人人各怀鬼胎的“姑且如此”以及“走一步算一步”,综合起来却是一片大家都默
认了的气氛,谁都不好开口,一片死寂。这正中奇贝伊下怀。
  梅尔金道:“同志们,真是奇怪呢。从价格到市场,从市场到股份,又来个什么中风
疗法,他们每个字都是俄文,我一个字都听不懂。”
  “是外国话没错,敬爱的梅尔金先生,不折不扣的西方资本家黑话。感觉像被美国人
政变了!”
  “没想到改朝换代下来,连‘专家’是什么意思,该懂什么,也变得不同了,令我爽
然若失。仿佛被战争可能性的愁云惨雾占领久的国家终于亡了之后,旧朝高官倘若不散,
便首当其冲要适应外族的文化。往好处看,新政府不是蛮夷外邦之徒来占领,也是喝祖国
奶水长大的俄国人。同志们,要是各位混得同我一样久,便懂得早早看政权的动向。”
  梅尔金抽出胸前的钢笔,在纸张上写下“强人”俄文字样,其劲极刚,与他做人的方
法不同。
  “总理很快地生麦子煮成熟粥,熟了便没什么好讨价还价的。往后不能再提起共产党
员了。我称各位为好同志的习惯可能得改;这不过是改样式,你们懂我的意思。”
  “跟着奇贝伊走,新专家执政果然会比枪杆子打天下的军头们靠谱。这是切诺梅尔金
先生您的意思吗?”
  梅尔金温吞地反复摸摸下巴,唔着声,好像说是,也好像不是。当切诺梅尔金的党羽
面面相觑时,奇贝伊正趁著鸦雀无声,为今晚作结:“我期望各位明白,我国是被国际经
济组织所爱护着的。”他的话语调子如猫呼噜,仿佛夜深了抚人入睡,“我们终于来到了
民主与友爱的国际大家庭,剩下的就是重建国家,带来资本主义必然的结果:富足与进步
。我们......”奇贝伊突然变得很温柔,“是被幸福之神爱着的。”
  杰诺佐夫斯基党的某人低低咧咧地道:“啊啊,当初列宁与史达林还不是说过一样的
话。”不料很大声,原来他忘了关麦克风。被史达林爱着什么的真莫名奇妙,那人糗得彻
耳羞红。
  奇贝伊对他颌首:“这次议会告一段落,大家辛苦了。”他恢复微笑,这次不是猫妖
惑人的笑,是他自身觉悟过后的笑。这时候的奇贝伊才真的像个带国家的强者。
  
  切诺梅尔金细又昏暗的眼睛突然闪出光来,他示意台前,道:“若政变像他这样做,
未尝不厉害至极!连杰诺佐夫斯基党人的反抗话语,都被好好地吸纳进体制里而被包容著
,那么民主这种东西,不要谈选举,也不要谈权力分立等等舶来品制度,那都是表象,都
是上有理论下有对策。民主是对言说无限怀柔,直到反动者被自身的深渊吃掉!正所谓仁
者无敌。
  我没有讽刺总理,我认为这很聪明。我只是担心我等面临完全不同、前所未见的政治
逻辑,而它的温柔极端残酷,一样淘汰旧人,因为我们不在它的逻辑之内。乍看之下,那
个年轻国家主义者的党是敌对者,但也只有‘立场的形式’敌对罢了;如果杰诺佐夫斯基
捉住新制的逻辑,他便不是‘民主’的敌人,而是它正正当当的玩家。民主是吞噬者,它
很可怕!比枪杆子更可怕!”
  梅尔金周遭的人依然面面相觑,不知道现在是不是时候把方才听见的流言摊出来。
  朱根诺夫心脏狂跳:“一切沉淀下来,在收尾了!这是奇贝伊最强,也最弱的时候!
这是瞬间稍纵即逝的机会!”他开口说话,“各位,请听我说......”
  无奈有个人比朱根诺夫快了半秒。
  “奇贝伊,我的好兄弟。你一点也没变,打从你当年......算了,不说了。”索布夏
讷讷地道,“耽误一点时间,我想同你商量商量,我希望我对你派得上用场。”他笑容之
惨然,心境之灰恶,大有把自己贱卖了都不足惜的味道。
  奇贝伊道:“请说。”
  ***
  本章后话:
  智利,1973年,皮诺切将军推翻并杀死共产党民选总统阿叶德,并找来了一群芝加哥
学派经济学家,消灭了所有的左派势力,破坏了大部分福利制度。他做的事,日后有一模
一样的例子。
  那就是2003年美国入侵伊拉克,Paul Bremer,美国的联盟驻伊拉克临时管理当局(
Coalition Provisional Authority, CPA)局长,为了重建伊拉克与人道救援,强制开出
了经济药方,折腾了九个月之后,才将政权还给伊拉克临时政府。此药方有四大方向:
一、所有的公营企业与政府资产都要民营化,或交付私人;
二、没有任何外资进入的门槛;
三、没有任何资金流出到别国的阻碍;
四、国际自由贸易竞争。
  只有一个侯赛因时代留下的传统继续存在,那就是打击工会、劳工的法律。
  当时的经济学界均表示:伊拉克会变成资本主义天堂。如果资本主义恒等于自由,那
么请仔细想想智利与伊拉克这两个“天堂”的由来,以及布什如何一边派兵造成别的国家
大麻烦,一边谈他如何重视自由,而且当他说他爱自由,他是认真的。
--David Harvey, Neoliberalism and the City
  
***
今天原波wifi不稳,po文断线好多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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